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臥龍生
望著老父愴涼的背影,青青忽生不安的感覺,幾乎想叫回鄧飛龍,說明內情。
但她還是忍住了。
靈芝輕輕歎息一聲,道:「青青,你一宵未睡,去坐息一下吧,小主人一死,使咱們失去了一個最強的高手,一旦發生什麼變化,人人都要全力以赴,保持最佳的體能,才能應付強敵。」
青青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去坐息一下就來。」
望著青青離去的背影,金蘭輕輕歎息一聲,道:「靈芝姐,小主人死得是不是太突然了一些?」
靈芝道:「你懷疑什麼?」
金蘭道:「靈芝姐,小主人死得很突然,連一句遺言也沒有,難道你不覺得可疑?」
靈芝低聲說道:「青青也許有很多的隱密,藏在心中,沒有告訴咱們,不過,她對小主人一片真情,卻是不容懷疑,所以,她決不會加害小主人,何況,我心中還在猜想……」
金蘭道:「猜想什麼?」
靈芝道:「小主人也許不是真的死了……」
金蘭道:「靈芝姐,你……」
靈芝接道:「小聲點,我只是這樣猜想,小主人的劍藝,已然超越了我們很多,內功的成就上,也非我們能及,我猜想,他在發覺了自己傷勢很重之後,冒險求進,用一種無上內功,自求療治……」
金蘭奇道:「這可能嗎?自療傷勢,會療得氣息斷絕。」
靈芝道:「金蘭,我說的只是可能,因為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到小主人還有什麼可疑的死因,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相互猜忌,我們的實力,已經相當單薄……」
金蘭接道:「靈芝姐,我心裡好不服氣,這一夜,本來是應該由我照顧小主人的,青青姑娘一定要替我,小主人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竟然一下子死了,劍南雖然沒有責備我,但我看得出來他心中的不愉快,我心裡好難過。」
事實上,這個情形,靈芝也看得出來,小主人之死,劍東和劍南,神情都很彆扭,雖然他們沒有說出來,但心裡猜測很多,如若疏導不好,這股怨氣,很快就會發出來,勢非和鄧飛龍及青青姑娘鬧個翻臉成仇不可。
但靈芝的困難是,又不能把內情明白說出來。
忖思之間,劍東和劍南已雙雙行了進來。
兩人臉色沉重,劍南更是怒容隱隱,望了金蘭一眼,道:「小主人,有沒有遺言?」
金蘭搖搖頭。
劍南冷哼一聲,道:「如是你守在小主人的身側,就算他傷勢惡化而死,至少,也會有幾句遺言告訴你。」
金蘭道:「我……我看他傷勢已經穩定下來,青青姑娘夜半歸來,苦苦求我,由她來守護,我……」
劍南接道:「你就是想偷懶,多休息一下,是嗎?」
金蘭沒有爭辯,卻流下兩行淚水。
靈芝道:「劍南,不要責備金蘭,我仔細地查看過,小主人決不會是被人害死的。」
劍東臉色一沉,道:「不管怎麼說,小主人已經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沒有一句遺言。」
靈芝輕輕吁一口氣,道:「劍東,事情已經發生了,急在善後,我想,先把這件事壓下來……」
劍東冷冷接道:「你是說,小主人死去的事,不能宣洩出去。」
靈芝道:「對!」
劍東接道:「不對,我的想法,剛好和你相反?」
靈芝道:「你怎麼想。」
劍東道:「靈芝,我一向都聽你的,不過這件事,我很執著,你得要聽我的。」
靈芝道:「什麼事啊?」
劍東道:「小主人要發喪,而且要堂堂正正地辦,敵人如是找上了門來,咱們就捨命一拼。」
靈芝點點頭道:「還有沒有?」
劍東道:「有!小主人的後事辦完,如果還是沒有人找上門來,咱們就一起找上劍尊去。」
靈芝道:「你說的『咱們』都包括那些人?」
