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春雲奮力相抗,硬接硬架,兩劍接實,頓時黏在一起。

    宗岳出乎意料之外,正想變招換式,驀地,只覺劍身傳來綿綿不絕的寒流罡勁,其力道之陰柔,令人有如置身冰窟之中。

    大驚失色之下,電光石火般忖道:這賤婢莫非也獲得十絕魔君傳授了「五陰玄功」?

    他雖腦中思忖,但一面已潛運「五陽神功」逼出體內那股陰流。

    這一運功相抵,陣陣熱浪,直似黃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春雲暗發五陰玄功,見宗岳臉色驟變,只道自己功出奏效,正自暗喜,不料,僅只眨眼工夫,自己功力不但無法推進,反有節節後退之勢。

    她不禁大為驚異,暗道:這小子有甚麼鬼門道?竟能……

    她念甫轉,思忖末已,忽覺陣陣熱浪,恍如鐵漿熔岩,透過指掌,傳入手臂。

    春雲估不到宗岳內功如此精純,自己已用至八成真力,非但未能逼使對方受傷,且連長劍也未能震脫出手。暗驚之下,又加二分真力。

    這樣一來,宗岳劍上傳來的陣陣熱浪,已不似當初那麼洶湧,但春雲真力,卻已損耗甚巨。

    二人緩緩盤旋,兩口劍則微微顫抖。

    就這樣相持約莫一袋煙的工夫,春雲已是香汗盈盈,嬌喘連連。

    宗岳僅以半力對待,見對方如此,不由忖道:我當你有多大能耐,原來不過是個不堪一試的貨色,看你還神氣活現不?

    又過了片刻工夫,春雲腳步浮動,臉色陣青陣白。

    宗岳正想暗中加上一分功力,將對方傷於五陽神功之下,陡然,春雲猛可拚出一聲尖嘶,喘道:「小俠……饒我……我……我投降……願為你……做做……任何事……」

    宗岳聞言,倏然勾起一念,手腕抖處,「呼」的一聲,春雲手中長劍,斜斜飛向天空,落於數丈以外。

    這一得手,但見他手中長劍快如流星飛矢般劍尖一斜,堪堪頂住春雲心口。

    他將對方脅制劍尖之下,然後道:「要想活命,乖乖聽話,我問你,你們十絕谷中可有個喜穿紅衣的陰姑娘麼?」

    春雲早已魂飛魄散,這時忽聽尚有生機,急忙答道:「我若答了實話,是否饒我一命呢?」

    「只要不假,自然言出必行!」

    春雲垂頭,微一沉思道:「神君座下,有十大弟子,最……」

    最字出唇,陡然,忽聞一聲嬌叱,道:「膽大賤婢,竟敢吃裡扒外,想是嫌命長了!」

    喝罵聲中,只見路旁樹梢,捷逾飛鳥般掠起一條人影,紅雲飄飄,疾向春雲身邊飛射而下。

    來人身形方落,春雲瞼上神色突然大變,面無人色地瞠目咋舌,望著來人發楞。

    宗岳一眼望去,原來此人非別,正是他深為懷疑是友是敵的紅衣少女陰姑娘。

    只見這位陰姑娘身形一穩,冷冷哼了一聲,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目,立即有若電芒利剪般飛掃了春雲一眼。

    陰姑娘在掃了春雲一眼之後,立即神色一變,改得極為從容溫和地對宗岳道:「宗掌門人怎和這個賤婢動起手來?」

    話尚未了,忽見春雲畏縮地退了兩步,手指陰姑娘顫聲說道:「宗掌門……她……她是……」

    下文尚未說出,陰姑娘粉臉一變,急叱道:「賤婢,找死!」

    話未落,香風颯颯,已自飄身到了春雲面前,玉指點處,春雲連哼都沒哼出一聲,便即翻身栽倒於地。

    身形之快,出手之疾,簡直快逾電閃,無與倫比。

    宗岳空負一身神技絕學,竟然沒來得及出手施救,加之對方事先未得自己同意,便將劍下俘虜廢去,心中不免慍怒微生。

    正待發作,陰姑娘已含笑說道:「我生平最恨這種臨危變節之人,更討厭他們那種搖尾乞憐的醜態,這種人,除非不落在我的眼裡,否則,不殺之不足以平氣。掌門人!是怪我過於殘忍麼?」

