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小神童曹玉和那個紅裳少女還是偎貼得那麼緊,只不過調換了一個位置,由原來紅裳少女倚偎在小神童的懷內,變成了紅裳少女緊緊地攬抱著小神童曹玉。
一見紅裳少女不答理自己的問話,屠四如認為她是故意端架子。誰叫自己有求於她。又不敢招惹她的生身母親索紫鳳呢。只好破例堆上一臉笑容說:「你丫頭也不要瞧不起我這個當舅舅的,總認為你們家氣大財粗,吃準我們三湘七澤總舵裡沒有什麼好東西。如今你既然替屠家出了這麼大的一把力,隨便你丫頭要什麼,舅舅都捨得給你。」
聽屠四如要天都能許半個,紅裳少女格格一笑問:「我想要一樣東西,你真捨得給我?」
屠四如為了急於把小神童要過來,好報自己的殺父大仇,一聽紅裳少女肯開口,忙不迭地答應道:「我還是剛才那句話,不管你丫頭想要啥,我保險都給你!」
紅裳少女比剛才笑得更甜說:「我自幼受父母疼愛,長到十七八歲還真沒開口向別人要過東西,今天我可是頭一回。你要真的不給我,我準能羞得一頭撞死在這裡。」
全身雖癱、神智依然清醒的小神童,見她一個勁地拿話墊,猜知她必然要獅子大開口,狠狠地索討屠四如一些值錢的東西。只恨自己一時不慎,竟跌翻在一個貪婪無比的女孩子手裡。
屠四如還是陪著笑臉說:「舅舅已經說過兩遍了,絕對不會冤你,你就淨揀值錢的要吧!」
一連用話鋪墊了三遍後,紅裳少女笑得更甜了。只見她猛然用自己的粉頰蹭蹭小神童的臉,才開口說:「我想要的就是他!」
直到現在,小神童才恍然大悟。紅裳少女原來是拿屠四如開心,專門來吊他的胃口的,也不見得真和先天無極派有什麼梁子。
氣得屠四如臉色泛紫,若不是對紅裳少女的父母心存顧忌,以他那殺人如草的秉性,早就拔出刀來了。饒是那樣,他還是面寒似水,語冷如冰地斥道:「白小鳳,你別倚仗你爹是九爪金龍白振飛,你娘是鐵血紅顏索紫鳳,惹惱了我屠四如,我照樣讓你刀到人死。趕快趁我火未撞頂,速速把小神童曹玉交給我,你好走你的陽關道。」
鐵騎紅裳白小風唉呀了一聲說:「聽你屠四如的口氣,我要真不把小神童交給你,就非得通過獨木橋走向鬼門關不可了。」
一再遭受白小風的戲弄,屠四如拔出刀來,惡狠狠地說:「不信你就試試看!」
白小風陡地纖足一頓,左臂抱起曹玉,馬鞭掃向持刀欲撲的屠四如,嘴中卻格格一笑說:「今天我是試定了!」
話未落音,懷抱小神童,早飄落在大黑馬的馬鞍上,抖韁催馬跑了。
那匹通體無雜毛的大黑馬,雖不及女魔王侯國英跨下的雪壓紅梅金趁玉寶馬,也滿能頂得上東方綺珠的那匹烏雲壓雪神駒。不等白小風抱小神童坐穩,奎鬃一伸腰,早躥出半箭之地。
明知屠四如非追不可,白小鳳馳出開福寺不遠,就讓座下的大黑馬慢了下來。
小神童急躁得玉面泛紅,又苦於動彈不得,眼珠一轉,向白小鳳喂了一聲說:「直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把我的穴道解開。」
鐵騎紅裳白小風待答不理地還了一句:「都到什麼時候了?」口才極好的小神童曹玉,盡量把語氣放溫存一些說:「既已到了是友非敵的時候,你就快把我的穴道給解開吧!」白小風臉一寒,冷哼了一聲說:「你怎敢斷定我是友非敵?」
曹玉的聲音更顯溫和地說:「事情明擺著。假如不是是友非敵,你犯得上不顧激怒屠四如,而從四如狂徒的手中救出我來嗎?」
白小鳳的臉色突然轉冷道:「假如我是不想讓你落在屠四如的手中,而是奉命來生擒活捉你呢?」
小神童哈哈大笑說:「冤有頭,債有主。我曹玉自信和姑娘沒有一面之緣,所謂的冤債二字,從何說起!更別說什麼奉命生擒活捉我了。」
白小風還是冷然陰笑說:「虧你曹玉還能號稱小神童,簡直是木頭人一個。你就不會從我爹姓白、娘姓索上多想想嗎?」小神童讓白小鳳一言點醒了,搖頭歎息地分辯說:「我現在終於清楚了。姑娘的令尊既然名叫白振飛,想必和荒江游龍白雲飛是親兄弟。屠四如稱令堂為鐵血紅顏索紫鳳,想必是八爪毒龍索夢雄的姐姐了。」
