正危急間,陡然從對面長春殿頂上發出來四聲刺耳的桀桀怪笑,聲如午夜梟鳥。緊接著四條枯瘦如柴的細長身影,從大殿之上捷如飛鳥地射落下來。
這時的天色不過將近黃昏,天邊一輪紅日剛漸漸西沉,在一片斜陽餘輝的照射下,四個面容冷酷,表情陰沉的中年瘦長怪客,每人手中一條紫籐軟棒,顫如靈蛇亂竄地從後面圍上了女殃神石榴紅、蛇王郎毒和陰陽十八抓申恨天,使他們三人一下子腹背受敵。
不需筆者饒舌,讀者諸君自然能猜出是女魔王麾下的秦嶺四煞左青龍、尤白虎、錢朱雀、侯玄武四兄弟奉命趕到了。
草上飛孫子羽朗聲向秦嶺四煞吩咐道:「我請出島主的閻王扇,傳諭四煞弟兄動用『四象靈蛇陣』,活捉女殃神石榴紅,押回本島問罪!」
孫子羽的這句話還沒有落音,突然院牆外有一個蒼勁的聲音問道:「請問總管二弟,派老哥哥我去逮哪個小子?」
不用說,這自然是燕山八魔之師虎頭追魂燕凌霄也來到了。
草上飛孫子羽只笑著說了一句:「隨老哥哥你的便吧!」
虎頭追魂燕凌霄從牆外一跳而進,手中的一對虎頭雙鉤搭成十字形,一步一步地逼向了陰陽十八抓申恨天。
草上飛孫子羽呵呵一笑說:「神魔老兄,你也不要在我草上飛的面前打馬虎眼,你剛才所受的不過是一丁點兒輕傷,別想偷懶耍滑頭,快幫助小弟宰了郎毒這小子,好出出你窩在心頭的那口悶氣。」
雙方的力量對比瞬息大變,由原來的四對一、三對一,一下子變成了三對七。生性最狡猾自私的蛇王郎毒,哪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提聚全身的功力,連環攻出三杖,左手一揚,虛晃一下孫子羽的眼神,再用蛇頭杖一拄地,凌空躥起近兩丈左右,半空中再接著一個前翻,已逃出了院外。
依著辛獨非要窮追到底不可,別有打算的草上飛孫子羽向他搖手阻止了。
眼看大勢已去,蛇王郎毒已頭一個亡命逃竄,陰陽十八抓知道稍一遲疑,只要讓孫子羽和辛獨從兩側掩近,自己非橫屍長春觀不可,千緊萬緊逃命要緊,也顧不得石榴紅的生死吉凶了,仗著燕凌霄一個人的力量,絕對留不住他,趕快虛晃一抓,突將身形一矮一長,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也逃出了院子牆外,只剩下女殃神一個人孤軍奮戰秦嶺四煞了。
以秦嶺四煞弟兄的那身詭異功力,用四人聯手的四象靈蛇陣,二十招之內,準能斃女殃神石榴紅於紫籐棒下。
因為他們早從虎頭追魂燕凌霄的嘴中,得悉了孫總管的意圖,從打一聲呼嘯圍困住女殃神石榴紅起,就一齊將身子微塌,在石榴紅的前後左右四方遊走了起來,同時他們的四條紫籐軟棒,有時像巨蟒翻滾,有時像靈蛇亂竄,有時像惡蛟掀浪,有時像烏龍戲水,源源不絕地向女殃神全身上下連環襲擊。
不消片刻,再看石榴紅那身鮮紅如火的衫裙,竟被四條紫籐軟棒點戳得好像篩子眼一樣,時間一長,真能讓她衣不遮體了。
可憐女殃神石榴紅,自幼喪父,跟隨大哥石抱冰成人,蒙黃鵠道長憐憫,繼金睛神鷲之後,將她收歸門下,偏偏大哥石抱冰愛武如命,不諳世事人情,空讓自己的妹妹芳華虛度。歲月流失,也不給她選擇配偶,如今已三十六七,尚小姑無郎,日間撫花流淚,夜裡對月傷懷,才被狡猾如狐的無情劍冷酷心以代尋佳偶為由,騙得她死心塌地地依附了峨嵋派。不料如今哥哥金睛神鷲外出未歸,平地來了這場橫禍,眼睜睜女孩家的潔白玉體,就要暴露在一群大男人的眼前,甚至連想自殺身死都難以做到,她的心漸漸下沉了,欲哭無淚。
