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綸身形一起,八名蒙面老人也同時發動,呼叱之聲乍起,九條人影分三面向高翔直撲過來。
高翔終於來不及再擲霹靂震天球,心一橫,將震天球重又納入懷中,轉身拔步又狂奔而去。
他這一動,天火教眾人一齊放了心,惡屠夫暗自罵道:「他媽的,果然是假的。」身法如箭,疾追而上。
高翔倉逞又奔了半里左右,身後呼叱連聲,眾人業已迫到二三丈距離,長一些的兵刃,幾乎可觸及背心。
正危急間,前面忽然一堆亂石擋住了去路。
那些亂石每一塊都有數百斤乃至千斤重量,不知被什麼人搬來放置在大江邊,東一堆,西一堆,凌亂散落,毫無規律。
高翔奔到石堆邊,正感沒有主意,突聽太行五煞老二陰魂不散大聲叫道:「不好!小輩要逃人八陣圖去了,快些截住他。」
這一聲喊叫,反將高翔提醒,他幼覽群書,久聞蜀漢時諸葛武侯曾堆石為陣,於白帝城下阻擋吳兵數十萬眾,昔人曾有詩讚歎說:「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事情只怕不假,難道那名震天下的八陣圖,就是眼前這幾堆亂石?
是真?是假?他已經無暇推論,身後徐綸已經凌空撲到,金拐挾著厲風,摟頭砸落了下來。
高翔聞聲辨位,頭也沒回,腳下一錯,倏忽橫閃尺許,徐綸一拐落空,砸在大石之上,蓬然巨響,只砸得石屑紛飛,大石裂落了一地。
但高翔卻在這毫髮之差的危境下,閃開金拐,低頭奔進八陣圖中。
才入石陣,並無異狀,擺在四周的,仍然是那幾堆亂石。
高翔驚惶莫名,繼續向前又奔了數丈,驀然間,眼前一暗,陡覺空際驕陽忽然失了蹤影,迷霧起於身側,那些亂石堆已經杏不可見,甚至連置身何處,也難以確定了。
他驚詫地停下腳步,奇怪!連陣外呼叱叫罵之聲也聽不見了。
石陣之中,霧靄氤氳,迷迷濛濛,不知起於何處?頭頂日影昏暗,使人難辨東西,高翔恍惚記得入陣之初,曾見左前方三步外有一塊極大的大石,誰知摸索著走了五六步,竟什麼也沒有碰上。
他暗暗訝忖道:「這石陣果然古怪,但不知陣中有多大範圍?如果被徐綸分人堵住出口,來一個甕中捉鱉,豈不冤枉。」
想到這裡,便不肯再耽誤,略為調息之後,抖擻精神,拔步前奔,認定一個方向,筆直闖去。
在他的估量,無論石陣範圍多寬,只要認定一個方向走,總能穿越陣勢而出,亂石堆散佈再遠,頂多不過半里一里而已。
哪知一口氣疾行足有頓飯之久,估計最少已奔走十里之遙,滿目仍是如煙濃霧,根本連石陣邊緣也沒有走到。
高翔抓抓頭皮,自語道:「真是怪事了,我如認準只往前走,拼著走上三天三夜,就不信還出不了這陣圖。」
突然,一個蒼邁的聲音吃吃笑著接口道:「別說三天三夜;就是走上三年,你也一樣還在亂石堆中,如果不相信,盡可以試上一試。」
高翔霍地停步,揚目四顧,低喝道:「是誰在說話?」
蒼邁的聲音應道:「是我一個殘廢無用的老頭子。」
高翔訥訥又問:「您……您在哪兒?怎麼我只能聽見聲音,卻見不到您的人?」
那蒼邁的聲音笑道:「向左三步,前進十一步,轉面朝右,就能看見老夫了。」
高翔信疑參半,果然依照吩咐左行三步,前行十一步,霍地一旋身,登時駭然一震,敢情自己立身處,仍在初入石陣見到的那幾堆亂石前,只是方向改變。清晰可見大石之下,有一個淺淺的洞穴,洞口盤膝跌坐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形貌枯槁,衣袍破舊,大半個面龐,都掩藏在長長的亂髮下,只露出兩隻閃閃發光的眸子,炯炯逼視著自己。
從那老人容貌、衣著看上去,他在這石陣中,少說也已經枯坐了一二十年之久了。
高翔暗懷戒心,遙遙拱手道:「老人家,您是誰?怎會獨自坐在亂石陣中?」
枯稿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微笑反問道:「孩子,你就是高翔嗎?」
高翔驚然一驚,道:「老人家怎會知道在下的名字?」
枯槁老人聳聳肩頭,道:「老夫已數十年未離石陣,哪會知道你的名字,這是前天一個朋友路過,承他相告,提起近日之內,有一位名叫高翔的少年,和開封金家莊莊主金陽鍾將從這兒經過,但是……」
他語聲微頓,舉手一指金陽鐘的屍體,道:「但你們比他預計的時間早來了半日,而且,只有一人一屍,難道那屍體就是金陽鍾?」
高翔淒然道:「如此說來,老前輩不是敵人,晚輩不必隱瞞,一切惡果,都壞在早來半日這四個字上……」於是,便將競快遇變,援手不及,復被強敵追躡等經過,簡述一遍。
那枯槁老人靜靜地傾聽著,臉上木然沒有一絲表情,但高翔卻分明見他眼角正緩緩淌流下兩行晶瑩的淚水。
良久,才見他輕歎息了一聲,悠悠道:「天意如此,在劫難逃,這也沒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唯一令人惋惜,是他一身武學,竟未發出絲毫力量,只為了一個嗔字,就把好好有用之身,斷送在滔滔濁流中,未免太傻了一些。」
高翔不解他這番話意旨何在?只覺這老人似乎對金陽鐘的一切,都很熟悉,於武林事故也一點不隔膜,是以不便接口。
過了一會,那枯槁老人忽然招招手,道:「你把他放下來,好好調息一會兒,這裡很安全,徐綸即使敢進入石陣,也無法找到這地方。」
高翔的確太疲倦了,手一鬆放下金陽鐘,頓覺渾身筋骨酸痛無比,彷彿每一個骨節都要散開似的,跟著也頹廢地趺坐下來。
枯槁老人黯然一歎,道:「好一個可憐可愛的孩子!空有一身超人內力,可惜卻不知運用。」
說著,左袖微拂,五縷勁風,逕奔高翔前胸五處大穴射到。
高翔驚呼一聲,老前輩,您」
但未及閃避,已被指力拂中,登時週身一軟,倒臥下去。
那枯稿老人右手輕舉,托著高翔,將他平放在地上,雙掌並伸,開始由頂至真,替他緩緩隔空推拿。
他的手指和掌心,並不跟高翔的身體接觸,指掌之間,瀰漫著一層厚厚的紫色氣流,就像是一支熨斗,在高翔渾身上下輕輕地移動。
不到半盞熱茶光景,高翔便沉沉入睡,那枯槁老人卻滿頭出現豆粒大的汗珠。
他緩緩收回雙掌,抹去額上汗珠,面上皺紋恍惚突然又增加了許多,僅僅頃刻工夫,枯槁的容貌又蒼老了一倍以上。
不知過了多久,高翔悠悠醒來,忽然發覺石穴中已不見那枯槁老人的影子,翻身躍起,連金陽鐘的屍體也同時不見了。
他駭然大驚,張目四顧,卻見陣中迷霧仍然漫空浮動,但自己目力卻不知怎的竟能穿透濃霧達五尺之外,石陣一片死寂,只有那枯槁老人藏身的洞口,被人用大力金剛指,刻著幾行字跡,是:「余,百音居士也,昔年一念逞強,致遺無窮禍貽,故友失算,孽畜得手,罪愆無止,悔之無及,獨隱石陣,曠夜追悔,數十年歲月易逝,衷心竟未得片刻寧靜,此豈天意如此,終難免重涉塵土,以償負欠焉?
