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君山,徐琚傲立船頭,驀見岸邊一道火箭沖天而起,不禁心-有些著慌,回頭向公孫小鳳惶然問道:「公孫盟主,這可能是他們發的信號,我要怎樣回答他們啊?」
公孫小鳳答道:「隨你的便好了,你愛怎樣回答都行……」
宗岳聽了這話,大吃一驚,趕忙接口道:「那怎麼行!文士儀和他們必有約定的信號,要是回答得不對,豈不弄巧反拙,千萬亂來不得……」
公孫小鳳粉臉上一陣紅,嬌嗔道:「到底你是盟主?我是盟主?你聰明,我讓給你來幹好不好?」
玩鈴童道:「是啊!盟主的話,就是號令,你敢不遵號令,咱們大夥兒制裁你!」
孔素棠看不過意,插口道:「宗掌門人說得並不錯,大敵當前,怎可隨便亂來。」
誰知她話還沒有說完,葫蘆童牛千里突然虎地躍起,沉聲道:「你們兩人穿一條褲子,當咱們不知道嗎?每次他一開口,偏偏你就要搭腔!」
孔素棠氣得面色發青道:「我是就事論事,並不是幫他說話。」
玩鈴童道:「咱們只知道服從盟主,管你什麼論事不論事!」
這一來,雙方陣線分明,險些爭吵起來,牛千里和蕭士麟好像有意要和宗岳、孔素棠為難,仗著人多,盛氣凌人。
孔素棠委屈萬分,明眸中滿蓄熱淚,憤憤向宗岳道:「似這般胡鬧,如何能與十絕谷強敵作對,咱們退出聯盟,各人干各人的吧!」
宗岳反淡淡一笑,安慰她道:「棠妹不可灰心,以弱敵強,復興十大門派,這件事何等重大!自然難免艱困重重,咱們同心合力,尚難有把握制勝十絕魔君,要是再內哄分散力量,如何報得自己血仇大恨?如何對得起十全前輩多年忍辱成全的苦心孤詣?」
這番大義凜然的話,聽得毒龍尊者和船尾十全老人暗暗點頭讚歎,孔素棠默默垂下頭去,公孫小鳳卻泛起無限愧怍之色。
舟中頓時人聲沉寂,無人再開口說話,大家全像被宗岳這番話在心-激起翻騰心潮,大受感動。
好半晌,武當北星小道人才幽幽歎了一口氣,說道:「減門奇恥未報,師門血仇未復,貧道無時無刻不在哀戚追恨之中,宗掌門人這些話,真是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少林悟果和尚也含淚大聲道:「阿彌陀佛,小僧也以為如此,所以……所以……」
他本不善辭令,此時激動之下,更訥訥說不出心-激昂之意。
公孫小鳳怯生生站起身來,低著頭道:「既然大家都這樣說,我……我提議,還是請宗掌門人來做咱們十派盟主,我……我宣佈讓賢……」說到最後一句,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宗岳大驚,連忙道:「公孫盟主身膺眾望,臨敵之際,萬萬不能失了信念,應當如何處置,在下誠意願供驅策,盟主大位,在下決不敢受。」
公孫小鳳咽哽著道:「我早說過不行,是他們硬逼我幹的……」
突然一把抓住斑衣神童顧大可的前襟,狠狠頓腳擂了他兩拳,抱怨道:「都是你出的鬼主意,都是你,都是你……」
顧大可措不及防,頭上的文士帽先被打落船扳上,身上簇新綢衫也被撕破了一大塊,好容易連避帶閃,總算沒有被打落湖中,連聲叫道:「盟主請息怒,我有話說!」
公孫小鳳猶不肯罷休,罵道:「你還有什麼話說,你害得我好慘……」
長白病仙女急忙拉住公孫小鳳道:「讓他說吧,小鳳,這樣算什麼!」
顧大可脫身之後,拾起文士帽拍去灰塵,重又戴在禿頭上,然後苦笑道:「各位先前公推公孫掌門人擔任盟主,是我提議的,現在全怪我提得不好,我只好再提一個議……」
北星道人插口道:「顧施主最好三思而後言,當言則言,不當言則止。」
顧大可滿臉脹得通紅,靦腆道:「這次再提得不對,以後永遠不再提議了。剛才公孫盟主有讓賢之意,此事必須眾議公決,我提議大家再表決一次,看看要不要改選盟主?」
宗岳不等他說完,立刻道:「我反對改選,仍請公孫掌門人繼續擔任盟主大位。」
