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一幅纏綿悱悱的圖畫,使人為之鼻酸。

    這正就是李淮彬,他激動的說道:「妹妹,都怪我,而造成大錯,無話可說,總之一句話,千不是,萬不是,都是我不是,任由責罰,惟求不要傷心。」

    那少女乃是蔡幻依,她幽幽一聲長歎道:「彬哥哥,這怎麼能怪你呢,其實我也中了二魔的毒,我的傷心,乃另一件事……」

    淮彬忙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妨說出來,我們商量商量,將它藏在肚裡,非但於事無補,更令愚兄著急要死,何苦呢?」

    幻依幽幽長歎道:「彬哥哥對我深情,妹子刻骨難忘,但恐我們離多會少,徒令人柔腸寸斷。」

    淮彬忙答道:「請妹子放百二十個心,愚兄不是那樣薄倖的人,我已經再三表明心跡,妹妹為何老不相信呢?」

    幻依道:「並非妹子不相信,而是萬一我離開你,不知你內心要怎麼的難受呀!」

    淮彬慨然答道:「萬一妹妹離開,內心的痛苦,諒是人所難堪,不過,儘管放心,愚兄的心,是永遠不變的,我將高高興興地迎接痛苦,直到那人生盡頭。」

    幻依聞言,啜泣之聲更急,哽咽說道:「哥哥情深愛重,妹子雖死何憾,只惜命薄如紙,不能伴哥哥共偕白頭,廝守到遙遠的未來,妹子身雖離開這個世間,但這顆心,赤裸裸的心和我的靈魂,將永遠伴著你,讓它突破無限空間與漫長時間。」

    淮彬也有無限的傷感,以惶急而淒涼的聲音忙道:「妹妹老說這些不樣的話,使人心碎膽裂,究竟是什麼事呀!快說出來吧!那怕是劍林刀山,愚兄當竭力可赴。」

    幻依似乎被他至情感動,倏然語轉堅絕激昂,慨然說道:「說出來,可不准你悲傷呀!」

    淮彬答道:「為了妹妹,愚兄決不敢違!」

    幻依突轉歡笑道:「再有幾個時辰,我就要離開你了!」

    淮彬驚道:「真的?」

    幻依「嗯」了一聲,並未講話。

    淮彬聞言,好似當頭棒喝,喟然長歎道:「才相逢,又賦分別之曲,妹妹豈非太狠心了嗎?」

    幻依語聲忽轉淒厲,慘然說道:「妹子不僅狠心離開彬哥,而且還要離開恩師和這世間的一切。」

    淮彬急忙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幻依道:「妹子已中了大魔楚雲的白骨陰磷掌,如今陰火逐漸攻心,再有幾個時辰,立被陰火所化,成為一堆白骨。」

    淮彬惶急地問道:「有什麼方法可救?」

    幻依道:「除了千年成形的靈芝,或玄門的靈丹妙藥外,恐怕無能為力。」

    淮彬道:「玉蓮實如何?」

    幻依道:「九天玉蓮,乃天府奇珍,每甲子才能開花結實一次,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曠世奇珍,到那兒去找?」

