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大雪紛飛。
嵩山的峰巒,粉裝玉琢,已成為一片銀色世界。
這種大寒天,根本不會有人進香朝佛,照說名垂天下的少林古剎,應該會比平日更清靜了。
可是,情形卻大謬不然,山道上不時出現少林寺的和尚,一批批上山,又一批批下山,形色間充滿了倉促和緊張。
在少林寺中的大雄寶殿內,當今方丈百智禪師盤膝坐在一隻蒲團上,神容肅穆而莊嚴,但若仔細觀察,這位一代高僧的眉宇神色之間,卻隱隱露出一份焦灼和不安。
近二個月的時光,為了極力搜覓發瘋而又中毒的楊逸塵下落,已使這位高僧幾乎寢食俱廢,每日在大雄寶殿中,等候派出去的弟子回報。
可是每天回報的情形仍然非常令人失望,千遍一律是:「毫無影蹤,正在繼續擴大搜索中。」
兩個月來,百智禪師深深憂慮著,心境沒有片刻平靜過,他暗暗奇怪,一個垂死之人,怎會如石沉大海,失蹤得不留一絲痕跡?
他雖猜不透其中的主機,但有一點他卻已隱隱地感覺到,這並不是好兆,凡事出乎常理,必生奇劫。
為了必須找出楊逸塵的下落,搜查圈早已向外擴大,遠遠五百里外,由於尋訪的地區擴大,少林寺可用的弟子,幾乎都派了出去。
這是近百年來,未曾有的現象,可是消息仍茫然無聞。
現在正是清晨,百智禪師在知客僧慧覺,達摩院五大長老的隨伴下,像往日一樣地等候著,不過,經過兩個月徒勞,百智禪師已感到希望更加渺茫了。
因為若能尋獲楊逸塵的話,不會迤延到今日,至今仍無音訊,在他來說,也不過是稍盡人事而已。
故第二天,他已經在考慮怎麼應付許多必然的後果問題。
就在這時,敝開的寺門口出現一名壯健大漢,那大漢腳剛跨進寺門口,早有值日的小和尚迎了上去。
從大雄寶殿中,可以筆直看到敞開大門的寺外一切情形,百智禪師只見值日的宏本與那大漢一陣交談,接過一張大紅帖子,立刻轉身匆匆地向大殿奔來,那大漢也返轉,消失在寺門外。
待宏本僧奔人大殿,百智已看清他神色間似乎不對勁,立刻沉聲道:「宏本,來人是誰?」
值日宏本立刻在蒲團前停身,雙手捧著那張紅帖,垂首稟道:「回稟師祖,那人來自長安武勝鏢局。……」
「哦!什麼事?誰的帖子?」百智禪師的微怔之下,不由奇怪,少林與鏢局並沒有什麼來往,對方發帖子幹什麼?
宏本僧已雙手一遞,說道:「掌門師祖一看,自會知道。」
一旁的慧覺立刻接過,目瞥了一下,失聲驚呼,臉色頓變。
慧覺的神色,不由使方丈百智禪師大愕,急忙伸手接過一看,原來是張喜帖,而署名的不是別人,正是終南紀瑤屏與楊逸塵。
方丈百智不由大出意外,反過帖子看到裡面第一行所寫:承少林掌門百智主證成婚……
幾個字後,神色也頓時連變,霍然起立……
這位當今少林掌門在訝異驚絕之下,不由震怒已極!
「自己什麼時候為人證過婚?然而搜索了近兩個月的楊逸塵,屍體人影俱無,怎麼又跑去和終南紀瑤屏成婚了?而且還撒了這張莫名其妙的喜帖,把少林牽涉進去?」
百智念頭如閃電般地連連掠過:「難道這是有人惡作劇?發出這張喜帖,內中含有什麼陰謀?」
想到這裡,目光直射面前的值日弟子宏本,沉聲道:「宏本」
「弟子聽諭!」
「剛才你問過對方沒有?是受誰之委託,撒了多少張帖子?」
宏本僧立刻回答道;「弟子接帖時就感到事非尋常,所以問過,那位鏢局施主回答,帖子是受終南紀家的委託,共發了五百份,大江南北,所有武林知名人士,不論識與不識,都列有名單,派人按址送達。」
一聽這番話,達摩五老及知客慧覺神色又皆一變!
百智方丈更不用說,臉色鐵青。
這無異是少林被牽入漩渦的警鐘,只是毛病不出在楊逸塵身上,而由紀瑤屏所發,使這位當今少林掌門大感突兀。
先前恐怕陰謀的猜測雖落了空,但此刻百智方丈心中的迷霧,卻更加濃厚起來,他想:
紀瑤屏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中毒的楊逸塵怎會跑到終南去成婚呢?
任憑這位少林高僧智慧不凡,也想不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天下事往往如此,越想避免的事,越來得快,越想掩飾,越傳得遠,此刻百智方丈就有這種感觸,不由發出一陣長歎!
一旁的慧覺已忍不住道:「啟稟師尊,此事後果嚴重,依弟子之見,現在應該速謀處理方式了!」
百智禪師沉思道:「慧覺,依爾之見,該怎麼處理?」
「依弟子之見,本寺百年以來,未涉世俗之事,更何況此事與本寺根本無利害關係可言,若一旦被牽涉,有害無益,故弟子以為,不妨否認一切,從此不過問楊逸塵生死之事,速召回派出去的弟子,當作沒有收留過楊施主。」
百智禪師沉思片刻,道:「辦法雖好,卻仍有漏洞,慧覺,你忘了除紀昭洵外,知道本寺收容楊逸塵的人,還有蜀中『驚神鞭』崔施主麼?」
慧覺目閃凌光,道:「啟稟師尊『驚神鞭』崔施主未必敢洩露此事,除非他目中已無少林!」
顯然,這位在少林中,有諸葛之譽,心機深沉的知客僧對紀瑤屏此舉,已動了怒意,也欲藉少林的威望聲譽、說出這件漩渦愈來愈大的是非。
可是百智禪師卻顧慮頗多,他覺得慧覺僧想法太簡單,但又不能說他這番措施不對,正自沉思,倏見寺門口又出現一個青衣漢子。
侍立殿門口的宏本正欲迎出去詢問,那青衣漢子已快步奔近大殿台階下,揚聲道:「在下來自三湘楊家堡,奉敝堡主之命,欲謁見貴寺方丈!」
殿中的百智方丈一怔,立刻沉聲道:「老衲在此,管家請進來。」
那楊家家丁聞言立刻踏上台階,急步入殿,向百智抱拳一禮,說道:「敝堡主想請問方丈一件事?」
百智方丈早已把紅帖揣入懷中,聽了這番話,已把對方的來意猜出了九分,卻仍故意問道:「什麼事?」
楊家家丁道:「敝堡主最近接到長公子紅帖,上寫由方丈主婚,故敝堡主想請方丈證實是否有此事?」
楊家堡這麼快來查詢,又使百智方丈大感意外,他剛才尚未考慮出決定辦法,現在卻不能不答覆了。
只見這位少林掌門沉思片刻後,毅然說道:「確有其事!」
此話一出,達摩五老及慧覺不由大怔!
