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昭洵、慕容筠沿甘扛江濱追蹤那只可疑的小船,當追人一道港灣之內時,那小船卻神秘的失去了蹤跡。
此刻夕陽欲下,暮色蒼茫,水面上湧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但遠山近樹,在夕陽餘暉中仍然看得十八清楚。
那港灣一面臨江,三面環山,大約有百畝方圓,四周遍生蘆葦,看上去除了灣口是惟一的通路之外,分明是一處死灣。
但那隻小船去了哪裡?
紀昭洵掃了四外一眼,皺眉道:「四面雖有蘆葦,但若有小船隱藏其內,絕難瞞得過你我的眼睛,難道說那小船是沉到灣底去了不成?」
慕容筠笑道:「在滔滔江水之中,那小船能夠不畏風浪,疾駛如飛,來到這片死灣之中卻會沉入了水底,豈不笑話!……」
紀昭洵面孔微微一紅,道:「但……那船……」
慕容筠從容一笑,指著環抱的山壁,道:「若要打破此謎,除非把這三面的山壁查個明白!」
紀昭洵掃了慕容筠一眼,有些困惑地道:「江上小船多如過江之鯽,姑娘為何對這船獨滋疑念!」
慕容筠恬然笑道:「紀少俠雖然武功已足列人高手之林,但經驗閱歷卻還差著一些,江上小船雖多,但此船船速倍於他船,而且船上不見撐篙搖槳之人,顯然必有高手以內力驅船而行,單是這一點,還不夠可疑的麼?」
紀昭洵暗暗付道:「這丫頭的心思細密,悟力遠人,倒不能小瞧了她。」當下有些尷尬地強笑道:「姑娘說得極是,但……」
慕容筠抿嘴一笑,續道:「江湖之上,多的是武林名手,內力驅船,也許值不得大驚小怪,但那婁傲物曾邀紀少俠明年清明來此會見令堂,想來他們的老巢極可能就在附近不遠之處,我們既是先期查探虛實而來,對任何可疑的人與事,都不能不加以注意……」
紀昭洵雙拳一拱道:「姑娘心細如髮,才智過人,在下欽服之至,不過,在下有一事存疑,很想知道其中原委!」
慕容筠柳眉一掀道:「你說吧!」
紀昭洵目光一轉,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先蒙墓地相救,後反蒙相偕遠來,為了在下之事不憚煩勞,在下心感之餘,卻……卻……」
慕容筠噗嗤的一笑道:「卻覺得有些可疑,是麼?……」
眸光一轉,沉凝的接下去道:「須知我對你並沒有什麼企圖,也沒有什麼求助於你,如果一定說有,也許就是因為你在酒樓上所表現的那一點俠心豪情,和你的行徑引起了我的好奇而已!……」
紀昭洵紅著臉道:「姑娘想錯了,在下並沒有這種想法……」
慕容筠並不理會他說些什麼,忽而話鋒一轉道:「怎樣,還要不要查查那只可疑的小船?」
紀昭洵忙道:「這個容易……咱們沿這邊山壁一路巡查過去,自然會查出結果。」
慕容筠笑道:「雖說容易,但也很難,除非你已有登萍渡水的輕功,或是乾脆游水而行!」
原來山壁之下並無陸地,蘆葦叢中也都水深丈餘,紀昭洵皺眉暗忖:登萍渡水,自己實在沒有這麼大的的本領,若說游水,此刻正值嚴冬,水寒刺骨,為了查看一隻可疑的小船,在水中泡上半天,也是划算不來之事,何況慕容筠是女流之輩,也絕不肯忍凍受寒,弄成一副落湯雞的狼狽模樣。
忖思之間,心中大感為難,不由望著那一片混濁的灣水發起怔來。
慕容筠輕笑道:「我倒有一個辦法,不知是否可行……」
眸光向身後山間一掃,接下去道:「附近不乏枯樹,只要紀少俠肯辛苦一下,弄來幾段樹幹。結成一個簡單的木筏,咱們就可穿蘆渡葦,在這港灣中遨遊一番了!」
紀昭洵連連點頭道:「對,對,在下這就去弄!……」
轉身舉步,就欲走去。
忽然當他甫欲向後走去之際,忽聽江面上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歌聲。
紀昭洵愕然止步,與慕容筠交換了一瞥會意的目光,兩人同時身形一俯,隱入了荒草之中。
不久,江面上緩緩現出一隻漁船,也向港灣中搖了過來。
那漁船比方才失蹤的小船略大,有名老年漁夫左手搖櫓,右手抓了一面漁網,似是準備下崗捕魚。
同時,口中卻伊唔而歌,只聽唱的是:「一泊沙來一泊去,一重浪滅一重生,相攪相淘歇日,會教山海一時平,白浪茫茫與海連,平沙浩浩四無邊,劃去朝來淘不住,遂令東海變桑田。
青草湖中萬里程,風霜雨雪一人行,愁見灘頭夜泊處,風翻暗浪打船聲。
借問江潮與湖水……「
聲調繼續嘶啞,聽得出他已有酒醉之象。
慕容筠輕輕一碰紀昭洵,低笑道:「看樣子也許不用你伐木編筏了,咱們就利用利用他這漁船吧!……」
不管紀昭洵同意與否,一長身站了起來。
那老漁夫雖然醉意朦朧,但耳朵卻管用得很,聽得慕容筠的喊聲,似是怔了一怔,手中漁網一丟,道:「是喊小老兒麼?」
慕容筠道:「這裡別無船隻,不喊你又喊哪個?……」
微微一頓,笑道:「別打魚了,把船借我們用一用吧!」
紀昭洵也站丁起來,接口道:「我們並不白借,多謝你幾兩銀子就是了。」
那老漁夫猶豫了一下,道:「兩位要去何處?」
慕容筠道:「哪裡也不去,就在這港灣內繞上一圈,謝你十兩紋銀,夠麼?」
那老漁夫哈哈一笑道:「在這裡繞上一圈就賞十兩紋銀,那足抵小老兒半月打魚之數,夠了夠了,兩位請上船吧!」
款乃連聲,漁船已靠了過來。
紀昭洵並未如何去注意那漁夫,與慕容筠雙雙擰身一躍,登上船頭。
那老漁夫搖頭晃腦的道:「兩位實在雅興不淺,隆冬臘月,跑到這無頭峽來僱船遊蕩……
是貪戀這裡的禿山枯樹,還是這一灣渾水?」
紀昭洵怔了一怔道:「什麼,這裡叫無頭峽?」
慕容筠恍若未聞,毫不在意。
那老漁夫似醉非醉地笑道:「這裡原名白頭峽,因為蘆花似雪,秋來一片潔白,遙遙看來,這形若人頭的峽谷,就像滿頭白髮的老人……」
目光淡淡掃了兩人一眼,又道:「至於無頭峽,是小老兒替它改的。」
紀昭洵心中一動,道:「為什麼你要給它改這麼一個不祥的名字?」