「汝少年英爽,得天獨厚,血仇滿肩,不難報償,聽音神劍乃故友道遙真人所遺絕學,習之足堪克制徐綸,天籟之音乃平生研積之精華,以之摧毀天魔迷魂淫曲,當著奇效。汝秉賦厚於他人,聰明流於眉宇,此治世之才,惜乎竟懵然無知,而未善加發揮耳。金陽鍾遺體,已由余攜之而去,桂桔已失,何畏區區天火丑物,宜速仗劍揮箏,昂首出陣,挫徐綸,折五煞,大江之濱,再顯身手,男兒豪氣,在此一戰。待魔氣平,邪氣流散,可重來噶峰石室,迎歸金陽鍾遺體,勉之勵之,勿負厚望。」留字之側,另記有出陣步數行走之法。
高翔看罷,又驚又喜,他自然萬萬想不到這位面容枯稿的老人,竟會是當年「宇內雙奇」之一的百音居土,同時,更想不到自己在噶峰石發現的「天籟之音」,居然就是百音居士留下的絕世武學。
驚喜之餘,又有一層憂慮,暗想道:「百音老前輩攜走金伯父遺體,留字囑我出戰徐綸和太行五煞,他老人家固然是鼓勵我不可畏敬情怯,但是,徐綸和太行五煞都非等閒人物,我本事再大,雙拳難敵四手,怎能以一敵九呢?」
但他又轉念想道:「老前輩難道還會害我嗎?不管它,我現在精神已經恢復,縱使打不贏,難道逃還逃不了嗎?」
一念及此,豪念大發,對洞倒身拜了三拜,抹去石上字跡,站起身來,依照百音居士留字,先退四步,右進七步,側身左轉,再昂然跨前十步,眼前一亮,果然又到了先前入陣的地方。
這時候,烈日斜掛西天,大約是申未西初,敢情他在八陣圖中,已經過了整整一日了。
高翔一出石陣,四條人影已凌空掠至,為首的正是太行五煞老大惡屠夫椿人龍,橫鉤號叫道:「快放信號,姓高的小雜種果然憋不住,又從石堆裡鑽出來了。」
另一名應聲揚手,彈指射出一粒黑色彈丸,疾升三丈,叭地一聲爆裂開來,灑了一大天黑霧。
黑霧甫現,石陣四周又有五六條人影飛趕而至,叫道:「-堂主,勢必先堵住退路,別讓小雜種再躲進陣裡去了。」
惡屠夫桀桀笑道:「放心,這一次他再也鑽不進石縫了。」掄起金鈞,摟頭向高翔劈落下來。
高翔心一橫,左手鐵箏迎頭揮起,大喝一聲,右手又抽出了七星金匕。」
他揮動鐵箏,本想卸去惡屠夫凌空下撲的威勢,然後用金匕出手,哪知僅用了六成力量的一箏,跟-人龍金鉤相觸,竟然當地巨響,將金鉤震飛脫手,直落到十丈以外去了。
惡屠夫駭然一震,翻身退落地上,低頭看時,虎口已被震裂,滿手都是鮮血。
高翔一招得手,自己也不解緣故,怔在當場,竟忘了出手追擊。
其餘四煞見老大竟擋不住一招,個個心裡冷了半截,嗆嗆連聲,一齊抽出兵刃,仗著人多,一擁而上。
高翔略一怔忡,緊一緊七星金匕,揉身進步,左手鐵箏一撩,短劍疾送,對準其中最年邁一個戳了過去。
四煞見他鐵箏又起,都不敢跟他硬碰,各自一撤兵刃,錯步移轉,準備以虛避實,再乘隙偷襲圍困。三煞毒手無常秦斌正當右側,瞥見高翔短劍出手,相距尚有三尺多,劍上冷芒,竟似已刺透重衫,令人裂膚般刺痛。
秦斌駭然,腳下迅速一轉,堪堪將劍芒閃開,卻不防高翔一聲大喝,左手鐵箏疾如旋風般又掃了回來,蓬地一聲正砸在背心。
毒手無常雙目一張,慘叫之聲未及出口,一股血箭直噴出來,人一挺,登時倒地氣絕而死。
陰魂不散冷風見了,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叫道:「點子扎手,老大,風緊,扯活了吧?」他意思說,小傢伙厲害,打不過,咱們逃吧?」
哪知叫聲甫落,眼前冷電一閃,高翔手中七星金匕漫空劃了半個圓弧,整個肩胛,僅差半寸,就跟身子分了家。
這一來,嚇得陰魂不散魂也散了,扯活也扯不了,腿肚子一陣轉筋,撲地摔倒,當場昏了過去。
高翔出手不過三兩招,不但震飛了惡屠夫的兵刃,再箏砸毒手無常,劍傷陰魂不散,舉手投足,五煞中竟有三煞受挫,這種出人意外的威勢,別說大行五煞震驚,高翔自己也同樣莫名其妙。
他只記得上一次在南津關外柳村林邊,自己雖然力挫惡屠夫,那全是仗著身法詭異,出手快速,趁他不防時僥倖得手,這一次卻系硬接硬架,並無巧力,一舉竟然震飛了惡屠夫手中金鉤,難道說自己內力竟大有進境?
