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是誰?!……」
沈秀紅從旖夢中驚醒,發現床頭前站了個黑紗罩面、披著件黑色斗蓬的人——從對方的身材上看顯然是個女人——她不禁吃了一驚。然而,待她發現那女人的身後還站著四個帶著面罩的彪形大漢時,登時嚇得面如土色,拉著銅床欄杆的手簌簌戰抖,情不自禁地驚叫出聲。
她的話被「乒、啪」兩記重重的耳光打斷了。
「你敢出聲,我剝了你的皮!」披黑斗蓬的女人的聲音又硬又冷,像是鐵板上結了層霜。
沈秀紅倏地坐了起來,可憐巴巴道:「別、別打我,你們要什麼儘管拿走。」
那女人望著沈秀虹那如花嬌靨,如雪似脂的胴體不禁冷冷一笑,黑紗後面的一雙媚眼漸漸豎立起來。
嫉妒,再加上由嫉妒引起的憤怒:難怪花嘯天稱她叫小寶貝兒,就連我見了她都動心三分,更何況男人們!
必須把她除掉!
小妖精!莫說是小樓求我,還答應我……即使僅僅是為了賢哥哥的計劃我也不能讓你活下去!
她冷哼了一聲,道:「屁話,你當我們是強盜嗎?」
她呼地退後一步,喝道:「把她綁起來!」
「別綁我,你們要什麼都可以!……」沈秀紅哀求著。
「把她的嘴堵上,煩死人了!」
已經在捆綁沈秀紅的幾個漢子信手抓過一隻襪子塞進她的嘴裡,轉眼間便把她綁得像個肉球。
「給我打!」
那惡狠狠的聲音彷彿是從牙縫裡發出來的,沈秀紅即刻嚇得昏了過去。然而,她並沒有當真昏厥。
兩個大漢象扔死狗般地把她拋在牆角,隨即兩條鞭子抽打下來;幾乎同時,另兩個漢子手裡的短棍揮舞,房間裡的豪華擺設、貴重家什轉眼間變成了一堆廢物。
這剎那間,從未體驗過的痛楚和恐懼包圍了她;然而,僅只一瞬,身周所有的一切幾乎都不存在了。沈秀紅當真昏了過去。
就在這時,狂笑聲中,一個幽靈般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花嘯天的妻子;等你死後別告錯了狀——我叫何旖芳!」
花滿樓長長吐了口氣——他滿意了。
然而,事實和他所得到的稟報並不完全一樣。
沈秀紅並沒有死。
「她這個人廢了……」曹州名醫白守本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沈秀紅此刻的樣子難看極了,與其說她還是個人,倒不如說她已經成下一具活屍。
花嘯天從新建的洛陽分舵歸來,發現興隆客店之變時已經是事發後的第四天。在這四天裡,蒼蠅、蚊子、螞蟻、蟑螂把那往昔嬌嫩的胴體當成了任意攫取食物的餐廳。她的傷口潰爛、化濃……
更由於繩索捆得太緊,她的四肢因血脈不通,肌肉已經局部壞死;兩眼亦由於蚊叮蟲咬,已經完全失明。更可怕的是她經受不了從所未有的精神打擊——沈秀紅瘋了。她除了終生殘廢之外,也再無恢復清醒的可能。
花嘯天懊悔萬分,他萬萬沒有料到僅僅幾天的洛陽之行使釀成如此大禍。
「是誰,誰幹的!?」
花嘯天對客店掌櫃早有令諭:不經牡丹宮主本人允許,任何人不得踏上樓梯半步。
花嘯天怒不可遏,只恨不得當真飛上天去,用亮銀棍把天捅一個大窟窿,查出殘害他最最疼愛的女人的兇手。
但當花嘯天知道了兇手的名字後卻又無可奈何了——幾天後,白守本悄悄告訴他:沈秀紅所能發出的聲音除呻吟之外的囈語只有斷斷續續的三個字:何旖芳!
不過,花嘯天並非全然沒有舉動——白守本家突起大火,轉眼燒得片瓦無存;沈秀紅亦因之得以及早擺脫了痛苦的餘生。
只是,花嘯天內心的痛苦並沒有消失——每逢在家裡與何旖芳相對時,他的心都針扎般的痛。
她看起來是那麼典雅、文靜,而她的手段竟是那麼卑鄙、恨毒;尤其是,她居然事後不露聲色,宛如無事人一樣。
唉,為什麼偏偏蒼天要安排他們做夫妻!
