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風箏,自然很不好賣。
但城中最繁華的街道邊,居然新開張了一家風箏店。
風箏店不大,鋪面也不新。這裡原來是家雜貨店,因生意越來越不景氣倒閉了,店面就轉給了城中富豪李濟南。李濟南恰好又有一家窮親戚從濰坊來投靠,就將這裡改成了一個風箏小店,讓窮親戚有個餬口的生計。
既是李濟南的親戚,街上的青皮們也就不來找麻煩。
親戚雖窮,總歸是親戚,李濟南財大氣粗,跺跺腳濟南城都會搖幾搖,他的親戚誰敢惹?
再說了,風箏店生意再好,油水也有限得很,沒事誰和窮賣風箏的較真兒呢?
所以這家小店生意雖不好,日子過的倒還很安生。
風箏店的掌櫃姓郭,名字就叫風箏。
郭風箏是個平平常常的年輕人,樸實木衲,待人和氣。
郭風箏的最大特徵是他左手無名指斷了一截,他只有九根手指。
郭風箏有一個性格更內向的哥哥,名叫郭寶生。郭寶生不管櫃檯上的事,他只管做風箏。
兄弟倆都已成親,妯娌倆都是粗粗笨笨的鄉下女人,除了會燒飯外,一無所長。
這家「郭記風箏鋪」自然很不起眼,本不該引起別人的注意。
但偏偏就有人對它十分感興趣,而且這種人還不少。
最早對風箏店感興趣的,是隔壁萬興客棧的掌櫃萬福成。
風箏店還沒開張時,萬福成就來拜訪過了。
萬福成進門的時候,郭寶生和郭風箏正在用白粉刷牆,看見進來,兩人都停手,郭寶生憨厚地笑了笑,又接著工作,郭風箏卻哈了哈腰,賠笑道:「您老是……」
萬福成也連忙拱手,笑道:「敝姓萬,小號就在隔壁,往後咱們兩家就是鄰居,還望賢昆仲多多關照。」
郭風箏忙道:「原來是萬掌櫃,貴店是大買賣,怎敢勞動萬掌櫃親自過來?本想開張後再去拜望萬掌櫃,沒想到……」
萬福成連連搖手道:「哎哎哎,郭老弟千萬別這麼說,李老爺早就吩咐過兄弟了,兄弟知道兩位都是有絕藝的人,不似兄弟粗笨。」
郭風箏道:「表舅也囑咐我們要尊敬萬掌櫃的。其實我們這種小玩藝兒,怎能和萬掌櫃的生意比呢?」
萬福成道:「兩位幾時有空,到我那裡坐坐。兩位忙吧,預祝開張大吉。」
郭風箏連連賠著笑臉道:「謝謝謝謝……」
萬福成打著哈哈走了。
萬福成走了沒多一會兒,對門酒樓「英雄居」的掌櫃趙魯也來了,而且還帶了兩個手腳麻利的雜工進來,幫他們整理店面。
接著又是斜對門的、斜斜對門的,左隔壁的,右隔壁的生意人們來預祝開張大吉,來幫忙,來請他們兄弟吃飯。
看來李濟南的面子的確很大。
風箏店開張那天,來賀喜的人更多,大多都是這條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連號稱「霸三街」的混混兒老大也到了場,反倒是李濟南沒來。
李濟南沒來,就說明這個風箏店不值得巴結,於是除了開張這一天外,風箏店一直很寂寞。
倒是郭風箏兄弟堅持每天站櫃檯,一副樂天知命的樣子。
這家和鄰居們的關係很淡,看他們那種鄉巴佬的德行,若非是李濟南的親戚,只怕人們見了他們連招呼都不會打一個。
但郭風箏每天晚上都會出去一會兒,他去的地方許多男人都愛去——
賭坊。
郭風箏一進了賭坊,人就像變了個樣兒,兩眼放光,就像色鬼見了女人。
郭風箏的賭技並不算好,但運氣一直不錯。無論是擲骰子還是推牌九,總是輸的時候少,贏的時候多。
他下的注一般很小,絕對不會超過一兩銀子。他每天也不多贏,總是撈個十兩八兩的就拍拍屁股走了。
這種人最讓開賭坊的人討厭,也最讓真正的賭徒看不起。
所以郭風箏無論進哪一家賭坊,都不受歡迎。
有一天晚上,郭風箏在「錢生錢」賭訪推牌九時,表舅李濟南是恰巧因友人之邀也來了。
郭風箏想溜走,李濟南卻捉住了他,狠狠訓斥了一通,派人將他轟了出去。
從那以後,濟南城內沒有一家賭坊敢放郭風箏進去,李濟南已通知所有賭坊老闆,凡見郭風箏,一律擋駕。