他一半驚訝,一半好奇,豪氣軒然,一聲斷喝,左箏右劍同時平飛出手,寒芒勁風應手而起。剩下的兩煞心膽俱裂,一個逃得快,僅被鐵箏揮著一點,肩後皮開肉綻,算是負了點輕傷,另一個欲架無膽,欲避無及,短劍過處,慘哼一聲,胸腹下添了一個血窟窿,眼見是活不成了。
頃刻之間,太行五煞非死即傷,饒是惡屠夫再狠,也不禁膽裂,踉蹌倒退兩丈,喘息道:「小雜種敢情是吃了人參果,他媽的脫胎換骨啦!」
其餘三名蒙面老人都不敢再出手,顫聲對褚人龍道:「教主離去,囑令我等守株待兔,不想小雜種恁般扎手,打下去徒自取辱,不如且退。」
惡屠夫點點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但好歹要搶回屍體,才能向教主交代。」
高翔笑道:「小爺如要殺你,直如摧枯拉朽,舉手之勞,但今天倒不想要你們性命,留下你們回報徐綸,叫他早作準備,暗算桑、柳二位師伯和荼毒天下同道的血仇,小爺自當尋他了斷,你們若不能從此革心洗面,下次再被小爺遇上,一樣難逃惡運,滾吧!」
惡屠夫此時猶如鬥敗的公雞,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三名蒙面老人搶著扶起傷者,挾起屍體,一行人垂頭喪氣飛奔而去。
待他們去遠,高翔才收妥箏劍,慢慢舉步離開了江邊石陣,他一面傷感金陽鐘的慘死,一面仍不解自己功力何會突然增強了許多,只說是當自己倦極入睡之後,曾得過百音居士什麼奇緣異福。其實,卻不知道這些潛力,早在君山大會以前,就已經貫注在他身體中,只是他一直尚不知道罷了。
當他初蒞岳陽,在岳陽樓上被迫魂手高翊暗施搜魂過穴之法,昏迷沉淪潭水中,幾瀕於死,後來在李家荒園,冷面閻羅為了救他,曾將自己苦修數十年的內力,全部傾注他體內,致使谷元亮竟虛脫而死。
高翔不知這段經過,是以從未想到體內已蓄蘊著如此珍貴的內家功力,自然更想不到化為己用,但百音居上是何等人物,乘機替他洗髓伐毛,化開內力,所以才有秉賦厚於他人……惜乎竟懵然無知,而未善加發揮……」的留字。
石陣中一日,高翔終於如夢中雄獅突然清醒,出手一戰,信心倍僧,從此,踏人了武人希冀終生而不可得的境界……
高翔孤身一人,一路西上,上溯大江趕抵巴州府,距離離開南津關,不過才五天時間,訪遍全城,徐蘭君和金鳳儀等人都還沒有到達。
計算時日,她們攜帶毒花,又須繞道武陵山,原本就會行得緩慢些。何況自己一路疾行,毫無耽擱,前後並長,難怪先到,沒有辦法,只好耐心等候了。
高翔終日枯坐逆旅,心裡無時無刻不盤算著,當見到金鳳儀的時候,應該怎樣把金陽鐘的凶耗告訴她?她如問起屍體,應該怎樣解說心裡有事,越覺得時間過得慢,好容易熬了一日,竟比過了一年還覺長久,百無聊奈,揣了些銀兩,信步走出客店,逛到大街。
他本來漫五目的,行了一會兒,見一座酒樓正高朋滿座,呼五喝六,一時興起,也走了進去。
麼師(堂倌)見是位少年公子,連忙含笑相迎,送上樓廂雅座,高翔剛踏上樓口,突見人哈哈而起,笑道:「小兄弟,來得正好,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咱正要找你,想著就碰上啦!快來這邊坐。」
高翔循聲望去,登時大感意外,原來那人一臉橫肉,額生雙瘤,竟是凶淫無比的龍君。
這怪人前在洞庭湖中,被金陽鍾所攝,暫斂凶焰,後來君山之下,被霹靂震天球鬧散,以後就不知下落,想不到會突然在川中相遇。
高翔對這奇淫無比的怪人,雖然厭惡,卻沒有翻過臉,見他既已出聲招呼,不便峻拒,只得勉強坐下。
那龍君卻對高翔十二分友善,將自己酒杯滿斟一杯,雙手遞了過來,笑道:「他奶奶的,真有意思,咱正愁一個人喝悶酒容易醉,偏偏老弟就來了,這是天意,老弟快乾一杯。」
高翔接杯在手,卻不飲酒,反問道:「漢江一別,多時未晤,不知龍兄一向可還順意嗎?」
龍君哈哈大笑,險些噴了一桌酒液,道:「還說呢!那一次,你把咱耍慘了,半途離船上了岸,害咱在水裡泡了半夜,後來趕到洞庭,妞兒沒撈到,反惹了一身騷,差一些連皮肉都給炸飛啦!」
高翔見他並不記仇,雖嫌粗魯,倒憨得有幾分可愛,順口又逗逗他,道:「天下絕色有的是,似龍兄這般英雄,還怕沒有佳人相配麼!」
哪知一句話,卻把龍君說得笑容一斂,突然正色答道:「老弟,你不提起,咱也正要問你一樁事。自從君山之下,咱見到金陽鍾那位大閨女,直覺天下女人,都是他奶奶的糞上,從那一天起,咱茶也不思,飯也不想,每天光喝酒,心裡說不出來是他奶奶啥滋味,咱可要問問你,金家那大閨女,許了人家沒有?你得說實話,這一次,再不准誆咱了。」
高翔初時一怔,繼而忍不住暗笑道:「人家都說癲蛤模想吃天鵝肉,如今看來,天下果然有這件事,這蠢物也不去照照尊容,竟然動起鳳儀妹妹的腦筋來了,不看你是粗人,少不得狠狠教訓你一頓。」
於是,下巴一抬,淡淡道:「不知道!」
龍君叫道:「說啥?不知道?小高,你別騙咱,聽說你跟金家很有些交情,他家的事你會不知道?」
高翔佛然道:「誰告訴你,我和金家很有交情?」
龍君笑道:「咱正是要問問那老頭兒,他那閨女若是還沒有婆家,咱寧願傾家蕩產,拿寶玉堆做山,好歹把他家大閨女娶回去……」
高翔聳聳肩道:「這麼說,龍兄倒是情有所鍾,終身不忘了?」
龍君一拍桌子,道:「對!他奶奶的,正是這兩句話,咱他媽的玩過的女人真是不少了,可就從沒見過像金家大閨女一樣的姑娘」
高翔不願再跟他多扯,冷笑而起,哼道:「既然如此,龍兄就早該去開封府求親才是啊!」
龍君笑道:「咱等在這兒,正是要等那金老頭經過的時候,跟他當面談談這樁大事。」
高翔人已離席,聞言一驚,不覺縮步,扭頭問道:「你怎知金莊主要到川中來?」
龍君道:「咱是聽人說的。」
高翔劍眉一剔,沉聲道:「聽誰說的?」
龍君道:「就是上次跟你一道喝酒那老頭兒,咱們不是在襄陽見過的嗎?」
