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高原上的海,黃河的源,「星宿海」。
這是高原上的山,自然界的噴泉,黃河的真源,「噶達素齊老峰」上,遊牧民族心目中的神話,「天池金水」。
這是黃河的發源地「青海」,自古以來,黃河即成為吾國心腹之患,它像一把無情的寶劍,紮在那心臟要害。
這是個動亂的時代,金人竊佔了半壁大好山河,有志者奮起抗敵,但議和阻止了這等人的爰國之心,有忿而棄俗出家者,有忿而佯狂作態者,更有遁世隱居者。
這是哪朝哪年?遁世者也記不得了,更也不願提了。在「星宿海」的西北,「噶達素齊老峰」東南,「阿爾坦河」的附近,集居著一群遁世的遺民,他們是國家的良才,人類中的俊彥,武林中之豪傑。
很可惜的,很遺憾的,他們竟埋沒在荒涼的高原,過著清苦的生活,與草木同朽。
這是因為,能享受自由的生活,不受異族的束縛,唯一不能釋懷的是,千千萬大漢子民,仍處於異族人的鐵蹄下,過著水深火熱的歲月。
這是國家的恥辱,人類的悲哀!
這是個嚴冬的季節,臘月的望日,黃河封凍了,高原上一片銀裝玉塑,蒼天怒吼,大地風號。「六出」(雪花)漫空飛飄,冷,冷得人類居家圍爐,閒言家常。
這是人生的樂趣,是大自然安排了的休息日,「阿爾坦河」上游,距河十餘丈築有木房數幢,煙囪中濃煙滾滾沖天,這是白色世界中唯一之異色,在這荒涼高原中,也是顯著的目標。
山風似千千萬被迫害的人們齊聲發出的怒吼,夜了,雪也停了,狂風益發強了,天空沒有皓月,雪光反映,倒也能遠眺百丈。
木屋中的人尚未睡覺,他們圍著一個大火爐,可不是在閒話家常,因為,屋中雖有七、八個人圍爐坐著,但卻靜得聽不出一點語聲。木柴在燃燒中「劈啪」地響著,略為點綴了一些單調的音響,空氣顯得很沉悶,而每個人的臉上,又俱是一片愁容,這不是自由的天地,世外的桃源嗎?何來煩人的憂愁?
傍門倚坐著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少婦,一副剛健的身材,圓圓的臉龐,再配上一對明如秋水的大眼睛,確是個難得的佳人。
而在她五官勻稱的臉上,兩條柳眉緊皺,一對大眼睛內,閃爍著愁急的光采,沉默能使空氣重濁,她似乎感到了急促,纖腰緩伸,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膝前依偎著一對十四、五歲的大孩子,看起來女孩比男孩較大一點,臉蛋兒長得跟少婦一模一樣,真是豆蔻年華,煞是惹人憐愛。然而嬌容稚氣未退,聞少婦吁氣之聲,雙臂往前一按,摟著少婦的膝蓋,仰臉問道:「娘,你說爹爹今晚上準能回來嗎?」
少婦暫收愁容,目光先往迎門而坐的老者一瞥,再對疲態已露的男孩看看,才回答女孩道:「小玲,你爹爹人稱萬里飛熊,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此去蘭州只近二千里地,有五天的時間,當然可以趕回來的,可是……說不定你爹爹在途中,遇到什麼事耽擱了,也許今晚趕不回來呢!」
小玲睜著一對大眼睛,翹著小嘴兒,略帶埋怨之色道:
「爹爹真是使人著急,爺爺與叔公們全守著呢!他有什麼事趕不回來呢?娘,您說爹會不會喝醉了酒誤事?或是跟壞人遇上啦?」
小玲的話,使屋中人懼都悚然一驚,少婦愁容再現,幽怨之色益顯,皺眉喝叱道:「小玲,小孩子不可胡思亂想,更不可隨便胡說,夜深了,你與小琮回房睡去,不准跟著大人們一起熬夜。」
小玲聞言,小嘴翹得更高了,抬頭對迎門而坐的這位相貌清,銀髯披胸,雙目深陷的老者,露出乞援的目光,撒嬌道:「爺爺,玲兒長得跟娘一般高了!我娘還老把玲兒當小孩子看,爺爺,您老說句公道話,玲兒是不是長大了?」
清老人略帶隱憂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注視小玲端詳了一會,「嗯」了聲道:「是的,孩子們都長大了,玲兒,做大人可得有大人的樣兒,你還跟孩子時一般,老愛翹嘴。」
小玲一扭身子,不依道:「不來啦,爺爺,您老逗我呢!」
少婦立刻攔阻道:「小玲,你別跟爺爺鬧成不成?快去睡吧!明天一清早就得起床做早課,別到時起不來,惹你爺爺生氣。」
邊上閉眼欲睡的男孩,倏地睜眼插口道:「娘,我從來不像姊姊一般賴炕,是嗎?」
少婦含笑對他頷首,把小玲惹得大眼睛一瞪,冷哼地道:「琮弟,你敢譏笑姊姊賴炕?小心明兒我摔你兩個大馬爬!」
小琮衝著清老人扮個鬼臉,咋舌道:「爺爺,琮兒往日告訴您老說,玲姊姊欺負我,您老從來不信,今晚上姊姊當您老面前招供了。爺爺,您老從明天起,把『七步追魂掌法』與獨步武林的晃身幻三人,『形影百變』的輕功身法傳給琮兒,免琮兒老受姊姊的欺負,爺爺,您老最疼琮兒,還能瞅著琮兒給人欺負嗎?」