慧覺急急道:「師尊……」
百智立刻接口歎道:「慧覺,老衲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推諉不是辦法,佛門戒欺,未來情勢萬一演變得並非如爾所料,豈非授人口舌!」
慧覺暗暗一歎,默然不言了。
那楊家家丁緊接著說道:「多謝方丈賜告,瞥堡主因帖子未寫明故公子成婚日期及地點,同時極想知道敝公子現在何處?這些尚請方丈能夠賜告!」
百智方丈想不到對方還是這一問,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答。
其實這位高僧又何嘗知道楊逸塵與紀瑤屏在什麼地方成的婚,何時成的婚?只不過因想避免提起楊逸塵在少林耽了十八年,中毒失蹤這段故事,所以避重就輕,一口承認了下來,但現在既承認了,若回答不出這些問題,豈非變成了天大的笑話。
還有慧覺僧有急智,他見方丈既擔承了下來,眼前只有把這楊家來的人敷衍過去再說,於是回答道:「楊公子與紀姑娘是雙雙駕臨敝寺,請求敝寺方丈依佛禮作證成婚,禮成即行離去,此刻行蹤何處?敝寺也不清楚,管家請回去把此話轉告楊堡主即可!」
楊家家丁終算沒有再問下去,立刻稱謝告辭。
百智方丈目送那家丁出寺後,才發出一聲慨歎,歎聲未落,寺門口倏又出現一位脂粉不施,容貌清麗的中年女子。
這已是第三個在這種大寒天,來到少林寺的不速客了。
只見那中年女子披了一件銀色斗蓬,踏進寺門後,從容地抖落衣帽上的雪花,緩步向大雄寶殿行來。
宏本僧立刻迎了出去,奔下台階,合什問訊道:「女施主,今天敝寺不上香!」
那清麗絕俗的女子卻冷冷道:「奴家沒有這般好興致,在這稍大雪天氣來進香!」
一頭碰了個硬釘子,宏本一愕之下,不由生怒,沉聲喝道:「那麼請問女施主來此作甚?」
中年女子大刺刺地道:「叫你們方丈出來見我?」
口氣之大,使宏本僧又怒又驚,適在此時,殿門口響起一聲沉喝:「請問女施主高姓大名?」
發話的正是知客僧慧覺,目閃精光,屹立於台階上,卻見那清麗女子秀眸一抬,冷冷回答道:「終南紀瑤屏。」
慧覺大師神色猛然一震。
剛才還在為紀瑤屏傷腦筋,想不到紀瑤屏那麼快就到!
殿中的達摩五老及百智方丈一聽來的就是終南紀瑤屏,神色也矍然一震。
卻聽得慧覺冷笑一聲道:「原來你就是紀施主,敝方丈正欲一見施主,現正在殿中,請人殿!」
紀瑤屏冷冷一哼,蓮步輕移,上子台階,臉籠寒霜,昂然地進了大雄寶殿。
她的這副神色,卻使一干高僧感到詫然,照理說,紀瑤屏十八年破鏡重圓,剛發了喜帖,應該換一副喜容才對,怎會如此冷漠峻寒呢,還有,楊逸塵呢?
少林方丈百智禪師益發不懂了,所以沒等紀瑤屏先開口,已搶先冷冷地道:「老衲該首先向女檀越道賀!」
話雖冷,但這番意思,卻出自衷心之言。
哪知紀瑤屏鼻中冷冷一哼,峻聲道:「大師別用話刺人……」
百智禪師暗暗一怔,皺眉又接口問道:「女檀越已見過令郎了麼?」
紀瑤屏冷冷回答道:「當然已見過了,賤妾所以特來拜見方丈……」
慧覺大師忍不住插口問道:「請問檀越,楊施主呢?」
紀瑤屏秀眸微掃,冷笑一聲道:「你大和尚問楊逸塵?