郭風箏不僅好賭,而且好酒,更有人說這小子看起來挺老實,其實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胚子。
據說這小子雖只有九根手指,卻精擅扒竊。本來街坊鄰居還不信。但有一天,這小子在偷人錢袋時被捉住,送到衙門裡打了二十大板,最後還是李濟南把他保了出來。
郭風箏的運氣不佳,他偷的居然是鐵寬的錢袋,而鐵寬當時正扮成一個很老實的商人在街上閒逛。
所以,郭風箏剛到濟南不到三個月,就已小有名氣了,狐朋狗友結交了不少,和霸三街的交情尤其好。
狐朋狗友一多,郭風箏呆在店裡的時間就少了,站櫃檯的活就全落在了郭寶生的肩上。
對自己這個寶貝兄弟的所作所為,郭寶生也是深惡痛絕,但又無可奈何。
左鄰右舍慶幸的是,郭寶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否則一條街上多了兩個青皮。就實在太不安寧了。
但郭風箏雖然不肖,卻不好色。
並不是不想好色,而是不能好色。
聽霸三街的手下們偷偷講,郭風箏是個標準的「閹人」。
郭風箏也逛妓院,甚至有一天夜裡被霸三街的幾個人強邀著在浴仙樓住一宿。郭風箏就睡在一個妓女的房間裡,無論那妓女怎麼逗他,他一直吱吱唔唔地搪塞。據那妓女說,他居然是在地上睡了一夜,還求她千萬莫說出去,甚至為此多塞了十兩銀子堵她的嘴。
從那以後,郭風箏就死活不肯在妓院留宿,一時間成為笑談。
郭風箏的妻子,是個沉默寡言的村婦,看樣子比地要大十來歲,這樣的女人,自然也沒人去動她的心思。
而且也沒人敢動她的心思。
郭風箏喜歡打架,據霸三街的噗羅們說起來,他的潑皮狠比霸三街尤甚,而且桶黑刀子,捏陰囊,灑石灰包等等下三濫手段,無一不精。他的妻子,自然沒人敢動。
到三月的時候,郭風箏已成了濟南城裡有名的小霸王,走在街上時居然還前呼後擁的,原來的霸三街等厲害角色已都被他制伏,成了他的跟班。
春天來了,風箏店的生意漸漸興隆起來,有時一天能賣出十架風箏,忙得房裡郭寶生不亦樂乎。
三月十五那天上午,風箏店裡迎來了兩位尊貴無比的客人。
一位是孟嘗公子,另一位是個天仙般美麗的女孩子,孟嘗公子叫她「小佳。」
如果鄭願和案中來在場,一定會認出,這位姓馬的:
「小佳姑娘」,就是他的好朋友,山東響馬的祖宗、至尊大響馬馬神龍。
孟嘗公子和馬神龍是坐在油壁香車裡來的。香車路過風箏店的時候,香車裡響起了女孩子的驚叫聲:「好漂亮的風箏!」
於是孟嘗公子就攜著「小佳」的手兒下了車,屈尊走進了郭記風箏鋪。
郭寶生結結巴巴地搶上前,手都不知往那兒放了:
「公、公、公子,小、小小姐,清清清…··請進。」
「小佳」嫣然值;「郭掌櫃的,你的風箏可真漂亮啊!」
郭寶生道:「見見見見……見笑,見…,」
看他那興奮緊張的模樣,孟嘗公子也忍不住笑了,溫言道:「久聞郭家風箏是一絕,今日一見,才知名不虛傳。」
郭寶生慌得手足失措,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恰在這時,外面響起了郭風箏油腔滑調的聲音:「喲呵,好氣派的車呀!」
郭風箏帶著霸三街等人走進鋪子,霸三街等人的臉色都變了,伸手在後面扯郭風箏的衣角。
郭風箏的眼睛卻已發直,死死盯著「小佳」,好像三魂丟了兩魂半似的。
他眼中的那種慾火,傻子都看得出來。
「小佳」居然沒有表示不快,孟嘗公子也仍然很溫和。
郭寶生死力瞪著郭風箏,似是生怕他得罪了貴人。
霸三街見郭風箏還在發癡,忙低聲道:「老大,這是孟嘗公子。」
郭風箏「啊啊」幾聲,驚醒了,回頭道:「你說什麼?」
「小佳」忍不住咯咯脆笑起來,掩口輕輕地道:「你就是濟南小霸王郭風箏?」
郭風箏大喜道:「正是,嘿嘿,正是,小姐是?」
郭寶生實在忍不住了,沉聲喝道:「老二!」