    宗岳本有微怒,經她這麼一說,確無理由責備對方處置之不當,何況陰姑娘於己曾有過救命之恩,更不容他反目相向。

    如此一想,旋即插回長劍,抱拳施了一禮,道:「姑娘說的是,這種人實不應容留於世,即使你不下手,遲早也會被別人宰殺,不過,人死也就罪消,我們將她掩埋了罷!」

    陰姑娘含情默默地螓首一點,道:「看不出你倒還是個菩薩心腸,好!我幫你!」

    兩人在路旁挖了個洞,將春雲葬下。

    宗岳忽想起陰姑娘的小婢小雲,怔怔道:「姑娘怎地獨來獨往,小雲姐姐呢?」

    陰姑娘以嘴朝遠方噘了噘,道:「我因另有要事,她已先回家了。」

    提到回家,宗岳又想起她不肯吐露姓名身世這上面來,算算這已是第四次見面,此時問她,相信必無理由可借,於是,微帶笑容道:「陰姑娘,不瞞你說,你對我的恩德,時刻縈繞於心,我總覺得連一個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陰姑娘臉一紅,道:「你還等甚麼人嗎?」

    「等人?沒有呀!」

    「那麼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宗岳心想正好,邊走邊談倒少耽誤一點時間。當下一側身,讓陰姑娘先行。

    陰姑娘微微一笑表示謝意,身形起處,不朝大路,卻往野草叢生的荒地奔去。

    宗岳先是一怔,繼而一想,暗道:敢情她怕與我這個陌生人走在一道,被人撞見惹是生非。

    兩人遙遙沿著大道徐徐而奔,陰姑娘半天沒有開口,宗岳忍不住又重將老問題提出。

    陰姑娘粉瞼忽罩一層憂鬱,但仍強裝笑容道:「我們這樣不是很好麼?為什麼一定要斤斤計較那俗不可耐的一套?」

    「不知恩人姓名,焉能算人!」

    「你要這麼說,那我把你當小狗就是啦!」說罷,咯咯一笑。

    「我真奇怪,身為武林人,出身姓名有甚麼不可說的?」

    陰姑娘聞言,霎時憂容密佈,頭一低,似有百般為難,委決不下,良久,方始抬頭舒眉,道:「宗兄!並非我不肯奉告,實在我覺得就這樣很好,一旦說出來,也許會破壞了現狀。」

    宗岳詫異不已,道:「怎麼會呢?」

    「希望你不要逼我,宗兄!求求你……」

    話說至此,已是淒然欲淚,語不成聲。

    宗岳一眼瞥見,好生不忍,不知她悲從何來,急得頻頻搓手道:「好!好!好!我不逼你,你也別說,從此以後,除非你自願,我絕不再問你,這樣總好了罷!」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陰姑娘反陡然「哇!」的一聲,真的哭了起來,像是受了極大委屈,宗岳一時不知所措,身不由主地上前握住陰姑娘雙臂,搖了兩搖,卻又想不出適當安慰詞句,只結結巴巴道:「陰……陰姑娘,別哭!別哭!」

    陰姑娘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乘勢一倒,投入宗岳懷裡,嚶嚶泣道:「岳哥!你……你對我太好了……」

    宗岳忽然想起話來,道:「既認為我對你好,那就別哭,你如果再哭,那就是我對你不好!」

    陰姑娘嗤的一聲,破涕為笑,道:「我不哭!我不哭!」

    「不哭那就該起來啦!」

    陰姑娘「晤」了一聲,又扭動了一下身子,道:「我已答應你不哭,這樣還不可以嗎?」

    宗岳生怕催急了又引起她傷心,只好不再吭氣。

    這兩人,一個是不敢吭氣,一個是陶醉在溫馨之中,下願吭聲。

    一男一女偎依一起,卻沉靜得連呼吸和心臟跳動的聲音,都能清晰聽到。

    宗岳雖然心無邪念,但那陣陣的少女氣息,與耳鬢廝磨的感覺,卻使他對陰姑娘從此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陡然,陰姑娘雙掌在宗岳胸前一推,身子縱出他的懷抱,臉紅紅地含羞帶笑,道:「幹嘛還楞著不動?走呀!」