老漁夫面色一扳道:「將近一年之中,這裡連續發現過數十個無頭屍身,小老兒醉後興起,覺得倒不如叫無頭峽來得名符其實。」
紀昭洵皺眉道:「可知那些無頭屍身是怎麼死的?」
老漁夫不在意的搖搖頭道:「聽說這裡出了水妖,專吃括人腦子,所以才把人的腦袋揪了下來。」
紀昭洵冷冷一笑,突然一運功力,*向那漁夫面前,道:「既然此處有水妖做怪,已有數十人被揪下腦袋慘死,為何你卻敢來此處,是你不怕死,還是那水妖跟你有些交情?」
老漁夫白了紀昭洵一眼,仍然從容的道:「小老兒冒險麗來,自然有些原因,第一,這裡魚又多又大,在這裡打上一天魚,強過在別處打上三天,第二,那水妖並非整天出來做怪,大約都在三更之後,天亮之前……」
紀昭洵見他神態從容,說得頭頭是道,滿腔疑念立即消除,一卸功力,又復緩步退了回來。
漁船順著右面已壁,向前慢慢行駛,瞬息間已出去了三十餘丈,但見水平如鏡,毫無可疑之處,那失了蹤的小船,仍然不見下落。
老漁夫顧自搖櫓撐船,不再言語。
慕容筠一直不曾開口,此刻卻突然暗以傳音入密向紀昭洵道:「他的話你信了麼?」
紀昭洵怔了一怔,也忙以傳音入密道:「在下也覺得可疑,不過,卻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慕容筠哼了一聲道:「破綻可多了,第一,既知此地出了水妖,不論那水妖出現與否,也不會毫無懼意,第二,這老兒舉止沉穩,目光炯炯,分明是習武之人,第三,此刻已屬嚴冬,打漁之人少之又少,這老兒衣著華美,不似等米下鍋之人,不該在此時此地出來撲魚,第四,此刻已將入夜,他簍中並沒有一尾魚在,一天之中他做了些什麼?……」
紀昭洵聞言一驚道:「這樣說來,他定然不是好人了!」
慕容筠道:「不論好人壞人,該問他自己才能知道……」
眸光一轉,道:「紀少俠能否有把握制得住他?」
紀昭洵忙道:「在下全力而為,大概不致失手!」
說話之間又復旋身一轉,向那老漁夫走了過去道:「這船上就是你一個人麼?」
那老漁夫抬頭瞄了他一眼,道:「小老兒二十多年以來,就是一個人打魚為生,自然不會多出人來!」
紀昭洵冷冷一笑道:「你掩飾得雖然巧妙,但卻仍然露出了馬腳,快說你究竟是什麼人,在此偽裝漁夫,企圖何在?」
那老漁夫雙目一轉,道:「小老兒不知你說些什麼,大概那十兩銀子的船錢要賴掉了吧!」
紀昭洵哼道:「你這老鬼當真狡猾!……」
五指一駢,縱步趨前,逕向那老漁夫胸前的數處大穴點去。
那老漁夫果然也是武功高強之人,右手一推舵柄,疾如電掣般避開數尺,放聲大叫道:
「看來你們不但要賴掉船錢,大概還要搶錢!」
紀昭洵厲叱道:「胡說!……」
一招走空,又是一招遞去。
這一次他已用上了一記殺著,倘若那老漁夫心存抗拒,不肯就範,則一招以指代劍的手法,必可使他立傷掌下!
殊料那老漁夫並非易與之人,見紀昭洵妙手高招連綿而出,突然身子一矮,咕突一聲,鑽人水中而去!
紀昭洵洵怔了一怔,不由一陣臉紅,自己在慕容筠面前誇下海口,本以為這老漁夫可以手到擒來,沒料到卻被他從從容容逃出手去。
慕容筠也已一躍而至,沉聲道:「小心那老賊在水中弄鬼!」纖掌一揚,向船後推出一掌。
但見浪花洶湧,那漁船像脫弦之箭船向前駛去。
忽然斜對面山壁之下的蘆葦一片晃動,一隻小船疾射而出,紀昭洵差點沒叫出聲來,原來正是那失蹤不見的小船。
但那小船此刻在船頭上卻掛了一張三角小帆,上面畫著一幅奇形怪狀的圖畫。
這時天色已黑了下來,但兩人目力敏銳,仍可依稀看得出來,那竟是一幅多了兩個犄角的骷髏。
那小船上不見有人,但就在駛出蘆葦之後,那張三角小帆也隨之落了下來,然後以奇快無比的速度,駛出港灣,仍向甘江之中駛去。
紀昭洵茫然不解,不知那幅怪畫是什麼意思,那小船是屬於何人所有,在那蘆葦叢中躲了半天,又是為的什麼?
轉頭看時,慕容筠正在支頤沉思,也是一副困惑不解之態。
紀昭洵猶豫了一下,道:「慕容姑娘,咱們可要追蹤那隻小船?」
慕容筠如夢初醒,秀眸一轉,道:「我重視的是那小船的出入去處,並非那小船的本身!」
纖掌連揮,以內力催著那漁船迅快的向那小船駛出之處趕了過去。
及至駛到那片蘆葦叢中,兩人不由俱皆為之一怔,原來那山壁之下竟有一條丈餘方圓的洞道。
由流動的水波看來,那洞道顯然通連著另外的地方,也許就是要找的魔窟老巢。
有此發現之後,情況立刻明朗了許多,慕容筠輕輕一笑道:「可要進去看看?」
紀昭洵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姑娘大概也不會就此離去吧!」不待慕容筠答話,拂掌連揮,以掌力催動那漁船向洞道中駛了進去。
洞道中十分黑暗,顯然綿長得很,至少也該在數十丈以外。
慕容筠一面把著船舵,一面皺眉道:「那老賊被你*入水中,依我判斷,他大概會把此船弄漏或弄翻,現在看來大概是要在這條洞道之中動手了!」
忽然,但聽水花四濺,那被*下水來的老漁夫忽又嘩啦一聲冒了出來,呲牙一笑,道;「兩位究竟是什麼來頭,現在可以說明了麼?」
紀昭洵怒叱道:「這話正是我們要問你的!」
雙掌齊施,就要向那老漁夫劈去!
那老漁夫雙手連搖道:「且慢,且慢……」
紀昭洵掌勢一收,道:「現在你肯坦誠的說一說了麼?」
那老漁夫抹抹滿臉的水滴道:「兩位必須先回答小老兒一個問題,兩位可是『一統教』之人?」
紀昭洵怔了一怔,道:「一統教?……在下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三字……」
目光向慕容筠轉了一眼道:「姑娘聽說過麼?」『慕容筠搶步上前,溫柔的一笑道:
「你放心吧,我們都不是一統教的人,這裡是他們的巢穴麼?一統教的教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們的勢力多大?