郭風箏不耐煩地道:「幹什麼,幹什麼?有事待會兒再說!…·小姐要買風箏?」
「小佳」膘源孟嘗公子,又轉目看著郭風箏,嫣然道:
「你對你兄長怎麼這麼沒禮貌?」
郭風箏怔了怔,馬了轉進櫃檯,喀皮笑臉地道:「大哥,嫂子肯定有事找你,你站了半天也累了,進去喝茶好不好?我替你站一會兒櫃檯。」
郭寶生氣得嘴唇直哆嗦,「小佳」掩口輕笑,孟嘗公子微微搖頭輕歎,霸三街等人早就悄悄溜走了。
郭寶生雖然不願進裡屋,但郭風箏連推帶搡地硬把他推了進去。
郭風箏剛回到櫃檯,鋪子裡又出現了一位貴客——
宋捉鬼!
宋捉鬼還是那個老樣子,神情很莊重,很像大俠。
郭風箏似乎見過他,忙笑道:「宋大俠也來了?真是稀客!」
宋捉鬼僅只冷冷掃他一眼,就將目光轉向了「小佳」。
「小佳」的臉色有點白,笑容也僵在臉上。
宋捉鬼冷冷道:「我聽說你來李濟南了,就一直想找你聊聊,有空嗎?」
「小佳」顫聲道:「我……我不認識你。」
宋捉鬼道:「你不認識我?」
「小佳」吸了口氣道;「不認識。」
宋捉鬼冷笑道:「只可惜我認識你,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鐵寬就在外面,如果我把他叫進來,可能你就認識我了。」
「小佳」的臉更白。
孟嘗公子歎了口氣,道:「宋大俠,想必你認錯人了,這位是馬小佳姑娘是在下的朋友。」
宋捉鬼道:「我現在一聽到『朋友』兩個字,渾身就直起雞皮疙瘩。孟嘗公子,就算她是你的朋友,我也要單獨和她談談。」
孟嘗公子淡然一笑,悠然道:「如果馬姑娘自己不願意的話,宋大俠應該走開。在下素仰宋大俠俠名,想必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迫一個女孩子吧?鐵捕頭若在外面,宋大俠何不叫他進來?濟南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依在下想來,鐵捕頭不該也不敢徇私吧?」
宋捉鬼冷冷道:「我不跟你胡扯!……響馬,你只需再回答一次,跟不跟我走,如果你說不,那麼,咱們交情從此斷絕。現在你回答。」
馬小佳尖叫起來:「不、不、不!」
宋捉鬼瞼一寒,突然伸出右手,扯下一塊袍角,扔在地上,轉身而去,連頭都沒回一下。
馬小佳看著地上那片袍角,渾身都在顫抖,淚水也漣漣而下。
孟嘗公子輕輕叫道:「小佳,咱們回去吧?」
馬小佳沒有動,孟嘗公子也就不再出聲。
郭風箏現在已是滿瞼敬色,因為他現在已知道,孟嘗公子就在他面前。
郭風箏雖在街弄里巷稱霸,但他還是惹不起孟嘗公子。孟嘗公子要捏死地這種小角色,實在比放個屁還容易。
許久,馬小佳才歎了口氣,抹去眼淚,幽幽道:「我想回家了。」
孟嘗公子柔聲道;「何必呢?大老遠來一趟,要不多住幾天,我怎麼向母親交代?」
馬小佳道:「反正我要走了,我現在就走。」
郭風箏突然低聲道:「小姐莫要生氣,小的管叫那醜八怪不出三天就滾出濟南,給小姐出口惡氣。」
馬小佳淒涼地歎了口氣,喃喃道:「你不懂。」
郭風箏低聲道:「小姐,別人不仁,你又何必跟他講義氣?反正這件事小的看不過去,只要小姐點個頭,小的有辦法整姓宋的。」
馬小佳抬眼看看他,歎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郭風箏道:「剛才聽公子和他的談話,好像他和姓鐵的是朋友,小的屢次被姓鐵的欺負。小的鬥不過官府,但對付三教九流的人物,還有幾下散手。」
馬小佳凝視著他,眼中現出感激、厭惡和輕蔑相摻和的複雜目光。
她輕輕搖搖頭.隨孟嘗公子走了出去。
郭風箏盯著她的背影發呆,直到耳朵被他妻子扯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郭風箏轉頭,就看見了她眼中濃濃的醋意。