    宗岳沒想到她突然如此,恍如大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楞楞地道:「走!走!」

    陰姑娘走了幾步,又道:「我送你的東西在不在?」

    宗岳知她問的是那鑲嵌著十顆血紅珠粒的烏黑小牌,連忙答道:「在!當然在!」

    「你知不知道我運你這塊牌子的意思?」

    「知道!知道!」

    陰姑娘雙目一睜,面現訝色,道:「你知道?」

    宗岳一想,覺得不對,忙又道:「不知道!不知道!……知道!知道!」

    陰姑娘一聽這前後不符之言,禁不住心頭一跳道:「你一會兒知道,一會兒又不知道,最後還是知道,你是怎麼啦?」

    宗岳微一欠身,徐徐道:「我想起了小雲姐姐說過,所以我說知道。」

    「小雲說了甚麼?」

    「她說見物如見其人,有事有話,均可代傳代做,對不對?」

    陰姑娘點點頭。忽然嗤地一笑,道:「還有呢?」

    「沒有了!」

    「沒有!」

    「沒有!」

    陰姑娘故意鼓起雙腮,一頓腳,擺出鬥氣的模樣,道:「我說還有!」

    宗岳不知她是故意,還以為她當真,心想:這丫頭性子真強,老是順著她也個是事,弄成習慣,將來見了面反都得聽她的,那還成何體統?

    一念既畢,立即臉色一板,道:「我說沒有!」

    陡然,忽聽陰姑娘咯咯一陣大笑,笑得前仆後仰,宗岳見了,不覺一頭霧水。

    陰姑娘笑了一陣,玉指一伸,指著宗岳道:「你這傻子,我是說還有話在我肚子裡沒說出來,你怎知道沒有了?」

    宗岳這才知道,她是在使壞,止不住也一笑道:「好!你作弄我,看我可會報復……你說還有其他的意思,有就快說呀!」

    「你急甚麼?……你不是有要事待辦嗎?」

    宗岳吞吐了一陣道:「是的,我的確還有要事……」

    「我知道,你不用著急,這裡到邛崍山,最多不過一個日夜便可趕到,你就是遲上一天,也來得及,保險不會誤事。」

    宗岳聞言,頓時心頭一震,暗道:敢情我們的事她全知道,倘若她是十絕谷的人,那……那……那……

    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斑衣神童等正守候在十絕谷前,萬一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十絕魔君傾巢而出,豈不將數派掌門一網打盡!

    宗岳腦中掠過不堪想像的後果,霎時心情如死,木然楞住。

    陰姑娘似已看穿他的心思,近前一步,伸出玉掌,輕輕在他臉頰上拍了兩下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這麼一點兒事就沉不住氣,將來怎能領導武林各派鏟患除奸,振興武林呢?凡事你也得動腦筋想想,不能單憑直覺,如果我存有壞心眼兒,我會事先告訴你,讓你有所準備嗎?岳哥!你說是不是?」

    聽了這一番話,宗岳茅塞頓開,既佩服,又慚愧,啞然無言以對。

    陰姑娘見他面容已漸緩和,接著又道:「你別問,只管聽,卞無邪和文士儀奪得玄陰草後,另外還順便要辦一件事,最少要耽擱兩天才能回谷,千真萬確,所以我叫你不必作急,絕不會害你,相信嗎?」

    宗岳輕輕歎了口氣,道:「話我絕對相信,只是……我對你的來歷的確十分懷疑……」

    「久後你自會明白,我們不談這些,剛才我說贈你血珠牌還有另外的意思,你聽著,我要把牌子上那條鵝黃絲綬穿在脖子上,讓那血珠牌吊在心口,這意思你懂不懂?用不用我詳細解釋?」

    宗岳知她這是心心相印的意思,瞼一紅急道:「我懂!我懂!用不著再解釋!」

    陰姑娘咯咯一笑,瞼上也浮起紅雲片片道:「瞧!你又急了,我怎會解釋!真是個-小子……嘿!我問你,你究竟喜不喜歡我?」

    宗岳先是一怔,覺得她愈說愈露骨,但忽又想起剛才被她作弄,此刻報復的時機已到,不由又是一喜,故意裝著慎重其事的樣子,道:「喜歡!」

    「真的?喜歡我甚麼?」

    宗岳心裡偷笑,面容不變,道:「喜歡你愛哭!」

    「唔!不來了,不來了!岳哥哥欺侮人。」

    宗岳見她不住扭著身子,哈哈大笑道:「誰叫你剛才使壞作弄我的?有仇不報非君子,我是君子,焉能不報?」

    陰姑娘-著拳頭要打,宗岳邊笑邊躲,就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兒童在互相追逐,嘻笑之聲,洋溢雲空。

