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刺客,好像都墮落了。"
說話的人,居然是梅莊主。
梅莊主說完一句話,總是把一雙坦誠祥和的眼睛看著對方,讓對方點頭。
而這個"對方"就總是不得不點頭。
梅莊主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是白道人物心目中的偶像和領袖,誰也不敢不點頭,誰敢願意不點頭。
現在梅在主的眼睛,就盯著一個人,等地點頭。
一個很老的老人。
這個老人居然就是魔王。
和梅在主相反,他是黑道人物的當然首領。
魔王當然用不著點頭,他只是打了個哈哈:"是啊是啊,像桑笑、王趕山和司馬無機這些排名很前的著名刺客,竟然都殺不了一個小小的朱爭。"
梅莊主注意地聽他說,聽完,點一下頭,以示謙遜然後照例歎一口氣,啜一口茶,搖一下頭:"我說的不全是這個,不全是。你想想,桑笑居然只用美色加毒藥殺人,司馬天機居然要借助暗器。只有王赴山還稍稍正統一些,水平又稍差些。"
魔王這次也只好點頭:"桑笑不值一提,女人嘛!不過,司馬天機的-夥計-,、扮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司馬天機的夥計,的確扮得不錯。竟然連跟禿子"老亮"最熟的夥計"二尾子",也把他當成了真的"李亮",不僅腦門賊亮,腦門上的一塊疤位置也一樣。
他的聲音。神態、相貌和老亮都完全一模一樣。
他那淬了毒的針筒就綁在腋下,隨時隨地都可以要別人的命。
當范密湖懶洋洋地走進酒店的時候,司馬天機正低著頭在抹桌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洛陽的人,根本不認識這個在翠雲樓許多人面前暴露過真面目的天字第一號殺手。
范密湖當然也絕不會想到,一慣在江南作生意的司馬天機,扮夥計竟然扮到洛陽的這個小酒店裡來了。
"二尾子"迎上前去,還沒開口,范密湖已將一錠銀子塞進了他手裡:"兩角酒,一斤熟牛肉。"
掌櫃的忙喊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轉頭對"老亮"瞪眼:"抱酒去。"
司馬天機用濃重的河南方言答了一句"這就去"。
范密湖看都沒看"老亮"一眼。
這樣的夥計,每個酒店都有。
轉眼間,"二尾子"已經切好了滿滿一大盤牛肉,"老亮"也拎來了兩角酒。
"二尾子"將牛肉端到范密湖的桌上,點頭哈腰地道:
"請"
"老亮"也將兩角酒的竹筒放到范密湖桌上,點頭哈腰地賠著笑臉:"請。"放下竹筒,兩臂自然而然地會垂下,貼緊兩肋。
一切都天衣無縫,順理成章。
司馬天機忍不住地牽動嘴角;微笑了一下。
梅莊主又在搖頭:"這孩子雖已被我逐出門牆,但心地不算太壞,一直對我很恭敬。但這次我可就沒法子救他的命了。"
魔王奇怪地笑笑:——難道還會有什麼人敢找他的麻煩?"
梅在主苦笑:"他又在扮他的-夥計-了。要知道老是扮同一類的人,別人自然會更容易識破的。"魔王吃了一驚:"他在哪裡扮夥計?"
梅在主吸了口茶,搖頭歎氣:"洛陽。"
"洛陽?"
"他想殺范密湖。"
魔王聽到"范密湖"這三個字,眉頭便皺了起來:
"挪個五年前出道的-紅芋種-,是不是就是他?"梅莊主歎氣:"不是他又是誰?這小子別看又憨又傻,其實鬼精鬼精的。要不也不會這麼快就升為天字第一號殺手了。"
魔王想起翠雲樓上范密湖的表演,乾笑道:"什麼外號不好叫,偏偏叫-紅芋種-,真奇怪。"
梅在主道:"那是因為他裝傻裝得精緻,逗人生氣,又無法真的生氣。山裡一些地方,稱這種迷迷糊糊的人,叫-紅芋種-,也就是嗯嗯啊啊,一問三不知,好像永遠睡不醒的人。"
魔王慢慢地道:"你看司馬天機這次……"
梅莊主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哀傷,"或許……范密湖的劍已經穿透了他的心臟……"
范密湖正將手中的劍一寸一寸往外拔。
他的那雙永遠睡不醒的眼睛,也還是沒有睜開,也沒有朝司馬天機看。
司馬天機吃驚而又無助地低著頭,看著血淋淋的劍刃從自己心口拔出。
他根本沒料到結局會是這樣的,他要殺別人,反倒被別人殺了。
那一叢金針,此時都已沒入了桌面,卻沒有傷到范密湖半分。
司馬天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直到他看見血箭眾創口噴出時也還是不相信。
因為他一直都不相信,第一和第五之間,會有什麼差別。
魔王乾笑:"范密湖的確是厲害,我親眼看見他殺朱爭,乾淨利落,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梅莊主微微搖頭:"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不要不高興,因為我是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告訴你的。"魔王吃驚;"什麼事?"