劍東道:「鄧飛龍老前輩和青青姑娘,不能算咱們的人,我也不能勉強人家,去不去由他們自己決定,你、劍南金蘭、劍北、白菱、劍飛、我,都得去。」
靈芝道:「是!你已經決定了,我們都會聽命行事。」
劍東吁一口氣,道:「我和劍南,去替小主人選口棺材,劍飛守在廳中,你和金蘭,就守著這間房子,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能離開,死也要死在這裡,等我和劍南回來。」
靈芝恭謹地應道:「是!」
劍東回顧了劍南一眼,道:「咱們走吧!」
目睹二人離去,金蘭才長長吁一口氣,道:「靈芝姐,我從來沒見過二哥這樣對你。」
靈芝苦笑一下,道:「他們男人嘛,一旦認真,咱們只有讓步的份了。」
金蘭道:「我看,二哥是準備孤注一擲了。」
靈芝道:「不是孤注一擲,而是全心求死,他明知道,咱們真要找上劍尊谷去,連九死一生的機會也沒有,但他認定了非如此不能報答大哥的恩澤,非如此,不能表現出神劍門中的氣節。金蘭,你有什麼意見?」
金蘭道:「二哥決定了的事,我們只有遵命行事,好在,我們無兒無女的,也沒有什麼牽掛,拼了這條命,求個心安,靈芝姐呢?贊不贊成二哥的決定?」
靈芝沉吟了一陣,道:「金蘭,這是求仁得仁的作法,如論逐鹿爭霸,不應該如此意氣用事,我不贊成他的決定……」
金蘭接道:「你要反對?」
靈芝道:「我不會反對,金蘭,我是他妻子,他的決定,無損大節,我應該成全他。」
金蘭點頭。
原本是一座荒涼的農舍,突然間變得熱鬧起來。
充滿著淒涼的熱鬧。
素帳白幡,把竹籬,茅舍襯托得一片肅然,香花素果,供奉在大廳上一具棺木的前面。
棺蓋已經合上,青青一身白衣,緊傍木棺而跪。
她雖然和李秀尚未論及婚嫁,但此刻穿著,卻似以未亡人的身份守在棺側。
劍東、劍南、靈芝、金蘭,也都穿著素色衣服,李劍飛也穿了一身白衣。
但所有人的兵刃,都佩帶在身上。
除了鄧飛龍之外,所有的人,都集聚在放著棺木的廳堂中。
一向運籌帷幄說話最多的靈芝,此刻,竟然一反常態,默然不語,一直守護在棺材的右邊。
似有意,若無意地,和青青分在棺材兩側。
茅舍之外,兩班吹鼓手,輪流吹奏著淒涼,哀傷的樂聲。
劍南突然大聲叫道:「二哥,你說回天漁隱公孫敬,能不能救活小主人?」
「不能!」
聲音嬌脆,不是男子口氣。
劍南一怔,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布衣荊釵的婦人,俏生生站在門口。
一塊青色的布巾,包著頭髮,也包住了她大部分的臉兒,遮去了本來的面目。
劍東吸了一口氣,道:「你是誰?」
其實,廳中的人,都已看出來她是誰了。
但這幾日中,目睹的人人事事,無不詭異百端,實在無法驟然肯定。
布衣婦人解下了包頭青巾,緩緩說道:「你們仔細看看,是不是認識我?」
不錯,正是昔年神劍山莊的李夫人。
劍東、劍南、金蘭,同聲叫道:「你是大……」
「慢著!」靈芝突然一聲斷喝,打斷了未完的話,也使得劍東等突然冷靜了下來。
輕輕吁一口氣,劍東緩緩說道:「這幾天,我們是不是見過面?」
青衣歸人沒有回答,只淡淡地笑了一笑。
劍東道:「你認識我吧?」
青衣婦人道:「劍東。」
劍南、金蘭齊聲道:「我叫什麼?」
「劍南,金蘭。」青衣婦人回答得十分快速,顯然是早已認識。
李劍飛靠在一處屋角的牆壁上,瞪著一雙眼睛,盯著青衣婦人,一語不發。
連日經歷的詭異、神秘,使所有的人都變得十分鎮靜,鎮靜得近乎冷酷。
雖然,見到相待恩厚,情同慈母的大姐姐,卻都按下那股撲伏而前,一訴思慕的衝動。
「我是靈芝,大姐姐還記得吧?」
「小時候,你就很聰明……」
靈芝接道:「長大了,卻變得有點糊塗,你是養育、照顧我們情同慈母的大姐姐,但我們卻不敢認你。」
青衣婦人居然點點頭,道:「我不怪你們。」
靈芝苦笑一下,道:「你有苦衷?」
青衣婦人道:「嗯!有些事很難解釋得清楚,也無法三言兩語能說得明白。」
靈芝道:「那你來幹什麼?」