    片刻,宗岳因心懸十絕谷口,無暇多作逗留,遂故意裝作絆倒,讓陰姑娘追上,兩人倒在一堆,陰姑娘拳頭像擂鼓似地擊向宗岳,非要他討饒不休。

    宗岳捉住她的手腕,同時也順從地討了聲饒,然後坐起身來,道:「咱們說正經的,你怎麼對卞無邪的行蹤知道得如此清楚?還有對我們的事也瞭若指掌?」

    陰姑娘讓他握住雙腕,微微含笑道:「關於卞無邪我暫時不說,不久你就會知道;你們的事說起來也一文不值,不過你既然問,我一點不說也不好意思。那天我辦完事路過農莊,發現身後殺聲大起,情知莊中已起變化,故此擲絹示警,等你們進莊後,我又棄馬潛回,一直在你們左右……」

    「你既潛回,為何不出手相助?」

    「我看你們一個個神勇非凡,似乎不須多此一舉。」

    「但玄陰草卻讓人給奪走了啊!」

    「別人既能奪去,你們當能奪回,這有甚麼了不得?」

    宗岳點點頭道:「你又怎知我們會在十絕谷口攔截奪草呢?」

    「這只是我的猜想,正好又碰著你往這條路上來,更證實我推測得不錯,怎麼樣,說穿了是下是-文不值?」

    宗岳不置可否,倏然問道:「你有事沒有?」

    「沒事有事。」

    「你怎麼也學起我來了?」

    「我是在學你的嘛!」

    「到底有事還是沒事?」

    「有事沒事你別問,你的意思不說我也知道,有事請便,沒事陪你上十絕谷走走,幫忙奪取玄陰草,對不對?」

    「你真是個鬼靈精,天下人要都像你這樣,那不天翻地覆才真有鬼!」

    「到底對不對嘛!」

    宗岳情知瞞她不過,只好點頭應是,陰姑娘掙脫雙手,站起身來,道:「有事沒事都不去,還是我們初次見面的一句老話,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以前是感恩圖報,覺得好奇而已,這一次,情形自然不同,陰姑娘不但言語中含情富義,行動上尤為明顯不過,再再都有將宗岳當作心上人的暗示。

    宗岳年已十五,正逢情竇初開,對這男女之間的事,雖是似懂非懂,但陰姑娘那熱情的舉動,木頭人也會受到感染,何況宗岳是個血肉之軀!

    陡然,他心頭又猛地一震,長歎一聲,自語道:「綜合蛛絲馬跡,陰姑娘的來歷大有問題,如果她僅是出身不正,問題倒還單純,怕就怕她是十絕魔君的門下,十絕魔君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與她門下交往,豈不被天下人恥笑,更何以使九泉下的恩師瞑目?」

    自語著,忽又想道:「我也未免想得太多了,眼前正放著關係整個武林,和生死之拚的大事待辦,我卻偏偏去為些兒女私情而煩惱,宗岳呀!宗岳!你這算是有出息的麼?」

    心意及此,立即看定方向,施展輕功,宛如一溜輕煙,一幌而逝。

    日落日出,再落再出時,宗岳已經到邛峽山下,抬頭看去,只見-高入雲,形勢十分險惡。入山處一片參天古木,老枝虯蟠,葉密遮天,的確是個幽深靜僻的所在。

    宗岳唯恐撞著出入十絕谷的人,不敢過份暴露行跡,僅只向谷內瞄了一眼,便向斜刺裡縱去。

    甫行竄入樹林,尚未踏上山腳,忽見眼前一花,斑衣神童已笑立面前。

    宗岳連忙迎上兩步,抱拳道:「我正愁找你們不著呢!」

    斑衣神童引他走向半山,邊道:「你在數里以外,我們便已知道你來了,你來看,我挑選的哨兵站如何?」

    宗岳隨他奔上半山,只見山腰有塊突出如角的巨石,巨石尖端,盡為矮樹祈蓋,棲身其間,山腳以下,數里以內景色盡收眼匠,邛睞山的出入口,無論一單一木,也都難逃視線。

    宗岳讚不絕口,同時問起其他的人藏身之處,斑衣神童笑而不答,拾起身旁一棵粗逾人臂,長約丈餘而事先折斷的連葉樹枝,豎起來在空中搖了一下,然後放下道:「循待片刻全都會到。」