嘿!賤妾上少林就是向大師要人,現在怎又反問我起來了?「慧覺等耳聞此言不由大怔,百智方丈錯愕之下,掏出那張大紅帖子,一揚問道:「老衲剛接到這張貼子,可是女檀越所發?」
紀瑤屏冷冷回答道:「不錯。」
百智方丈白眉一剔,不由微慍道:「檀越既未見過楊施主,卻撒出這麼一張帖子,老衲不知你用意何在?」
紀瑤屏尖笑一聲,道:「我來少林本欲責問你大師,想不到大師反倒先責問我起來了,大師難道真的不懂?」
百智方丈雙目驟然射出二道精光,慍然道:「老衲若懂,又何必問你,再說,你就是要鬧什麼玄虛,不該把少林及老衲牽涉在內……」
話聲未落,紀瑤屏大笑一聲,臉色鐵青地道:「是你們少林自願牽涉在內,怎質問起我來了?」
百智方丈臉色益發沉肅了,語聲更加上了三分怒意,說道:「老衲要請問你,楊逸塵尚無下落,生死未卜,你卻抑先發出這份喜帖,用竟究竟何在?」
紀瑤屏冷冷道:「我紀瑤屏做個未出嫁的寡婦不要緊,但怎能讓下一代做一個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大師,你現在明白了麼?」
聽了這番話,一干少林高僧終算是恍然明白過來,百智方丈一生慈悲為懷,心頭的怒火,因明白了紀瑤屏的用意,頓時轉變為憐憫,長歎一聲道:「檀越用心雖無可厚非,但行事太莽撞了!不論如何,你在發帖前,應該知會老衲一下,要知道,這一張喜帖,使者衲擔承多大責任?有人若問起老衲這件事,老衲是否認好,抑是承認好?」
紀瑤屏冷笑一聲道:「諒大師也不敢否認!」
百智方丈神色一變,沉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老衲一念悲慈,莫非還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女檀越麼?」
紀瑤屏又冷笑一聲道:「大師知道就好,你千對萬對,既生慈悲,庇護了楊逸塵,就不該不早把真相公佈武林,澄清許多不必要的誤會,就憑這一點,大師就對不起我紀瑤屏。」
百智方丈歎息一聲道:「女檀越,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紀瑤屏峻聲道:「不是我看得太簡單,而是你大師另有私心,畏首畏尾……」
一旁的慧覺僧再聽不下去,他覺得紀瑤屏太跋扈無狀,不由截住她話聲,厲聲道:「紀瑤屏,你豈可對敝寺掌門如此無禮,希望你眼睛放亮一些,莫道少林是可欺之地!」
紀瑤屏本來是心懷悲忿而來,聞言積聚十八年的悲鬱,頓時化作滿腔怨火,淒厲地長笑一聲,道;「少林是否可欺,我不知道,但我此來,卻是向你們要人,楊逸塵是你們隱藏了十八年後失蹤的,若他已死,我紀瑤屏就收屍,活著就接人,我話已說明白,大師們就看著辦好啦!」
此言一出,百智方丈神色頓時一變,他覺得紀瑤屏簡直無可理喻。
其實,紀瑤屏受苦十八年,那種淒涼悲痛的心情,又豈是任何人能體味於萬一的?
慧覺大師首先沉不住氣,厲聲道:「若本寺交不出怎麼辦?」
紀瑤屏冷峻地一哼,道:「若大師之言,就代表少林作為答覆,那更好辦,賤妾立刻向江湖公佈,說你們少林另具用心,毀屍滅跡!」
一千少林高僧神色大變,慧覺僧目露煞機,厲聲道:「一派胡言……」
情勢是愈來愈僵了,其實紀瑤屏此來原意並不是存心專找少林麻煩而來,只不過想探聽楊逸塵的消息。
可是一上來就受到百智方丈責問,一氣之下,遂不顧利害地蠻幹起來,此刻一見慧覺神色,立刻暗暗戒備。
但適在此時,寺門外倏急匆匆奔人一名雪花滿身,風塵僕僕的少林僧,如風捲到大殿門口,急急稟道:「弟子宏元,有要緊消息稟報!」
話說一半的慧覺不由自主地停住對紀瑤屏的厲喝,轉首沉聲道:「什麼消息?」
那宏元僧喘著氣,說道:「回稟知客師叔,弟子臨汝城中查獲關於楊施主去向的線索!」
這消息對少林及紀瑤屏來說,不但來得突然,也來得意外,百智方丈急急道:「什麼線索,快說下去!」
宏元興奮地說道:「這消息是弟子在臨汝城中一家客棧中探詢得到的,據那店家說,二月左右前,一天中午,有一名女客用馬車載了一個滿身污穢,又髒又臭的花子,進店沐浴換衣,據店家所形容那花子的身材容貌,頗像楊施主。
不過據說那時楊施主一動不動,除胸口微有氣息外,似有重病在身,那名女客尚囑咐客家侍浴時特別小心謹慎。「
百智方丈神色一振,問道:「你有打聽那馬車離去方向?」
宏元僧回答道:「弟子曾詢問過那店家,據說馬車臨走時,又出現一位女客,話中似說過急於趕返蜀境。」
百智方丈一愕,卻見宏元僧又接下去道:「弟子還聽那店家說,那輛馬車極為少見,白馬黑車,光華亮麗,輕巧玲瓏,與眾不同!」
慧覺神色一振,失聲道:「耳聞四川唐姑娘有這麼一輛座車,那女客莫非就是唐家女施主!」
百智方丈也合什歎息一聲道:「告佛保佑,若楊施主真遇上四川唐家,或尚有一絲倖存之望!」
紀瑤屏聽得芳心怦怦亂跳,這消息實在太令她興奮了,來時的冷峻之氣,不知不覺間,消失不少。
就在這時,百智方丈的話聲方落,殿門口倏響起一聲朗笑,接口道:「大師在求佛保佑什麼?」
殿中所有人皆形一怔,眾目視處,一個清的青衫中年人已舉步跨了進來,風度翩翩,只是臉上那只鷹勾鼻子,頗令人刺目。
那人不是別人,卻正是蜀中「驚神鞭」崔九龍。
