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講究「棋高一著難對奕」。也就是說,武功低人一籌者,絕不能和高自己一籌的人去動手。假如拚命,那更是非死不可。壞就壞在,就讓吳不殘一心為了活命,也只不過能保全自己一身,這個怪僻的殘疾老人絕不會違背誓言,和這些身帶殘疾的人去真拼。以胡眉現有的功力,也只能和十人中的一個人打成平手。
堵截江劍臣的這些人,無一不是成了精的黑道陰狠人物,自能看出江劍臣的遲疑來。申士業乘機扇動說:「我主張把兩個雌兒交給洪、卜兩老弟,任憑他們殺奸兩便。再請邊氏兩昆仲送走吳峽主,其餘的一齊對付江劍臣。」
忠心耿耿的胡眉,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一聽最少還有六個惡魔一齊對付江劍臣,芳心大震之下,轉臉向吳不殘問道:「你老人家維道真不肯更改以前的誓言嗎?」
孤僻任性的吳不殘把頭一點,表示自己絕不和任何殘疾人拚命。
胡眉無奈,只好先發制人了。只見她首先拋還了主人的短刀,然後抽出自己的利刃,擒賊先擒王地竟然撲向了一葦渡江。
因為她知道,在面前這群惡魔中最能傷害主人的,就數輕功暗器兩超絕的一葦渡江申士業。所以她情願豁出性命,也要和申士業這老賊拚個同歸於盡。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胡眉的這種烈性忠心,竟然也激發起勾魂娘子鐵月娥的先天本性,左手一把喪門釘,右手緊握翹尖刀,悍不畏死地撲向一筆就能勾人生辰八字的邊天壽,決心不讓他們兄弟倆的劍筆配合,打亂一葦渡江申士業的部署。
氣得江劍臣一聲怒斥:「不准你們胡鬧,趕快給我退下!」
胡眉一面揮刀疾攻申士業,一面大聲威脅說:「主人真想逼死我,眉兒這就自刎給你看看!」
鐵月娥也跟著喊道:「我們是自願拚死,請三爺不要再攔。」驚天地、泣鬼神的兩句話,不光點燃了江劍臣的怒火,也激起他的一團殺氣。
見胡眉採取的是擒賊先擒王打法,為保全二女性命,鑽天鷂子決定射人先射馬。
主意一定,只向吳不殘說了句:「請你先把邵一目帶走!」話音未落,早飄落在邵一目的身前。
套用一句俗話,邵一目對江劍臣真是「恨得要死,怕得要命」。他今天之所以敢傲然出現,就是倚仗人多勢眾,想和江劍臣破釜沉舟一戰。饒是那樣,他還是龜縮在眾人之後。怎麼也想不到,鑽天鷂子江劍臣竟能不顧一切,孤軍深入地撲向了他,一招「南山拒虎」沒施展出來,就被江劍臣用七星指中的「飛星暗渡」連點了期門、將台兩大穴。
江劍臣不等邵一目身軀栽倒,一把抓起,翻腕拋給吳不殘。
衡陽四怪每人一條齊眉棍,從四下裡往上圍堵江劍臣。
鑽天鷂子把手中短刀一揮,頓時噴吐出四道凌厲的刀芒,電閃般劃向了衡陽四怪。用的只是冷焰斷魂刀譜中的「兵分四路」,就把四人逼退了。
這時的江劍臣,一心想替下胡眉,對惡跡不大的衡陽四怪物窮寇哪肯再追!脫口一聲「眉兒速退」,早人似狂風、刀如閃電地捲向了申士業。
恨胡眉恨得牙根癢的一葦渡江,十招沒過,就把胡眉抓傷三處,鮮血也染紅了全身。在申士業正想殺害胡眉的一剎間,飛身趕來的江劍臣,一招「怒劈三關」,及時逼退了申士業。