白小鳳這才誇獎了一句說:「算你還不太糊塗,終於把事情想清了。我現在實話告訴,荒江游龍白雲飛是我的親伯父,八爪毒龍索夢雄就是我的嫡親娘舅。這兩位老人家,後一個被你們挫敗於長安大雁塔下,前一個讓你們殺死在西楚故都徐州。我爹爹為了伯父的慘死,日夜痛心疾首;我娘為了想替舅父找場,暗地派人將你們先天無極派的頭面人物,一一踩探得清清楚楚。所以在嘉宴堂前,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你現在雖然一切都清楚,但已晚夠兩個季節了。因我已用獨門的七煞斷脈封穴手法,點了你的中庭、鳩尾、巨闕、左乳根、右天樞、右章門、右肩井七處重穴和四條主經脈。除去我們一家三口外,你就是請來呂洞賓和張果老,外加一個鐵拐李,也解不開你被我點中的穴道。」小神童又一次搖頭歎息道:「令尊令堂誤會了我們先天無極派,你伯父荒江游龍白雲飛不僅不是我們先天無極派殺的,就連他的殺身大仇,也是我那三師祖江劍臣替他報雪的。至於你的舅父八爪毒龍索夢雄,也是在長安大雁塔下和我恩師武鳳樓先打出來交情,然後惺惺相惜的。據我猜想,這一切的一切必定都是無情劍冷酷心從中挑撥的。以令尊令堂的聰明機智,是不難全部弄清事實真相的。」
白小鳳傲然說:「難道這些事情,還要你來提醒我!別忘了你是一個被獲遭擒的失敗者。」
小神童的潑辣本性,冷傲的脾氣,一下子給激發了,哈哈哈一陣狂笑後,傲然說道:「採用美色入懷的卑劣手段制人,江湖上極下流的男人大都不屑去作,何況你一個年輕少女!我曹玉今天雖落入你手,卻非戰敗之敵。不信,只要你敢解開我的穴道,我准把你置諸於我的冷焰斷魂刀下!」
說實在的,憑小神童的這番尖銳刻薄的諷刺話,泥人聽了都會發土性。曹玉也確實是想激怒白小風,促使她解開自己的穴道,給他一個放手一拼的機會。
哪知這番話聽進白小鳳的耳中,不但沒有撞擊出一絲火花,她反倒嫣然笑了。並還把攬抱曹玉的那條粉臂緊上一緊,用玉頰擦著小神童的臉說:「剛剛誇獎你一聲不太糊塗,怎麼又犯糊塗了?能採用美色入懷手法制人者,會吃你的激將法嗎?再告訴你小神童一句,白小風至今還是待字閨中的黃花少女,人也滿能說得過去。如今我把你暖玉溫香抱滿懷,你豈不也算是『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別看小神童向來以機警過人、能言善辯自負,今天卻死心塌地認敗服輸了。
皎皎冷月晴輝下,一對青年男女緊緊倚偎著同跨一馬,本應是享盡人間艷福的風流韻事。可貼靠在白小風懷內的曹玉,卻像一個待屠的囚犯。再加上渴餓交加,又被點了七處穴道,自知難再倖免,索性閉上雙眼,給它來個聽天由命了。
一馬雙跨,馳行到岳麓山下,曹玉的肚子忽然響起了咕嚕聲。
鐵騎紅裳白小風先讓座下的大黑馬停下,然後抱著小神童曹玉從馬背上跳落地面,將曹玉斜靠在一塊大石之上後,才伸出纖纖玉手,溫柔地撫摸著曹玉的臉說:「我知道你是餓壞了。為了讓你能有足夠的精神和體力,承受我爹娘的審問和折磨,我現在得弄點東西給你吃。再者說,也該讓你好好地觀賞觀賞這座有名的岳麓山。」說完,自去尋找能供小神童曹玉填飽肚子的東西去了。
小神童曹玉幼小時就聽祖父說起過岳麓山,在長沙湘江西岸,古時拿它當衡山之足,故有岳麓之名。南北朝劉宋時在《南嶽記》中記載:南嶽周圍八百里,四雁為首,岳麓為足。岳麓山碧嶂屏開,秀如玉琢,層巒聳翠,山澗幽深。
自西漢以來,歷代都有遺跡可尋。其中以岳麓書院、麓山寺、望湖亭,唐刻麓山寺碑,宋刻禹王碑最為有名。
可惜小神童由於穴道被點,動彈不得。如今空對名山,不禁喟然長歎道:「武林無不讚聰明,終被聰明誤一生。丈夫一死雖不惜,獨為失策恨不平。」