「驚神鞭」崔九龍哈哈一笑,還禮道:「恕在下冒昧,因寺門大開,見高僧皆在殿中,故冒昧闖了進來,哦」
目光注視在紀瑤屏身上,閃爍出一份奇異的光采,又柔和地道:「原來紀姑娘也在這裡,一別近二十年,紀姑娘還好麼?」
紀瑤屏臉色微紅,想起這位「驚神鞭」崔九龍,昔年是追求自己最烈一個,可是二十年韶光已逝,人家依然風度翩翩。
而自己卻弄得聲敗名裂,真有不堪回首當年之慨,一時之間,感觸萬千,盈盈一福,不自然地吶吶道:「托相公之福,賤妾粗安!」
但「驚神鞭」崔九龍似乎沒有體味出紀瑤屏的心情,朗聲一笑道:「聽說紀姑娘與楊兄親婚燕爾,十八年挫折,至今破鏡重圓,可喜可賀,而且還有少林掌門主婚,更羨煞許多有情人」
這番話在紀瑤屏聽來,有點刺耳,但唯有苦笑,百智方丈卻白眉微皺,哪知「驚神鞭」
語聲一頓,倏轉變話鋒,以一種困惑的語聲接下去說道:「不過,在下感到一件事非常奇怪,難得紀姑娘也在,正好解疑」
紀瑤屏心中暗暗一震,問道:「崔相公有什麼事需要賤妾解疑?」
「驚神鞭」崔九龍皺著眉頭說道:「有情人終成眷屬,且值新婚,照說楊兄應該與你紀姑娘夫唱婦隨,在一起才對,但奇怪的是楊兄怎會住在川中唐家……」
百智方丈精神大振,急急接口道:「楊施主果真落在四川唐家?」
紀瑤屏的臉色也激成通紅,也同樣急急道:「逸塵果是在四川唐家?」
由「驚神鞭」之言,他們相信宏元探聽到的消息,果然沒有錯,只見崔九龍目光看看百智方丈,又望望紀瑤屏,眉頭益發緊皺了,微微笑道:「楊兄豈止是在唐家,據在下所知,快要變成唐家嬌客啦!」
紀瑤屏嬌容一震,復問道:「嬌客?這是什麼意思?」
「驚神鞭」搖搖頭,神色萬分困惑地道:「在下就是感到奇怪,楊兄既由方丈大師作證,與你紀姑娘成婚,怎又會跑到蜀中與唐千金訂下百年之喜,聽說就在這個月中,就要舉行大禮!」
紀瑤屏臉色大變。
這消息無異是晴天霹靂,她腦中轟然一聲,幾乎昏倒。
少林百智方丈何嘗不是一樣,這消息來得更突然,更意外,使得這位高僧神色連變,不知所措。
只見「驚神鞭」崔九龍困惑地又問道:「只是唐家似欲不張揚這件喜事,故除了通知川中一干近親好友外,並未對外散發喜帖,在下實為不解,故特來少林探詢下落,方丈大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話還未說完,呼地一聲,只見紀瑤屏像風一般,突然長身而起,掠出大殿,轉眼消失寺外,瞬間走得無影無蹤。
「驚神鞭」一愕,怔怔道:「這是幹什麼?」
百智方丈神色又是一變,倏對崔九龍道:「崔施主,老衲現有一事相求。」
「驚神鞭」一怔忙道:「大師言重,只要崔某力能所及,當竭力以赴,十餘年相交,何言求字。」
百智方丈沉聲道:「老衲希望施主暫時切勿傳揚這樁消息。」
崔九龍神色又是一怔,旋即抱拳道:「敢不遵命!」
百智方丈又道:「施主困惑,來日自當解答,現在老衲有事不能相陪!……」
一聽這番語氣,「驚神鞭」崔九龍知道無異是逐客令,忙笑道:「方丈既有要事,在下也不再打擾,就此告辭!」
說完長長一揖,轉身出殿而去,百智方丈依禮隨行直送到寺門外,待崔九龍人影消失在大雪紛飛的山道上,才倏然轉首對慧覺及達摩五老沉聲道:「速派宏元,召返所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子,午後爾與五位長老一同與老衲下山趕奔川境!」
慧覺方應了一聲,聞言不禁大愕,急急道:「師尊是去四川唐家?這……為什麼?」
百智方丈沉重地歎息一聲道:「老衲不去行麼?」
不等慧覺說話,又長歎一聲道:「老衲既在楊家人前,承認了那件事,又豈能自捂嘴巴,引人起疑,再說,老衲也不願見這種孽緣再錯誤下去,若不急去挽回,老衲不但沒有面目再見天下武林,也將使少林留下千古笑柄!」
於是,在午後,少林方丈百智禪師率同了達摩五老及知客慧覺,匆匆地下了嵩山,急奔蜀境。
於是一幕鬼哭神驚的風波,就在蜀中展開,等紀昭洵到達少林,紀瑤屏與少林掌門早已離開三天了。
臘鼓頻催。
風雪更寒。
可是四川唐家的後園,卻是一片春色,溫馨撩人。
園中一株株爭艷吐芳的臘梅隨風散出陣陣幽香,時正午後,紅樓緊閉的窗戶中,不時傳出輕柔的細語聲,夾著一二聲輕笑,使本來雅致的後園,平添幾許綺麗風光。
也使人感覺到樓上的那對男女,正享受著人生的歡樂和恬靜的生活。
接著一角小窗打開了,一位艷賽臘梅,清逾冰雪的少女憑窗依立,秀眸俯視著滿院花影,輕呼一聲道:「啊!好香,想不到一夜之間,梅花都開了!」
在她身後偎立著一位英俊不凡的中年男子,聞言笑道:「霞妹,只是花香焉有人香?雪梅爭芳,但比起你來,還是遜色一籌!」
那少女雙頰浮霞,回頭白了他一眼,輕啐道:「貧嘴!」
神容雖嗔還喜,並且依偎在那中年男士身上,黛眉間閃過一絲幸福的笑意。
不用說,這一男一女就是「傲公子」楊逸塵及唐秋霞了,這正是他們新婚的第三天,燕爾之情,使受盡感情創傷折磨的楊逸塵初次嘗到了人生樂趣和家的溫暖。
此刻他雙手一攏唐秋霞的香肩,心頭充滿的愛憐,花香和著唐秋霞的體香,梅影艷姝相襯,使他分辨不出此身是在仙境,還是在人間。
他感覺到此間才真正是自己的家了,十八年茫然甦醒,初嘗這種久別的家的滋味,使他內心有說不出的興奮和甜蜜。
然而就在這時,倏見丫環銀花在園中急匆匆地向小樓奔來,唐秋霞首先俯首向正在急奔的銀花揚聲道:「銀花?