高翔心弦一震,暗啊一聲,飛忖道:「原來是擎天神劍黃承師。」
於是假作笑容,重又落坐,問道:「龍兄在什麼地方見到他?他怎樣說的?」
龍君道:「咱還是在荊州附近跟他見面,向他打聽金家莊大閨女有了婆家沒有?他這才笑著告訴咱說:『真是巧極了,金家姑娘不但尚無婆家,而且,現在她爹正帶她往四川去,你要是聽我的,保準一說就能成功。』「當時,咱聽了這話,如何不喜,便道:『你要咱怎樣聽你的,快說,快說!哪怕就是要咱叫你爹,咱也叫。』「黃老頭說道:『那倒不用,你只要先趕入川中,好歹將他攔住,別讓他們父女到了青城,事情就有希望了。』……」
高翔訝道:「為什麼不讓他們到青城,事情便有希望呢?」
龍君吃吃笑道:「說起來,這又跟老弟有關了。」
高翔越加訝異,道:「為什麼?」
龍君笑道:「據黃老頭說,金老頭子攜女入川,正是要到青城你家去相親的,要是成功了,就要把女兒嫁給你了。」
高翔方自震怒欲起,龍君臉色一沉,又接下道:「老弟,不是咱當面恭維你,論人品論年紀,你都比咱強多了,天下嬌娥多的是,隨便你要哪一家的都行,這金家閨女,你卻無論如何要讓給咱做老大哥的,你要交換條件,金銀珠寶,只管開口……」
高翔聽了這番話,只氣得渾身發抖,欲待發作,又明知這傢伙只是受人利用的渾人,欲待忍下這口氣,又覺得自己盡可忍受折辱,卻不能他人辱及金鳳儀,再說,那擎天神劍黃承師挑撥支使,嫁禍東吳,其心可誅,也叫人無法就此甘休。
他眉峰一皺,冷冷答道:「男女之事,端在兩情相悅,緣份湊巧,這又不是做生意,怎能說到交換退讓的笑話!龍兄自問能得淑女青睞?」
龍君急道:「老弟台,咱雖然容貌不美,但天下除了你老弟,金府再要找比咱更強的女婿,只怕還找不到呢!世上小兔崽子很多,但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傢伙,誰能比得上咱天生神力,一身硬功夫……」
高翔聽他越說越不像話,那神情好像只要高翔點點頭,他就篤篤定定成了金家莊的姑爺一般,心裡一怒,正待薄施懲戒,忽然一陣樓梯響,上來兩個奇裝異服的僧人。
那兩人一高一矮,都是頭戴珠冠,身披大紅描金袈裟,其中一個枯瘦矮小,年紀已在七旬開外,另一個卻正值壯年,身體魁梧,膚色黝黑,手裡持著一根沉重寒鐵禪杖,粗眉厚唇,長得十分威猛。
一登酒樓,那枯瘦老僧便選了一副臨近高翔的桌子坐下,低頭垂目,一動也不動,另一個粗壯僧人倚了禪杖,大馬金刀側面落坐,輕聲吩咐道:「大塊肉,大碗酒,只管替佛爺們送上來,佛爺們敬佛在心,不忌葷腥。」
高翔冷眼旁觀,只覺這兩名僧人容貌古怪,一口生硬漢語,不似中土人氏,尤其那垂目老僧,自從人座,狀即如死,連呼吸的聲音也聽不到,顯然是個身負絕藝的武林高人。那粗老僧一根禪杖大如鵝卵,看上去少說也有七百斤以上,一個能使用這般兵器的人,內外功的硬朗,不言可知了。
他看在眼裡,悶在心頭,一直默默盤算兩人來路,竟忘了回答龍君的話。
龍君見他木然不語,頗感不悅,順著他眼光一望,更是滿肚子不高興,沉聲道:「高翔,咱在跟你說話,你盡瞧那兩個臭和尚做啥?」
一語才落,那枯瘦僧人陡地雙目齊張,兩道銳如冷電般的目光,猛然射落在高翔臉上,他的面頰一陣牽動,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望了一會,喃喃自語道:「善哉!善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粗壯僧人霍地扭頭,狠狠瞪了龍君一眼,粗聲罵道:「小狗,膽敢出言無狀,招惹佛爺,瞧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龍君正沒好氣,登時脖子一粗,厲叱道:「他媽拉巴子的,你這禿驢在罵誰?」
粗壯憎人也不相讓,怒目叱道:「佛爺就是罵了你這蠢物,又待怎地?」
龍君跳了起來,乾指咒罵道:「賊驢,無毛胚,頂著卵泡充雞蛋,咱操你祖奶奶,有種到樓下去,大爺不捏破你的鴨蛋頭,你不知道大爺的手段。」
這傢伙天生橫強,無法無天,出口儘是下流不堪入耳的髒話,滿樓食客,都被他聲勢所驚,紛紛停杯住著,向這邊張望過來。
那粗壯僧人虎吼一聲,一把抄起禪杖,便欲出手,卻被枯瘦老僧低聲喝住,道:「阿沙密,怎的沉不住氣!」
粗壯僧人叉手道:「師父,您老人家親耳聽見的,這種蠢物,不殺了留著何用?」
枯瘦老人淡然一笑,道:「輪迴天定,何用急躁,他該當是你杖下之鬼,等吃飽了再打發,也不算遲呀!」
粗壯僧人好似對師父十分敬畏,聽了這話,悻悻又坐了下來。
龍君兀自不肯罷休,厲聲叱道:「賊禿驢,別裝你娘的蒜,鐵硬打刀槍,嘴硬害爹娘,今天你死期到了,媽巴子還灌什麼黃湯!」
高翔悄聲笑道:「龍兄何必性急,反正是場生死約會,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索性也吃個酒足飯飽再說。」
龍君聽了,魚眼連翻,這才點頭道:「老弟說得也對,咱們先喝酒,等一會兒再殺人。」
不多一會,堂倌穿梭送上酒菜,那龍君大口喝酒,直比喝水還要省事,頃刻一罈酒下了肚,再瞧高翔,卻見他僅飲了半杯,正目注鄰桌桔瘦老僧,臉上竟已變色。
順著眼光溜去,桀傲的龍君,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敢情那一老一壯兩個番僧,飲酒吃肉,竟是五官齊用,除了一雙眼珠,其餘耳鼻等處都塞滿了肉條麵條,蠕蠕而動,兩顆光頭伸在盆中,就像兩隻掛滿肉條麵條的圓球,不到盞茶之久,竟吃完了七八盆牛肉,十斤麵條,喝了十二三壇烈酒。
這怪異形狀,只看得滿樓食客人人心驚。
龍君打個寒噤,輕聲道:「咱的乖乖,莫非兩個番狗都會邪法?」