然而,他又能拿她怎麼樣?他不止一次地這麼問自己,卻得不到任問答案。
無論如伺,她是他的結髮妻子。尤其是,她還給他生一個他畢生獨一無二的寶貝——他們的兒子花滿摟。
那天,當他悲痛而茫然地離開白守本回到家裡時,花滿樓歡呼著、蹦蹦跳跳地迎接著他,他的乖巧、懂事和親熱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顯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緒,卻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牽著他的手走進書房,給他沏了一杯花彫。隨後,便依偎在他的身邊稟報這幾天自己學習的進境。他那幼稚而可愛的神色彷彿瞭解他所遇到的不幸。
他緩緩飲茶時,驀然覺得自己有股想慟哭一場的衝動。是啊,眼前這些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孩子能夠給於父親的最大的同情和安慰,他不由得心想:如果何旖芳不是他的母親,他實在很難料到自己會對她採取什麼舉動。
這個陰險狠毒的女人,他真渴望能有一天自己親自撕毀她的假面具,但他能夠嗎?那將無形中損傷自己在牡丹宮裡的聲譽和威望……
只是,無數個午夜夢迴,那令人慘不忍睹的情景都真切地浮現在他的眼前:沈秀紅的身上又髒又臭,蒼蠅、蟑螂圍著她嗡嗡亂飛,不時停下來吮咬著她的創傷,螞蟻在她的身上爬……
沈秀紅是他此生唯一傾心疼愛的女人,他已經在思忖如何使他們將來的孩子在牡丹宮裡獲得名份;然而,身為赫赫牡丹宮主的他竟沒有辦法保護她;連她在被害後替她報仇亦不能夠!花嘯天陷入了極端的痛苦之中。
他萬萬沒有料到一個無形的網已在向他罩下……
「篤、篤、篤……」房門輕輕地響了三下。
夏雲燕只稍一怔便知道是誰來了,她匆匆走到門前,打開了屋門;門外站了一個男人——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那男人盡性後正想在這滿足中愜意地睡去,但聽夏雲燕貼在她的耳邊喃喃道;「賢哥,那邊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賢哥」「哦」了聲,含含糊糊道:「問這些幹啥?有什麼話等明天再……」
他話沒說完,又繼之以鼾聲,但兩隻纖手伸到他的腋下一通猛搔,登時又把他的睡意趕跑了。
「寶貝兒,你、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這幾年來,你把我拋在一邊,自己美滋滋地當那份狗屁管家,你就這麼忍心?說不定你又姘上了哪個臭婊子,早把我忘了。」
「你說的是哪兒的話,有你這樣的美人兒,我怎麼……」
「可我還得舔著臉勾引他……」
「寶貝兒,你也知道,我們這也是沒辦法……」
「怎麼沒辦法?我幫那個小雜種辦了那件事,他給了我十兩金子,連霓裳女的碧玉簪也偷來送我;有這些金銀寶物還不夠咱一世享用?可你還讓我……」
「賢哥」詭秘地笑了笑,道:「不,我要的不是金銀珠寶;我要的是牡丹令,要的是整個牡丹宮……」
「啊……」夏雲燕驚呼了聲,遲遲道:「你、你……你想要牡丹宮,可是,我……」
「是啊,難道你就真的不想做牡丹宮的夫人嗎?」
「狗屁夫人,我不希罕!」
「燕妹,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哼,你還問我怎麼了?你也不捫心想想:我也是個女人,正兒八經的名門小姐,被你偷了、沒辦法才隨你私奔出來。可你倒好,竟把我送給他姓花的……」
「怎麼的,你還有什麼不順心的嗎?」
「順心!哪能不順心——丈夫整天偷雞摸狗,自己卻要編著法兒引誘別人、陪著別人睡!」
「燕妹,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
「我有什麼不對了。你們不就是貪圖人家牡丹宮這片產業?也不怕人家笑話,有能耐自己去闖天下,耍那些賊心眼兒算什麼英雄好漢。」
夏雲燕長長吁了口氣,喃喃道:「賢哥,你就罷手吧;我們即使什麼也沒有,只要你能守在我身邊.也……」她像一隻無助的羔羊,依偎在他懷裡,悄然飲泣起來。
「賢哥」彷彿被她的柔情打動了,輕輕地擁著她……
驀地,牡丹宮,宮裡鱗次櫛比的樓堂廳閣、萬貫傢俬,牡丹宮主的權勢以及至今仍是牡丹宮主夫人的嫵媚嬌娘……一股腦兒湧進池的腦海,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閃過。
不,絕對不行!