……「
那老漁夫奇怪的瞥了慕容筠一眼,道:「姑娘問的這樣快法,叫小老兒怎樣回答?」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你先上船來,慢慢說吧!」
那老漁夫翻身爬上船來,振臂一抖,全身水漬盡消,原來他穿的本是油布緊身水衣,雖是在水中耽了甚久,卻一些也沒有關係。
慕容筠含笑催促道:「現在你可以說了麼?」
那老漁夫搖搖頭道:「一統教內情如何,小老兒知道得並不多,這水程以內,也不是一統教的巢穴……」
紀昭洵忍不住接問道:「那麼這裡面又是什麼所在?」
老漁夫目光沉凝的盯注在紀昭洵臉上,道:「小老兒只能說到此處為止,除非兩位能先說出師承來歷!」
紀昭洵略一皺眉道:「尊駕可知道天一神僧?」
老漁夫呆了一呆道:「天一神僧?……聽說他老人家不是早已圓寂歸西了麼?」
紀昭洵道:「江湖流言,有多少是可信的?」
老漁夫神采飛舞的道:「那麼你為何要提到天一神僧?」
紀昭洵道:「因為家父乃是他老人家的衣缸弟子,在下也曾經承蒙他老人家傳過幾招絕學!」
那老漁夫雙目瞪得滾圓的道:「既是如此,小老兒為兩位帶路子!」
紀昭洵皺眉道:「你要帶我們去至何處?」
那老漁夫道:「去見敝主人。」
話罷咕突一聲,又復鑽人了水中,但那漁船卻迅快的向前駛去,顯然是那老漁夫在水中暗暗推動。
那條洞道十分綿長,大約至少有一里左右,但穿過洞道,卻到達了另一片廣大的淺灣之內。
原來那洞道竟穿過了一座山峰。
那片淺灣四面環山,是一片山谷般的盆地,樹木疏落有致,雖是在隆冬之際,依然有一種清逸俊秀之美。
除了那條穿山的水道之外,只有攀越四面的高峰危崖,是一處理想的避世桃源,也是一種清逸俊秀之美。
徐了那條穿山的水道之外,只有攀越四面的高峰危崖,是-處理想的避世桃源,也是一處天然的險絕之地。
漁船仍在前駛,但那淺灣眨眼已到邊沿,老漁夫由水中冒出頭來,將漁船推上沙洲,笑道:「敝主人居處不遠,兩位請隨小老兒來吧!」
他彷彿料定了紀昭洵、慕容筠一定會去見他的主人似的,說完之後,顧自向岸上大步走去。
紀昭洵望著老漁夫的背影,輕聲道:「這漁夫看來不像杯人,只是脾氣太古怪了一些!」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我對他興趣並不濃厚,我是在猜測他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紀昭洵不由又面色一紅,吶吶的道:「能在這種桃源仙境避世而居,大概是一位志節高超的武林隱者,咱們倒不能不對他另眼相看。」
說話之間,那老漁夫忽然在一處竹籬矛捨之前收住腳步,轉身一笑道:「兩位且請留步,待老朽稟過我家主人,再來接待兩位!」
話鋒一落,向竹籬之內走去。
那竹籬小院十分簡陋,但在四面環山的淺灣之濱,疏落有致的叢林之內,卻別有一種韻致,令人不由塵念頓消。
良久。
方見那老漁夫走了出來,側身讓客道:「敝主人不良於行,不能親來接待兩位,還是小老兒帶路了!」
紀昭洵、慕容筠俱皆懷著滿腹疑訝之情,隨著那老漁夫向內走去,只見小院中有三間上房,一縷黯淡燈火,由門縫中傳了出來。
那老漁夫把兩人引入客房之中,又道:「請恕敝主人失禮,要單獨接見紀少俠!」
紀昭洵掃了慕容筠一眼,意在徵詢她的意見,但慕容筠也是一付困惑未解之情,只好略一遲疑,隨著那老漁夫向內室走去。
內室中黯無燈火,同時一股霉爛氣息隨之衝入鼻中,顯然這房中經年不見日光,才會有這種怪味。
紀昭洵大感奇異「心中忐忑不安,腳步隨之停了下來,原來內室之中是一間空空如也的房間,任什麼也沒有一點。
那老漁夫微微一笑道:「紀少俠不必見疑,敝主人身患惡疾,最畏光亮,恆常獨處密室之中,少時當可使少俠疑念盡釋。」
紀昭洵暗暗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這裡是一處龍潭虎穴,難道自己進來還要退了出去不成?」
當下故做坦然的一笑道:「尊駕儘管帶路就是了!」
老漁夫微微一笑,大步走向迎面壁下,伸手輕敲三下。
但聽一陣軋軋之聲過後,一道石壁暗門已經打了開來,同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道:「請進!」
老漁夫伸手向紀昭洵一招,當先走了進去。
紀昭洵並不遲疑,隨後相偕,相繼而入。
只見那是一間大約兩丈見方的密室,四面均是石壁,並無門窗,只有一幾一榻,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正趺坐床榻之上。
定神細細看去,紀昭洵卻又不由為之吃了一驚!