忽然有人哈哈笑著,接口道:「這不是邪法,乃是西藏宗瑜伽門徒五官互用之法,他們用這種方法,頃刻間可以食盡四五人的食物,-頓飽餐之後,又可以數日不食,瑜伽高手,腳能取物,腹能發聲,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眾人間聲回顧,但見臨窗一付座頭上,坐著個身軀臃腫,其肥無比的大胖子,正用牙籤挑著牙縫,高蹺二朗腿,緩緩而談,一臉不屑之色。
那粗壯僧人阿沙上濃眉倒豎,厲聲道:「朋友不愧見多識廣,想必也是中原高人,但你可敢跟佛爺賭上一賭?」
那胖子笑咪咪的,活像一尊彌勒佛,應道:「賭什麼?在下人胖,若賭輕功縱跳,甘拜下風,要是賭吃東西,倒還能勉強一試。」
阿沙上冷笑道:「咱們就賭吃道,依你說,要怎樣賭法?」
胖子沉吟了一下,笑道:「若賭吃酒肉,你們輸了會說我胖子能吃,這個不算,大和尚要是敢依在下主意,咱們就賭吃毒藥,你看好不好?」
阿沙上駭然一震,脫口道:「賭吃毒藥?」忍不住回頭望師父。
那枯瘦老僧精目一翻,冷冷道:「施主可真高明,這賭法十分別緻,小徒癡劣,不足當此重任,就由老僧來奉陪施主如何?」
大胖子爽然點頭道:「行,誰吃都是一樣,不過,在下還沒請教大和尚法號上下,等一會出了人命,怎樣報官驗屍呢?」
枯瘦老僧嘿然冷笑一聲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施主慧眼如炬,難道連老僧阿難陀都不認識?」
胖子大拇指一豎,道:「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密宗第一高手,當今喇嘛僧王,送給天火教主徐綸罌粟毒花和斷魂燈的,就是大和尚你嗎?」
阿難陀臉色一沉,道:「不錯,正是老僧。」
那胖子搖頭歎息道:「大和尚,你為了卻私仇,竟以毒花神燈,荼毒天下,使世間魍魎當道,妖魔橫行,如此作為,豈不有虧佛道……」
阿難陀突然凶晴暴睜,厲聲喝斷了他的話,道:「住口!施主似乎對老僧往事,知悉甚詳?為什麼不肯以真面目相示?」
胖子哈哈笑道:「市井小人,賤名何敢污讀清聆,大和尚昔年跟宇內雙奇較技黃山,三日三夜,僅以半籌之差落敗,大和尚禮佛修性,就不該耿耿於懷,數十年後猶圖報復。」
阿難陀陰笑道:「老僧自知不是胸襟開闊之輩,密宗門徒,眶毗必報,你說得對,老僧耿耿於懷已經數十年,雖不能親手再擊敗逍遙真人和百音居士,至少老僧要掀翻中原,使他們縱在九泉也不能安身。」
他霜眉接著一揚,眼中凶光頻射,沉聲道:「你有什麼毒物,只管取出來,老僧若不敢吃下肚去,從此拱手退出中原,新仇舊恨,一筆勾消。」
胖子聳聳肩,道:「大和尚既然執迷不悟,在下只好獻醜了。」
一面說著,一面探手從衣襟底下,取出兩隻同樣形狀大小的瓦瓶,輕輕放在桌上,含笑道:「在下班門弄斧,大和尚是密宗高手,自然不在乎區區毒物,但在下卻只想行一次僥倖,咱們在賭性命之前,先試試運氣……」
阿難陀喝道:「你要怎樣賭賽,只管直說,不必嚕嗦。」
胖子笑道:「這兩隻瓦瓶,形狀二般,但其中一瓶盛的只是清水,另一瓶中卻是天下第一難解的苗疆無形之毒……」
那阿難陀聽到苗疆無形之毒幾個字,臉色微微一變,陰笑著岔口道:「看來朋友竟是早有準備了。」
胖子道:「好說,在下雖比不上大和尚名望,好歹也是一條性命,苗疆無形之毒縱非穿腸毒藥;但一人腹中,專破內家真氣,武功越高,受損越重,這一點,大和尚想必是知道的。所以在下同時用兩隻瓦瓶,一真一假,一虛一實,大和尚如果運氣好,挑中那一瓶清水,在下只好自認倒霉,如果運氣不好,挑中那瓶毒水,嘻嘻……」
阿難陀傲然抬目道:「區區苗疆無形毒,老僧還不放在心上。」但他說話之時,目光不由自主掃了那兩隻瓦瓶一眼,眉尖微蹩,顯然這話言不由衷,色厲內在。
胖子接口道:「大和尚雖仗著瑜伽術,不一定畏懼奇毒,但要想煉化毒性,少則三日,多是半載,無法運氣行功,跟人動手,而這段時間,正是天火教開壇立派的時候,大和尚不能為徐綸相助一臂之力,豈不辜負遠來中土的本意嗎?」
那阿難陀被他一口道破心事,臉色立變,陰叱道:「哪來許多廢話!」
順手抓起其中一隻瓦瓶,張目問道:「毒液有真假,服毒有無先後?」
胖子笑道:「選擇之權屬於大和尚,在下理當陪大和尚同時飲服。」
說著,毫不猶豫取了第二隻瓦瓶,削去封蓋泥丸,舉瓶啟唇欲飲。
阿難陀突然喝道:「且慢!」
胖子瓶口已沾唇邊,聞聲一怔,道:「大和尚還有什麼話說?」
阿難陀放下手中瓦瓶,一伸手,道:「老僧既有選擇之權,意欲跟施主換上一瓶,這樣可使得?」
那胖子怔了一會,苦笑道:「原來大和尚是信不過在下。」順從地將自己已經開口的瓦瓶,遞了過去。
兩人面對著面,四目相投,各舉一隻瓦瓶,緩緩啜飲著瓶中液汁,兩張臉上,同樣木然如死,誰也沒有一絲一毫表情。
酒樓上,千百道目光,都集中在兩隻漸漸傾起的瓦瓶上,連高翔和那粗壯大僧人阿沙密在內,人人屏息靜氣,整座酒樓落針可聞。
兩瓶液汁傾人喉管,一點一滴,終於同時流乾。
「噹!砰!」
那胖子和密宗第一高手阿難陀同時鬆手棄了瓦瓶,兩隻瓦瓶跌落地面,登時碎裂,瓶中余汁滴到地上,競同時冒起幾縷青煙。
這情形,兩隻瓦瓶完全相同,毫無分別。
阿難陀目光一滯,怔了片刻,忽然若有所悟地吃吃笑了起來,道:「好呀!你竟然使用兩瓶毒液,不惜與老僧同歸於盡,這般苦心,令人折服,不用再問,老僧也知道你是誰了,但是」
他霜眉一皺,聲音忽變得冷峻嚴厲,喝問道:「苗疆無形之毒,是毒神陸人飛不傳之秘,姓陸的已死了十餘年,你卻從哪裡弄來這兩瓶毫不參偽的無形的毒液?」
那胖子也吃吃笑道:「大和尚真是識貨的行家,在下費盡心機,才從陸家大姑娘手中弄到這點珍品,不敢獨吞,特與大和尚分享。」
阿難陀傲然道:「無形之毒雖然厲害,最多也只能使老僧休養三月,三月之後,看你們還有什麼方法能阻得了老僧。」
回頭對粗壯僧人一揮手,道:「阿沙密,咱們走吧!」