清老人終於失聲笑了起來,兩眼神光灼灼,對一雙孫兒女來回的幾瞥,頷首頻頻地道:「你們都大了,內外功各門基礎也紮下了,爺爺從明天起,把壓箱底的兩門功夫同時傳給你們,夜深了,快睡吧!」
小玲高興得拍手大笑道:「琮弟,爺爺一樣也疼我呢!你白費心啦!」
小琮氣得虎目一翻,正待反唇相譏,婦人已站起身來,一手拉著一個,柔聲哄著道:「小玲,小琮,你們不准再胡鬧了,娘送你們回房睡吧!」
少婦連哄帶拖,把愛女、愛子送走,清老人目送母子女三個去後,對身旁默坐的三人目光一瞥,感慨地道:「眼看著孩子們大了,但我們兄弟幾個也老了,光陰無情,歲月不澆人,我班適齊但得老死這裡,於願已足。」
左首靠著土炕的一隻粗木椅上,坐著一位軀幹雄偉,環眼虯髯的中年大漢,獅子鼻中,發出重重的一聲冷哼,忿然道:「大哥,你昔日勇氣上那裡去了?咱老西可不甘心老死在這個鬼地方,大哥,你不是曾答應過待時而起嗎?十餘年來,你的志氣,竟被光陰消磨殆盡了。」
言罷,喟歎一聲,紫黑的臉,頓時湧起一片慘滄之色。
在他對面,另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大胖子,瞇著一對眼睛在竊笑,虯髯大漢見而怒道:「阿胖,咱老西哪一天生了氣,便挖下你這對眼珠。」
胖老人聞言縱聲而笑,笑得渾身肥肉如波浪般顫動,虯髯大漢憤然挺身站起,黑毛茸茸的右手一伸出兩指,果真往胖老人雙眼戳去。
指到,胖老人不躲不閃,虯髯大漢咬牙縮手,胖老人大笑更甚。虯髯大漢怒極狂吼,雙指快如電射,兩次向胖老人兩眼戳去。
胖老人熟知虯髯大漢暴躁的個性,曉得他第二次雙指戳來,再不會中途住手,佯驚下暗運內家神功,穩坐的身子絲毫未動,整個人卻疾往下矮了五寸多,虯髯大漢雙指貼著胖老人髮髻戳空,人往前猛搶兩步,身子已將撞到胖老人懷裡。
陡地,胖老人肥大的肚子,在開聲吐氣之下,突然暴脹了一倍以上,「砰」聲響處,把個身材雄偉的虯髯大漢,撞得直跌出去。
跟著「砰」的一聲,虯髯大漢正跌坐在原來的粗木椅上,他環眼圓睜,驚怔地瞪著胖老人,心裡不免對胖老人突然下沉感到奇怪,他翻著兩隻環眼上下細看,這才看到,胖老人所坐的那只粗木椅,已陷入地下數寸。
在虯髯大漢肩下,坐著一位五官整齊的文士,這人年約五十四、五,三絡清須覆胸,右手食指在鼻孔上來回一擦,笑道:「胖三哥的『蛤蟆功』,越老越精湛了。」
虯髯大漢嗒然若失,懊惱的道:「窮酸最會討好,咱老西將恨你一輩子。」
清老者微曬道:「五弟,你山居十載有餘,急躁的性格仍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弟與四弟又愛逗你發急,你們別鬧了,快隨老哥哥出去迎接老二吧!」
三人聞言心喜,傾耳靜聽,除了屋外的風聲,只有木柴燃燒時發出「劈劈啪啪」的爆炸聲。
清老者安祥地跨下土炕,親自上前啟門,四人魚貫而出,屋外人影一晃而至,清老者沉聲道:「半夜三更,老婆子還不安穩睡著。」
擋著四人面前,屹立著一位白髮皤皤的老婦,如此寒冷的天氣,僅穿著一套極其單薄的衣服,右手拄著一根黑黝黝的枴杖,滿是皺紋的臉上,露著倔強之色。眼皮稍稍一撩,懾人的精光如冷電般疾掃一匝,癟嘴一撇。冷冷地道:「男人們關心國事,我老婆子只關心孩子的安全,老頭子,你辦事自承精明,何故打發你愛酒如命的老二,外加每飲必醉的兒子下山冒險?不是我老婆子說喪氣話,好好的三個兒子,就存這麼一個寶貝了。」
清瘤老者長眉微鎖,身後三人全都一揖到地,一齊叫了聲「大嫂」,反惹得老婦人重重的一頓枴杖,冷哼道:「你們當時也全都在場,為什麼沒有人敢攔你大哥一句?是否嫌山居生活太無聊了,要引幾個冤鬼上門來鬧鬧?」
三人受了老婦人一頓叱責,卻全都噤若寒蟬。
老婦人冷電般的目光,掃過三人臉上,癟嘴微啟,又是一聲使人聽來心顫的冷笑,但見她左臂微動,四點黑影已穿袖而出,「噗噗」連聲,分打在四人腳尖前寸餘雪地上,四人愕然驚顧,四點黑影,赫然是兩對血淋淋的眼珠!
跟著,又聽到老婦人怒猶未消地恨聲道:「如今你們遂願了,一對酒鬼把對頭人引到『扎陵湖』,若老婆子同你們一般安坐家中,哼!兩個醉鬼還有命嗎?」
清老者悚然動容,虯髯大漢搶先急問道:「老姊,醉老二與外甥現在哪裡?」
老婦人寒著皺紋的臉,答道:「在『扎陵湖』畔。」
虯髯大漢狂吼一聲,返身奔入屋中,不久復出,手上捧著四、五副滑雪用的雪橇,往另三位面前一丟,自己撿了一副就待往腳上套,老婦人眼皮往上一翻,長歎一聲道:「他們雖受了傷,但還不致有礙,老三與老四去把他接回來,么弟,你隨老姊姊來,我有話對你說。」
這幾位俱是武林中一時之選,可是當著老婦人面前,一個個全帶著三分敬畏之色。她是自稱班適齊的清老者的老伴,武林中提起「九玄雷婆韋涵」的萬兒來,真有聞名膽戰之概哩!