青衣婦人道:「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這裡,只想求證一件事。」
靈芝道:「什麼事?」
「死的是誰?」
靈芝道:「活的人,都站在這裡,大姐姐應該想得到死的是誰了?」
「劍北、白菱呢?」
靈芝道:「辦事去了。」
「難道死的是……」
「秀哥兒,我們準備全心保護的小主人!」
青衣婦人身軀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靈芝緩緩說道:「大姐姐,秀哥兒是你親生的兒子。」
青衣婦人神情木然,沒有回答。
靈芝道:「難道你不是大姐姐?」
青衣婦人淒然一笑,道:「我已經知道了死的是誰。」
忽然轉身而去。
但見人影一閃,鄧飛龍忽然出現,攔在青衣婦人的身前,冷冷說道:「李夫人,事情既有開始,也該有個結束,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說個明白再走?」
青衣婦人道:「鄧飛龍,你能肯定我是李夫人?」
鄧飛龍呆了一呆,答不上話來。
這些天所見的各種情形,似幻如真,實在叫人無法解釋。
靈芝越眾而出,直逼到青衣婦人的身後,道:「不是大姐姐,你又是誰?」
青青道:「你約我相見,答應過要告訴我事情真相,卻預藏火油,燒了那座莊院,如非我爹和劍東大哥及時趕到,我勢必會被活活燒死在內。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靈芝淒涼一笑,道:「大姐姐,我們受你養育之恩,心中一直存著很深的感恩之心,千古艱難唯一死,可見一個人的生命,十分寶貴,如若大姐姐肯說明真相,我們願聽大姐姐的吩咐,拔劍自刎,以死相謝。」
劍東道:「對!老主人已然遇害而死,小主人傷重而亡,我們上不能維護老主人大哥的安全,下不能保住小主人秀哥兒性命,活著也是無味得很,但願瞭解真相,此生已無再可留戀處,大姐姐,我們不會,也不願與你為敵,只求明白內情,自會追隨大哥於九泉之下。」
青衣婦人輕輕歎息一聲,道:「但願有天,我能告訴你們……」
靈芝接道:「現在不能麼?」
青衣婦人道:「不能,我要去了,你們多多保重。」
劍東、劍南,忽然飛身一躍,穿門而出,攔住了青衣婦人的去路。
青衣婦人冷冷說道:「劍東、劍南,你們真敢和我動手?」
劍東、劍南,打量青衣婦人一陣,實在瞧不出什麼破綻。
除了年輕一些之外,站在眼前的,確是李夫人。
兩人互望一眼,雙雙躬身,道:「不敢。」緩步向後退去。
青衣婦人冷笑一笑,舉步向前行去。
鄧飛龍右手一揮,拍出一掌,強猛的掌風,直撞過來。
青衣婦人右手一揚,硬把一掌接,道:「鄧飛龍,你……」
鄧飛龍道:「老夫怎樣,他們是晚輩,不便動手,老夫卻無此顧忌,何況……」
青衣婦人怒道:「只怕你攔我不住。」
雙手揮動,展開反擊,一剎間,搶攻了一十七招。
鄧飛龍竟然被逼得一連向後退了五步。
靈芝大聲叫道:「攔住她,她不是大姐姐。」
劍東、劍南心中的壓力忽消,雙劍齊出,截住了青衣婦人。
她一輪急攻,已迫近了鄧飛龍,本可闖過攔截,想不到劍東和劍南竟已出手,又把她給逼了回來。
靈芝、金蘭也都亮出了長劍,堵在門口,一則防止她突然衝入廳中,二則和劍東等布成了夾擊之勢。
劍東和劍南只把她去勢擋住,卻不敢揮劍攻擊.青衣婦人冷冷說道:「劍東,我不想傷害你們,但你們卻敢對我出劍,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鄧飛龍道:「就算你身手不凡,今日也很難闖得出去了。」
靈芝道:「你既不是大姐姐,咱們也不會再心存顧忌。」
青衣婦人神情冷肅地望了靈芝一眼,道:「你能肯定我的身份?」
「不能,不過,我知道你不是大姐姐!」
事實上,靈芝並不能真的肯定她的身份,主要的原因,是她長得太像了。
完全無法從一個容貌類似的人身上,找出一點破綻,就算你對她有些懷疑,也只能懷疑而已?