當天晚上,郭風箏和一群青皮在英雄居喝酒。
酒到半酣的時候,「錢生錢」賭坊的老闆錢富貴滿面春風地上了英雄居。
「錢生錢」賭坊現在已在郭風箏兄弟的「保護」之下,所以錢富貴雖然富貴,見了郭風箏還是很客氣。
錢富貴被硬逼著灌了一大碗酒,嗆得滿臉通紅,才被郭風箏允許人座。
錢富貴低聲道:「郭爺,你能不能想個辦法把宋捉鬼趕出濟南?」
郭風箏道:「怎麼,他又去你那兒了?」
錢富貴苦著瞼道:「晚上一個時辰,我就賠了十萬兩,求爺爺告奶奶才算把他請走了。」
郭風箏剔著牙,慢吞吞地道:「你真有這個意思?」
錢富貴心領神會,摸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塞了過去,陪笑道:「請郭爺幫忙。」
郭風箏卻像被蛇咬了一口似地跳了起來,大聲道:
「老錢,你這是什麼意思?」
錢富貴知道是嫌少,忙又加了一張。
霸三街冷笑道:』『老錢,宋捉鬼去你那兒一次,你至少也得賠五萬兩。宋捉鬼一天不走,你就不得心安,對不?」
另一個青皮也敲邊鼓:「老錢,咱們老大哪像你守著錢堆,只養活老婆孩子。咱們老大手下可有上百的兄弟,全靠老大養活呢!?你這一千兩銀子是夠我們吃串糖葫蘆呢,還是買鹹蘿蔔」
郭鳳箏很不高興地道:「怎麼,我這個老大窮,虧待你們了?哪個月我不是萬兒八千的給你們弄銀子?現在可好,倒說我這個老大不夠仗義了!」
霸三街等人連忙湊過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腿:「老大,老大,哪能呢?」
錢富貴咬咬牙,又摸出一迭八張五百的銀票,嘶聲道「郭爺……」
霸三街很不屑似地都接了過去,道:「老錢,我們老大也不稀罕你的這點錢。」
郭鳳箏懶洋洋地道:「老錢,你放心,三天之內,我把宋捉鬼趕出濟南,這錢我也不敢要,你收回吧!」
錢富貴急得都快哭了:「郭爺,你千萬要收下,我……我身上只帶了這麼多,請郭爺派個兄弟到我坊裡取五千來,算是給兄弟們的茶水錢,郭爺!」
霸三街見郭風箏已閉上了眼睛,忙朝錢富貴使了個眼色道:「沒見郭爺倦了嗎?老錢你回去,郭爺說出來的話,那是錘子碰鎯頭,硬對硬,你就瞧好兒吧!小七,送老錢回去。」
錢富資被「小七」送回去了,「小七」回來的時候,自然是滿袖金風。
郭風箏的確很能弄錢。
第二天下午,濟南城裡就有議論開了。
「哎,聽說沒有,李大小姐顯魂了!」
「什麼顯魂呀!李大小姐據說根本就沒死,死的是個丫環。」
「張家老掌櫃的昨日從南邊運綢緞回來,說是在金陵看見了咱們濟南的李大小姐。」
「別是看錯了吧?」
「哪能呢!和張家老掌櫃一起的小胡,人精明,眼也毒,小胡總不會看錯吧?」
「我聽小胡說,李大小姐在翠雲樓上喝酒,跟她在一起的全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
宋捉鬼很快聽到了這些流言蜚語,他上街一走,發現許多人都在扎堆議論,但見他走近,都訕笑著住口散開。
人們看見宋捉鬼時的那種目光,很讓宋捉鬼受不了。
「……哎,李家丫頭說,宋捉鬼是在李大小姐身上捉鬼時,被人捉姦在床的。」
「瞎說!是李大小姐和人家串通好了來整宋捉鬼。」
「李大小姐既然沒死,宋捉鬼一定會去報仇。」
「那你就錯了,宋捉鬼最怕看見李婷婷。」
「怕丟臉。」
「才不是。」
「哪是怎麼回事?」
「嘿嘿,聽說宋捉鬼太色,一看見李婷婷.就……嘻嘻。…」
「真的?」
「騙你是孫子!」
「……」
宋捉鬼鼻子都氣歪了。
他幾乎是狂奔著衝到了一個騎馬人的旁邊,將那人推下馬,自己飛身上馬,疾馳出城。
宋捉鬼當然要去金陵,找到李婷婷,把她拖回濟南,堵住流言。
郭風箏實在是個很精明的人,他只不過散佈了點流言,就賺到了一萬兩銀子。
這樣的人若不發達,誰會發達?