江劍臣盯著胡眉的滿身鮮血,眼前頓時重現了四年前的一場惡戰:舅父楊鶴為顧四代三帥的顯赫世家,陰謀殺害了爹爹司馬文龍。那個癡心苦戀自己的女屠戶,怕我江劍臣殺害了三邊總督,軍中無帥,疆土有失,準會被當今萬歲問斬;又知我非報父仇不可,異想天開地替我去刺楊鶴,然後再去刑部投案,替我頂罪,被南刀桂守時用冷焰斷魂刀砍了一刀。就在那個時候,也是倒在自己手臂上的這個胡眉,為了讓自己能迅速追上楊鶴,報雪父仇,她竟敢孤身一人阻攔五色人妖,傷得比這次還要厲害。如今女屠戶李文蓮現在何處,胡眉傷得這樣重,我真是負人良多了。鑽天鷂子的這些前塵往事,只不過一閃念而已,忙給胡眉點了止血穴道,為防她被田不滿的親信爪牙殺害,不敢將胡眉放下;又加上鐵月娥還處在邊氏兄弟的前後夾擊中,若不是勾魂娘子久經大敵,暗器又多,早遭二人的毒手了。為今之計,只有一刀先屠去申士業,殘人堡的這著死棋才能下活。
主意剛剛打定,偎貼在主人臂彎間的胡眉,咬牙呻吟說:「主人,你不是經常教我和迷兒『臨難勿苟免』嗎?殘人堡的局勢,特別對咱不利,我不僅傷重不能拼,還又誤殺了皇親國戚田不滿。反正非抵他一命不可,你就別抱著我和他們動手了。」
鑽天鷂子江劍臣,左臂抱著胡眉,右手緊握利刃,兩眼赤紅地盯著驚慌失措又不敢縱起逃命的申士業,低聲訓斥胡眉道:「虧你胡眉從前還是六怪中的厲害人物,難道連竹竿井繩都不懂?再不閉上你的嘴,我可要忍心點你的啞穴了!」說完,抱著胡眉一步一步地向申士業逼去。
胡眉能在六怪中被江湖人稱為狐媚子,其聰明伶俐和善解人意也就可想而知了,知主人越對自己訓斥,甚至責罵,那是越憐惜和疼愛自己;也知道主人的雙目赤紅,一半是恨一葦渡江申士業把自己傷得這樣重,另一半還不是為了疼我所致!再憶起當年跟隨江劍臣血戰虎牢關以東褚店子,自己想背起搖搖欲倒的江劍臣逃命,主人就曾訓斥過我,是想扶竹竿還是扶井繩!再想到江劍臣平素對待自己,親如骨肉,知主人絕對不肯放下自己,難過得把臉伏在鑽天鷂子的臂彎裡哭了。
面對江劍臣的漸漸逼近,申士業絕不甘心束手待斃。
又欺江劍臣懷裡抱著胡眉,右手先打出三枚鐵蒺藜,意在晃亂鑽天鷂子的眼神。然後身形向下一塌,再用陰手撒出來九粒鐵蠶豆,後發先至地改為射向江劍臣懷內的胡眉。
這就是一葦渡江申士業的狡詐毒辣之處,他這故意不攻江劍臣,突然改襲胡眉的險惡用心,可厲害得很。因為他知道,撼胡眉易,撼江劍臣難;也知道鑽天鷂子江劍臣和胡眉,名雖主婢,親如骨肉,暴然分手襲擊不能動彈的胡眉,必會逼鑽天鷂子江劍臣左招右架,自己就好逃脫性命了。
按說,申士業的這種算盤,打得不算不精確;可惜他今天碰上的是五嶽三鳥中的鑽天鷂子,所以他的如意算盤還是落空了。
看出形勢對自己不利、決心一刀先殺申士業的江劍臣,自知不下破釜沉舟的決心不行了。猛然把真氣一貫,再將身形暴旋,甘心用自己的左右背,硬挨了一葦渡江體積不大的三枚鐵蒺藜,右手刀借身形暴旋,陡地化成為快到極點的「九九歸一」。
在一片金鐵交鳴的大震中,江劍臣不光磕飛了申士業射向胡眉的九粒鐵蠶豆,也把兩手空空的申士業置之於自己的刀鋒下。自感殺星臨頭的申士業,一句「江三爺饒命」沒喊出來一少半,早被鑽天鷂子江劍臣一刀剖開了肚腹,橫屍在地上了。