梅莊主苦笑:"令孫女最近的有些舉動,不算很好。"魔王目光閃爍,面上卻已現出怒色:"難道她敢冒犯梅莊主手下的人?"
"那倒不是。"梅莊主有些為難地說道:"我是說,據我的幾個手下報告,好像看見一個小伙子躲在她房裡。"魔王的臉一下變得通紅。
梅莊主搖頭歎氣不已:"而且,兩個人經常……經常幹些不堪入目的事情,連窗簾也不知道放下。這事要是傳出去,對你的名聲只怕大大有害啊廣
魔王氣得兩手亂抖:"姓梅的,你敢欺人太甚了,眼線放到老子家裡了卜-
"看來你是知道這件事的。"梅在主恍然:"得罪得罪,失禮莫怪。送客——"
魔王跳起來,大罵而出。
王趕山在磨自己那把匕首,磨得很仔細,很認真。
直到那把匕首磨得雪亮,他才直起腰,吁了口氣。
桑笑道:"如果你對女人也是這麼細心,一定會變成一個情聖。"
王趕山沉著臉,用拇指肚在刀口上輕輕刮著,好像在試匕首是否足夠鋒利。
桑笑歎道:"這麼一把普通的匕首經過你服侍後,竟然如此不同凡響,這實在太讓我吃驚了。我想我以前一定是瞎了眼,沒看出你還是一個如此有趣的男人。"她轉動著珠子,慢慢道:"這麼有味道。"
王趕山將匕首迎著太陽光,瞇著眼睛瞅著。
他淡淡地道:"你好像是在說一道菜。"
他一開口,桑笑的神情馬上活潑多了:"不是菜,是你呀!我是說你這個人很有味道-"
王趕山冷然一曬,突然一抖手,匕首如一道雪亮的電光飛向半空。
桑笑吃驚地笑道:"你不想要匕首了?"
王赴山沒理會她,低著頭在思索著什麼,神情很沉重。
桑笑抬頭看看頭頂,陽光下只能看見一個極小的亮點在藍天上閃爍。
她擔心地對王趕山道:"你當心,匕首倒插下來,非常非常快的。"
王赴山冷冷道:"你用不著再獻慇勤了。你找我來幹什麼,我心裡有數,但我不準備答應你。"
桑笑笑盈盈的臉一下變得難看了:"實際上你我聯手對付范密湖,才是上上之策。你真的以為,憑你的本事,一個人能幹掉他?"
王趕山笑笑:"事在人為,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你走吧。"
桑笑耳中突然聽到了尖利的呼嘯聲。
只見王赴山伸出右手,五指張開。
匕首的閃光從他指縫間閃過,沒入了泥土之中。
難道他真的要將這把匕首埋入地下嗎?
要知道,這把匕首,是他作為刺客的靈魂呀!
桑笑毒毒地笑了一聲:"王趕山,你不聽我的勸告,會死得很慘的。"
"或許。"
這就是王趕山對別人詛咒的回答。
桑笑得意地對著鏡子笑了很久很久,才施施然出了客棧的後門。
後門開在很僻靜的小巷裡,她不怕有人跟蹤她。
實際上,除了有數的幾個人認識她外,世上認識她的人幾乎沒有。
那些人認識她之後,大部分都"做鬼也風流"了。
她還是改扮成一副究酸模樣,面色灰敗,衣衫破舊,神氣蕭瑟。桑笑垂頭喪氣地走進了花街柳巷。
金陵的妓女,有一種奇怪的愛土之風。
若是一個讀書人因不第而流落煙花巷中,追歡買笑,更會得到她們的同情與愛憐。
若是這個讀書人年輕人俊俏,善解人意,口角伶俐,她們就更會為他無私奉獻。
桑笑就是這麼一個讀書相公。
幾天之後,她就結識了一個清純憂鬱的妓女,名字叫做玲玲。
桑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