哪知這四句自歎詩句尚未念完,白小鳳早提著剝洗乾淨的兩隻野兔回來,一晃火折子點燃著揀來的枯柴,一面翻烤著野兔,一面嬌笑著諷刺曹玉:「足下空自誇聰明,聰明哪會誤一生。休說一死雖不惜,只歎無計脫樊籠。」
白小風把四句嘲弄曹玉的順口溜念完,並還追問:「你說是不是?」
曹玉氣得乾瞪眼不作聲了。
工夫不大,白小鳳就把兩隻野兔烤好了。首先從兔子後腿上撕下一大塊香噴噴的兔腿肉,送向小神童曹玉的唇邊,嬌艷如花地笑著說:「衝著讓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去,準會說成是我白小風正在曲盡妻子之責這一點上,也值得你小神童大嚼大咽一頓。難道真把你嚇得連東西也不敢吃了!」
小神童明知這是白小風故意激他的,但他轉念一想:我今天這是怎麼啦!為什麼老是在心眼上,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她呢!我就不能拉下臉來和她亂攪和一場嗎!想到這裡,笑著向白小鳳說:「不是我放著福不享,偏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我是怕傳到外人耳朵裡,你日後得受你男人的窩囊氣。」
白小鳳從開始以來,就把小神童玩弄於股掌之上。如今聽曹玉這麼一說,極為自負地說:「憑我鐵騎紅裳白小鳳七個字,哪吒三太子也不敢給我氣受。有膽量你就吃吃看!」小神童乘機要挾說:「我被你點中七處穴道,吃再好的東西也不香。你要真想叫我吃,先點我雙膝足三里,再點兩臂曲池穴,然後解開我被點已久的七處重穴,讓我吃給你看看。」
以白小風的機靈勁兒,本不會被曹玉所激。由於一上來她就佔足了上風,把曹玉整治得暈頭轉向,又認為只要點了足三里、兩臂的曲池穴,就讓他小神童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也無濟於事。再加上她從來沒有碰上過像小神童這樣比俏麗少女還好看的英俊男兒,雖然奉有父母之命,跟先天無極派的人哪裡碰上哪裡算,但她從心眼裡卻始終沒能恨起來。如今讓曹五拿話一擠,她還真按曹玉所說的辦了。改點了穴道之後的小神童,比剛才好受多了。由於肚子真餓,再加上白小風親手烤的野兔味道極佳,轉眼工夫就吃掉一隻。
可笑白小風,她的肚子現在也已飢腸雷鳴。世上沒有比自己肚子餓得受不了,反而一塊一聲撕著噴香的兔肉填向別人的嘴中,再冤孫不過了。
看出白小風有停止不喂自己的意思,曹玉開始反攻了,冷冷一笑說:「兔子肉是你給我烤的,也是你一再勸說我吃的。如今我連半飽都不飽,你就打算變卦了,那可不成。」
鐵騎紅裳白小風只好自認倒霉道:「你倒吃出癮來了,也不怕我藥死你?」隨著鬥嘴聲,又撕給曹玉一塊兔腿肉。
小神童一面大嚼,一面戲以游詞道:「別說你還不捨得藥死我,就讓你真有兔肉上撒了毒粉,我也甘心寧作花下鬼,死在九泉也風流。」
事情也該著出亂子。這一雙處於敵對立場的少年男女,正在各懷心機地互相調笑,突然一聲冷得讓人心顫的陰笑,起自白小鳳身後。
也可能白小風對這種冷笑聲極熟,嚇得她臉色一變,嬌軀尚未扭轉,就急呼一聲:「爹爹!」
聽出來人是白小風之父,也是慘死在徐州的荒江游龍白雲飛的弟弟,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九爪金龍白振飛,小神童情知不妙,也忍不住循聲望去。
只見淡淡月光下,茂密荒草中,站著一個衣白如雪、面寒似霜、身材修偉、貌相冷傲的中年文士。此時正用兩道凌厲逼人的目光,怒視著鐵騎紅裳白小風和自己。
情況糟到如此地步,小神童曹玉也豁出去了,一口嚥下鐵騎紅裳白小風剛剛餵給自己的那塊兔大腿,非常不屑地瞟了九爪金龍一眼說:「可歎人心不如水,長舌之下起波瀾。」