真不出鑽天鷂子江劍臣之所料,一刀屠去一葦渡江後,果然剎住了那伙凶神惡煞的熊熊火焰。首先是兩次僥倖活命在江劍臣刀下的劍筆雙絕,忙不迭地向後撤,不僅不敢再行夾攻鐵月娥,反驚慌失措地把劍筆搭成十字架,企圖作垂死掙扎。
江劍臣第一是不想多造殺劫,第二又瞧在邊氏三雄的臉上,再想到邊天福、邊天壽已被自己每人截去一隻右腕,決心放他們一馬,一跺腳說:「滾!你們只有滾出山海關,才有可能得到善終。懂嗎?」
可憐赫赫有名的一劍殘、一筆鉤兩個那麼大的人物,等到確信江劍臣再一次手下留情後,各自收回手中的兵器,異口同聲地愧然道:「謝三爺多次饒恕,愚兄弟決心不再進入關內一步了。」說完,雙雙含羞帶愧地逃走了。
江劍臣剛剛把受傷極重的胡眉交給了鐵月娥,早看出衡陽四怪物也無鬥志,一面持刀向前逼近,一面冷聲問道:「以賢昆仲四人的功力,能接下江某剛才那招『九九歸一』嗎?」
衡陽四怪也是闖出不小名頭的黑道巨魁了,聽了鑽天鷂子江劍臣的這句喝問,雖然明知接不住江劍臣的「九九歸一」快刀,又怎好明著說出來?畢竟是羞口難張呀!總算江劍臣不願趕盡殺絕,又一心想給胡眉快些治療傷口,加上自己也被申士業用暗器傷了三處,雖是輕傷,也需要趕快起出鐵蒺藜。馬上改換了語氣說:「據江某所知,賢昆仲的名聲雖壞,人卻沒作大惡,何苦一再屈膝於四如狂徒的麾下,自取殺身之禍呢?」
江劍臣說到這裡,見衡陽四怪臉色一紅,立即又趁熱打鐵說:「以賢昆仲四人的年紀身份,及江湖道上的經驗,難道看不出四如狂徒的凶狠殘暴,冷酷心的狡詐毒辣?能不懂得『與虎狼同穴,早晚必被吞噬』的道理?」
衡陽四怪聽到這裡,不禁羞愧得低下頭去。
江劍臣乘機說:「倘若賢昆仲真肯相信我江劍臣,就請屈尊暫時掌管殘人堡。等江某請回天聾、地啞兩堡主,絕不會虧待你們弟兄四人,不知意下如何?」說實在的,衡陽四怪並不是不清楚,只要追隨屠四如,早晚必遭殺身大禍。因為殺人如麻千里空,絕對放不過四如狂徒。吃虧吃在「身在矮簷下,哪敢不低頭」。所以才「明知不是伴,無奈且跟隨」。如今有獨步武林的江劍臣替他們作主,哪有不喜出望外之理!當下由老大目中無人卜夏,躬身向江劍臣謝道:「只要江三爺不把我們當惡人看待,愚兄弟心甘情願地唯命是從!」
江劍臣心中一高興,立即吩咐衡陽四怪道:「你們哥兒四個,除去馬上派人掩埋屍體,還要親自清除田不滿的餘黨,追查赤目蠍虎洪友亮和血手印卜問天二人逃走的去向。至於堡中的日常事務,仍按天聾、地啞在位時辦理。再給我們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就行了。」
要說衡陽四老怪,還真都是一等一幹才。聽完江劍臣的吩咐,老三充耳不聞卜龍首先帶人去掩埋屍體,老四百問不答卜啞親去搜索田不滿的幾個跟隨,老二六親不認卜封帶四個武功不錯的堡丁,四處探查洪友亮和卜問天二人逃竄的方向。
剩下老大目中無人卜夏,先把江劍臣和抱著胡眉的鐵月娥引到後花園的福壽廳,親手整理好床鋪,幫鐵月娥把胡眉放在上面。
鐵月娥仗自己是個女流,看出胡眉傷得太重,明知有江劍臣在此,肯定用先天無極真氣給胡眉推血過宮。因感胡眉捨命相護之恩,總想當當下手,稍盡一點心意。所以一眼看出目中無人也遲遲不想離開,怕連累自己也被江劍臣趕走,就揮手下令道:「你卜夏的年紀再不小,也不能留在這裡,快快離開此地!」