原來那趺坐床上的是一個年約九旬以上的老者,一部稀疏的白髯飄灑胸前,穿了一襲寬大的黑衣,連腿腳俱皆蒙了起來,一雙目光炯炯發光,在伸手難辨五指的密室之中,有如兩盞明燈一般。
使紀昭洵真正吃驚的卻是那老者瘦弱的軀體,只見他頭臉雙臂,真可用皮包骨頭為形容,令人有只是一副骨架骷髏的感覺。
紀昭洵雙拳一拱,施禮道:「晚輩紀昭洵,見過老前輩。」
那枯瘦的老者卻急急問道:「你當真見過天一神僧!」
紀昭洵道:「晚輩一向不善謊言!」
那老者淒涼的歎息了一聲,又道:「最後一次見他是在什麼時間?」
紀昭洵道:「就是半月之前……老前輩莫非與他老人家……」
那老者並不理會紀昭洵之言,顧自繼續問下去道:「聽說天一神僧曾傳過你數招絕學,也是真的麼?」
紀昭洵聲調一肅道:「晚輩已說過不善謊言!」
那老者又道:「他傳你的是什麼招式?」
紀昭洵近乎不耐煩地道:「劍招!」
那老者忽道:「把你由他處學來的招式,攻老朽三招!」
紀昭洵一怔道:「在下與老前輩素無仇恨,這個如何使得!」
那老者笑道:「老朽只想看你說的是真是假,除此而外,沒辦法測驗出來。」
紀昭洵皺眉道:「神僧所傳劍招,博大精深,即使對敵搏戰,晚輩尚且不願輕易施展,以免殺孽太重,對老前輩……」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這是你多慮了,須知就算天一神僧在此,也不見得三招之內就能傷得了老朽,所以這三招,你倒不必手下留情!」
紀昭洵朗然一笑道:「既是老前輩一定要堅持如此,晚輩也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聲調一沉道:「老前輩請下床取劍!」
原來那老者床頭之上掛了一柄金鑲玉縷的寶劍,大概有二尺多長,比一般長劍略短,但僅就裝配鑲嵌看來,就知道不是一件凡品。
殊料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朽已多年未曾用劍,而且老朽雙腿失靈動彈不得,休說下床而行了!」
紀昭洵暗暗忖道:「像他這等又瘦又病之人,自己如何還能與他動手相搏?」
當下強笑道:「老前輩何必認真,不論晚輩是否曾從天一立僧學過武技,與老前輩也是毫無關連之情……」
微微一頓,柔聲道:「老前輩請悉心調養,請恕晚輩告退了!」
說罷,舉步向外退去。
那老者似已勃然大怒,驀的一聲大喝道:「站住!」
紀昭洵不禁愕然一驚,暗暗忖道:「這老兒瘦得到了這步田地,卻有這樣渾厚的真力中氣,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紀昭洵不禁愕然收步,道:「晚輩還不曾請教過老前輩的大名是……?」
那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老朽甘江叟羅恆山!」
紀昭洵默默念一遍,對這古怪的老人名字,腦海中沒有一絲印象,似是從來不會聽人說過。
甘江鉤叟怒喝道:「是你快些動手,還是由老朽出手迫你!」
紀昭洵不由微生慍意,驀然拔劍在手,沉聲道:「既是老前輩定要如此,就請小心了!」
寶劍一揮,寒芒四射,一式「瑤池湧蓮」攻了出去,雖然他被迫出招,但手下卻極有分寸,並無將甘江釣叟羅恆山認真傷在劍下之意。
殊料他寶劍甫行出手,卻覺有一股無聲無形,但卻龐巨難抗的壓力湧上身來,使他四肢微顫,劍鋒情不自禁的滑向了一側。
是以甘江釣叟雖是端坐未動,卻絲毫不曾為紀昭洵的寶劍所傷。
紀昭洵訝然一驚,暗道:「這老兒如不是武功已登化境,就是會施展妖法,否則以天一神僧所授的菩提三大劍式,絕不致連迫得他移動一下都不曾辦到!」
忖思之間,第二招「西天梵音」又告出手!
這一招較之第一招又自大大不同,但見銀虹四掣,劍氣瀰漫,朵朵劍花,摟頭蓋頂的向甘江的釣叟罩了下去!
殊料劍鋒甫將刺到之際,卻見端坐不動的甘江的釣叟驀然雙掌一揚,十指指尖之上頓時激射出一縷白霧的指風,逕向劍鋒之上迎去。
紀昭洵只覺劍鋒之上壓力大增,是然他出劍快捷,但那十縷指風卻像有吸力一般,使他的劍招完全失去了作用,俱皆滑向了一側。
紀昭洵又驚又怒,大喝一聲,第三招又欲出手。
甘江釣叟呵呵一笑道:「可以住手了!」
紀昭洵寶劍一收,道:「老前輩武功精湛,單憑指力化解了晚輩兩式劍招,使晚輩欽服不已,但若第三招攻擊出手,只怕老前輩靠指力就有些不行了!」
甘江釣叟忽的搖頭一歎道:「老朽並無意與你比試武功,互較高下,迫你出手,只不過想證實你所說之言是真是假!」
紀昭洵朗聲道:「老前輩如今查出了麼?」
甘江釣叟道:「查出了,紀少俠果然是我那老友天一神僧的弟子!……」
紀昭洵面色一紅道:「晚輩並非神僧弟子,認真說來,他老人家乃是晚輩的神祖……老前輩與他老人家……」
甘江釣叟歎道:「老朽與他曾是生死莫逆之交,只是業已睽違三十餘年,且江湖中曾一度傳出他的死訊,故而老朽一時難以相信你所說之言!……」
聲調激動的道:「他還好麼?」
紀昭洵忙道:「他老人家健康逾恆,晚輩拜別了不過半月時光!」
甘江釣叟歎口氣道:「聚散離合,皆有定數,可憐老朽……紀少俠此來,未始不是冥冥中的一番安排!……」
紀昭洵見他情緒激動,說話語無倫次,不由接口道:「老前輩如有需要晚輩效勞之事,儘管吩咐!」
甘江釣叟忽然從床頭上抽出一張柬貼,遞了過去,道:「紀少俠先看看這個!」
紀昭洵連忙雙手接過,運足目力看去,只見那柬貼上正面畫著一個形狀駭人的骷髏,兩側各有一隻犄角。
這醜惡的圖畫與那入而復出的小船船帆上的圖畫完全一樣。
紀昭洵連忙反過來看時,上面只有幾行潦草的大字是:「字示羅恆山,臥榻之勞豈容他人酣睡,前者屢催未遷,茲再重申前意,限三日內遷出百里之外,否則刀斧加身,勿悔忽怨!」
下面署名是一統教主四字。
紀昭洵微微皺眉道:「老前輩可知道這一統教主是誰?」