這麼急匆匆的樣子,是有什麼事麼?「
銀花聞聲,在花影小徑中停步,抬頭急急道:「小姐,大爺有請!」
神色間似乎異乎尋常。
唐秋霞怔了一怔,問道:「是大哥叫我?」
銀花點點頭,唐秋霞推開楊逸塵輕輕道:「你就獨自躺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楊逸塵點點頭。
唐秋霞輕移蓮步下了樓,走到院中,對銀花笑著問道:「什麼事?」
銀花立刻趨前附著唐秋霞耳際急急道:「小姐,有人找上門來了!」
唐秋霞一怔問道:「找誰?」
「找楊相公!」
唐秋霞心頭頓時暗暗一震,急急輕聲問道:「是什麼人?」
銀花搖搖頭,低聲道;「不知道,聽說是個女的,不過大爺要我請小姐出去時,吩咐婢子暫時勿讓楊相公知道。」
唐秋霞神色微微一變,她雖猜不出那女的是誰,但已感到不是好兆,於是就低聲道:
「那麼你就暫時陪著相公,我出去看看再說!」
說完急匆匆地向前院走去。
小樓窗上的楊逸塵見了愛妻與丫環那種神秘耳語的樣子,雖感到奇怪,但他心中已被幸福填得滿滿地,並沒有去多思索。
而唐秋霞急急走到前廳,秀眸瞥處,卻見自己大哥屹立門口,在門外站著一個中年清麗脫塵的白衣少婦,肩斜長劍,雙靨一片蒼白,正隱隱抽動著,像強抑著什麼傷心悲傷的心事一般。
唐秋霞心中微愕之下,不由忖道:「這婦人是誰?她這種神色,找自己丈夫又是為了什麼?」
她猜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心中轉著念頭,人已急急走到門口,向屹立在門口的大哥低聲問道:「大哥,是你找我?」
這位在江湖上有「鐵色毒神」之譽的四川唐門第二十八代的掌家主人,此刻正神色複雜,濃眉緊蹙,粗獷的臉上,本令人有威猛的感覺,而現在卻陰沉得怕人。
他正是唐秋霞唯一的大哥唐義,虎目炯然地望了望唐秋霞片刻,倏然低聲吐出一聲歎息,輕聲道:「大妹子,你知道我始終不同意你與楊逸塵的婚事……」
唐秋霞聽兄長劈頭就是這句話,心頭猛然一震。
她當然瞭解,這位胞兄為了自己愛上楊逸塵,曾堅決地反對過,但經不住自己的執拗,不得不答應。
這一點也是楊逸塵所以極少出後園的緣故,蓋他極力避免與自己胞兄接觸見面,以免不愉快!
不過,事情終究算過去了,楊逸塵在事實上已是他的妹婿,自己的丈夫,而現在還說這些煞風景的話是幹什麼呢?有什麼作用呢?
唐秋霞的念頭未落,只見胞兄唐義已接下去道:「……只是爹娘臨死時,要我好好照顧你,不能使你傷心,所以我不能堅持反對你,現在麻煩來了,你自己好好應付……」
說到這裡,他那語聲突頓,一指門口的白衣少婦,提高聲浪道:「這位就是終南紀瑤屏……」
唐秋霞一聽「終南紀瑤屏」五個字,心頭猛然大震!這時她才明白兄長說這番話的來由了。
可是她念頭未落,紀瑤屏已臉色一沉,尖聲笑道:「唐當家的,這位大概是令妹了,但賤妾要找的是楊逸塵,你把令妹請出來做什麼?」
唐秋霞震驚之下,弄不懂紀瑤屏怎會得訊找到此地來的?想起江湖傳言,下意識地感到對方莫非是為了找楊逸塵欲報父仇?
她以前對紀瑤屏本懷著一份同情心理,此刻停了停神,忙盈盈一福道:「原來是紀女俠,請問找楊相公有什麼事?」
紀瑤屏並沒有把唐秋霞的溫順放在眼中,此刻她眼見大門口喜燈高掛,尚未取下,心中早已知道來遲了一步。
感覺上猶如萬箭鑽心,欲哭無淚,哪還有好臉色給唐秋霞看,頓時厲聲道:「你叫楊逸塵出來,有什麼事我自會對他說!」
唐秋霞臉色一變,沉聲道:「有什麼事女俠對我也是一樣,我唐秋霞可以完全擔待。」
她感覺到自己庇護丈夫是義不容辭,但是這一番話,更觸傷了紀瑤屏的情懷,頓時神色悲痛而淒厲地喝道:「你憑什麼?」
唐秋霞嬌容神色又是一變!她料不到紀瑤屏對自己竟這般橫蠻,這剎那,往昔對她那份同情之心,立刻破壞無遺,冷笑一聲,沉靜地回答道:「楊相公已是我的丈夫,夫妻同命,你認為我能代表丈夫作主麼?」
「哈哈哈哈……」紀瑤屏臉色鐵青,身軀微微顫抖,發出一聲尖笑,以譏嘲的口吻說道:
「好一個你的丈夫,你知道我是他什麼人?」
唐秋霞冷冷道:「我當然知道,江湖上傳言,你在這十八年來矢志不忘與我相公的仇恨」
語聲微頓,語氣緩和了一些,轉變語鋒、歎道:「對昔年尊府慘變,令尊仙逝之事,我唐秋霞雖不太清楚,卻非常同情你,但楊相公已是我的丈夫……」
話來說完,紀瑤屏卻被「丈夫」二字,一再刺得心頭酸苦,截口譏笑道:「聽說楊逸塵神志不清,已成瘋子,我紀瑤屏不懂,你唐姑娘怎會愛上一個瘋子?再說對這件婚事楊逸塵有表示意願的能力麼?」
唐秋霞微微一笑道:「女俠問得好,不瞞你說,拙夫神志早已完全恢復正常,不過因他心病初癒,受不了刺激,為了避免他舊病復發,我所以沒有敢叫他出來,這點,希望女俠能夠原諒,故若有什麼事,我唐秋霞只有一肩承當。」
紀瑤屏一聽楊逸塵精神已恢復正常,心中不知是驚是喜,但聽唐秋霞說完,心頭酸意更甚,冷笑道:「唐姑娘,你以為我找楊逸塵是為了報仇麼?」
唐秋霞淡淡道:「尊意不敢妄測,但我相信江湖傳言,絕非子虛!」