虯髯大漢乃老婦人最小的胞弟,外號叫「烈火星君」,單名一個「涓」字,他對這位從小扶養他長大的胞姊,可說畏之如虎。
清老者班適齊號稱「七步追魂」,因其獨創一套「七步追魂掌」,武林中稀有對手而得名。
身材肥胖的複姓「申屠」,名叫「無明」,外號人稱「笑彌勒」,一身內外功夫,臻爐火純青之境。
文士打撈的這一位姓古名侃,專擅內功點穴、錢標打穴,以「太極十三劍」飲譽江湖,為人舉止文雅,少年時,曾在岳家軍中擔任過文職,自從岳少保受害之後,他棄職佯裝市井,暗從太極名家苦練,十年有成,仗劍行俠於全國各地,因他無論寒暑,始終身穿一領黃衫,因此江湖上有「黃衫劍客」之稱。
與古侃結識最早的有兩位,一位乃方纔那個少婦的生父公孫悲天,這人已於十餘年前死在仇家之手。
另一位號稱「飛天醉狐」,姓奚名弘字百杯,也就是奉七步追魂班適齊之命,帶著班適齊的僅存一子,「萬里飛熊」班固,北下蘭州探聽仇家消息,因醉被仇家追蹤到「積石山」附近,動手之下,終因寡眾懸殊,不幸失手受傷而退,中途幸遇九玄雷婆韋涵不放心愛子班固,而潛下星宿海,在扎陵湖畔恰巧碰上。這位老婆婆武功既高,性情也烈,一見愛子與老二奚弘俱已受傷,一怒出手,立把追蹤下來的四個人,一人挖下一隻眼珠。
笑彌勒申屠無明偕黃衫劍客古侃,穿一上雪橇走了,九玄雷婆韋涵也返身朝自己的木屋中去了。
烈火星君韋涓呆在當地沒動,環眼中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七步追魂班適齊對於自己的老伴韋涵,也存著三分敬畏之心,他見韋涓如此,暗暗歎了口氣,走上拉著韋涓的左臂,苦笑道:「么弟,快到你老姊姊屋中去吧!
免得她等急了生氣。」
烈火星君韋涓點頭應著,隨著他老姊夫走向最前面一間木屋,兩人方近門,便聽到九玄雷婆在屋內不耐煩地道:「嘿!真沒有想到,做姊姊的從小把你教養大,如今卻離我遠遠的,難道傲姊姊的什麼地方使你寒了心啦?」
烈火星君韋涓聞言,紫黑的臉上倏即露出驚惶之色。
七步追魂班適齊長眉一皺,他知道老伴的個性,若無嚴重的事情將發生,絕不會如此煩躁的。
於是,他輕咳一聲,用意是徵求老伴,他能不能跟著進去?不料九玄雷婆竟怒聲說道:「別裝模作樣,老婆子姊弟沒有秘密話兒,願進來就一起進來吧!」
門外的郎舅兩個,立刻相對苦笑了一聲,推門入屋,便看到九玄雷婆韋涵,正在土炕上大翻箱籠。
兩人見而詫異,烈火星君韋涓劈口就問道:「大姊,你這是準備怎地?」
九玄雷婆韋涵懾人的目光一撩,冷笑道:「姊姊老了,這裡是我最後的根本之地,總不會再作逃的打算了。然而,姊姊生長在山西韋家,長大了嫁到關中班家,兩家在武林中威震百數十年,卻在姊姊手上,落得個有家難歸。如今貪生荒原,仇家仍舊沒有放過咱們,來吧!老婆子趁著還沒有斷氣,跟賊子們拚個真章也好。」
郎舅倆一個瞪眼,一個皺眉,望著九玄雷婆在翻箱倒籠的亂找,嘴上又不停地嘮叨,可是使兩人聽來,內心有說不盡的驚駭與困惑,痛悔與憤怒。七步追魂班適齊忍不住開口道:「老婆子,別盡提這些舊痛了,把正經的抖露出來吧!」
九玄雷婆韋涵把需要的東西找到後,瞪了老伴一眠冷笑著把箱籠等不需之物丟在炕裡,才慢吞吞的道:「為什麼不提它?你忘了十餘年前的往事,人家可沒忘,方才四隻招子,你認為是金人的走狗鳴?」
七步追魂班適齊道:「不是他們,又是誰?」
九玄雷婆韋涵癟嘴一掀,嘿嘿冷笑道:「是誰,哼!多啦,有祁連一派的死黨,有仙霞門下,咱韋家的世仇,太行派獨眼龍高嵩的弟子,更有班家死對頭、活冤家,華山一派的毒物。老頭子,你估量著辦吧,人家合四大派之力,來對付咱們這批劫後之人了!」
七步追魂班適齊聞言驚疑不止,冷笑道:「他們居然會合一起,自動來找我姓班的算舊帳了?」
九玄雷婆韋涵仍用冷淡的語聲道:「為什麼不能?人家心裡明白,單獨找你,沒有這個膽。合兩派之力也難操必勝,人家是利害相同,聯手合作,那是極自然的事。再告訴你一個確實消息,醉鬼老二帶著咱們酒蟲兒子上蘭州,雖摸到了金人犬爪一點消息,可是因為貪嘴,自己露了相,人家大舉在西北一帶搜查咱們,每撥四人,各派佔其一,共五撥,綴下的共有兩撥,一撥被爺兒倆誘入積石山窮途谷中迷了路。另一撥便在扎陵湖對上了盤,我老婆子似有預感地趕了去,不然的話,嘿嘿!」
七步追魂班適齊面籠殺氣,眼望屋頂,陷入一了沉思中。
九玄雷婆韋涵也不理他,端坐在土炕上,神色忽然變得異常的肅穆,冷電般的目光盯著烈火星君韋涓,沉聲道:
「么弟,你跪下向韋家歷代祖先叩首行禮。」
這行動很突然,不但使烈火星君韋涓為之驚愕不已,也使七步追魂班適齊猛然間一驚。
烈火星君韋涓見胞姊的神色,知道必有重大事故發生,側過身沿炕跪下去,朝屋後供著的祖先神位行過大禮,再轉身對扶養自己長大的胞姊磕了一個頭,然後惶然地跪著問道:「大姊,是否小弟有違叛韋家家法之處,惹大姊生氣了?」
九玄雷婆韋涵皺紋的臉上,陡然現出了一片黯然之色,強忍著悲痛的心情,顫聲道:「沒……有……但是……但是韋氏一脈,至今你成了唯一的傳人,做姊姊的如今已是班家的人,在理該把韋氏家的繼承權交到你的身上,這包括現被仇家所佔的呂梁山林場與牧場,韋家代傳的武功,同三種獨門火藥暗器的配製法。」
烈火星君韋涓聞言之下,不但沒有一絲喜色,反而駭然顫抖不止,急得連磕了三個響頭,惶然道:「大姊,小弟愚魯不成大器,生性又暴躁無謀,我……我……我當不了如此大任,還是由姊代掌代管的好。」
九玄雷婆斬釘截鐵地道:「不行,韋氏歷代相傳,武功暗器向不准傳外姓,做姊姊那有這份膽量,敢違祖先遺訓,你擔不了也得擔,這是你的權利,也是你的本分。」
說完後,雙手捧著一個紅色的包裹,厲聲說道:「晉,呂梁韋氏第十二代傳人,韋涓承思聽著,受十一代祖先之托,韋氏第十二代長女韋涵,於今晚將韋氏繼承之責,代已故先父母移交給你,凡有行事,不得有違歷代相傳的家法,如有故違,由韋氏族長論斷。請韋氏十二代繼承人,韋涓承思親接,並再向韋氏歷代祖先行禮。」
這是世俗的繼承,武林中接掌的雙重儀式,經過甚是簡單,氣氛卻異常的沉重。烈火星君韋涓依言行禮,接過紅布包裹後,再向扶養自己長大的老姊姊叩了三個頭,作為致謝教養之恩,再從地上長身站起來。
九玄雷婆韋涵鬆了一口氣,由炕上站下地,神色凝重地道:「韋氏十二代已嫁長女韋涵,拜見當代家長。」
這是韋氏的家規,九玄雷婆韋涵,按禮要給自己扶養長大的胞弟行叩見之禮,這可把烈火星君韋涓嚇慌了。他先乃姊跪下,口不擇言地說道:「姊,大姊,你別折死小弟了,我哪敢受這樣的大禮!」
幾經謙讓,仍舊行了一個常禮,烈火星君韋涓問道:
「大姊,你把韋氏家法交給小弟,是不是為了仇人們,要對我們有什麼不利的行動?」
這話也是七步追魂班適齊急於想知道的,九玄雷婆韋涵雙目中露出了仇恨的光芒。切齒地道:「有一點,我把這件事交代後,責任便減輕了,即使仇人們不來,做姊姊的也不能忍下這口氣,老死在荒涼的高原上。
七步追魂班適齊吐露他的心事道:「老婆子,這還不是時候,咱們這對孫兒女還未成年,要傳的武功也尚未傳完全,不能再緩它三、兩年?」
九玄雷婆對老伴兒雖恩愛逾恆,卻從沒有好臉色看,她聞言冷峭地道:「你能忍,人家可不能忍了,這件事眼看便有行動,好在這對小孫子天資甚高,你從明兒開始,把兩門功夫傳給他們。么弟,韋氏一家,若無班家的照顧,如今早斷了香煙啦!這些事你自己也知道:如今做姊姊的交代一件事,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那兩個甥孫的安全,由你負責保護,知道嗎?」
烈火星君韋涓雖知責任重大,但毫無難色應道:「是,小弟將盡力為之。」
七步追魂班適齊埋怨道:「老婆子,你不是多此一說嗎?」
九玄雷婆冷笑道:「什麼叫『多此一說』?韋氏一家,向來是知恩必報,不過事情或不致如此之壞,因為尚幸金人的爪牙,沒跟四派人搭上關係,這也是老婆子略為放心的地方。」
屋內三人方把事情交代完,外面已響起了黃衫劍客古侃的語聲,七步追魂班適齊打開屋門,古侃立刻便道:「大哥,二哥與固侄已接回來,身上雖全帶著傷,情形尚無大礙,小弟特來通知大哥一聲,好教大哥放心。」
七步追魂含首道:「很好,現在人在誰的屋中?」
黃衫劍客古侃答道:「全在固侄屋中。」
七步追魂班適齊扭頭對老伴投了一眼,便隨著古侃至自己兒子的木屋中,入門便見老二飛天醉狐奚弘神色慘白,閉眼盤腿坐在炕上,正在調氣運功自療內傷,而自己僅剩的一個兒子,刀裡飛熊班固,一身血跡,左右肩連同臂上、左腿上,雖已用布包紮妥當,但,仍被血浸透得一片殷紅,可是精神反比奚弘為佳。
屋中除了兩個負傷的人外,尚有老三笑彌勒申屠無明,與兒媳婦雪裡白虹公孫蕙共是四人。
七步追魂班適齊與黃衫劍客古侃一到屋內,除了奚弘外,余三人全站起來相迎,班適齊連忙搖手相阻,不願驚動奚弘運功治傷,屋中人俱默然坐著等待,約半個時辰,飛天醉狐奚弘額上泛出一顆顆黃豆般大的汗珠,面上神色也逐漸轉潤,屋門一響,韋氏老姊弟倆,也雙雙相偕入屋。