那阿沙密雖頗憤憤不平,卻不敢反抗,默然站起身來,取了禪杖,留下一錠銀錠,隨著師父向樓口行去。
龍君看出那枯瘦番僧已經中毒,知道有便宜可揀,突然一聲大喝,道:「兀那禿驢,咱們的約會還算不算?」
阿沙密霍地停步,怒目道:「佛爺隨時候教!」
龍君一擄袖子,掀桌而起,五指如鉤,疾然向阿沙密肩腫抓去,同時叱道:「不要走,咱們就在這兒分個高下……」事聲未畢,五指已搭到阿沙密肩頭。
那阿沙密突然一聲大吼,竟不知用個什麼身法,身軀猛然間向側移開半尺,龍君一抓落空,卻被他掄起禪杖,重重砸在腹肚上。
這一杖,打得不輕,饒是龍君一身橫練功夫不畏刀劍,也被他一杖打得金星亂冒,悶哼一聲,捧著肚子,蹬、蹬、蹬直退了六七步。
阿難陀聳聳肩道:「走吧!別跟這種蠢物一般見識了。」
阿沙密撫弄杖身,兀自意猶未盡的瞪了龍君一眼,這才提杖下樓,揚長而去。
兩名番僧一去,酒樓上頓時亂成了一片,龍君出手受挫,凶焰盡熄,萎頓地倚壁而坐,面色鐵青,一言不發,那胖子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向樓下踉蹌走去。
高翔急忙閃身上前,低叫道:「老前輩您」
胖子向他遞了個眼色,沉聲道:「不要多問,趕快擺脫那蠢貨,到江邊見我!」
高翔見龍君正閉目調息,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忙道:「晚輩這就跟老前輩一同去?」
胖子搖頭道:「不行,切記只可遙遙跟隨,注意身後可疑人物。」說完,當先離開了酒樓。
高翔借口會賬,略作延遲,趁龍君調息未畢,抽身也下了酒樓,遙見那胖子跌跌撞撞,逕行出城向江邊而去,看樣子,所負毒傷竟然十分嚴重。
高翔不便走近,依他吩咐遠遠跟隨著,同時傾神注意身側,行不多遠,果然發現有兩名黑衣大漢,也正遙遙跟蹤著自己。
他耳目敏銳,不用回頭,已猜出兩名大漢一個距離自己約有二丈,另一個卻遠在四五丈外,以他此時身手,如果速然發動,舉手投足即可制住前面一個,但他卻不願打草驚蛇,為了一網打盡,暫時隱忍未發。
轉眼行到城邊,高翔忽然心中一動,步下突然加快,兩次換步,已踏進城門陰影裡,吸一口真氣,身形一弓,整個人離地飛起,用背部緊緊貼著城門頂端,懸空而待。
果然,一陣腳步聲響,兩名黑衣大漢也一先一後追入城門。
他們略一探頭,見城外無人,立刻機警地縮退到城門暗影中,其中一個焦急地道:「小輩好滑,準是你盯得太近,被他看出破綻溜了,現在怎麼辦?」
另一個道:「不要緊,小輩雖然脫線,那胖子還在線上,你繼續盯住他,我立刻去飛報堂主,請命定奪。」
兩人商議定當,一個輕輕閃身出城,繼續跟蹤前面那胖子,另一個轉身回奔,誰知才奔出兩步,突覺頸上一麻,連吭也沒有吭出聲,便被人凌空提了起來。
高翔輕舒猿臂,一把捏住那人頸脖,順手點了他啞穴,就從他身上解下腰帶,將他懸空吊在城門暗影中,竊笑道:「朋友,暫時委屈一下,跟蹤追逐太辛苦了,有這機會,何不樂得休息一下。」
他扭頭回顧,待確定後面再無第三個跟蹤者,這才旋身邁步,追出城外。
巴州府城一邊瀕臨長江,一邊瀕臨嘉陵江,城外是一片斜坡,往下便是江口碼頭,斜坡上一排茶棚,專為靠江吃飯的力俠苦役等人而設,除此而外,就沒有旁的人家了。
高翔追出城外,揚目一望,早見那黑衣大漢正掩掩藏藏向北而行,原來那胖子業已越過了江邊斜坡,但卻未曾停止,仍舊步履踉蹌一徑向上游荒涼之處奔去。
假如不是這時天色尚早,高翔本可下手將那黑衣漢子除去,但礙於江邊有船,茶棚中有人,感覺不便,只得耐心跟在黑衣漢子身後,順著斜坡,緩步而行。
他因為要保持一段距離,不能走得太近,所以隔著一座斜坡,看不見那胖子的情形,只能從黑衣漢子的行止,來推斷坡下情況。
行約里許,地勢已越來越荒僻,那黑衣漢子突然伏地不動,過了片刻,竟拔步如飛向坡下奔去。
高翔猛然一驚,掠身也竄到坡頂,向下一望,只見那胖子正橫倒在江岸邊,頭部距離江水不足數寸,顯因毒傷發作,支撐不住而昏倒地上,那黑衣漢子顧不得隱蔽追蹤,已經現身撲去了。
高翔心裡一急,雙足疾點地面,人如飛矢,破空疾落,人未趕到,搶著沉聲叱道:「狗賊,站住!」
那黑衣大漢業已奔近江邊,聞聲回顧,一見高翔從空而降,嚇得腿一軟,伏地一滾,嗆地拔出肩後長劍來。
高翔冷哼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凌空一掌直劈下去,掌力竟遠達五丈。
那黑衣漢子甫一站起,蓬然一聲,又被高翔掌力震飛,長劍脫手,人也栽落江中,冒了冒,就看不見了。
高翔無心理會他的生死,收掌撲落,急忙扶起那胖子,見他雙目緊閉,氣息短促,但臉色卻仍然紅潤如前。
他一怔之下,忽然想到其中有些溪蹺,探手向他髮際一摸,果然,一張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應手而落,面具之下,是一張慘白的蒼老面頰,唇烏氣弱,牙關緊閉。
看了這張面具,不用問,這人必是千面笑俠朱昆了。
高翔未逞多想,匆匆取出所剩無幾的金露丸,餵了他兩粒,然後平伸雙掌,替他運功渡力,緩緩推拿,好半晌,朱昆才悠悠睜開眼來。
他一見高翔,神情一振,脫口問道:「金陽鍾呢?」
高翔心裡一陣酸,含淚答道:「他老人家已經……已經在三峽之中,遇伏去世了……」
朱昆目光一直,彷彿如中悶雷,急聲向道:「怎麼會在三峽中埋伏,都是針對峽中船隻,我已經囑吩你們切勿乘船,難道你們沒有依我的話做?」
高翔黯然道:「我們的確是順陸路上行的,無奈一時疏忽,竟中天魔教詭計暗算,金伯父力戰負傷,終於身故。」於是,把經過大略簡述了一遍。
千面笑俠朱昆聽完,神情木然如癡,眼中卻淚光隱隱;喃喃又問:「你們連八陣圖都未抵達,就」