甘江釣叟毫不遲疑地道:「就是昔年邪門第一高手神戟魔尊。」
紀昭洵面色微變,咬牙道:「老前輩可知他的老巢在於何處?」
甘江釣叟道:「就在距此十里之外甘心山懸崖之下的應愁谷中,那裡本是他遇難之地,如今卻成了他發跡之所!」
紀昭洵忖思了一下,道:「老前輩因何孤苦在此,與神戟魔尊……」
甘江釣叟搖頭一歎道:「老朽既然要說,自然要把話說個清楚,不過,這事卻要倒退到六十餘年之前……」
目光慘淡的一轉,道:「那時老朽正當壯年,初出扛湖,以俠義自許,倒也結交過不少臭味相投的朋友,其中只有兩人與老朽最為莫逆……」
只見他忽而雙目神光激射,盯著紀昭洵接下去道:「那兩人其一是天一神僧,另一人則是神戟魔尊!……」
「啊?……」
紀昭洵大感意外,忍不住驚噫出聲,吶吶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個正極,一個至邪,如何能夠交上朋友?」
甘江釣叟歎口氣道:「正邪之分是若干年後之事,當我們主人聯手共闖江湖之時,卻一度被稱為河漢三俠!……」
他停下來喘了一口粗氣,又接下去道:「隨著時日的流轉,我三人在思想做為上俱都有了距離!天一好道向佛,終於出家巫山,神戟魔尊則心性殘暴,時殺無辜,終於也與老朽各奔前程,於是震爍一時的河漢三俠就此分手……
老朽失望之餘,遠直朔漠,遍歷邊荒,直到倦游歸來,甍到這一片世外桃源,打算長隱此處。
之後,忽又聽到了一樁震撼江湖的消息,那就是神戟魔尊在江湖中劣跡昭著,終於被武林中選拔的三百餘位高手,在少林掌門聖心禪師率領下,把他打下了甘心山的千丈懸崖。「紀昭洵憤憤的道:「那時如果把人真的摔死,也就好了!」
甘江釣叟苦笑一聲道:「因因果果,冥冥中似乎早巳安排,老朽聞知神戟魔尊的墜崖死訊,不由又動了側隱之心,不論怎樣,當年老朽曾與其共闖江湖,同博俠譽,雖然他誤入歧途,但當中情誼實難完全抹煞。
何況人死無仇,老朽至少該將他的遺骸葬入地下,故而老朽獲得此訊後,立刻趕去了甘心山的千丈懸崖之下!「
「那原是一座地勢險絕的山谷,取名鷹愁谷,倒是名符其實,當老朽在谷中尋到他時,並不是尋到屍骸,卻是重傷垂危的活人,他並沒死!」
紀昭洵接口道:「老前輩難道沒聽到他在江湖上的罪行劣跡麼?」
言下頗有抱怨他當年不該施救之意。
甘江釣叟歎口氣道:「人皆有念舊之心,何況經過此番教訓,老朽也冀其能有反悔之機,故而千方百計,設法救了他的性命,哪知他……」
喟然一歎,住口不語。
紀昭洵道:「老前輩整日孤處密室之中,難道……」
甘江釣叟道:「老朽雙腿已殘,雙目畏光,已是難離此處一步,神戟魔尊那老狗迫我離此,無異要我死去!」
紀昭洵道:「想必這也是那老賊所為了!」
甘江釣叟搖搖頭道:「這倒不是,當老朽將他由死亡邊沿救了回來,又發覺他估惡不峻,難以感化之時,方才決心將之除去。
當時老朽馳書天一,邀其相助,殊料遲遲年餘,未獲回音,而後不久,就聽到了他圓寂辭世的消息……「
紀昭洵叫道:「那只是江湖傳言!」
甘江釣叟道:「不錯,雖然事避子虛,但那時老朽卻已絕望,因為老朽有自知之明,以我與他相較,功力大概在伯仲之間,憑我一人之力,萬難將之剪除,於是,老朽想出了第二個辦法……」
微微一頓,道:「老朽曾有一項學習大羅神功秘訣,一直秘而未宣,至此,方才想到此法,只要老朽能將是項神功練成,則剪除神統魔尊,至少可以增加了一半把握!」
紀昭洵奇道:「那麼你這是……」
甘江釣叟歎口氣道:「走火人魔,在苦練四年之後的某一天,功敗垂成,結果不但神功未成,反而落成了這樣不死不活的殘廢,這些年來,若非老僕羅-侍奉,大概老朽也早已變成一堆朽骨了!」
紀昭洵義正詞嚴的道:「晚輩定當盡力之所及,除魔衛道,為老前輩出這胸中的一口怒氣!」
甘江釣叟搖搖頭道:「紀少俠武功雖已薄具基礎,但若與神戟魔尊為敵,卻還差得太遠,如依老朽之見,紀少俠還該再把武功充實一下,再談其他……」
紀昭洵心中不由涼了半截,自己在母親教導下,苦習武技,此後又復連獲少林掌門及天一神僧各贈二十年功力,以及般若掌法與菩提劍式。
料不到卻連一個殘廢之人都無法降服,對這又以一統教主自居的邪道魔頭,自然不會是他的對手!
忖念至此,不由大為懊喪。
甘江釣叟炯炯的目光忽然也現出一片沉肅之色,默然良久,忽的向一直立於一旁的的羅-揮揮手道:「你且出去一下,招待招待與紀少俠同來的那位姑娘!」
羅-猶豫著應了一聲,吶吶的道:「只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奴正多方搜求藥物,也許有辦法醫得好你的殘廢,主人……務必保重!」
甘江釣叟喟然一歎道:「我知道!你……出去吧!」
羅-施禮而退。
甘江釣叟目注羅-走出門外,緩緩出指一拂,但聽軋軋一片連響,那打開的暗門已經關了上去!
紀昭洵怔了一怔,道:「老前輩,你……」
甘江釣叟歎息一聲道:「孩子,過來……」
聲調激動親切,使紀昭洵不由心頭一動,但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使他不由自主的舉步走了過去。
甘江釣叟目光如電,凝注在他的臉上,道:「慧根深厚,天賦絕佳,正是上好的練武之材……」
紀昭洵謙虛道:「老前輩過獎了!」
甘江釣叟顧自說下去道:「既然你是天一的徒孫,老朽賣個老,也算得是你的師叔祖了……孩子……再靠近一些……」
紀昭洵不由自主的又湊近了一些,道:「師叔祖,你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甘江釣叟沉凝的道:「老朽雖已走火入魔,體軀殘疾,但因老朽定力尚堅,故而幾近十成的痊元得以保留了下來。
眼下老朽已不久人世,把這一份畢生苦練的真元內力與大羅神功帶到棺材之內,又有什麼用處?