半晌,飛天醉狐奚弘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醉眼一睜,見七步追魂班適齊與九玄雷婆韋涵,俱站在炕前候著,慌得要伸腿下炕,給大哥、大嫂行禮,七步追魂班適齊趕忙攔著道:
「二弟內傷乍愈,免掉這些虛禮,坐下來談談吧!」
飛天醉狐奚弘依言坐下,七步追魂等也懼都相繼落坐,雪裡白虹公孫蕙在大火爐中添了些木柴,返身上廚房給他們準備吃的東西。
九玄雷婆韋涵是個急性子,才坐下便不悅地責備道:
「老二,你是武林中的行家高人,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臨走你大哥還再三告訴你別貪杯,可是你還是鬧了個因醉誤事。老嫂子可不敢怪你不對,這要怨你大哥不知量人而用。」
老婆子的嘴巴,向來不留情,幾句話說得飛天醉狐奚弘滿面愧色,垂頭不敢出聲。
刀裡飛熊班固待在一旁聽了,心裡感到很過意不去,自己身受仇家兩處暗器傷,勢危時奚弘拚命來援,才遭對方暗算,後背上挨了一記祁連派的獨門「玄冰掌」。是以搶上兩步,往乃母前一-跪道:「娘,這不能怪二叔,完全是孩兒的不是。」
九玄雷婆韋涵面色陡地一沉,黑枴杖重重往地下一頓,「錚」的一聲,插入地下約二尺多深,厲叱道:「沒出息的東西,你還敢開口多言,做娘的恨不能一拐打斷你兩條狗腿,你父親怎麼吩咐你的?」
這白髮婆婆一生氣,連她丈夫七步追魂班適齊在內,再沒有人敢勸一句,因此,全屋中頓時默默無聲。
萬里飛熊班固眼前已是三十六歲的人了,跪在地下連動都不敢動一下。身為父親的七步追魂班適齊終於看不過去,歎了口氣,勸阻老伴道:「老婆子,孩子都這般大了,他自己也作了父親啦,你責備幾句也就算了,何必老讓他跪著呢!」
九玄雷婆韋涵兩眼一翻,還好,她沒跟自己老伴鬥嘴。揮手命班固起來,定了定激憤的心神,又對飛天醉狐道:
「醉鬼,老嫂子是一衝的性子,你是很明白的,難道還恨我不給你留情嗎?過去的算了,你把蘭州的情形報告一下吧!」
飛天醉狐奚弘含愧抬起頭來,誠懇地道:「老嫂子見責甚是,愚弟哪有半點怨恨之心,這多怪我貪杯誤事,把仇家引來星宿海……」
七步追魂搖手阻攔道:「奚賢弟,人各有所好,你不必自責,老哥哥不留來世債,他們來,比我們去找他更好,你簡單地說說蘭州的情形吧!」
飛天醉狐奚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思著道:「蘭州的情形,與從前差不了多少,那老賊禿怡性也還在西關大街莊嚴寺中,明著是該寺的方丈,實則是金人的奸細。他手下武功高強的死黨,以我與固侄所見的,便有他師弟怡心和尚、鐵背蟒葛雲廷、八指書生談沖、踏雪無痕簡似龍,尚有被仙霞派逐出牆門的任家雙鬼等人。」
七步追魂老夫婦聽了同聲冷笑起來,九玄雷婆不屑地道:「任家雙鬼既在怡性賊禿手下,看他八手仙翁施耀光有什麼臉在西北一帶逗留?這件事遲早要鬧一鬧,對我們來說,卻也不無坐收漁翁之利。」
飛天醉狐奚弘精神一振,摸著短短的花白鬍子道:「老嫂子,還有一件更使人痛快的事也將爆發了!」
九玄雷婆「哦」了一聲似乎很注意地問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奚弘拍著膝蓋道:「二十年前,祁連派掌門惡道玄冰天尊陶元晴途經恆山,不知何故,與恆山派門下起了衝突,當時傷在陶元睛玄冰掌下的,就有恆山派門下弟子七人之多。因此把恆山掌門人缺劍先生霍震也驚動了出來,雙方在『飛孤口』遇上之後,惡戰三日,鬧了個兩敗俱傷,從此便成了死仇,雖事隔二十年,沒有再次發生尋仇的事,那是因為任何一方沒有絕對的把握,不敢輕啟之故。然而在兩個月前,恆山派的人大舉進入崆峒山,傳聞他們兩派也結盟啦!」
七步追魂班適齊拊掌道:「這真是我們樂於聽說的消息!如此看來,太行、仙霞、祁連、華山四派聯手,也不是專為對付咱們吧!」
飛天醉狐點點頭,九玄雷婆韋涵卻冷笑道:「你們先別得意,若由老婆子來看,雖非專對咱們,可是必定把咱們列為最先的目標,不信的話,一兩日內,必有仇人們來此窺視。」
久未出聲的黃衫劍客古侃,沉吟了一會道:「老嫂子的看法我贊同,以目前的形勢來說,咱們可是在勢孤無援的劣勢下,為今之計,必須把住處重行安排一下,使他們找不到咱們的住處,而咱們卻可以在暗中摸出他們的虛實來,然後避實踏隙,給他們一個迎頭痛擊。」