絕不能放棄那些已經和即將得到的一切!
「賢哥」緩緩地收回了攬著她嬌軀的手臂,心裡的話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不,燕妹,我不能……」
夏雲燕打了個冷戰,眼睛睜得老大,訝道:「為什麼,又有什麼捨不得的?」
「這麼多年臥薪嘗膽,我豈能棄之一旦?燕妹,我不能沒有牡丹宮,我發誓一定要得到它!為之,你也只好……」
夏雲燕截口道:「我只好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過下去,是嗎?我、我也只有做賊似的偶爾給你當一夜玩物,是嗎?你……你未免也忒殘忍了吧!難道……」
她說話聲音很大,像是在吼,但她沒能把話說完;「賢哥」用手堵住子她的嘴,怒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不幹什麼。」夏雲燕脫開他的手,道:「你別忘了,我也是個人、是個女人。這罪我受夠了!」
「住口!」「賢哥」喝了一聲,遲遲道:「寶貝兒,別這樣,就當我求你了,我給你跪下還不行嗎?」
他頓了頓,又道:「何況,即使我肯罷手,可是,你做的那件事一旦被他姓花的察覺……」
「我們即刻離開這兒。」
「花嘯天在江湖道上聲威赫赫,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免不了……」
夏雲燕倏地打了個冷戰,地委屈地哽咽了一陣兒,無助地偎進他的懷裡。
「賢哥」暗中淡淡一笑,遲遲道;「燕妹,忍耐一時吧。我們……哦,對了,你說的那個碧玉簪在哪兒?」
他從夏雲燕的手裡接過碧玉簪後,把玩了一會兒,詭譎地獰笑著……
夏雲燕是一個完全成熱的女性,就彷彿是經過特殊訓練,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都令人失魂落魄。
失去沈秀紅後,更由於對何旖芳的無可奈何,花嘯天陷入了極端的煩悶,愁苦之中;在百無聊賴之際,他彷彿是剛剛發現在牡丹宮的總舵裡還有夏雲燕這麼個人間尤物——
其實,夏雲燕早巳非止一次被池玩弄過了,只是由於她並非處子,自然難以得到他的專寵。
尤其是沈秀紅的出現,竟使他忽略了她的存在。
這天傍晚,花嘯天偶然看見夏雲燕從妻子的房裡出來,隨即接觸到她那脈脈含情的眼神時,心裡驀然打了個突兒。
夏雲燕回報給他一個暖昧無窮的微笑,他即刻領會到了,那完全是一種成熟女人才有的默許和挑逗。
當他在夜幕降臨後敲開她的屋門,看見她的那雙媚眼癡愕愕地盯視自己時,彷彿一切疑慮都消失了……
花嘯天似乎沒等夏雲燕反應過來,就一下子抱緊了她,她本能地、無力掙扎著……
他們轉眼間便被淹沒在一片窒息的呻吟中……
然而,夏雲燕就像一個超級演員那樣即刻進入了另外一個角色,她羔羊般地依偎在花嘯天的懷裡,附在他的耳邊喃喃道;「宮主,我知道你為什麼又來找我。」
「我、我喜歡你……」
「不,你、你沒有別的辦法……」
「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霓裳女迷上了年輕,溫柔的牡丹宮賬房先生,哪裡還有心思和你……」
賬房先生周子謙年近三旬,生得唇紅齒白,為人風流瀟灑,尤其他幼讀詩書,更懂溫柔,牡丹宮中確實頗有一些仕女為之傾心,然而,其人是花嘯天的本家外甥,相隨花嘯天多年,又怎會為此彘狗不如的勾當?更何況,何旖芳溫文嫻淑,謹守婦道。牡丹宮主威名遠播,又有誰敢太歲頭上動土!花嘯天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天地間會有那種事。
「你、你說什麼!」花嘯天呼地坐下起來。他怒目噴火,宛若一隻被逼上絕壁、調轉頭來擇機撲向人群的野獸,他的兩手鐵鉗般地攥著夏雲燕的一雙胳膊。
夏雲燕痛叫出聲,可憐兮兮地道:「快放開我……這可不是我有意調侃際;是有事在嘛……」
她望著花嘯天驚異的眼色,遲遲道:「你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回家去看——他們如膠似膝,沒有一夜不……」