    淮彬道:「先不談難易問題,你只說這東西有沒有效。」

    幻依道:「當然有效啊!」

    淮彬聞言,敞聲狂笑。

    幻依問道:「彬哥,你笑什麼?」

    淮彬以充滿歡悅的語氣道:「妹妹怎不早講呢?險些把我急煞了。」

    幻依問道:「彬哥莫非有些奇珍?」

    淮彬道:「妹妹真是當局者迷,如沒有。那玉蓮花是從那裡來的呢!」

    幻依恍然大悟,語帶歡悅道:「有此奇珍救命,妹子不會和彬哥永別了!」

    淮彬急忙搶著道:「當然,當然!」

    幻依阻止他道:「少高興!永別固然不會,但短時間的離別,那是難免的呀!」

    淮彬道:「長短離別,總免不了相思之苦,最好,是永不分離多好!」

    幻依嬌聲笑罵道:「羞羞,看你那樣臉厚!」

    淮彬道:「難道妹妹沒有這個感覺?」

    幻依幽然歎道:「人同此心,我那能例外,無奈身在師門,受門規戒條的約束,不能自己,除了能夠自立門戶外,實難如願。」

    淮彬道:「要忍耐到幾時呢?」

    幻依道:「事情很難作準,也許二五年,也許一年半載。」

    淮彬道:「這漫長的歲月。我如何度過啊!」

    幻依道:「假如沒有玉蓮實救命,又將如何呢?」

    淮彬道:「絕望只是一個苦,毫無希望成份,尚可勉強熬過,但有希望的想念,滋味可不同了,不是只靠煎熬就可度過的。」

    稍停一會,淮彬掉轉話鋒道:「連皮把它服下吧!」

    幻依「嗯」了一聲,隱隱傳來咀嚼的聲響。

    半晌,只聽得幻依歡說的聲音道:「彬哥哥,這玉蓮實靈效真大,剛下肚,已覺出煩渴盡去,通體舒適。」

    幻依道:「明日清晨,我們即可回轉三俠莊了。」

    幻依道:「不行!我還有事要辦。」

    淮彬道:「什麼事這等重要?」

    幻依故意撒嬌道:「偏不告訴你。」

    淮彬道:「可別讓我望穿秋水呀!」

    幻依道:「多則一月,少則一兩天!」

    淮彬道:「如果時間太久,豈不要耽誤三俠的大事?」

    幻依道:「巫顯老賊所約能手,我們全照過面,這個武功高強的人在那裡,何必要我去錦上添花呢!」

    淮彬道:「話不是這麼說,三俠對妹妹寄托希望甚大,不能使他們失望。」

    幻依道:「奇怪,他們都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輩,為何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淮彬道:「不管怎樣,我希望妹妹早點來,免我盼望。」

    幻依道:「彬哥哥放心,妹妹盡可能趕來,其實妹子的心,還不是和你一樣,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呀!」

    他們話講至此,又恢復喁喁而談,令人難以聽清。

    日上三竿的時候,他們才手挽著手,走出山神廟來。

    在這朝陽照射下,他們的臉上,越發顯得神采飛揚,容光煥發。

    淮彬握著幻依的纖纖玉手,再三叮嚀!

    幻依現出依依不捨的神色,連連點點頭,妙目含情,凝視著淮彬。

    到了官道,二人方始分手,幻依三步一停,五步一瞬,遠遠一里之外,才展開足程,朝東北方而去。

    淮彬目送幻依,直到不見蹤影,仍然佇立道上出神,好似一尊沒有生命的塑像。

    良久,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喘息著大聲疾呼道:「還不趕快躲開,莫非想找死嗎?」

    淮彬聞聲,才叢沉思冪想中覺醒過來,睜目-看,見前面來了一個白髮的清瘦老道,步履蹣跚,踉踉蹌蹌而來。

    看其神態,似是受了極重的傷。

    老道剛走至淮彬身前,身軀一歪,登時跌倒道邊的水溝中。

    淮彬慌忙縱上前去,伸手一探鼻息,發覺老道,氣若游絲,而且鼻孔中,不斷有冷氣噴出。

    凝目向老道身上打量,卻不見受傷的痕跡,不禁驚訝萬分!

    連忙蹲下身去,解開老道道袍,用手撫摸一下胸口,誰知不摸猶可,這一摸,更使他駭了一跳,趕忙把手縮回,滿面都是驚異之色!

    原來老道身上,奇寒刺骨,淮彬的手,剛與老道身體相接,登時好似觸電一般,右臂幾乎失去知覺。

    淮彬方始覺悟,老道乃是被陰寒之氣所傷,難道通體找不出創痕。

    老道所中陰寒之毒!雖然奇重,但因功力頗深,心中明白,淮彬舉動全都知曉,恐他不知輕重厲害,乃拼捨痛苦,勉強伸出右手,往來路一指。

    淮彬順著他手指處一看,遠達二三里外,並無人跡,輕聲附耳說道:「道長放心,全由我啦!」

    說完,忙從懷中玉瓶內,倒出一粒玉蓮實,把真氣運於雙掌,抵抗寒氣的侵襲,錯開老道下頜,將蓮實放人他的口中,然後把下頜托回原位,說道:「這粒玉蓮實,趕快把它服下吧!」

    老道聞言,喜出望外,只見他嘴皮微動,嘴角掛著一絲笑容。

    淮彬提著老道腰間絲帶,縱落道旁,把他放在一株小樹下。

    約莫半盞花工夫,老道身上,白霧直冒,向四周展佈,霎時,只見白忽忽一團,老道和那株小樹,全被白霧罩住,失其所在。

    淮彬距那團白霧,尚隔五六尺遠,只勢覺寒此侵肌,宛如置身玄冰地獄,機伶伶打了個寒慄,心說道:「好厲害!」

    足足經兩個時辰,老道身上白霧,方才逐漸退盡,但仍然背倚樹幹未起。

    他目射感謝光芒,向淮彬含笑點首道:「如無小俠相救,貧道這條老命就保不住了,敢問尊姓大名,使貧道永誌不忘。」

    淮彬道:「後輩李淮彬,道長法諱如何稱呼?尚祈見示。」老道突答道:「貧道臥雲!」

    淮彬躬身說道:「原來是臥雲道長,失數了。」

    臥雲道長搖手道:「不必客套,令師是那位,能見示否?」

    淮彬道:「後輩乃天門李琦之子,並無師承。」

    臥雲道長,仔細打量了李淮彬一眼,大聲笑道:「李琦老弟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撐持門戶,可為終身無憾了,令尊可好?」