這主意不錯,在場人多數心許,但九玄雷婆卻道:「我老婆子最反對搬家!」
在場的六個人俱都聞言愕然,九玄雷婆目掃全場,神色間露出淡淡的悲傷,長歎一聲道:「既然你們全都認為有此需要,就這樣決定吧!」
六人鬆了一口氣,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天色已然亮了,雪裡白虹公孫蕙已把早點弄好,眾人略事漱洗,便圍著大火爐進食,方才吃了一半,七步追魂班適齊第一個神色一凜。
跟著九玄雷婆韋涵、黃衫劍客古侃,笑彌勒申屠無明也倏地露出驚疑之色來,九玄雷婆韋涵重重地冷哼道:「他們來得真快啊!」
話聲中身形略晃,不奔前門,反往屋後一掠而入,七步追魂沉著地一擺手,制止各人道:「不用亂,來的人約只五,六人,三弟,四弟。」
笑彌勒申屠無明與黃衫劍客齊聲而應,班適齊繼道:
「他們可能不知咱海內五賢全在,你們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千萬別露面,你們懂得我的用意嗎?」
兩人頷首而應,七步追魂一揮手,這兩位也隨著閃身到了屋後,自行伏在暗處,監視著不動。
七步追魂等兩人去後,全神傾聽著屋外的動靜,雙目以詢問之色望著飛天醉狐奚弘,奚弘含笑頷首,沉聲道個「行」字。七步追魂陡然間從椅上一閃而出,人未落地,已伸手拉開笨重的木門,跟著側身掠出五,六丈遠,落地站停,身後的奚弘與韋涓,也分站在他的左右兩旁。
離三入十丈處,三個中年人隨著兩個鬚髮灰白,一高一矮的老者,每個人面上微帶駭異之色地停下身來,五個人身上,全穿著翻羊皮的襖褲,頭上戴翻羊皮盔帽,上下一色,在這高山雪地中,離開稍遠,是很不易被人發現的。
五個人全穿著雪橇,雙方一見面,他們很快地從腳上褪下來,七步追魂班適齊看著不動,充分保持了名家的風度,對方一個身如冬瓜的老者首先開口道:「班大俠,我們十多年不見,沒想到竟在這裡遇上了。」
七步追魂淡淡的道:「那也不至於沒想到,不然的話,何至於四派聯盟呢?」
身如冬瓜的老者,面上微微一紅,含慍道:「四派聯盟,事關武林團結,這與你班大俠何干?我陳耀亮今日到此,想與班大俠商量一件事,未知可容陳某開口否?」
七步追魂班適齊清的臉上,毫無半點表情,內心卻不免略覺詫異。仙霞一派與自己本無大仇,但與海內五賢老四黃衫劍客古侃可有著一劍之恨,這並不是他們的人被古侃刺過一劍,而是十五年前,古侃在仙霞嶺與五峰尖之間,巧得一口古劍,當時不知道是誰家之物,因此,正好用來作自己的兵刃,卻不料三年後,偶然間遇到了才接掌仙霞一派掌門的八手仙翁施耀光,於是便引起了奪劍的糾紛。為此,早時名列海內五賢的老么屠龍劍公孫悲天,因而死在仙霞派掌門人八手仙翁施耀光震撼武林的「十二生辰釘」與「千點奪魂砂」下。
為了有這樣一段經過,七步追魂就知眼前這個半截碑陳耀亮想說的,無非就在這把劍上,是以點點頭道:「凡班適齊能夠辦到的事,陳兄但說不妨。」
陳耀亮立刻縱聲大笑,笑聲使遠在百丈外樹枝上的積雪,應聲紛紛墜落。顯然這半截碑陳耀亮,身負的內功火候,實具有驚人造詣,然而七步追魂班適齊沒有表情的臉上,反因此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
相隔一丈,分左右站著的烈火星君韋涓聞笑濃眉悠揚,紫黑臉上怒容驟湧,即使內傷方愈的飛天醉狐奚弘,也在神色驚疑不定的臉上,露出了激怒之色。
半截碑陳耀亮自恃內功造詣高深,因而以笑炫露,卻不料所得結果,恰好與他算計相反,當下止笑陰聲道:「這件事說來也極是簡單,敝派有一柄祖傳古劍,名叫『金精』,先掌門不幸誤中毒瘴,身故後遺失此劍。被……」
七步追魂班適齊擺手阻止陳耀亮,深陷的雙目閃爍著仇恨的光芒,抑止住胸中的悲憤,淡淡的道:「陳兄來此目的,志在此劍重歸仙霞一派,班某本君子不奪人之所好,願將此劍奉還,但是,我公孫五弟不幸慘死在貴派暗器之下,陳兄又將如何交待?」
半截碑陳耀亮初時聽了很高興,但七步追魂最後提到屠龍劍公孫悲天,他不禁為之啞然。
站在他右下首,又高又瘦的一個老者,尖長的腦袋一揚,發出一連聲尖細而陰森的冷笑,輕描淡寫的說道:「既然死了,那還不是算了,人死那能再生哩!」
七步追魂班適齊長眉雙挑,仰天發出一聲悲慘的長嘯,木屋前人影疾晃,白影一閃,漫天劍芒已襲到了瘦長老者的腰上。