所以,老朽想成全了你,把老朽畢生修為的真元,與苦練將成的大羅神功完全專注給你……「
紀昭洵雙連搖道:「這是萬萬使不得的,那樣一來,老前輩豈不……」
甘江釣叟沉聲吼道:「老朽自走火入魔以來,無日不存求死之心,試想老朽以殘廢之身,苦居在這暗五天日的密室之中,又有什麼興味了……」
目光誠摯地凝注在紀昭洵臉上,道:「老朽之所以忍辱偷生,無非就是為了把這點保存下來的神功、元氣,找一個適當可傳之人!」
紀昭洵後退道:「不!晚輩不能領受這樣大恩,何況這關係著……」
甘江釣叟沉聲叫道:「不必再說下去了,快些運氣導引,老朽的功力就要到了!」右臂一振,五指生屈,向紀昭洵當胸抓了過去。
紀昭洵大吃一驚,訝然叫道:「不行,師叔祖,你不能這樣!」
奮力全力向後退去。
但是甘江釣叟手上卻像有魔力一般,使他自己感到勁力全失,情不由己的把前胸貼了上去。
甘江釣叟更不怠慢,右掌翻動,已經貼上了紀昭洵的「中極穴」,一股暖流隨之攻了過來。
紀昭洵心雖不願,但甘江釣叟的內力已經攻入了體內,也就成了無可奈何之局,當下只好運氣導引,吸收那綿綿不絕的真元內勁,化入自己體內。
甘江釣叟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真元內力卻似綿綿不絕,紀昭洵初時尚能勉強吸收,但後來那磅礡的內勁愈來愈疾,使他吸收不及。
只覺胸頭熱如火燒,喉嚨之中差點要冒出煙來。
而後則是痛徹心脾的劇痛,使他忍耐不住而叫出聲來。
不久,疼痛之感愈來愈甚,幾至骨斷筋折,內腑破碎,同時,一股熱血猛烈上衝,使他眼前發黑,金星亂冒,最後轟的一聲,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悠然醒轉。
只見甘江釣叟斜欹榻上,喘噓不已,見他醒了過來,唇角間立刻綻開了一絲笑意,微弱的道:「孩子現在你覺得怎樣了?」
紀昭洵連忙雙膝跪了下去,道:「侄孫耳聰目明,自覺功力已經平空增加了數十倍之多!」
甘江釣叟滿意的一笑道:「那是必然之事,老朽把畢生的內力真元傳了與你,自然會使你激進不少,但,老朽關切的是大羅神功……」
聲調一沉,道:「快劈一掌試試,看你已否整個的把老朽大羅神功吸去?」
紀昭洵不暇思忖,連忙應聲推出一掌,向方才閉了起采的暗門推去。
他雖知道已經承受了甘江釣叟的畢生功力,與他不幸因之走火入魔的大羅神功,但他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功力究竟高到了什麼程度。
當掌力一旦推出之後,卻使他訝然一驚,那是他做夢也難以料想得到的一件奇事。
原來他掌力一經推出,立即響起一聲颯然震耳的銳嘯之聲,但見五縷白霧般的指風激射而出。
隨即是一陣蓬然大震,那合閉的暗門應聲而開,石粉石屑。飛得到處都是,厚厚的撒了一地。
「老朽畢生若若鑽研的武學並沒有白費,現在,它已全部傳到你的手上了,孩子,珍重所學,造福武林……老朽雖死九泉,也可瞑目了……」
聲調一弱,大有即時死去之狀。
紀昭洵大驚失色,連忙俯身叫道:「師叔祖……師叔祖……」
甘江釣叟雙目一睜,道:「徒兒……現在不能再叫我師叔祖,為師畢生之學,一點不遺的全部傳了給你,你就是我的衣缽弟子,該叫我一聲師父……」
紀昭洵連忙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叫道:「師父……」
甘江釣叟唇角間再度露出一絲笑容,道:「徒兒,為師有四句格言,現在用來做你的處世之心……」
紀昭洵忙道:「但憑師父教訓,徒兒無不謹遵!」
甘江釣叟慢悠悠的念道:「長劍揮處寒光起莫將俠心比邪心懲奸除惡務須盡始知武林正氣好!」
紀昭洵連忙復誦了一遍,道:「徒兒記下了!」
甘江釣叟面如淡金,掙扎著道:「老朽心事已了,可以……瞑目了……」「瞑目了」三字甫行說完,人已頹然而倒,氣息漸微,終於一命嗚呼。
紀昭洵大哭失聲,雖是相處了不過一個時辰,但師徒之間卻有了深厚的感情。
正當痛哭失聲之際,忽見兩條黑影一晃而至,抬頭看時,正是那甘江釣叟的老僕羅-與慕容筠兩人。
羅-哭得更是傷感動人,直到次日凌晨,方才把甘江釣叟葬在世外桃源般的山坡之下,墓前立了一方巨大的石碑。
墓碑上刻著「先師甘江釣叟羅諱恆山之墓」,下面的署名則是小徒紀昭洵敬立。
當這些事情辦完之後,已到了翌日晨間。
老僕羅-已把茅舍中的雜物料理清楚,此刻只見他手中捧了一把寶劍,遞於紀昭洵道:
「這是我家家主傳下的湛盧寶劍,能夠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就請相公收去。」
紀昭洵皺眉道:「先師垂死之前,並未提到什麼寶劍,尊駕是跟隨先師多年之人,就請你收下此劍,以為拒盜防身之用。」
羅-老僕道:「不,不要說在下應該把家主遺物交了給你,就算他老人家不曾吩咐,在下也可以依據一般規矩慣例,交你收用!」
紀昭洵知道推辭無用,只好硬行接了過來,細細觀察了一遍,雙手捧到桌前轉了兩轉,方才小心的佩於腰間。
在晨風料峭之中,那桃源仙境一般的山坡之下,卻顯得一片冷落,紀昭洵仰望著飄浮的雲天,向老僕羅-問道:「先師已然人士,你……今後做何打算?」
老僕羅-忍不住雙淚交流,道:「老奴受家主大恩,早已發誓長侍終身,如今雖然他已不幸而死,但老奴不願離開此處,老奴願意終身居住此間,每日陪伴著家主人的墳墓,直到老死!」
紀昭洵長歎一聲道:「前輩志節可風,請受在下一拜!」
說著果真施下禮去。
老僕羅-大驚道:「這個如何使得,折殺老奴了!」
連忙跪下還了一禮,紀昭洵心事重重不願久留,於是仍由羅-駕舟相送,由那山道中駛了出來,直奔桃花渡。
紀昭洵與慕容筠辭別老僕羅明,在桃花渡住了一宿,第二天卻聯袂向甘心山山下的鷹愁谷奔去,黃昏之後,兩人已到鷹愁谷外。
縱目看去,只見鷹愁谷四面皆是高山,山勢險峻,步履艱難,鷹愁谷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倒是盜匪集結的一個理想處所。
慕容筠首先收住腳步,道:「慢行……」
原來前面已到谷口外圍,神戟魔尊既以此谷做為一統教的總壇,谷外不遠勢必有布樁設卡之人,再向前走,勢必要被發現。
紀昭洵神功大增,豪氣凌雲,淡淡一笑道:「鷹愁谷已在眼前,咱們何不一鼓作氣,就此殺人谷去,把一統教踏成平地,誅除了神戟魔尊……」
慕容筠面色一凜,冷笑道:「甘江釣叟羅老前輩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把畢生真元內功移注給你,若因而養成了你的傲氣,卻反而害了你了!」
紀昭洵怔了一怔,面孔紅紅的道:「在下並沒有恃技凌人之心,只不過一時氣憤難平,恨不得立刻就把一統教搗毀,把神戟魔尊誅除……」
慕容筠幽幽的噓了一口氣道:「一統教如今已經成了氣候,還是小心為是,神戟魔尊不但心性殘酷而且詭計多端,不是一個易與的人物……」
微微一頓,又道:「何況,令堂還在他的徒兒婁傲物手中,倘若他用令堂的性命生死加以威協,不知你又該怎麼辦?」