就在女殃神石榴紅呼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嬌軀搖搖欲倒的時候,突然從道藏閣後閃過了一個俊美的儒雅秀士,硬是未看清他施展的什麼身法,卻神奇地一下子楔進了秦嶺四煞織成的四象靈蛇陣。先用左手攬住了石榴紅的細腰,然後伸出右手接過女殃神手中的短刀,甩手輕揮,一縷刀芒閃過,竟然連連震退了四條紫籐軟棒,使形勢頓時緩解。
驚魂乍定的石榴紅,開始只不過用感激的目光向援救自己的那人看去,不料一看之下,再也不肯將眼光收回了。
原來映進女殃神石榴紅眼內的,竟是一個她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英俊瀟灑男兒。只見他年在三旬以上,面如美玉,光彩照人,長眉星目,瓊鼻瑤口,五官清秀,掩口微鬚,臨風如玉樹挺立,飄然有出塵之概。看得女殃神石榴紅身心亂顫,目眩神迷。她真巴不得秦嶺四煞長遠圍住不退,好讓自己能多依偎這個世上罕見的英俊男兒片刻。
陡聽這個俊雅秀士斥道:「以堂堂的秦嶺四煞,竟然合力圍攻一個年輕女子,豈不有損令師秦嶺一豹的威名!看在小可的份上,請就此罷手如何?」
四煞侯玄武一聲怪吼,話帶不屑地說:「說得怪輕巧,假如我們弟兄不想罷手呢?」
女殃神石榴紅這時已把自己的生死榮辱置之度外,反而怕秦嶺四煞一怒之下傷害了這位俊雅秀士,嬌喘吁吁地喊道:「此事和他一點無關,有本領的向姑奶奶一個人身上招呼!」嘴裡喊著,還掙扎著想用右手的長刀去護衛那俊雅秀士。
俊雅秀士輕輕一笑向她說道:「請你只管放心,我最多只要三招,準能讓他們知難而退。你真該換身衣服了。」
聽了這番既豪放又溫柔的體貼話,而且又出自於一位世間罕見的俊雅秀士之口,懷春多年、擇配無著的女殃神石榴紅幾乎軟癱在對方的懷內,勉強克制住自己的慌亂心神,用顫抖的聲音向俊雅秀士說了一聲:「多加小心!」
俊雅秀士輕盈地一笑,掂了掂手中的短刀,似乎還覺得稱手。
這時,秦嶺四煞之首左青龍已暴喝了一聲:「上!」四條紫籐軟棒帶著凌厲的風聲,一齊捲向了俊雅秀士和石榴紅。
女殃神雖然在秦嶺四煞手底下栽了跟頭,但那畢竟是敗在寡不敵眾上。自古以來,雙拳還難敵四掌呢,何況以一對四,輸得不見得不光彩。可現在再一看秦嶺四煞聯手攻擊出的這四棒,可比剛才攻襲自己時的力道要兇猛厲害得多。足以證明秦嶺四煞在對付自己時,沒有發揮出真正的威力。
那俊雅秀士已毫不在意地揮刀迎去,一片大震之聲響過後,意外地竟將秦嶺四煞奮力攻出來的四棒全給格退了回去。
石榴紅心頭一喜,不由地向意中人報以稱讚的嬌笑。
猛然聽得左青龍第二次吐出「青龍戲水」,四條軟棒真像四條張牙舞爪的青龍,迭次向俊雅秀士全身點來,又比第一次要厲害多了。
女殃神大吃一驚,一顫右手的那口長刀,想協助俊雅秀士共同抵禦秦嶺四煞的第二輪攻襲。