倉促之間,這個又細又長的老者為之駭然急退了三丈多,停身閃眼再看,七步追魂班適齊已滿面厲色地攔住一位三十出頭的美少婦,正用沉痛的語聲相勸道:「人家既然來了,必然有個交代,別說你,由我這裡起,也不能使你父親含冤泉下。但遠來是客,人家能來此,定然預有安排,你先靜心地聽人家交代些什麼吧!」
七步追魂班適齊不愧是威名久著的大名家,說出來的話亦軟亦硬,處處佔住了一個「理」字,使身後的飛天醉狐奚弘為之讚歎連連,就是對方的半截碑陳耀亮,也為之暗暗地心折不已。
險遭一劍之厄的細長老者,在驚魂乍定,愧怒即生的情形下,揚著尖長的腦袋,響起刺耳的獰笑,為自己解嘲道:
「這幸虧是我鐵桅桿汪耀明,如換了他人,這一劍早把人斬成兩截,姓班的,你又待如何交代?」
七步追魂班適齊不屑的道:「果真如此,姓班的稍受委曲,一命抵一命拉平,退劍了事,可是你沒死,姓班的也覺得不值。」
鐵桅桿汪耀明陡然大怒,尖聲厲叱道:「姓班的老兒,你敢輕視汪三爺!」
七步追魂班適齊哈哈大笑道:「班適齊在江湖上走動時,還沒聽說有你這一號,根本就說不上『輕視』兩字。」
鐵桅桿汪耀明氣得尖叫連聲,細長的身形微搖,陡地往前滑出四丈多遠,怒目切齒道:「汪三爺就不信倚老賣老的人,手底下確有驚世駭俗的功夫,班老兒,我們先分個高低再說。」
言罷,右手往翻羊皮襖裡一探,「嗆嗆」聲中,撤出一對尺二長,通體純鋼打造,形似如意的奇形兵刃來,雙手一分之下,右手兵刃對七步追魂班適齊一點,桀驁地道:「班老兒,就憑汪三爺這對兵刃,你也未必見識過。」
七步追魂班適齊乍見鐵桅桿汪耀明亮出這對奇形兵刃時,也不覺暗暗駭異,但聽到汪耀明這幾句賣狂的話,又激起他的傲性,清的臉上現出一片冷笑,以極其輕蔑的語聲道:「閣下真是少見多怪,小小一對『七巧雲芝』,又有什麼可值炫耀的,由此可見,閣下實乃『井底之蛙』。」
鐵桅桿汪耀明又討了一個沒趣,恨極下墊步騰身,左手七巧雲芝打出一招「敲山震虎」,勢雖猛卻是虛招。
七步追魂班適齊傲然未動,鐵桅桿變虛為實,招到班適齊右肩上僅寸,陡覺對方肩頭往後一晃,七巧雲芝擦著班適齊外衣往下疾落。
鐵桅桿一招走空,已知這位久著盛名的七步追魂確有精湛的功力,當下不敢怠慢,右手七巧雲芝緊接著又是一招「畫龍點睛」,手掌般大的純鋼芝頭,帶著風聲急點向班適齊的左眼。
七步追魂仍然不接不架,招到偏頭略閃,汪耀明兩次走空招,心裡已驚怒交迸,抬右臂撤兵刃,右手雲芝由下往上猛擊七步追魂小腹,左手雲芝隨著橫拍左頰,一招兩式,連攻上、中兩處要害。
傲然屹立的七步追魂班適齊,兩眼似閉非閉,一副不屑之色地站著,小腹上一招先到,他吸氣縮腹,雲芝擊到時,僅掠著他外衣打空,跟著身如擺荷,上半身往後徐倒,勢雖緩,但拿捏得恰到好處,汪耀明的右手七巧雲芝,正離著他鼻尖前三分處一掠而過,七步追魂宜身長笑道:「班某敬你遠來是客,故而連讓三招,如再不服……」
話到此一頓,深陷的兩眼在驟睜之下,恰如利刃般一掃,隨著雙掌緩緩而搶輕擊著續道:「老夫就憑這對肉掌,不出十招,必能奪下你手上這對暗藏著一十二支『連環穿心錐』的七巧雲芝!」
這幾句話是何等的有力!鐵桅桿汪耀明竟然為之氣奪,他連出三招四式,對方雙足未離原地半分,輕而易舉地閃開了。若憑手底下的武功,十招內兵刃被奪,鐵桅桿也知對方並未誇口,尤其使他心怯的,乃是自己這對七巧雲芝內暗藏的一十二支「連環穿心錐」,竟也被對方說破。
眼前人影一動,便聽到方纔那個少婦含悲道:「公爹,媳忍仇十餘年,天幸仇人自來,媳何能睜眼不顧?倘先父地下有知,豈不責媳不孝之罪。」
七步追魂班適齊對於鐵桅桿汪耀明的武功,並不放在眼裡,但對他手上這對歹毒的兵刃。卻也不無顧忌,是以蹙額望著痛淚盈眶的兒媳再次用話點破她道:「十餘載血仇,當然必須要報,但真正的仇人並沒有來,你一個後生晚輩,能搪得了前輩們的手法與兵刀中的暗器嗎?」
雪裡白虹公孫蕙聞言悲憤不止,強忍著的淚珠兒,因此奪眶而出,淚眼含悲頷首,噪音暗啞不能成聲,旋身尚未穩勢,屋內陡然飛撲出兩個人來,雙雙往公孫蕙身前一落,回聲喚道:「娘,你幹嘛傷心哪?」
七步追魂班適齊微慍叱道:「大人們有事,小孩子不准插嘴,快退下來!」
來的是萬里飛熊班固一對兒女,玲兒與琮兒,接著七步追魂班適齊的叱聲後,那玲兒身子一帆不依地道:「爺爺,咱娘在傷心哩,這必定受人欺負了,爺爺不管,難道還不准孫女替咱娘出口氣嗎?」