    果然,不出片刻工夫,公孫小鳳、悟果小和尚,還有黃山葫蘆童牛千里、崑崙玩鈴童蕭士麟都幾乎同時奔來。

    宗岳一眼瞥及,先向眾人施了一禮,然後道:「蕭、牛二位掌門人怎也來了?」

    斑衣神童說是途中相遇,並問宗岳追趕其師十全老人的結果。

    宗岳搖了搖頭,道:「十全老人沒追到,卻追出另外一個掌門人,南海派的,你們猜猜,他右多大年紀?」

    眾人七嘴八舌,有的猜比七個掌門人都小,有的猜跟斑衣神童差不多,總之,沒有一個猜他超過二十歲的。

    宗岳一擺手,道:「都錯了!南海派掌門人,綽號宇內樵子,我不知姓甚麼,管他叫老掌門人,沒有八十至少也不會少過七十,將來跟我們一道,那才有趣呢!」

    公孫小鳳小嘴一噘,道:「這才煞風景呢!咱們都是小孩,忽然加入個七老八十,老氣橫秋的老傢伙……」

    她話還未完,陡然,忽聽一蒼老聲音道:「老傢伙?沒有老傢伙,那來的你們這些小傢伙?身為掌門人,竟連尊老敬賢也不懂,哼」

    眾人聞聲一驚,宗岳聽出聲音甚熟,運眼一看,便已明白,當下朝眾人丟了個眼色,示意大家勿驚,這才手一指,道:「白天莫說人,晚上莫說鬼,說曹操曹操就到,咱們的老掌門人來了!」

    斑衣神童等循宗岳手指望去,只見宇內樵子一步步地,緩緩步上山來。

    宗岳為眾人引見,介紹到公孫小鳳時,公孫小鳳曾經背地-人,深感不安,低頭福了一一福,身形一扭,轉到悟果身邊去了。

    大家談笑了一陣,接著便討論攔截奪草之事,眾人並公推宇內樵子主持指揮調度之事,宇內樵子倒也並不推辭,指定宗岳奪草,斑衣神童護駕,其他人對於隨行之敵,由他機動接應,玄陰草到手,他則改為斷後。