忽見俊雅秀士將左臂一層,卻將她向左側一大叢冬青樹送去,耳邊還傳來他的一聲:「救你的人來了,快到他們的身邊去吧!」
由於俊雅秀士是雙手並用,趁秦嶺四煞的紫籐軟棒未到,先將左臂一展,將女殃神送出了圈外,力道拿捏得又恰到好處,所以直到女殃神石榴紅一眼看清楚出現在冬青樹叢前的是自己的同胞哥哥金睛神鷲和結義姊妹無情劍冷酷心時,身後才傳來四聲大震,說明秦嶺四煞聯手搶攻的那招「青龍戲水」又讓俊雅秀士給一一磕開了。
趁著打鬥場中人影一分之際,石抱冰向妹妹問道:「救你的那人是誰?」
女殃神的全部心身已完全集中在那俊雅秀士身上,正關心他的生死勝敗,哪裡有心情回答哥哥的問話。百忙之中,只把螓首搖了一下,表示不知道,早又將自己的目光投射到場子中間去了。
素性多疑又狡猾如狐的無情劍冷酷心頓時一震,緊跟著也把目光掃向了場中。說也奇怪,儘管冷酷心仔細端詳,反覆觀察,甚至拿眼前的這個俊雅秀士跟鑽天鷂江劍臣和女魔王侯國英一一比較,都未看出有什麼相同之處,連武功路數也大不一樣,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轉臉向金睛神鷲石抱冰看去,意外地發現石抱冰不光從一對金黃色的眼球中間射出茫然的色彩,甚至還呆呆地陷入了沉思。知道他必然有所發現,連忙悄聲問道:「石大哥可曾看出他的出身來歷?」
金睛神鷲石抱冰不僅不去理睬她,反而瞪了冷酷心一眼,似乎埋怨她不該打亂自己的沉思默想。
適巧在這個時候,秦嶺四煞之首左青龍第三次狂吼:「狼煙四起!」四條軟棒顫抖得猶如在烈火狼煙之中的金蛇飛舞,遍點俊雅秀士的週身穴道。看樣子,秦嶺四煞在這第三輪攻擊中已傾出了全部攻力,勢決生死存亡了。
女殃神石榴紅驚得一聲狂呼,嬌軀一顫,軟軟地靠在哥哥石抱冰的肩上。在她看來,自己的意中人即使能僥倖不死在秦嶺四煞的這招「狼煙四起」下,也必受傷無疑。
在一片金鐵交鳴的大震之中,傳出了一片慘叫之聲,在這落日餘輝的空氣裡,更顯得淒厲嚇人。
女殃神的一顆芳心幾乎像掉進了冰窟之內。她強提精神向場子中一看,出乎意料,那俊雅秀士只不過頭上沁出了絲絲熱汗,依舊刀橫胸前,卓然而立。
石榴紅心頭一喜,再仔細看秦嶺四煞,兩人傷在肩頭,一人傷在前胸,另外一人傷在左胯,都不同程度地沁出了鮮血。這一場真能嚇死人的兇殺惡鬥,俊雅秀士竟能以一刀傷四煞而告終,太神奇得不可思議了。
孫子羽嘬口一聲忽哨,首先和燕凌霄、辛獨撤出了道藏閣。
秦嶺四煞因為全部帶傷,原來就極為陰沉的面孔,越發顯得猙獰可怕,師兄弟四人雖然戰敗,仍豪氣不減地結成了紫籐棒陣,由大煞左青龍向俊雅秀士發話道:「今天這一場,算我們弟兄栽啦。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請朋友留下萬兒,半年之內,我們一准找你討還公道!」還用惡毒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俊雅秀士幾眼,似乎想將俊雅秀士的面貌永遠銘刻在心上。
那俊雅秀士先不忙著向秦嶺四煞通名報姓,反而一抖手將石榴紅的那把短刀成拋物線狀地插在石抱冰等三人身前。然後才從嘴中冷冷地吐出來「古彭劉月卿」五個字。