紀瑤屏覺得在這種情形下,不用一點心機,是不行了,否則會師出無名,理虧而完全立不住腳。
於是淒慘地長笑一聲,道:「江湖傳言誤了我十八年,卻誤了你一生,想不到你還這麼深信不疑。」
唐秋霞不由一怔,訝然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是找拙夫報仇的?」
紀瑤屏尖銳地大叫道:「唐姑娘,看在我們同是女人,我不願粗言傷害你,但希望你別把『拙夫』二個字掛在口上,老實告訴你,我此來是欲與逸塵破鏡重圓……」
「破鏡重圓?」這句話,不但唐秋霞大吃一驚,就是一旁靜觀情勢發展的唐義也不由訝詫欲絕。
這位唐家的掌門人此刻再也沉不住氣,沉聲插口問道:「破鏡重圓,這話是什麼意思?」
紀瑤屏冷笑一聲道:「你們是假的不懂?還是真的不懂?嘿嘿!其實你們早該打聽清楚,楊相公是我的丈夫,男人雖能娶三妻四妾,但多少應該先求大婦同意,然而你們卻不把紀瑤屏放在眼中,告訴你們,我自信氣量尚能容人,但你們這麼偷偷摸摸地搶我丈夫,卻使我吞不下心頭這口冤氣!」
其實,紀瑤屏雖說得理直氣壯,但心內不免暗暗自歉,可是眼前,她知道若不用這番謊話先唬住唐家,自己就根本沒有立場對人聲討。
命運使她飽受淒涼,一錯再錯,弄成現在這種局面,為了紀昭洵,為了已發出去的紅帖,她已不得不極力爭回楊逸塵,否則將貽笑天下,自己也沒有面目活下去。
然而唐秋霞兄妹聽完這番話,頓時大吃一驚,雙雙變色,唐秋霞首先脫口叫道:「你胡說!」
紀瑤屏冷冷一笑道:「我什麼地方胡說!」
唐秋霞氣得嬌軀發抖,厲聲道:「你們紀家的人,十八年來絲毫未對拙夫放鬆,極欲報仇,這點江湖上誰都知道。」
紀瑤屏冷冷道:「傳言不值一駁,不談也罷!」
唐秋霞接口道:「就算不談傳言,我唐秋霞遇到楊相公時,他已精神失常,且中劇毒,及後療愈他的瘋症重毒後,他親口告訴我,十八年渾渾沌沌,不知身在何處,而且十八年來,也未聞你與他有過什麼婚禮,你現在這種詐*之言,以為我們能相信嗎?」
紀瑤屏冷笑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自有人證實!」
「誰證實?」
紀瑤屏峻聲道:「當今少林掌門人及少林全寺千餘僧侶。」
「鐵面毒神」唐義臉色又是一變,沉喝道:「什麼時候?」
紀瑤屏回答道:「三個月以前!」
唐秋霞頓時大愕!三個月以前豈不正是自己深夜路過嵩山,一念生憐,搭救楊逸塵的時候麼?
對楊逸塵昔年情變及嵩山中毒的經過,她為了避免引觸楊逸塵的傷懷,所以並沒有詳細問過,自然也不清楚,但她在查證時間上卻知道紀瑤屏是在說謊。
但是紀瑤屏為什麼要說謊呢?唐秋霞腦中微一思索,立刻連想到楊逸塵在少林寺中毒的那件事上去:「莫非她與少林寺有著不同尋常的深交,故而說動的少林僧,算計楊逸塵,那次恰好遇上自己,弄得功敗垂成,所以現在聞訊而來,欲用這種借口*著逸塵出面,把他套回去再下毒手!」
這一想,愈想愈對,不由立刻冷笑一聲道;「紀瑤屏,你根本是撒謊,不論你是安的什麼心,我唐秋霞可以直截了當的告訴你,要拙夫出來是辦不到,有什麼問題,我唐秋霞決不逃避!」
她因有了那種想法,所以愈發不願讓楊逸塵露面,語氣中已充滿了僵硬的表示。
唉!這位「慈心毒觀音」雖然冰雪聰慧,豈知這次完全料岔了道兒,當然主因在不明其中曲折的經過。
但這番話卻使紀瑤屏更怒了,她覺得此刻形勢,已非用話能夠解釋清楚的了,對方唐秋霞既已與楊逸塵舉行了大禮,同床共枕,決不會因自己三言兩語把楊逸塵交出來。
這剎那,她混亂的神經中,倏萌起一條殺機,她覺得唯有硬闖流血一途,再無其他解決辦法。
殺機一萌,她再也不作無謂之言,反手探肩,嗆噹一聲,長劍業已出鞘,黛眉一挑,目顯凌光,寒聲道:「唐姑娘既不願讓楊逸塵親自出面,我說不得只有憑手中長劍,親自找他一談。」
唐秋霞還沒有回答,一旁的唐義已橫身當中,沉著臉冷笑道:「紀瑤屏,咱們最好別扯破臉說話,四川唐門並非易欺之地。」
紀瑤屏厲聲道:「不交人就動手,我紀瑤屏如今非要見到楊逸塵不可!」
「毒神」唐義狂笑一聲道:「好,你就動手試試,看你是否能越雷池一步?」說話中,雙手已從腰中抽出一隻「蛇行橛。」
在門口的唐門弟子一見「毒神」唐義動了真怒,戰勢一觸即發,神色皆是一緊,紛紛退開,但目光齊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仗劍而立的紀瑤屏,充滿了仇意。
這剎那,紀瑤屏心頭不禁一凜。
她吃驚的並不是這位唐家掌門已接上了岔兒,而是那對「蛇行橛」,純鋼彎曲的橛鋒藍藍的,顯然充滿了劇毒。
但她此刻已萌了拚死一闖之意,心想只要闖進去能見到楊逸塵,死又何憾?凜意一起即消,一聲尖叱,劍凝寒虹,一招「破風逐浪」,向唐義當胸刺去。
唐義一聲冷笑喝道:「來得好!」雙橛一分,右撥劍尖,左點腰際,一招二式,疾馳而出,上手就是唐家絕學「怒濤八式」。
這邊剛動上手,門外遠處七條人影疾掠而至,那七條人影如風飄落門旁,個個僧袍飄拂,竟是七名老僧,當看清情勢,個個神色一黯,眉頭一蹙!