    宇內樵子分配得十分適當,尤其是自己獨挑重任,一個個無不認為此老為人甚是公正,確堪擔任眾掌門人之領導人物。

    這時,宇內樵子更自願替代斑衣神童,負起守望之責,囑各人利用時間休息。

    宗岳連日奔勞,本也十分困累,加之即將面臨大戰,必須養精蓄銳以待,故此聞得宇內樵子吩咐,隨即步至一邊,打坐調息去了。

    斑衣神童也感心事沉重,悄悄隨著宗岳之後,一聲不響,坐在一邊窮思亂想。

    葫蘆童牛千里和玩鈴童蕭士麟兩人頭碰著頭,不知在嚼啥舌根。

    唯獨公孫小鳳緊緊跟著悟果小和尚身邊,邊行邊側著頭,右手握拳,不住擊向左掌,口中頻頻說道:「奇怪!奇怪!」

    悟果小和尚不知她奇怪甚麼,問道:「公孫掌門人發覺了些甚不對?」

    「真奇怪……」

    牛千里和蕭士麟也聞及公孫小鳳呼怪之聲,雙雙回過頭來,道:「甚麼事如此奇怪?」

    公孫小鳳不答,仍然自言自語:「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這件事卻奇之又奇。」

    斑衣神童見他三人圍著公孫小鳳,一個個神色迷惑,像有重大莫解之事,連忙也湊了近來。

    忽見公孫小鳳緩緩轉過頭,凝視悟果小和尚的光頭一眨不眨。

    這一出奇的舉動,更使悟果恍如丈二金剛,摸頭不著。

    悟果小和尚本就對女人不敢直規,如今當著眾多人前,公孫小鳳獨獨對他表現特異,不禁既羞又慌,低下頭,不斷念佛不已。

    斑衣神童道:「公孫掌門人,你倒是怎麼啦?」

    葫蘆童牛千里等得不耐,亦道——「你究竟覺得甚麼奇怪呢?說出來大家聽聽呀!」

    公孫小鳳倏然一笑道:「小和尚,你知道我奇怪甚麼嗎?」

    悟果小和尚低頭不敢仰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公孫掌門人的心事,小僧如何能知!」

    公孫小鳳環視了眾人一眼,笑道:「這件事不但我覺得奇怪,就是你們,相信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究竟是甚麼事啊!」

    「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呢?」

    「……」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問了半天,公孫小鳳方始又側頭,朝悟果道:「小和尚,和尚是不是不能娶老婆的?」

    這一問,慌得悟果冷汗直流,不斷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戰!」

    葫蘆童牛千里不解她的話意,脫口而出道:「和尚當然不能娶老婆,這還用得著問他嗎!」

    公孫小鳳一拍玉掌,道:「對呀!和尚不娶老婆,這些小和尚又從那兒來呢?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斑衣神童情知她在欺侮悟果老實,打抱不平之心,油然而起,遂道:「大家都在為如何奪取玄陰草而擔心,你卻挖空心思,想出些話來作賤老實人,身為一派掌門……」

    公孫小鳳聽斑衣神童帶有教訓的口吻,那受得了,未待他把話說完,便道:「人家就是見你們一個個心情沉重,氣氛過份嚴肅,所以才想出個笑話來調劑調劑,好讓大家輕鬆一下,用得著你老氣橫秋,像教訓小輩樣地八面威風,這算什麼?」

    她這一番話,說的倒也理由充足,斑衣神童當初不瞭解她的用意,這時話已出口,要收已來不及,可是,好勝之心,人人有之,縱然自己理缺,當著眾人面前,也不願就此下台,總得想法爭回點面子,於是,他緩緩走開,口裡卻道:「天下女人多長舌……」

    「甚麼!你說甚麼?」

    玩鈴童蕭士麟本已轉身隨在斑衣神童之後退出,這時一回頭道:「他說天下女人多長舌,這話不是很有道理嗎……」

    「說我是長舌婦,你還認為有道理?你倒說說看理由何在,說得出理由便罷,說不出理由連你也不得過門!」

    玩鈴童蕭亡鱗聞說找上自己,乾脆回過身來,一本正經道:「顧兄說天下女人多長舌,這句話當然誇大了一點,不過,這也是鐵的事實,不容否認,公孫掌門人請別生氣,我說這句話,有根有據,絕不是單憑我個人的觀點來說,請問,自古以來,只聽說有長舌婦,可曾聽說過有長舌男的?」

    公孫小鳳聽了這番解釋,頓如火上添油,氣得混身發抖,正在忖想如何報復之際,陡然,忽聽悟果小和尚氣急聲厲道:「別吵!老掌門人有消息了!」

    此話一出,眾人霎時將爭論之事忘得一乾二淨,就連正在打坐的宗岳也一躍而起,十二道眼光齊往宇內樵子藏身之處射去。

    只見宇內樵子手中樹枝,正朝身前筆直伸著。

    這是敵人進入監視範圍以內的信號,眾人連忙目光一移,向山下遠處掃去,只見塵頭起處,十餘匹快馬,爭向入山山口飛馳而來。

    眾人待宇內樵子來到合齊,互相一拋眼色,各自飛般向山下掠去。

    那十餘匹快馬,正是十絕魔君手下,三公主卞無邪等人所乘,文士儀和她並轡而馳,後面緊跟的是與文士儀同時投身十絕谷的畢少凡,另外還有毒蜂金庸,七海毒蛟藍海臣……

    三公主卞無邪看了看手上黑布包著的千年寒冰所孕「玄陰草」,得意地笑道:「士儀,這次奪草成功,你的功勞最大,回谷以後,神君必然另眼相待,不久你在十絕谷,恐怕只在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了,到時候可別忘了贈鈴引你入谷之人才好啊!」