高翔搖頭道:「金怕父遇害之處,正在峽中,後來晚輩負了他老人家遺體,又被天火教許多高手追趕曾經退人了八陣圖中,在陣中遇見一位老前輩,是他將金伯父遺體帶走了。」朱昆仰面望天,淚水終於籟籟而落,長歎道:「人算不如天算,如果不是我大意撤走了陰陽雙劍,也許他還不至失手,說起來,竟是我害了他!」
高翔垂頭道:「老前輩何必如此自責,此事細論責任,晚輩最難辭其咎,當時晚輩如果不落後一步,隨時跟金伯父同行,縱遇伏兵,也可合力應付,一時疏忽,鑄此深恨,等見到鳳儀世妹,真不知該怎樣向她開口?」
朱昆翟然道:「四盆毒花,現已輾轉由武陵山入川,今日天亮前,已經繞過巴州,逕往青城,一路上有陰陽雙劍暗中保護,人花都算平安。但現在天火、天魔二教都已趕往青城,剛才密宗第一高手喇嘛僧王阿難陀也在此地現身,此人是天火教徐綸的奧援,乃當今第一強敵,川中高人雲集,單靠她們幾個女孩子和陰陽雙劍,只怕已不足應付。你不要耽誤,快些趕上她們,護送你母親和四盆毒花到青城去,至於金陽鐘的惡訊,暫時不必告訴鳳儀,免得分了她的心。現今兩大魔教都還在勾心鬥角,必須趁早設法將他們各個擊破,若等到毒花失去引誘力,金陽鍾惡耗傳開,那時候也許天火、天魔二教會聯手合作,沆淫一氣,巨禍一成,就難以化解了。」
他說了這許多話,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頸間頰上,滿是粒粒汗珠,高翔一面點頭受教,一面關切地問:「老前輩,您的傷勢……」
朱昆苦笑道:「我這點毒傷算得了什麼?苗疆無形之毒,除了鬼母婆媳特製解藥,只有毒果可解,那老禿驢跟我打賭,硬灌下一瓶,他的傷勢只有比我更重。」
高翔道:「老前輩既知毒性劇烈難解,又何苦跟他同飲毒液……」
朱昆吃吃而笑道:「傻孩子,怎麼盡說傻話?那老禿驢一身玄功,中原罕有敵手,論功力,更在獨眼鬼母駱天香之上。他此次挾嫌東來,先傳徐綸罌粟花種和斷魂燈,中原武林已大部沉淪,若加上他師徒掀風作浪,天下哪有寧日。我老人家恨不能一瓶毒藥,跟他同歸於盡,此願已足,還有什麼遺憾?」
高翔聽了,好生敬慕感動,道:「但聽阿難陀聲稱,無形之毒,最多也只能使他休養三月到半年。」
朱昆揚眉道:「那是他吹牛的話,他若真有絕世玄功,精心調養三月至半年,或許能強製毒性,留下一二成功力,否則,只怕他死得比我老人家早。」
語聲微頓,忽然眉峰緊皺,接著又道:「唯一令人擔心的是怕老禿驢跟鬼母見了面,取得解藥,那時雙魔合流,天下就要大亂了,此事延誤不得,你要盡快趕去才行。」
高翔也覺心驚,忙問道:「我娘和毒花都循哪條路去的?去了多久了?」
朱昆道:「她們晨間繞過巴州,分乘三輛大車,循官道趕路,此刻大約已過來風驛,你若盡力追趕,在抵達隆昌之前,一定可以追得上她們。」
高翔不再猶疑,道:「那麼,晚輩立刻送您老人家過江,僱車上路。」
朱昆正色道:「你是趕去應援,不是去逛街,雇什麼車?」
高翔道:「但老前輩的傷勢甚重,晚輩要護送您老人家」
朱昆揮手道:「我死不了,前行十里,有一處紫竹庵,庵中主持苦筆師太,是我舊識,你把我老人家先送到紫竹庵去,有那老尼姑,保準我想死也不死不了啦!」
高翔如命負起朱昆,灑步前行,十里外,果然有座尼庵建在一叢紫竹林中,高翔上前叩門,同來開門的是個年輕女尼,緇衣念珠,容貌清雅秀麗。
朱昆嘶聲說道:「你快去告訴師太,就說付債鬼又來了。」
那女尼聞言一怔,用目深深打量了高翔一會,打轉身入庵稟報,不片刻,拐聲叮叮,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尼姑帶著兩名年輕女尼急急迎了出來。
老尼姑一見朱昆形狀,登時怒形於色,舉拐指點罵道:「老奴才,我就知道你不到斷氣,不會想到我這座紫竹庵,上次半夜叫人背來,只剩下一口餘氣,害我白白耗費了三瓶瓊漿,才把你這條老命救活,這一次你又想來騙我的珍藥瓊液?告訴你,沒有了,你趁早另找高明去!」
高翔聽了這話,不禁吃了一驚,正不知這老尼姑跟千面笑俠朱昆,究竟是何關係?
卻聽朱昆吃吃笑道:「好一個刻薄的老尼姑,臨危思親,這正是你的光榮,要不是你庵中小尼站長得漂亮,我老人家還不肯光顧呢!」
那老尼姑怒目喝道:「我這兒是佛門清修之地,老奴才,你不要爛嚼舌根!」
朱昆笑道:「清修個屁,上次你把我老人家一個大男人藏在庵中,整整一月,官府要是知道了,不迫命你這老尼姑還俗才怪哩!」
老尼姑氣得發抖,枴杖連頓,道:「反了!反了!珠兒、秀兒,快替師父把這老奴才捉住,關在柴房裡,等一會讓我親自來割他的舌頭。」
身後兩名年輕女尼低應一聲,雙雙舉步,便向高翔奔來。
高翔劍眉一挑,正要探手取箏,卻被朱昆一把按住,附耳道:「別誤會了,這老尼姑生性古怪,越是惡言相罵,越是生死交情,放心把我交給她們吧!只要她把我帶進這座庵門,我這條老命就包在她身上了。」
高翔好生不解,忙也沉聲道:「她能治得了毒傷?」
朱昆笑道:「雖未必能治癒,一年半載不致發作,這倒是靠得住的。」
高翔還欲再問得詳細些,那兩名女尼已奔到近處,四腕齊探,竟從高翔肩上硬生生把朱昆拖了過去,一個抬頭,一個扛腳,直向庵門而去。
高翔終難放心,厲聲喝道:「我把朱老前輩暫時寄放貴庵,少則一月,多則兩月,必來迎接,你們要是傷了老人家一根毫髮,當心小爺一把火燒了這座庵子。」
老尼姑揚目問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高翔道:「在下高翔,是他的晚輩……」
一句話沒完,被那老尼姑迎頭嘩了一口,罵道:「呸!沒出息的東西,見人就稱晚輩,量來不會有多大能為,等你一月兩月再來,咱們早把那老奴才敲骨熬油,燃了大燈了。」
說完,頭也不回,柱拐進入庵門,蓬地一聲庵門復閉。
高翔站在門外,木立如癡,許久,搖搖頭道:「天下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這樣的交情,的確是平生初識,怪!怪!怪!」