這批高僧,就是少林掌門及達摩五老等。
他們並不是因見紀瑤屏動上了手,感到麻煩,而是見了門楣上高掛的喜燈,也知晚到了一步,因此覺得情勢益發不可收拾。
當先的百智方丈立刻沉聲道:「二位快住手!」
這時紀瑤屏退身避橛,正想變招,聞聲疾閃三尺,收劍秀目一瞥,心中頓時一喜。
對少林掌門人隨後趕到,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忙招呼道:「原來少林方丈到了!」
可是少林僧的出現,卻大出唐家兄妹意料之外,這些少林高僧,名聞天下,又有誰會不識。
「毒神」唐義目光一瞬之下,頓時怔了一怔,收橛一拱手道:「想不到掌門人及五老聯袂駕臨,不知有何賜教?」
百智方丈合什低湧了一聲佛號,道:「唐施主,老衲無事不登三寶,此來僅有一事相求!」
唐義強作笑容,道:「什麼事竟使掌門知客及五老聯袂光臨,請說!」
百智方丈道:「請問楊逸塵可在尊府?」
一聽此言,唐義已知道少林方丈的用意,心頭頓時一沉,皺眉回答道:「不錯!」
百智方丈肅然合什道:「老衲想要求施主請楊施主出來一見!」
唐秋霞立刻搶著道:「辦不到!」
由於她知道楊逸塵昔日是在少林中的毒,此刻又見少林掌門及達摩五老隨著紀瑤屏趕到,由於各種情形湊合,使她益發相信自己剛才認為紀瑤屏與少林寺串通一氣,要害自己丈夫的想法沒有錯。
可是由於唐秋霞口氣僵硬,少林百智禪師的神色不由微微一變,紀瑤屏卻立刻尖笑著厲聲道:「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這般無恥的女子,硬搶了我的丈夫,還像蠻有道理似的。」
唐秋霞更怒了,心頭一橫,厲聲道:「別臭美,楊逸塵會是你丈夫?嘿……」
她還沒有說完,唐義卻沉聲阻止道:「大妹子,鎮靜些!」
轉目對百智方丈沉聲道:「據說楊逸塵與紀瑤屏已經成婚?且由方丈作的證,此言確否?」
百智方丈在紀瑤屏插口時,已暗暗皺眉,只是不便有所表示,此刻聞言更是心震……
但先前對楊家堡的人承認了,此刻自不便再否認,頓時點點頭道:「確有其事!」
一聽這番話,紀瑤屏暗中大喜,她覺得只要少林寺站在他一邊,事情大有可為,可是「毒神」唐義卻詫然變色,緊盯著道:「方丈一代高僧,該知佛門不打誑語!」
百智方丈頓時又是一震!這句話像箭一般,刺著這位高僧的心靈,使他不禁暗暗長歎起來!
自幼出家至今,他自思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之事,行事處處按著佛門經典,不敢稍逾一步,想不到臨到頭來,卻因昔年一念為善,種下今日風波,被*得不能不欺心使詐。
他想:這是為什麼?只不過當初見楊逸塵慧根獨具,與佛有緣而已,但禪機雖現,未來卻仍在未知之數,孽尚未渡,麻煩先至,這又是何苦?
百智方丈心頭一陣慨歎,一時之間,卻不敢肯定地接下唐義緊盯之言,可是一旁的知客僧慧覺卻覺得勢*如此,既已作了決定,就不該再猶疑,立刻代百智方丈回答道:「唐施主,說得好,敝寺方丈既然承認,自是根據事實,不會作欺人之言!」
唐秋霞冷笑道:「欺人倒沒有什麼,但是自欺於心,只怕各位高僧以後魔障叢生,今生再難以修得正果。」
好厲害的話,慧覺僧縱然智機深沉,也不禁神色變了一變,肅然沉聲道:「女施主語語驚心,但不知意何所指?」
唐秋霞冷笑著反問道:「大師難道還不明白?」
「貧道確不明白!」
慧覺不得不明知故問,沉聲道:「女施主所知的事實又如何?」
唐秋霞慢條斯理地道:「據那紀瑤屏說,她與拙夫成婚在三個月以前由貴寺方丈主婚,嘿嘿,可是事實是三個月前,拙夫卻精神失常,身中劇毒,深夜狂奔,攀車求助,關於這點,不知高僧作何解釋?請問是何人下的毒?為什麼要施毒於一個瘋人?」
一句盯著一句,接連是三個擊中關節的問題,話雖未明顯指出,但語意已不言自明,聽得慧覺心驚肉跳,幾乎不敢再接話。
但慧覺僧不愧是少林全寺的「諸葛孔明」,為了少林聲譽,為了圓滿掌門人的決定,他唯有橫下了心,沉聲道:「貧僧不知道這件事,要不知道楊施主中過毒,自無法答覆女施主之言。」
他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哈哈哈,不知道!」唐秋霞氣怒得尖笑起來:「大師不知道,但是卻有一個人知道。」
「誰?」
「就是拙夫楊相公!」
慧覺本已心驚欲絕,聞言心頭微鬆,思念一轉,頓時計上心頭,微微一笑道:「女施主之言未免矛盾,既知他昔日曾長時期變瘋,該知道一個瘋人的話,實有斟酌之餘地,縱然已經痊癒,但往昔的記憶,終究是模糊的,他的話怎可盡信。」
唐秋霞哼道:「但證諸事實,我相信他說的並不假!」
慧覺臉色一沉道:「楊施主怎麼說?」
「拙夫說是在少林中的毒!」
慧覺故作怒容,道:「楊施主竟敢誣蔑少林?貧僧要與其面對面對質!」
唐秋霞腦筋也不笨,聞言嘲笑道:「大師何必兜個大圈子才說明意圖,我說過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一番將計就計之言行不通,使得慧覺也大傷腦筋起來,百智方丈微歎一聲道:「女施主千萬別誤會,老衲求見楊施主,實在並無惡意。」
「既無惡意,方丈對唐秋霞說也是一樣。」
百智方丈猶豫了!他怎能說出此來原來是為了要促進楊逸塵與紀瑤屏誤會冰釋,破鏡重圓呢?
這番利害攸關之言可以與楊逸塵當面詳細解釋,卻萬萬無法與唐秋霞說,因為若說出來,又將置對方於何地?