    文士儀面有喜色,卻謙虛道:「那裡!那裡!這次出馬,三公主居功最偉,文士儀不過沾光罷了……」

    說話之間,馬已進入山口前的樹林,正待提韁縱馬入山,驀地,平空一陣鈴響,馬上人齊齊大驚失色。

    卞無邪等正不知何故忽傳鈴聲之際,忽然,眼前一陣人影竄動,只見一行人陡然一字排開,擋住去路。

    事出突然,卞無邪與文士儀雖然及時勒住馬腳,但後面的卻一時勒韁不及,有的互撞一起,有的馬失前啼,摔落馬下。

    卞無邪微一定神,發覺宗岳亦在其中,上次奪草,她曾吃過宗岳苦頭,此刻敵人捲土重來,且又多加了一老二小,心中不免感到事態嚴重,可是一則仗著人多,二則已到自己地頭,萬一不敵,放出信號,援兵隨時可到,是以有恃無恐,冷冷哼了一聲道:「上次饒你們不死,乃是念在你們年幼無知,不予追究……」

    斑衣神童忍不住暴喝一聲,道:「放你的臭狗屁,廢話少說,咱們這次見個高低!」

    文士儀同樣喝了一聲,道:「你們也不打聽打聽,這是甚麼地方,也能容得你們放肆,識時務的,趕快閃開讓路,咱們三公主心地仁慈,也許放過你們一條生路,如果執迷不悟,哼……」

    公孫小鳳搶在宗岳頭裡雙眼一瞪,道:「你這叛師賣身求榮的東西,這裡哪有你說話的餘地?還不與我住嘴!」

    文士儀被她罵得臉色一陣青白,宗岳看在眼裡,暗道:-得好!-得好!……

    宗岳心裡正在稱讚公孫小鳳罵得痛快,陡然,忽見文士儀鐵青著臉,大聲道:「看你還有兩分姿色,宮中正缺伴練『奼女玄功』的侍女……」

    話說至此,轉臉朝三公主卞無邪續道:「三公主,先叫她脫光衣服看看是否合用如何?」

    公孫小鳳雖不知「奼女玄功」是甚麼玩意兒,但心裡明白,必是種淫邪的功夫,再聽說要她當眾脫衣,不禁羞怒交加,不再答話,蓮足一點,縱身便向文士儀撲去。

    她這一領先發難,宗岳也便緊跟而出,手中劍抖成兩點寒星,分向馬背上的三公主卞無邪頭腳削去。

    這一來,雙方人馬立即全部發動,斑衣神童截住前來接應三公主的毒蜂金庸與畢少凡二人,玩鈴童和葫蘆童雙雙接著七海毒蛟藍海臣和另外二人鬥在一起,悟果小和尚與十絕魔君的六弟子,六指頭陀殺得難分難解,其餘的四個十絕谷門下高手,盡被宇內樵子堵住。

    三公主卞無邪眼見宗岳抖劍削來,連忙雙足-縮,躍下馬背,趁宗岳尚在馬的另一邊時抽出長劍,宗岳舉劍一刺長腹,那馬痛得長嘶一聲,四足騰空馳去。

    馬一奔開,宗岳與卞無邪立成短兵相接,宗岳心念此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是以一上來就展開絕戶劍法中的六大絕招,只見風飆電閃,威猛無倫。

    卞無邪身手自是不弱,但因必須分神護著手中得來不易的玄陰草,不能放手去拚,攻守上不免吃點小虧,奮力擋了兩招,便已屈居下風。

    幸而宇內樵子一劍難擋八臂,使對方逃出一人,加入合鬥宗岳,卞無邪始轉危為安。

    公孫小鳳和文士儀對敵,無論內外武功,公孫小鳳都比文士儀稍差一籌,但因不時使壞,逼得文士儀身在拚鬥,卻又得兼顧馬背上擄來的少女,神思難專,不能全力應付,公孫小鳳得以屹立不敗。

    斑衣神童力敵毒蜂金庸與畢少凡兩人,雖然笛招難令其師十全老人滿意,但總是經過名師指點,加之輕功特別高人一等,採取游鬥方式,倒也以一敵二,勉可支持。

    最吃虧的要算悟果,他使的乃是一柄戒刀,而六指頭陀卻是使的一支碗口粗的鐵棍,在兵刃上,敵人已佔優勢,再加上他總想避免殺人,能將敵人點倒便罷,是以處處受到牽制,為六指頭陀所乘,落得手忙腳亂,岌岌可危了。