不料江劍臣卻和顏悅色地向目中無人說:「有什麼話,卜兄儘管說。我江劍臣可從來都是疑人不相信,相信不疑人!」
有道是:一句好話三冬暖,惡言冷語六月寒。目中無人聽了江劍臣這暖人肺腑的貼心話,伸手從袋中掏出一個羊月旨白玉瓶,放在福壽廳中的八仙桌上,一聲不響地轉身出去了。
鐵月娥只瞟了一眼,就認出是峨嵋派的秘製療傷聖藥七寶返魂丹。不須詢問,準是冷酷心用這種專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才收買衡陽四老怪為她效力的。想不到機關算盡,反倒挽救了胡眉的一條性命。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等到江劍臣把瓶中僅有的一粒丸藥拿到胡眉臥榻前,讓她服下時,這個從來好勝要強的倔強姑娘淚落如雨了。
她淒然向江劍臣求道:「眉兒一命,能值幾何?何況我傷勢雖重,尚不致死。只求主人為我推血過宮,化開淤血就行了。主人的強仇太多,又兩次脫力。雖然神功超絕,難保不留後症。我叩請主人自己服下。」勉強把話說完,早喘成一片,還忘不了把頭向枕上連叩了三下。
悄立一旁鐵月娥,也真讓胡眉的血心護主神情感動了。流著淚正想幫胡眉勸江劍臣服下,想不到江劍臣左手一伸,先摘脫胡眉的下巴頦,順手就把那粒七寶返魂丹塞進胡眉的嘴內。
最讓鐵月娥感動的是,江劍臣不光把那粒七寶返魂丹塞進胡眉的小嘴,並還倒了半杯溫開水,親自用湯匙一匙一匙地灌給她喝。就讓胡眉心中再不想向下嚥,因下巴頦被摘也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直到把半杯水完全灌下去,江劍臣方給她托上了下巴,再輕手輕腳地把胡眉的嬌軀放平,才用本身的先天無極真氣慢慢地給她推血過宮,散淤化血。
鐵月娥簡直看呆了,怔怔地盯著頭上熱氣蒸騰、渾身汗出如漿的江劍臣,就連又苦又澀的淚水流進嘴內都不自知了,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而不是胡眉。
兩個時辰過後,胡眉那因失血過多而變成蒼白的俏臉上,神奇地有了血色,人也嬌喘咻咻地熟睡了。
江劍臣也累得有些不支了。
鐵月娥這才像從夢中剛醒過來,人也像脫骨換過胎地向江劍臣求道:「讓奴婢也給主人起出鐵蒺藜,包紮傷口吧!」
忽然人影一晃,福壽廳內突然多出個身材纖長、容顏絕代的黑衣麗人,輕啟櫻唇說:「讓我來!」人早貼近到江劍臣的身側。
出身黑賊的勾魂娘子,見危機尚未完全度過,隨時都會有強敵侵襲,又把江劍臣當成未來的主人,哪肯讓一個不知來歷的黑衣女人擅自貼近耗盡真力的江劍臣!甩手先打出三支喪門釘,人早雙手攏指成抓地撲向黑衣女人。
江劍臣剛剛脫口喊出:「休得莽撞!」
不光鐵月娥發出的三支喪門釘被黑衣麗人伸手接去,就連鐵月娥本人,也讓人家一招「扁踩臥牛」,踹向了福壽廳的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