公孫小鳳急道:「我反對再當盟主,咱們改選。」
顧大可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望著其餘七派掌門人道:「各位有何意見?」
其他的人默默不答,大家木雕泥塑般坐著,就像沒有聽見。
顧大可歎道:「既然沒有第三個意見,咱們現在就開始表決,贊成改選的人請舉手。」
公孫小鳳立刻舉手,但看看四周,卻並無一人附應。
顧大可道:「好!一票。現在請反對改選的舉手!」
宗岳連忙-起手來,可是,其餘眾人,同樣毫無反應。
顧大可聳聳肩頭道:「一對一,這件事叫人不好解決。」
公孫小鳳叫道:「你自己也可以算上一個,你是贊成還是反對呢?」
顧大可遲疑了一下道:「我棄權。」
公孫小鳳怒道:「好啊!你敢不跟我一樣意見,以後別再埋我……」
正嚷著,毒龍尊者含笑開口道:「你們這樣吵吵鬧鬧,何時才能得到結果,假如你們不嫌老夫多管閒事,老夫倒有個折衷辦法。」
公孫小鳳忙問道:「什麼辦法,老前輩快說。」
毒龍尊者笑道:「盟主既已選定,自然不能輕易更改,但盟主任期卻可以變更,老夫的意見是,這一次君山之會,仍由公孫小鳳擔任盟主,會期之後,盟主任期就算屆滿,下次再遇上十派聯合行動的時候,不妨再選一位盟主,這樣不是很公平嗎?」
顧大可跳了起來,拍手道:「附議!附議!這辦法太妙了。」
毒龍尊者哈哈笑道:「下次聚會時,老夫也許適逢其會,說不定你們選我老人家擔當盟主,也讓老夫過過癮。」
正笑著,一個細如蚊語的聲音從船尾飄來道:「老毒物,只顧當娃娃頭,看看君山那邊怎麼了!」
毒龍尊者揚頭一望,眼中登時一亮,沉聲道:「各位小羅卜頭,你們的死對頭來啦!」
群小聞聲一齊抬頭,果見岸邊一字排開許多人,遠遠可見人叢中有一頂黃色傘蓋,覆著一乘軟轎,轎後飄拂著長長一條彩色旗帶,陣陣細樂之聲,隨風傳送過來,就像迎神賽會,甚是熱鬧。
這時,另有一艘小舟,已迅速地向畫舫迎上來,小舟頭上,站著一名負劍少年。
公孫小鳳驚呼道:「岸上是誰?竟有這麼大排場。」
宗岳漫聲道:「唔……很可能是十絕魔君親自來了。」
群小齊都一震,公孫小鳳急道:「我眼力不好,你們仔細看看,那旗帶上-的什麼字?」
孔素棠冷冷道:「不必看旗上字號,使用黃色傘蓋的,除了老魔頭親自趕到,旁人誰敢亂用。」
公孫小鳳忙道:「這麼說,今天難免一場血戰。」
回頭低聲喝道:「大家趕快假裝中毒昏倒,徐掌門人冒充文士儀,跟他們答話,等他們搬咱們下船的時候,聽我咳嗽就一齊動手。」
群小聽了,果然個個伏案倚椅,裝作已被迷昏,暗中各自運功準備,恨不得大大殺上一陣,毒龍尊者也不例外,只得跟著這群年輕人,伏案假醉。
徐琚整整衣衫,站立在船頭,身子卻微微發抖,低聲道:「我……我只怕裝不像……還是另外換一位來的好……」
公孫小鳳輕道:「噓!不要再說話了,現在那裡來得及換人,你勉為其難吧!」
徐琚初次臨敵,心裡十分緊張,片刻後又低聲道:「不行,我……抖得厲害,會露出馬腳……」
長白病仙女古秋芸就在離他不遠處,偷偷伸過玉手,扯扯他的衣角,啞聲道:「大膽一些,你是第一次參加十派共同行動,為什麼不好好表現一下呢?」
徐琚低頭一看,只見古秋芸正蜷臥在自己腳邊,仰起秀麗的面龐,向他嫣然微笑。
他頓感一股熟力,從古秋芸手上透過衣襟,直達心腑,剎那間,遍體俱被那股熱力催動,心也不跳了,腳也不抖了,挺胸站在船頭,就像換了一個人。
不多一會,小舟已距畫舫不遠,船頭上那負劍少年攏目向大船上張望一陣,拱手叫道:「上面是文兄嗎?」
徐琚也拱拱手道:「正是,請問你是那一位?」
那少年笑道:「文兄真是健忘,連小弟畢少凡也不認識了。」
徐琚沒想到第一句話便問錯了,忙嘿嘿笑了兩聲道:「啊!原來是畢兄,咱們很久沒見了,所以一時認不實在……」
那少年笑容忽然一斂,詫訝道:「文兄怎說這話,咱們不是同來洞庭,分手還不到兩日嗎?」