    倒是宇內樵子以一敵三,非但不見敗象,反而愈戰愈勇,取勝的機會隨時間而增加,這倒不是他的武功超逾六小之上,而是和他交手的三人,只是十絕谷的普通一流高手而已,並無出色的能耐,自難與他匹敵。

    眨眼工夫,宇內樵子已然得手,只見十絕谷的三個高手,一個被劍劈當場,一個被掌擊出丈外,另一個連耳帶肩被削去一塊,落荒而逃,宇內樵子身負機動接應之責,這時一眼瞥及悟果危急,便棄敵不追,上前助陣。

    再說宗岳大發神-,甫行施展絕戶劍兩大絕招,卞無邪便已敗象畢呈,正自暗暗心喜,不料對方陡然加入一人,使奪草的機會驟然減少,不由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人一劍刺上六個窟窿,方清心頭之火。

    就在雙方拚出全力,生死以爭之際,驀地,忙亂中只見一道紅光,沖天而起,緊跟著半空「啪!」地一聲響亮。

    這乃是十絕谷門人求援的信號,也就是打從宇內樵子劍下逃走之人所放。

    宗岳一眼瞥及,情知再不從速將草奪下,只要拖延片刻,敵人援軍一到,那時不但奪草無望,甚至可能性命不保,落個全軍覆沒。

    動念及此,殺心陡起,劍頭一撩,「五陽神功」隨之發出,「嗖!嗖!嗖!」一連攻出七劍,頓時便將那維護卞無邪的敵人劈於劍下。

    三公主卞無邪只覺對方招式詭秘狠辣,難解難拆,熱浪恍若燒化鐵漿,火山融巖般灼膚攻心,不由驚上加驚,正巧這時宇內樵子和悟果小和尚一劍一刀,刺得個六指頭陀慘叫連連,卞無邪入耳驚心,更是心神散亂。

    三公主卞無邪正自心驚,宗岳的劍尖已至面門,顧不得手中之物如何重要,保命要緊,手臂一揚,黑布包著的玄陰草已自掌中飛出,嘴裡叫道:「拿去吧!」倒身疾退。

    宗岳一手接住,目的已達,高興得對卞無邪是生是死也不管了,長劍一收一挑只聽「嘶!」的一聲,那包著玄陰草的黑布已然應聲而裂。

    他看清掌中之物不假,連忙高聲叫道:「宗岳已然得手,大家速退!」

    三公主卞無邪等這時得以拾回一命,驚魂未定,那還有膽追趕敵人,眼睜睜地望著宗岳等如飛奔去,只恨援兵不能早來。

    眾人一口氣奔出數里,陡見宗岳猛可剎住去勢,低頭欣賞掌中之物。

    這並非他此刻突生閒情逸致,而是忽覺指縫之間,冰涼異常,像是有冰水流過指縫,直流掌背,足以吃驚停身察看。

    誰知不看尤可,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原來那盛著玄陰草的水晶小盒,不知何時,裂開一道細縫,裡面的冰水,正從細縫中源源流出。

    更使他心驚的是盒中的玄陰草,這時已有一瓣漸漸變色,眨眼工夫便已枯萎。

    宗岳心中吃驚,正不知該如何挽救方能保存之際,驀地耳中忽聞一縷陰絲成線的話聲道:「玄陰草見風即化,還不吃下更待何時?」

    宗岳本已六神無主,聞言之下,不克細想,兩手一分,水晶小盒隨手一分為二,抓起玄陰草便往口中塞去。

    玄陰草滑如泥鰍,入口便已下喉。

    此事自開始至吞服,為時不過瞬息工夫,待宇內樵子等人圍上前來,只見宗岳呆如木-,額角冷汗如雨,臉白如紙。

    公孫小鳳嚇得一聲驚叫,再一看時,宗岳已兩眼一白,口吐泡-,翻身栽倒。

    斑衣神童伸手一摸宗岳心口,倏然「哎呀」一聲,叫道:「宗掌門人已氣絕身亡!」

    陽蒼著

《武林十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