紀昭洵大是敬佩的道:「姑娘教訓的有理,在下的確過於魯莽了……依姑娘之見,不知咱們應該如何應付眼下之局?」
慕容筠也粉臉泛紅道:「教訓二字,萬不敢當,我不過對你明利弊,接納與否,仍然是在你自己……」
紀昭洵忙道:「姑娘才智過人,只要有所安排,在下無不言聽計從!」
慕容筠苦笑道:「安排兩字,我也是不敢當得,如眼下之避,只能隨機應變,到哪時說哪時話了……」
眸光瞄了紀昭洵一眼,又道:「眼下至少有一點該做之事,改易容,不要被婁傲物,呂雪庵以及崔九龍等人認出是你!」
紀昭洵皺眉道:「此事說來容易,做著卻難,在下別無衣物,更沒有足以改變顏容的人皮面具,要怎樣改法……」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我身邊隨帶了一份,不知你是否合身?」
說著由腰間解下了一個白綾小包,把一套男用衣物,及一副人皮面具雙手向紀昭洵遞了過去。
紀昭洵懷著奇異的心情伸手接過,試著穿戴起來,竟是合身無比,頓時變成一個面色薑黃的中年大漢。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成了,咱們可以闖上一闖了!」
紀昭洵不覺也有些好笑,與慕容筠緩步而行,逕奔谷口走去。
正行之間,忽聽一聲斷喝,一名青衣勁裝,年約五旬左右的持劍大漢,已然捷如飛鳥由數丈外的一株巨樹上疾撲而下,大叫道:「來人止步!」
紀昭洵收步一笑道:「這裡是鷹愁谷麼?」
那持劍大漢上下打量了紀昭洵與慕容筠一眼,道:「你們要問鷹愁谷怎的?」
紀昭洵淡淡的道:「找人!」
那持劍大漢悚動了一下,道:「你們找的是誰?」
紀昭洵忽然大笑道:「一統教主神戟魔尊嚴那漢子面色大變,道:」你敢直稱敝教主當年的名號,如今本教主是神戟天尊!「
紀昭洵淡然一笑,道:「魔尊也好,天尊也好,他在麼?」
那漢子困惑不解的道:「且說說你們的來意為何?」
紀昭洵冷笑道:「諒來尊駕不過僅是一名布樁設卡之人,與你又有什麼好說的……」
慕容筠連忙趕上幾步,笑道:「我們聽說貴教主志霸天下,目前正在招兵買馬,有意投效摩下……」
那漢子立刻面色一變道:「原來你們是投教來的……」
聲調一沉,喝道:「你們可知道投效的規矩?」
紀昭洵笑道:「就因為不懂,才要來找你們教主當面問上一問!」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憑你們一般投效之人也想見到教主,那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不要說你們,就是本教之中外五堂的堂主,平日也難得見上教主一面……」
目光看看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們明天來吧……」
紀昭洵借與那漢子談話之間,早已把附近情形察看清楚,除開三丈外的兩株巨樹上各匿藏有一名暗樁之下,就只有那攔住去路之人!
當下暗暗示意慕容筠,側身一閃,道:「既是如此,打擾了!」
慕容筠是何等聰明之人,見狀當下不容遲疑,出手如電,逕向那大漢的前胸數處大穴點去!
那大漢不虞有此,加上慕容筠又出手如電,登時被點中三處大穴,一聲未吼,摔於地下!
就在慕容筠出手的同時,紀昭洵以目不接暇之勢,一躍三丈,振臂出指,兩縷指風利箭一般向樹叢中射去!
也是蓬蓬兩聲,兩個大漢同樣的摔了下來。
紀昭洵一手挾起一個,飛馳而回,笑向慕容筠道:「第一道暗樁只有這麼三塊廢料,應該怎樣處置他們?」
慕容筠眉梢一揚,道:「把他結果子算啦!」
伸手摸出一個白瓷小瓶,在每一大漢身上撒了一撮!
只見那三名穴道被閉的大漢,登時全身一陣抽搐,衣履盡消,眨眼間俱皆化成了一灘清水。
紀昭洵不禁凜然一驚,轉頭看去,只見慕容筠俏臉上忽然浮起了一層極為怖人的神情,那彷彿是殺了三人之後仍不能滿足慾望的一種貪婪表情。
紀昭洵心中吃驚之餘,正欲出言詢問,卻見慕容筠已然神色恢復了正常,略帶歉然的一笑道:「手段雖狠,但對付這些狠毒之徒,也並不算過分,大概你總不會忘記令師『懲奸除惡務須盡』的話吧!
紀昭洵默然頷首道:「姑娘這言有理,咱們是直闖入谷,還是……」慕容筠方欲答言,卻聽一陣腳步聲遙遙傳了過來。
紀昭洵視聽之力,此刻已較慕容筠強了甚多,側耳略一傾聽,悄聲道:「來者只有兩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慕容筠柳眉一掀道:「想必是巡查卡哨之人,擒住他們再說!」
紀昭洵頷首示意,與慕容筠分別閃向兩側,匿下身去。
不久,只見山路中果然來了一男一女,男的年約中旬,女的則是花信年華,兩人一前一後,大步而至。
走在前面的男的忽然咦了一聲道:「奇了,此處不是還有一道外哨麼?」
那女的接道:「是啊,想必因為教主不在總壇,查哨之人虛應故事,他們放心大膽的睡覺去了……」
那男的哼了一聲,道:「且先查再說,如果他們敢於偷懶,我定必報與巡管堂主,重重責罰他們,絕不徇私!」
那女的噗嗤一笑道:「我說石老三,這又何必呢,一統教難道就因為你鐵面無私,才能霸服天下,統一武林麼?」
那被做石老三的重重哼了一聲道:「職責所在,只好如此,否則被巡管堂主問下罪來,我石老三照樣也會腦袋搬家,脖子開花。」
那女的又的一笑道:「石老三,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石老三怔了一怔道:「不是大年除夕麼?」
那女的幽幽的歎息一聲道:「是啊,現在的時刻誰不在家裡過年守歲,咱們卻要這樣在寒風之中奔波,依我說……」
聲調放低,同時把半個身子壓倒在石老三身上。
石老三登時軟了下來,迷迷糊糊的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大概我石老三也要栽到你的手裡屍那女的嗤嗤笑道:」你不願意麼?「
石老三連聲應道:「願意願意,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既是為了你,死了也值得!」
說完,緊緊的摟住了那女的。
那女的似蛇般不住的扭動著,而且嬌笑連連。
石老三經不起她這種挑逗,只覺全身火燙,呼吸一陣急促,低吼一聲,一頭栽進那兩座「山峰」間,不住亂嗅,亂吻著右手更在那女的身上大肆輕薄著……
那女的不知道是天生淫蕩,或是別有「被虐待狂」,石老三越瘋狂,她越高興,浪叫之聲更響,身子扭動得更利害!
石老三低叱道:「干X,小聲些!被逮到是沒命的!」
那女的會意地閉上嘴,只扭動著身子!
石老三邊揩油,邊脫卸她的衣物!
抱著豐滿動人的美人兒,石老三禁不住吸了兩口長氣!
干!太惹火了!
低吼一聲,抱著奶子猛吸著!
好似餓壞了肚子的嬰兒似的!
沒多久,女的又開始浪叫了,而且聲音還真不低哩!
石老三「升火待發」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三兩下剝光了衣物,低吼一聲,「餓虎撲羊」,壓了上去!