但靈芝卻表現出了絕對的堅毅和肯定。
她心中明白,如若她不能堅決否定了青衣婦人大姐姐的身份,劍東、劍南、金蘭,都無法克服心理上的困難,放手施為。
在高手相搏之中,如果一個人心存顧忌時,不但很難有所發揮,而且很容易為敵所傷。
對靈芝的判斷能力,劍東等都有著很強的信心,靈芝的果決宣佈,立刻增加了劍東的氣勢,他朗朗一笑,道:「天下的易容藥物,雖然精妙,但卻無法和真人完全一樣,除非你能把我們完全殺死,否則,你很難離開了。」
長劍一揮,疾刺而出。
劍東一發動,劍南立刻跟上。
他們心中充滿著強烈的怨恨之氣,出手的劍招,十分凌厲。
青衣婦人已然身陷前後的夾擊之中,形勢迫得她無法不全力施為了。
只見她雙手一揚,突然飛現出兩道金芒,當當兩聲,封開了劍東、劍南的長劍。
鄧飛龍大喝一聲,疾快地攻出一拳,拳勁強猛,帶起了一股呼嘯風聲。
青衣婦人手中金芒飛閃,忽隱忽現,力敵三人,竟然全無困窘之色。
片刻之間,四人已纏鬥了七八十個照面。
劍東一面動手,一面暗中留神那青衣婦人的武功路數。
七八十個照面下來,竟是還無法看出一個所以然來。
她武功博雜,完全不是神劍山莊的武功傳統,間中雖有一兩招相似之處,卻已經別有變化,似是而非了。
但最使劍東和劍南看得驚心的,是一直無法看清楚她手中金芒,到底是刀還是劍。
原來,那金芒隱藏於她雙袖之中,必要時,才會飛射而出,但一現即隱,立即縮回於衣袖之中,而且,只用於防守,閃避不開劍勢時,才會施用,一直沒有用於攻擊。
這表示她猶有餘力,而且,手下留情。
鄧飛龍雖未退守一側,但卻把主要的攻勢讓給劍東和劍南兩人,看兩人手中劍勢變化,一直無法發揮十成威力,心知他們還有顧忌,立刻大聲說道:「兩位請退一側掠陣,讓老夫和她放手一搏。」
劍東、劍南也感覺手中劍勢變化,無法盡展威力,顯然是克服不了心中的障礙,聞聲而退,仗劍一側。
鄧飛龍哈哈一笑,道:「不管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老夫要全力施為了。」
青衣婦人默然不語,不再答話。
靈芝高聲說道:「你究竟是何身份,何不明白表示出來?」
青衣婦人望了靈芝一眼,仍未開口。
鄧飛龍道:「她不肯再說話了,顯然是怕你們從她的聲音裡,聽出破綻。」
喝聲中,雙拳齊出,左右並進。
這一次,雙方的拚戰,和剛才情勢大不相同,鄧飛龍雖只一人,但拳拳如巨錘下擊,招招如大斧開山,迫得那青衣婦人不得不全力迎敵。
終於,迫得她亮出了兵刃。
劍東等看清楚了,那是兩柄形如蛇身的小劍。似乎是完全由黃金鑄成,閃動著耀目的光芒。
靈芝輕輕吁了一口氣,低聲道:「金蘭,你有什麼看法?」
金蘭道:「靈芝姐問的是……」
靈芝接道:「她的劍法,和手中的細小金蛇劍,完全不是神劍門的路子,現在,咱們可以放手攻擊了。」
金蘭點點頭,道:「咱們聯手而上,把她擒住,也許可以由她的身上追出全部內情。」
二女準備停當,正待出手,突覺微風颯然,一道黑影,捷如怒矢,由兩人身邊掠過。
是李劍飛。
這個一直冷眼旁觀的年輕人,心中似是有著自己的打算和決定,到了適當的時機,突然開始行動,而且,一發就驚天動地。
黑影由青衣婦人的身側掠過,金鐵交鳴中,飄過一片雨絲。
帶著腥味的雨絲。
以靈芝的經驗,立刻感覺到,那不是雨,是血。
只不過是還不知道什麼人受了傷。
李劍飛掠過了青衣婦人,直到了兩丈開外。
但他左臂衣袖破裂,有一道三寸長口的傷口。
傷的竟是李劍飛。
只見那青衣婦人站著的身軀,突然搖了幾搖,竟向地上倒去。
鄧飛龍一收蓄勢待發的雙拳,道:「孩子,幹得好!」
李劍飛道:「如非老前輩吸引住她全部的注意,晚輩豈能得手。」
敢情是李劍飛和鄧飛龍早就有了合作的默契。
靈芝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們合作得很好,劍飛,你是不是殺了她?」
「沒有,她長得和師母完全一樣,我怎能下得了手,我只是用劍柄,點了她的穴道。」
靈芝道:「好!咱們仔細看看她,是易容,還是別有內情。」
金蘭抱起了那青衣婦人。
劍南卻取下了她手中兩柄金劍。
那是由金索連在右手腕上的兩柄蛇形金劍,借金索之助,才能收發隨心。
劍東長歎一聲道:「就算查出內情,又有何用?小主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