九爪金龍白振飛武功雖高,但他半生最大的成就還是在文學方面。他不僅博覽群書,下筆千言,並且崇尚理學。他之所以下榻岳麓書院,就是因為該院是北宋開寶九年,潭州太守朱洞創建。天禧二年,宋真宗賜以「岳麓書院」門額,為宋代著名書院之一。南宋理學家張軾和朱熹均在此講過學,從學者有一千餘人,當時有「湘瀟洙泗」之稱。白振飛在此一住十年,端的成為一個極為刻板而又泥古不化的怪異人物。甚至連他的妻子——那個動輒殺人的鐵血紅顏索紫鳳,也被他熏陶成了女道學。
什麼事情都可能物極必反,偏偏被他們夫妻愛如掌上明珠的白小風,卻是個性情開朗、會說肯笑,具有男子漢那不拘小節的豁達風度,特別是爹娘都不在面前的時候。
天下的巧事往往就能巧得這麼邪。九爪金龍白振飛懸掛愛女白小鳳天晚不歸,從岳麓書院迎了出來,正好親眼目睹了這幕喜劇。並且還有個無情劍冷酷心在旁,焉有不把一腔怒火傾洩到曹玉身上的道理!哪堪再聽小神童這種諷刺的語言!勃然大怒反斥道:「十年苦讀岳麓山,無故焉會起狂瀾。」
小神童得過師叔缺德十八手李鳴的衣缽真傳,開始是怕這位老道學暴怒舉手之下,輕者會廢了自己的一身武功,重則說不定能要去自己的一條小命,所以才故意以言激他和自己辯理。現在一見九爪金龍白振飛果然開口了,心中先鬆了半口氣,然後半捧半辯說:「俗雲,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本派和峨嵋的殊死拼爭,歷時已久,該派主戰最力者,就是這位到處扇風點火的冷酷心。如今峨嵋新敗,無情劍不僅不閉門思過,反又竄來三湘,其司馬昭之心,豈不昭然若揭!前輩再是達人,也不見得不為其所愚。」
九爪金龍白振飛讓小神童用這套連吹帶捧加辯駁的話一扣,雖不好意思再發更大的怒火,但仍冷冰冰地說:「白某我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聲望如浮雲。如不是你們先天無極派殺死了我的大哥白雲飛,你師父武鳳樓在古都長安跟我內弟索夢雄結下解不開的梁子,我絕不會鐵下心來尋找你們。這是你飛蛾撲燈,自來送死,休怪我白振飛心黑手狠。」小神童曹玉早從白小風口中得知九爪金龍苦心積慮要對付先天無極派的原委。他耐下心來,一直等到白振飛把話說完,才歎氣問道:「晚輩想問,荒江游龍白前輩的死訊,是何人傳來?你老最近見過八爪毒龍索前輩沒有?」
白振飛明知小神童的這番問話,還是想坐實自己聽信了無情劍冷酷心的長舌挑撥,由於事實確是如此,他平素又不慣說謊。只好先點一下頭,承認白雲飛的死訊是聽冷酷心說的。然後思考一下說:「我和夢雄大概有半年沒有見面了。」
小神童心中一喜,緊追不捨地又問:「有關索夢雄前輩和家師結仇的經過,你老人家也是從冷酷心處聽來的了?」
無情劍冷酷心剛想從中插言,不想讓小神童繼續向下揭穿。突有一個異常雄勁的聲音接口說:「說我和令師立誓爭過高低是真,說我和先天無極派結有深仇,那可就過甚其辭了。」
聽出接口說話的竟是八爪毒龍索夢雄,並且一口否定和先天無極派結仇,小神童高高懸起來的心,最少落下來一大半。
舉目一望,只見虎威生生、猛如雄獅的八爪毒龍索夢雄,陪著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中年美婦,正緩緩地朝他們走來。
小神童曹玉斷然猜出,面前這個身穿紫衣的中年美婦,準是讓屠四如都有些顧忌的鐵血紅顏索紫鳳了。
只聽白小鳳嬌喊一聲「娘,舅舅」,一頭鑽進了八爪毒龍索夢雄的懷抱。並和自己的舅父說起悄悄話來。
九爪金龍白振飛的臉色雖然稍有緩和,但還是語冷如冰地向曹玉斥道:「就讓夢雄結仇之事如今得到親口證實,我胞兄白雲飛慘死在你們先天無極派手中,你該是無可推諉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