「哎!輕些啦!」
嘿!嘿!不這樣,你會舒服呀!「
二人暫時閉上嘴,死命的糾纏著!
「啪!啪!」「嗯!嗯!」交晌個不停!
石老三二人死命的衝鋒,拚命著,戰況越來越激烈,那女的在舒服之餘,那張「閒著」
的嘴又開始哼叫起來了!
「喔!喔!,用力!對……」
「美……美透了……美得冒泡啦……」
他們兩人舒服,躲在一旁的紀昭洵和慕容筠就大大的「不舒服」了,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火熱!
尤其慕容筠較為懂事,又傾心於紀昭洵,少女情懷,怎堪如此撩撥呢?只見她嬌顏酡紅,媚眼淒迷!
紀昭洵則低罵不已,但又不便去「打攪」人家!
尷尬的時光,過得似乎特別緩慢!
也不知過了多久,陡聞:「石大哥……快……快用力……對……對……哎……」
石老三鼓起餘勇,猛搗三把後,一洩如注!
烽火已熄,二人安份了!
忽然正當兩人擁抱欲仙欲死之際,只聽一聲陰寒無比的聲音喝道:「站住!」
不但那一男一女訝然變色,頓時全身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連紀昭洵、慕容筠也是愕然一驚。
因為那聲音來得太突然,太意外了,連紀昭洵的視聽之力那樣高強,竟然未能事先聽到一點聲息。
幸而兩人匿身在一旁草叢之中,不致被人發覺。
只見那一男一女登時矮了半截,雙雙跪了下去,顫聲叫道:「叩見教主!」此言一出,紀昭洵不由心頭又是一震,心想原來此人就是神戟魔尊!
只見他生得十分矮小,除了行動詭異之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驚人之處,一時不由大起疑念。
這矮小的老兒就是創立一統教,懷有霸服天下,統一武林的神戟魔尊!
忖思之間,只聽他冷冷的喝道:「你們兩人的談話,本座都聽到了!」
那一男一女更加驚怖的道:「屬下罪該萬死!」
只聽神戟魔尊哼一聲道:「既如該死,快些束手自縛,向刑堂報到!」
那一男一女驚駭欲絕,但卻只好喏喏應聲,同時果真各穿好衣服,自腰間取出一條麻繩,互相幫忙反捆了手腕,又跑施一禮,自行向谷中走去。
紀昭洵匿伏暗處,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神戟魔尊等待那一男一女走遠之後,忽然身形一轉,向慕容筠與紀昭洵匿身之處撲了過來。
紀昭心中暗忖,定然他是因聽了那一男一女之言,得悉此處三個暗樁偷懶而來查看。還是小心一些不要被他發現才好。
忖念之間,只見神戟魔尊忽然在丈許外收住腳步,淡淡一笑道:「兩位是怪老朽迎接來遲麼?」
紀昭洵大吃一驚,心知行藏已破,一晃身站了起來,正欲放下臉來出手一搏,殊料慕容筠卻攔在他的前面笑道:「尊駕就是一統教主神戟天尊大駕麼?」
神戟天尊笑道:「姑娘可是看著老朽有些不像?」
慕容筠甜甜的一笑道:「不瞞你說,我原認為你是個身高體大,狀如霸王的人物,沒想到竟然這樣小巧文雅,真有些教人不敢相信!」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姑娘此來是想一統教中作客,還是一統教中棲身?」
慕容筠眸光流波,笑道:「那就要看教主的雅意了!」
神戟魔尊兩眼骨碌一轉,道:「單以姑娘的才貌,足可列為客卿首座……不過,本教創立伊始,只恐有屈姑娘大才,只有請到本教住上幾時再說……」
慕容筠甜甜一笑道:「那就多謝教主了!」
神戟魔尊雙目毫光一轉,盯住了紀昭洵眼,道:「此位呢,是姑娘的什麼人?」
慕容筠笑道:「是我胞兄……也要請教主多多栽培!」
神戟魔尊笑道:「怪不得兩位面貌如此相像,本教初創之際,廣羅人才,令兄妹肯於同時屈身本教,那是老夫及一統教之幸……」
側身一讓,道:「兩位請!」
紀昭洵不但覺得這事滑稽可笑,也覺得這事有些假得令人噁心,神戟魔尊是如此易於受騙之人,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會如此相信了慕容筠之言。
那他為何要這樣做?
一時之間,他不由覺得神戟魔尊實在陰險得可怕,但這樣進入一統教,也是他與慕容筠計劃到的,不拘怎樣進入一統教,都有一個相同的結果。
於是,在神戟魔尊一再相讓之下,紀昭洵與慕容筠堂而皇之的進入了一統教總壇客舍之中。
在客房之中,紀昭洵、慕容筠備受禮遇,獻茶、送膳,都有美婢侍奉,一夜平平安安,既不聞追究那失蹤的三名外哨之事,也不見總壇中有何意外的舉動,使紀昭洵更加如墜五里霧中,摸不著頭腦。
第二日清晨,慕容筠與紀昭洵正在客廳中靜坐運功之際,忽聽前院中敲起三聲悠揚的鐘聲。
紀昭洵離座而起,忍不住一笑道:「你我本是抱著入龍潭虎穴之心而來,料不到咱們卻如此悠閒的做起客來,世間之事,當真是難以逆料!」
慕容筠則神色沉凝的道:「咱們本是在龍潭虎穴之中,要知道愈是如此沉靜,也愈是危險得可怕,暴風雨隨時會加到你我頭上!」
紀昭洵悠然一笑道:「既來之則安之,老實說,此地的環境不惡,倒是藉以休養調息的最理想處所……」
他說得輕輕鬆鬆,一副毫不在意之色!
忽然只見一個背背長劍,神情陰鷙的老兒,帶領兩名中年教徒大步而入,在客廳門前雙拳一拱道:「在下奉教主之命,奉屈兩位貴賓至刑堂觀刑!」
「刑堂觀刑……」
紀昭洵怔了一怔,道:「莫非貴教之中要處決叛徒麼?」
那背劍老兒陰陰一笑道:「請兩位貴賓去看吧,敝教主已在恭候兩位了!」
慕容筠悄悄施個眼色,阻止紀昭洵再問下去,淡然一笑道:「那就有勞尊駕帶路了!」
那背劍老者又復陰陰一笑,轉身走去。
紀昭洵、慕容筠大步相隨,由後跟了上去。
穿過兩重院落,已到山洞一般的刑堂所在,只見內中聚滿了赤膊的彪形大漢,個個形貌獰惡,持刀掛劍。
正中高座上正坐著瘦小的一統教主,神色冷凜,一反先時的客套,對進入刑堂的紀昭洵、慕容筠視如未見,卻驀地大喝一聲道:「帶上叛徒!」
四下一聲暴喝,但聽鐵索叮噹,那在鷹愁谷外哨上因調笑被抓的一男一女在鐵索叮噹聲中被簇擁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