    淮彬聞言,淒然淚下,道:「家父已去世十二年了!」

    臥雲道長驚「咦」一聲,道:「怎麼?他……」

    說到這裡,老淚縱橫,再也無法出口了。

    淮彬觸動悲懷,臥雲道長強忍滿腔悲痛說道:「小侄不用悲痛,但不知令尊如何謝世的,為何這多年沒聽人說過?」

    淮彬將李琦遇難情形,及自己被鬼旋捲入經過,向臥雲道長說了一遍。

    道長聽完經過,不免向淮彬勸慰,道賀-番。

    淮彬經這樣一打岔,悲痛稍減,間道:「師伯所受何傷,因何這樣厲害?」

    臥雲道長長長歎口氣道:「受了雪山老魅呼侗的玄冰掌,如非賢侄奇珍救命,此時怕已身死了!」

    說時,他似想起一件事,滿面驚駭,不住的向四下打量。

    淮彬見他如此情急,也睜目向四周望,卻未發現異常,急忙問道:「師伯看什麼?」

    臥雲道長,長長的吁了口氣道:「還不是為了雪山老魅這個魔頭麼?怕他悄悄趕來,乘機暗算。」

    淮彬道:「雪山老魅,到底如何厲害?師伯為何這般驚駭!」

    臥雲道長道:「你那裡知道老魅的厲害!他不僅玄冰掌,陰毒無比,丈許遠近,中人立斃,萬以他魔教中二心神功,雙手能同時發招攻敵,身形更是飄忽如電,就像鬼魅一般,使人防不勝防,師伯吃的虧,就在二心神功上。」

    淮彬道:「你為何與他結仇?」

    道長歎了口氣道:「只不過懷璧其罪!」

    淮彬聞言,不解道:「究竟怎麼回事?尚望師伯言明。」

    臥雲道長還未答話,凝目先向四周打量一眼,這才說道:「我和老魅,同居大雪山多年,原本相安無事,談不上恩怨二字,只因五十年前與令尊及梅桐兩位聚會後,由天門返大雪山,道經三峽時,恰逢盤居三峽嵐水寇獨霸川東練鋒手下打劫,因他們手段太毒,連一個活口也不剩,於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群賊趕走,當時客商中,有個珠寶商,因感激我救命恩德,將一方玉符相贈,因到大雪山後,覺得玉符可愛,上面還刻有靈山雪景,惟妙惟肖,乃將其傳觀友好,全都未認出來歷,後被靈悟大師看見,才認出那是廣成子所留的藏珍圖,叫我秘藏,以免因寶受累,我因靈悟大師,乃方今奇人,所說的話,自不會假,乃依言行事,不再示人,誰知武林中人,耳目最為靈敏,第二天早上,雪山老魅,就登門求見,始則商量清我和他合作,以便掘取藏珍,我當然不願與妖邪合污,婉言相拒,老魅見我拒絕,不由惱羞成怒,乃虛聲恫嚇,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如憑真功夫,我不比他差,但他二心神功厲害,玄冰掌又太過陰毒,是以被迫逃離大雪山,來到尼山隱居避禍。」

    淮彬急忙問道:「如此說來,那塊石玉符-定落入老魅手中了?」

    臥雲道長道:「他如得手,不致窮追不捨,趕到這裡來了!」

    淮彬道:「師伯匆匆離開大雪山,莫非已將玉符帶走?」

    臥雲道長搖搖頭道:「帶在身邊,豈非引火燒身,」

    淮彬聞言,眼珠一轉,拍手突道:「侄兒知道了,莫非仍藏原地?」

    臥雲道長含笑點首道:「賢侄真聰明。」

    語聲未落,突聽一聲傑傑怪笑道:「就等這句話。」

    聲落人到,端的神速得緊。

    臥雲道長,李淮彬兩人,只見白影一閃,身前不遠,立刻現出一個三尺高通體雪白的怪人。

    此人白髮白鬚,皮膚潔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跡,左腿齊踝折斷,右手執著一根三尺長的紫竹竿,面帶詭笑,目蘊凶光,注視著臥雲道長,對旁立的李淮彬,好似根本未見,連正眼也未瞧一眼。

    臥雲道長見雪山老魅到來,身體略為掙扎一下,無奈全身酸軟,無法站起。

    (原書缺頁。武俠屋注)

    「你問本尊者名號麼?說出來可要把你嚇死。」

    淮彬故作從容,將嘴一咧,說道:「小爺會過的魔頭,不知凡幾,不但未被他們嚇倒,反而一個個段羽了,你自己估量估量,能否及得上宣鎮東,呼魯吐溫,嶗山雙魔,雪山老魅等人,如自信比他們高,不妨吹吹大氣,如和他差不多,勸你還是趁早收風吧!」

    頭陀聞聽淮彬說出這些名字,果是和自己同時人物,不禁驚訝萬分,但他始終不相信淮彬所說是真的,略為猶豫一下,厲聲喝道:小狗拿命來!」

    聲落杖到,端的凌厲神速已極!——

《粉劍金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