連道三個怪字,才無可奈何轉身,踏上西行之路。
由巴州往西,循官道前進,如果疾行,不過二三日可抵成都府,但高翔為了追趕母親,過江就購了馬匹,單騎如飛,絕塵而馳,當天黃昏已經抵達隆昌縣城。
趁著天色未暗,略一打聽,果然有這般模樣三輛馬車,但據說午後過城,並未久留,打了一次尖就繼續上路了。
高翔既得確訊,越發不肯逗留,簡單用了些食物,快馬加鞭重又踏上征途。
由隆昌縣城向前,官道偏向西北,地勢也平坦了許多,正宜放馬奔馳,日落之後,清風拂面,令人抖擻,高翔鞭梢連舉,天色剛黑,便馳人雙風驛。
但是,他一打聽之下,卻頓時愣住了。
驛中店舖居民,異口同聲,的確有這樣三輛馬車,是日落前半個時辰到的,但那三輛車,在驛上停也沒停就穿街而過,已經繼續向內江、資州方向去了。
高翔不禁大感驚詫,暗付道:「朱老前輩既然囑我趕來會合,必然也告訴過母親她們沿途緩行等候,依我追趕的速度來說,論理早應在隆昌縣城之前就追上車輛才對,如今一路疾追,竟未追上,這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母親她們突然決定加快了速度。
為什麼會如此呢?最可能有兩個原因,如非另有變故,便是途中發現敵蹤,必須盡快趕路躲避。」
他忽然記起朱昆臨別所說「川中高人雲集,單靠她們幾個女孩子和陰陽雙劍,只怕不足應付……」的話來,駭然心動,車輛連夜趕路,必被強敵所迫。
一念及此,哪敢耽誤,轡頭一帶,緊跟著也追出大路。
前後緊差半個時辰,高翔馬快,自信不久就可追上,一路催馬怒奔,不覺追了牛夜,單騎竟到了淪江江邊。
雙風驛往內江縣城,必須渡過淪江,如在白日,江中有特製木船往來,車輛都能渡河,但到了夜晚,渡舟已收,江邊一片荒涼,水流湍急,無處可越。
高翔一騎衝到江邊,連忙拖住一個舟子,沉聲喝問:「天暗以後,可曾見過有三輛馬車,由此渡河?」
那舟子顫聲道:「此處規例,人夜封舟,無論人車都不再渡河了,剛才有三輛馬車,要求破例開渡,小的沒敢答應,她們已經順著江邊向北去了。」
高翔又問:「那三輛車子,是不是載有幾位姑娘?」
舟子連連點頭道:「是的!其中一個穿白衣的姑娘,答應給小的一封黃金,小的也沒敢應承。」
高翔想了想,又道:「車輛之後,還有渡河的人來過嗎?」
舟子搖頭道:「沒有……」但忽然又連連點頭道:「不!有六七個,騎著馬,都是女人,其中有一個老太婆,嗓門又粗又凶,好像……好……」
高翔驚道:「她們現在往哪裡去了?」
舟子用手一指,道:「都向北邊,大約是追那三輛馬車去了。」
高翔聽罷,心急如焚,馬頭一帶,連忙循著江邊,疾追了下去。
事情已經很明顯,金鳳儀等三輛馬車,果然是被強敵追迫,連夜落荒而逃,但逃到江邊,已遭敵騎追及,敵人既然全是女人,不用猜,準是天魔教和獨眼鬼母婆媳了。
單是天魔教徒眾,金鳳儀等也許還能勉強應付,然而,加上鬼母婆媳,事情顯然不妙。
高翔怒馬沿江北奔,行約里許,突然看見江邊倒著一輛馬車,車輪朝天,四壁皆碎,車轅頭上,兩具馬屍猶溫,馬首碎裂,灑了遍地血污。
他飛身落馬,略一檢視,卻沒見到車中有人或屍體,但這輛馬車,分明是金鳳儀她們三輛馬車之一,卻又怎會空車倒塌在江邊呢?
高翔神目如電,掃視之下,只見破車四周,儘是凌亂的蹄印,車廂門窗,也有被刀劍砍劈的裂痕,心念微動,不禁恍然而悟,長嘯一聲,振臂而起。
又行了一里多,江邊亂石堆中,又倒塌著一輛馬車,車傍足跡凌亂,雜著點點血跡,好像是曾有飛戰,而且,有人在血戰中負傷。
高翔雖不能確定那負傷的人是哪一邊的人?但由此可見情勢緊急,金鳳儀等已被強敵追及了。
他心裡發慌,正待縱馬急迫,剛要起步,卻聽得江邊蘆葦叢中,有人呻吟叫道:「高……高少……俠……」
高翔駭然一震,掠身落馬,循著血跡人聲,小心翼翼欺近江水邊,撥開蘆葦,赫然見一條魁梧人影,倒臥在水塘中,渾身泥濘,劍創斑斑,血水和泥水業已混淆難分,一支長劍遠遠落在六尺之外。
高翔連忙將他從泥水中扶起,急聲問道:「前輩怎會傷得如此重?」
東方子瑜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奄奄一息呻吟道:「少俠來得正是時候,趕快追下去,她……們已陷在強敵手中了……」
高翔又間:「是天魔教和獨眼鬼母嗎?」
東方子瑜無力地點點頭,道:「咱們從昨日發現敵蹤,一路疾行,仍未脫出追騎,金姑娘下令棄車,想以空車引誘敵人,阻延追騎,前面已經丟棄了一輛車,並無效用,萬不得已,我只好故作落後,捨命阻擋一陣,誰知敵人大多,空自負了一身傷,依舊無濟幹事,少俠務必快些……」
高翔道:「她們離此有多久了?」
東方子瑜道:「不過盞茶之久。」
高翔取出一粒金露丸替他塞進口中,低聲道:「前輩暫時忍耐在此地調息片刻,我把馬匹留上來,供前輩乘騎,這就立刻去援助金姑娘她們了。」
也不待東方子瑜回答,匆匆牽過坐騎,又替他點閉穴道,止住流血,扭轉頭,撤步如飛,向前追去。
他放棄了馬匹,行動反倒灑脫,吸氣縱身,人如箭矢,其速不遜馬奔,不足盞茶時光,遙聞江邊人喊馬嘶,一輛馬車,正被六七匹快馬追及,夜色中,只見徐蘭君、金鳳儀、阿媛、馬無祥和陽劍西門鎧一共五人,各執兵刃。團團將馬車圍護在核心,對方共有七人,正是天魔教主人妖姬天珠、獨眼鬼母婆媳和個個妖艷絕倫的天魔四釵。
以五對七,在人數上已經相形見細,何況姬天珠、鬼母和天魔四釵,個個武功都出類拔萃。金鳳儀一柄劍捨命擋住鬼母,徐蘭君跟姬天珠恰是棋逢敵手,西門銷怒吼連聲,單劍截住朱鳳娟和白秀文,剩下阿媛和馬無祥,卻被毒蝶靳莫愁和藍衣妖女郝玉,外加一個擅使毒物的陸群仙纏住,更顯得力不從心,支拙不靈,眼看即將落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