本來一件很單純的事,卻因晚到了一步,未及阻止這位少女與楊逸塵的婚事,變得萬分複雜,進退維谷起來,但若不使楊逸塵重投紀瑤屏的懷抱,自己對楊家的承認,豈非還是等於謊言?
這位名高望重的當代高僧慈目注視著「慈心毒觀音」唐秋霞,心頭又是一陣慨歎!覺得自古以來,當真紅顏皆是薄命?
在焦灼及慨歎中,百智方丈只得沉聲道:「實不瞞女檀越說,老衲此來,是想與楊施主商量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使你與紀檀越能和平相處,共事一夫。」
此言一出,唐秋霞不由大感意外!她黛眉輕皺,注視著百智方丈的臉上,分辨不出這番話,是真是假。
但不論是真是假,她覺得自己決無法辦到,就以紀瑤屏那種橫蠻的神氣,就使自己受不了,於是她冷笑道:「想不到高僧竟充起媒婆來了!」
硬的不成,軟的也不成,百智方丈微微惱了,沉聲說道:「女施主,老朽說過,絕無惡意,難道還不讓楊施主出來一見麼?」
「我說過不行就不行!」唐秋霞平日個性雖溫順慈和,這次卻發了四川人的蠻脾氣。
百智方丈神色一變,道:「若施主再固執,老衲被*只得硬闖了!」
「毒神」唐義一見少林方丈動了真怒,心頭頓時大震,他估量對付一個紀瑤屏,自無問題,但加上一個少林方丈,絕對攔不住,何況還有達摩五老及知客僧,這些都是功力深奧,在武林中極少敵手的人物!
他念頭一轉,立刻沉聲喝道:「大師,可否等待片刻!」
百智禪師一怔,遂點點頭,「毒神」唐義目光一掃,向二旁唐門弟子打了下眼色,輕聲對唐秋霞道:「大妹子,先退到大廳再說!」
唐秋霞意會兄長要做什麼,遂點點頭,於是門口八九個唐家弟子默然地轉身,迅速地過了一片十丈左右廣闊的平沙場子,進入大廳。
「毒神」唐義押在最後,卻並未直接進大廳,雙手一負,在廣場中踱步了一周,似心事沉重,委決不下,一圈踱過,像已決定了什麼,一頓腳也進入了大廳。
百智方丈眼見這種情形,頗為奇怪,一時之間,摸不透唐義的用意何在。撤走門口所有弟子要自己等,是表示已準備請楊逸塵出來呢?還是另有其他陰謀呢?
這位高僧靜靜站著,因為自持身份,不願逾越常禮,以免陷人以口舌,但一旁的紀瑤屏,卻已開口道:「方丈大師,我看唐義不懷好意,另有詭謀,此刻若不衝進去,還待何時呢!」
百智方丈白眉一皺,冷冷道:「紀檀越最好能平靜一點,魯莽行事,無補於實際,反會促成僵局!」
紀瑤屏冷哼一聲,默然不言,她心中盤算過,單憑自己對付唐家,實無什麼把握,現在有少林和尚出頭,樂得先袖手旁觀,坐待其成!
於是在靜待中,時間如水一般溜過去。
唐家莊內莊外,呈現一種奇異的沉寂。
在唐家前廳中,「毒神」唐義在進入廳門後,立刻吩咐弟子們準備兵器,顯示出已準備一戰。
唐秋霞神色則充滿了憂慮,望著兄長調兵遣將,心頭有一份無言的感激,她知道兄長不惜將唐門百年基業孤注一擲,完全是為了自己。
「毒神」唐義在調振定當後,倏對唐秋霞道:「大妹子,你暫時鎮守大廳,愚兄到後面去一下!」
「我?」唐秋霞不由一怔!
唐義沉重地道:「那批和尚自恃身份,一時之間,諒不至有什麼舉動,我在廣場中已暗撒下劇毒『散功追命香』,嘿嘿,任何人闖進來都是死路一條!我進去一下就出來!」
說完快步衝進廳後。
再說後園中的楊逸塵自唐秋霞出去後,獨自一人靜坐片刻,感到無聊,回頭正見銀花正在收拾房子,不由問道:「大爺叫小姐出去有什麼事?」
銀花正在擔心前面動靜,聞言慌忙回首笑道:「婢子不知道,諒來不會有什麼事情?」
楊逸塵輕唔了一聲,覺得既沒有要緊事,剛才又為什麼匆匆忙忙的奔走?他頓感到銀花言行矛盾,不由奇怪起來。
四周倏然變得異常靜寂,一種空虛的感覺,驀地襲上楊逸塵的心頭,他倏想起唐秋霞出去這般久,怎麼還不回來呢?
就在他沉思中,小樓外倏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還未等他探首張望,履聲已上了小樓,他愕然抬頭,方迎到門口,房門倏然推開,只見唐義神色凝重地昂然而入。
「啊!是唐兄」楊逸塵大感意外地招呼著,一時摸不到頭緒,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
卻見唐義揮退了銀花,冷冷一拱手道:「逸塵,愚兄此刻有言不吐不快!」
楊逸塵忙抱拳揖讓,道:「唐兄,彼此已為一家人,請直言無妨!」
唐義點點頭道:「你還記得愚兄以前一再不肯答應舍妹嫁你之事麼?」
楊逸塵一怔,不知怎麼接口,卻見唐義沉重地接下去道:「以後經不過舍妹一再苦求,以死相脅,使得我做兄長的,不能不順從她的決心,但是你知道我反對你的理由麼?」
楊逸塵愕然搖頭。
唐義冷冷說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昔年紀家莊的事,江湖上對你的名聲,批評得並不好,因此我是恐怕我妹子會遺恨終生。」
楊逸塵臉色一變,旋又長歎一聲道:「若以世俗眼光來看,我楊某確是一無是處,但撇開禮數不談,我何嘗有錯?至於對令妹,逸塵承重生之恩於前,復蒙委屈下嫁於後,楊某終一生不能報德於萬一,又何敢使她終生遺恨,唐兄,你的話使愚弟莫測高深了!」
唐義神色凝重地道:「你能明白我妹子對你的情意就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紀瑤屏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