「啊!……」
花嘯天虎吼般地奔出門去……
夜靜更闌。花嘯天提小雞般地一隻手抓著夏雲燕的衣領在屋簷、房脊間縱躍如飛,悄無聲息地往自己的家掠去。
儘管他在牡丹宮裡無所畏懼,卻也恐別人看見他和夏雲燕在一起。
然而,他卻萬沒料到,就在他飄落在他家那寬敞的庭院時,恰有一個人影從何旖芳臥房的後窗溜了出去。
何旖芳由夏雲燕陪著喝下她特意為她調製的「牡丹花露」之後,時間不長便覺得暈乎乎的。待夏雲燕告辭去後,她坐了一會兒就懶洋洋地躺下睡了。
朦朦朧朧中,她恍惚覺得有個人輕輕走到床前,不禁吃了一驚,待於昏暗中辨清對方的相貌後,她驚喜地叫出聲來:「楠哥,當真是你嗎!?……」
「芳妹,我、我好想你……」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撲上來、把何旖芳擁在懷裡。
何旖芳的心底呼地湧上一股甜蜜。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轉眼間,她漸漸地感覺到自己是在真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接著,有種什麼東西正從遠處逼近她;她感覺到了彷彿在清涼中的溫暖的覆蓋,幾乎同時,她情不自禁地「吁」了一聲。轉眼間,她漸漸忽略他的存在,她感覺到自己彷彿是置身在溫熱的海水裡,飄啊,飄……
她真切地體味到了成熟男人的癡迷和狂熱,同時也品嚐到了自己的思戀終於獲得報酬的愉快。
一股海水呼地把她托起,飛昇、無限地飛昇,她的身體已被裹在絢麗的彩雲間,卻又突然跌落下來——
那是種不能自制的跌落,也是一種愜意無比的跌落。
昏眩中,她愜意地歡叫了一聲,再也不動……
「乒、啪……」幾記重重的耳光把何旖芳從甜蜜的夢鄉驚醒過來,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床上,怒目金剛般的花嘯天和滿面不屑的夏雲燕並肩站在床前。
她驀地窘得面紅耳赤。
然而,當她又發現賬房先生周子謙赤條條地睡在她身邊時,登時驚得目瞪口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的,適才我確實夢見楠哥到我的房裡來,而且還……
但,這個周子謙又怎麼會在這兒?
夏雲燕怎麼和他在一起,他們?……
從未蒙受過的侮辱使她的頭腦漸漸清醒了,而眼前的,情景所造成的困惑又使她的腦海裡一片茫然。
「賤人!……」花嘯天一邊怒罵著,又摑了何旖芳幾記耳光。
他望著她已經紅腫的臉頰只覺渾身戰抖、噁心欲嘔;他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吞下腹中湧上的那股酸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宮主……」夏雲燕輕輕扯住他的胳膊。
似乎直到這時,花嘯天才注意到夏雲燕的存在;他歎了口氣,道;「這兒沒有你的事了,去吧!」
「宮主,你消消氣,可千萬別……」
「你、你走,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夏雲燕轉身去了。她的臉上堆滿了笑,是陰險、詭譎的笑。
何旖芳顯然清醒了許多,驚恐的心也冷靜下來。她穿了件衣服在身上,正待繞開周子謙下床去……
但見花嘯天搶上一步,惡狠狠地右臂揮下,昏迷中的周子謙慘叫了聲,頭骨現出五個窟窿,污血潺潺流了出來。
「嘯天,你……」何旖芳驚叫出聲。
「怎麼,你還想袒護他?」花嘯天發指眥裂,聲音又硬又冷。
「不,」何旖芳道:「嘯天,這是個陰謀。如果留有姓周的活口,或許更容易……」
「陰謀?」花嘯天「哼」了一聲,道;「難道你、你還想辯白嗎?你、你這無恥淫婦,連本家的外甥也勾引,卻還要害死我的秀紅。我豈能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