話聲中,姊弟倆齊把背上背著短劍撤到手中,玲兒隨對乃弟一努嘴,雙雙騰身縱出去,落在鐵桅桿汪耀明身前數尺,那玲兒短劍一指,嬌叱道:「那來的鬼物?報名在你家姑娘劍下領死!」
姊弟倆自小受七步追魂班適齊的寵愛,一點也不怕這位爺爺,可是鐵桅桿汪耀明卻有點怕他姊弟倆,這理由很簡單,孩子們比他矮著兩輩,與雪裡白虹公孫蕙動手,已然有失他名家的身份,何況是她的子女。
一旁小琮兒嘴巴一撇,很藐視地道:「長老頭兒,你拿著這對兵刃倒好玩得很,為什麼盡站著不動嘛!是害怕了嗎?那沒什麼,丟下兵刃就放你逃走。」
鐵桅桿汪耀明氣得,瞪著一對綠豆眼說不出話來,他的胸量,與他的身材一般的細狹,如今平白的被兩個孩子臭罵了一頓,他豈能輕易的放過,尖長的腦袋一晃,佯裝著高興地大笑道:
「哈哈……班大俠福氣真好,竟有這樣大的一對孫兒女啦!娃娃們滿可愛,待老人家與你們走幾招,試試娃娃們的手法火候。」
七步追魂與雪裡白虹翁媳兩位,全都不放心兩小冒險與汪耀明動手,可是沒來得及攔阻,姊弟倆早已在同聲喝叱下,分兩旁一般地揮劍劃出一招「孔雀開屏」。這一招乃兩小祖母所授,招術遞出去,但見兩圈寒光,隱藏著絲絲勁風,緩緩地向鐵桅桿汪耀明左右逼去。
鐵桅桿汪耀明見而心慌,他絕沒有想到,兩小這點年紀,卻有如此高明的劍招,不但莫測虛實,甚而威力也不小。眼看左右兩圈寒光,千百條白虹逼近,七步追魂能連讓自己三招不挪一寸地方,自己乍接便退,多年英名,豈非一旦全毀!情急咬牙,七巧雲芝一招「日月同照」,迎著兩圈寒光,「嗖嗖嗖」同時三聲勁風響處,猛拍力敲,冒險硬接硬拆。
這一招居然碰巧用上了,兩小手法夠熟,火候真力尚差。
在這一招「孔雀開屏」中,原可以招套招連環出擊,可是姊弟倆恐怕短劍碰上對方兵刃後,被人家震出手去,因而見招即收,不進反退,小身形斜傾撤劍,點足平飛兩丈。
鐵桅桿暗鬆一口氣,綠豆眼連眨,剛張嘴想笑,兩小已落地後二次直拔三丈,半空中扭腰曲腿,翻滾著往鐵桅桿頭頂上疾落,兩柄尺寸甚短的利劍,已能與身合一,借勢化作了一對劍輪。
這是他倆外祖父成名的輕功劍法,名為「屠龍七劍」中的第一劍「引龍出海」,目的在逼使對方換位,然後劍走連環,展開凌厲的快攻。
鐵桅桿汪耀明對這套劍法雖沒見過,可是曾聽他掌門師兄說過,因此頗為沉著的舉起一對七巧雲芝,暗運內功真力,卻蓄而不發,直待兩小近身,陡然間揚聲吐氣,一對七巧雲芝,化作兩團烏雲,猛托之下,內力、真力竟趁機透出兵刃。兩小究是年輕經驗不足,「錚錚」急響中,被人家隔空送出三丈多遠,落地後斜搶三、四步站定,姊弟倆當場鬧了個面紅耳赤。
七步追魂班適齊反而哈哈大笑道:「爺爺叫你們不聽,如今知道厲害了吧?」
姊弟倆不敢再開口,滿面委曲地回到他們爺爺身旁,站停身後,惡狠狠地盯著鐵桅桿。
雪裡白虹公孫蕙眼見自己兒女敗下,更有說不盡的忿恨,緩步走出去,離鐵桅桿不遠而止,冷笑道:「仙霞一派的老師父,果然具有高深的內功火候,公孫蕙雖是女流之身,更知不可以力敵,但仇人當前,也得盡力一拼,老師父,請賜教。」
公孫蕙有乃父屠龍劍公孫悲天的君子之風,話出口,左手捧劍,右掌往劍鋏上一搭,微欠身行過禮,自行往下首一站,長劍當胸直立,雙手並握劍柄,稍往右一偏,「朝天一炷香」式,把乃父自創的「屠龍七劍」起式亮開,她要以自己子女敗給對方的劍法,來同人家一決勝負,可見她也是夠倔強的。
鐵桅桿汪耀明乍見雪裡白虹一亮起式,心裡便老大的吃驚,因而目光橫掃,反把一對七巧雲芝收起來,抬臂拔出背上四尺二寸長的喪門劍,足踩子午,肩挑日月,兩眼平視,凝注著對手,然後陰笑道:「屠龍劍公孫悲天有這樣一位千金,何愁報不得大仇,我鐵桅桿汪耀明身為仙霞一派中人,怎能不接你幾招,女俠,請!」
口上叫「請」,卻並沒有按照武林中規矩拱手行禮,這因他自恃輩分高的緣故。雪裡白虹公孫蕙看到對方已準備好,兩道隱帶殺氣的柳眉一揚,星目中威稜四射,二聲冷哼,側身滑步疾出,身法經全力展開後,真是快若脫兔,輕如鴻毛,足點積雪無痕,火候精純之極。
鐵桅桿汪耀明足不離原地,以靜制動,目注公孫蕙身如飄風般繞著他越走越快,自己則緩緩地轉動著身形,始終保持著面對敵人,雙方就這樣僵持了半晌,惹得雪裡白虹公孫蕙不住的冷笑。
然而鐵桅桿人老面皮厚,任你如何冷笑,他給你個相應不理,以免沉不住氣,先出手反落入人家的快攻劍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