左青龍獰然一笑道:「好響亮的牌子,半年之內再見!」借四條軟棒一揮之力,沖天躥起,早飄落在對面的長春殿上,一晃不見了。
女殃神石榴紅剛想拉哥哥金睛神鷲石抱冰一同上前道謝,報名古彭劉月卿的俊雅秀士反而抬腿舉步向院門外面走去。
一直都在暗中觀察的冷酷心,哪裡肯讓他就這麼甩手走去!嬌軀一擰,用「紫燕穿簾」身法,飄阻在俊雅秀士妁身前,突然問道:「閣下真是泗水劉家的人?原籍也真住在徐州?」
那泗水劉月卿不得不停住了腳步,卻繃緊著面孔說道:「這些與你何干?」說完之後,又斜身舉步欲走。
冷酷心再次阻住了對方的去路,聲音稍為和緩地說道:「閣下雖然能施恩不圖報,但受恩者卻不能不圖報答!」
那泗水劉月卿還是繃緊著面孔答道:「這些與你何干?」身軀突地一晃,早貼著無情劍冷酷心的右側閃了過去。行動飄忽輕靈,更促使無情劍不肯讓他走去。百忙中也無暇顧及自身是個女流,一個「雲裡倒翻身」,又搶在了劉月卿的身前,含笑說道:「閣下再是清高孤傲,天馬行空,也不應再三再四不回答一個女人的溫柔問話。請告訴我好嗎?」無情劍也真夠狡猾的,硬著問不成,又來軟的了。
俊雅秀士好像被她糾纏急了,臉色一變斥道:「小生雖向來不拘小節,對人隨和,也不能容忍一個三綹梳頭髮、兩截穿衣裳的婦人女子多方查問。若不是今天心情良好,早就以惡言冷語相加了。請快閃開!」
一席話直把無情劍冷酷心差辱得騎虎難下,一咬牙,真想抽出自己的青霜寶刃,動硬的也要盤出對方的海底。
想不到遲遲不肯開口講話的金睛神鷲,突然向俊雅秀士問道:「欽封泅水公官印名劉廣俊的是公子的何人?」
冷古丁地一句「欽封泗水公官劉廣俊」的問話一出口,竟使這個眼高於頂、傲然自尊的俊雅秀士玉面陡變,斜退兩步,偏著身子向石抱冰反問道:「尊駕何人?怎麼會知道先兄他老人家的名字?講!」隨著這個講字,人已變成為「餓馬撲槽」直逼到金睛神鷲、女殃神兄妹二人的身前。
見自己果然猜得一點不錯,這個華貴高傲的俊雅秀士真是大漢貴胃已故泅水公劉廣俊的幼弟。不光金睛神鷲石抱冰興高采烈洋洋自得,簡直能把女殃神喜得笑出聲來。
她正焦急發愁想不出挽留意中人的口藉,想不到意中人竟是哥哥的故人之弟。經此一來,就不愁留不住這個讓她意惹情牽的神仙人物了。
只見金睛神鷲石抱冰搶上兩步,抱拳拱手說道:「二十年前,石某奉恩師之命,去東海送信,途經落馬湖,陡然遭仇人暗算,浴血苦拼才突出重圍,亡命徐州雲龍山下,早已奄奄一息。幸蒙令兄劉公救我危難,贈我馬匹銀兩,並派駝背神龍耿公護送我過了豫皖交界。浩浩大恩,沒齒難忘。聽說令兄劉公去年秋天已故,愚兄妹只好在這裡再次向公子叩謝了!」殷殷表達心意之後,還真拉著石榴紅向俊雅秀士納頭便拜。
俊雅秀士一笑攔住,說什麼也不肯接受石氏兄妹的一禮。
四人互相禮讓著走進了道藏閣,小道童獻上茶後,頭一個就是無情劍冷酷心綿裡藏針地問道:「劉公子乃天威赫赫的大漢高祖後代,堂堂泗水公劉廣俊的幼弟,怎麼不按廣字排行,反倒改名月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