徐琚一怔,登時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
皆因他生性本極忠厚,不是慣會使詐的人,一連兩句,全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急得滿頭大汗。
古秋芸也代他著急,無奈不能幫他,只能扯著他的衣角,低聲道:「快笑,把話題扯到旁的事上……」
徐琚不得已,只好哈哈乾笑……
那知他笑聲未落,身後卻有一個聲音代他接口說道:「哈!常言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日不見,豈不隔了六秋,六秋者,六年也,畢兄還說太短嗎?哈哈!」
那人聲音裝得跟徐琚極其相似,又當除琚張嘴發笑時出聲代話,竟然配合得恰到好處。
畢少凡好像已被瞞過,笑著道:「文兄真會說笑話,事情想必得手了?」
徐琚道:「得手了,得手了,一個也沒有跑掉。」
畢少凡又道:「那麼,剛才怎不見文兄問答的訊號呢?」
這句話,又把徐琚問得怔怔無法回答。
這時,小舟已駛近畫舫,身後那人無法再代他回答,徐琚只是發楞,卻把病仙女古秋芸氣得暗歎不已。
過了好一會,徐琚才拚命擠出了一句話:「我……我忘了!」
畢少凡探手搭住畫肪弦邊,仰面笑道:「這等重大之事,文兄竟會忘了,想必下手的時候不很順利,所以未注意到岸上訊號,對不對?」
徐琚忙道:「對,對,確是不很順利。」
畢少凡緩緩爬上大船,一邊仍盈盈笑道:「可是,神君在岸上卻等得不耐煩,現在囑兄弟先來接應,假如還沒有得手,就將那些小輩……」
說到這裡,探頭向畫舫一望,立時改變口氣,輕呼道:「好啊,果然一個也沒有漏網,文兄成此大功,實在令人羨慕。」
他喜孜孜跨上船來,摸摸悟果的光頭,又抓抓玩鈴童的亂髮,口裡一直讚羨不已,好像文士儀成此大功,於他亦有光榮。
群小被他撥弄,只得忍住一肚子悶氣,一個個緊閉雙眼,裝得和死人一般。
牛千里從桌子下面伸腳踢踢顧大可,意思是問他可不可以發動了?但顧大可卻因畢少凡就在自己旁邊,不敢出聲表示,悄悄用手去拉公孫小鳳,不想指尖恰好碰在古秋芸腰際。
古秋芸駭然一驚,頓時「啊」的叫出聲來。
畢少凡霍然旋身問道:「文兄,誰在叫喊?」
徐琚急道:「啊!是我……我肚子忽然有點痛,嘿……」
畢少凡眼珠一轉,笑道:「文兄別是自己也誤食了迷藥吧?大功已成,咱們兩人搬不了這許多俘虜,該通知岸上加派人手來幫忙。」
說著,揚手一揮,「嗤」地一聲,袖中飛射出一縷光華,直升到數丈以外,突然「波」地一聲爆裂,灑開滿天紅色火花。
這訊號自然是報告岸上十絕魔君,徐琚欲待阻止,已經不及,公孫小鳳正待咳嗽發動,也急忙忍了回去。
因為訊號一發,岸上立刻駛出五艘小艇,每隻艇上三名勁裝大漢,業已鼓浪而來。
畢少凡逡巡船頭,經過艙口的時候,忽然聽得裡面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叫道:「畢兄,畢兄,快救我一救……」
徐琚跟在身邊,也聽到呼救的聲音,心頭駭然一驚,暗暗跌足道:「玩鈴童蕭士麟真該死,他送文士儀入艙,難道竟忘了閉住他的啞穴……」
心念未已,畢少凡已訝然問道:「艙中還有什麼人?」
徐琚汗出如雨訥訥道:「沒有,沒有,艙裡沒有什麼人……」
畢少凡有些不信,側耳傾聽,果然又聽見那微弱的聲音叫道:「畢兄,救命……」
他臉上微微變色道:「艙裡有人,待我去看看。」
徐琚忙道:「不!-面沒有人」
他閃電般從後伸手,一式「鬼王探爪」扣向畢少凡肩頭,那知招式甫出,那畢少凡身形一閃,業已穿進艙門……
這時候,那五艘快艇,也漸漸靠近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