「妙計!」
一個乾瘦頎長的老人忍不住拍一下桌子,歎道:「這麼簡單的辦法,我怎麼就一直沒想到?」
孟嘗公子淡然道:「齊先生認為這個人可用?」
老人道:「奇才,奇才,不用可惜。」
孟嘗公子道:「但我一直有點疑惑,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齊先生道:「公子,他是李濟南的表外甥。」
孟嘗公子道:「也許是,也許不是。」
齊先生道:「如果不是,李濟南怎會認他?」
孟嘗公子道:「齊先生,如果有人整垮了我家,誰將控制濟南的一切?」
齊先生道:「李濟南。」
孟嘗公子輕歎道:「李濟南不是沒有野心的人。他和高家靠得很近,就說明了這一點。」
齊先生道:「但李濟南若真想和我們作對,一定不會出此下策。他知道我們會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孟嘗公幹道:「有野心的人,有一些肯冒奇險。」
齊先生道;「李濟南不是這種人。」
孟嘗公子道:「我知道他不是,但在威脅和利誘交相壓迫下,他也許不得不冒險。要知道,能輕鬆地殺死他的,天下並不少。」
齊先生道:』『公子的意思是先調查那小子,然後再考驗他?」
孟嘗公子道:「如果僅讓他處在外圈,需要時利用利用,就用不著麻煩,我們現在已一直控制著他。但我拿不準他是不是值得我費心。」
齊先生道:「絕對值。他很聰明,也很有市井無賴的潑皮狠勁,能制人服人,花招很多。」
孟嘗公子道:「看起來他沒練過正經武功。」
齊先生笑道:「但聽說他很會打架。」
益嘗公幹苦笑道:「幾斤力氣,加上幾分心眼,手法全是下三濫。」
齊先生道;「市井之霸,大多如此。」
孟嘗公子沉吟半晌,又道:「有沒有鄭願、花深深的消息?」
齊先生道;「一直沒有。」
孟嘗公子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隱隱有一種感覺,郭風箏有可能是鄭願。」
齊先生愕然:「什麼?」
孟嘗公子微歎道:「從昨天看見他時起,我就有這個感覺。我也覺得有點荒唐,但又擺脫不了。」
齊先生道:「公子怎麼會產生這種感覺呢?」
孟嘗公幹道:「我見過鄭願一面,笑眼隱殺機,是我對鄭願的印象,奇怪的是郭風箏也給我以這種印象。」
齊先生道;「那麼,身材、相貌、口音呢?」
孟嘗公子道;「全然不同,但我認為武功練到鄭願那種境界,可以說無所不能,更何況我懷疑花深深和鄭願在一起,花家的易容術又巧奪天工。」
齊先生道:「那麼,郭寶生夫婦……」
孟嘗公子道;「花深深被逐時,有一對家人夫婦甘願隨她出走,這對夫婦的武功和花老祖在伯仲之間。」
齊先生道:「公子,老朽可以安排人手,逼一逼郭風箏四人。」
孟嘗公子微微搖頭,道:「用處不大,他們若真的有鬼,必然已防到了此手。咱們現在還不缺人手,就讓他們開那個風箏鋪子吧!」
齊先生點了點頭道:『』也好。不過,如果郭風箏真是鄭願的話……」
孟嘗公子淡然道:「就算他是,也沒關係。他的目的不外乎打入我們內部,參與重大機密,如果我們不理會他,就算他再有能耐,也無奈我們。」
劉先生歎道;「老朽就怕他不是鄭願。奇才不用必有他人用之啊!」
孟嘗公子笑了,很親切地道:「齊先生,這麼辦吧!
你差幾個外面的人試試他們,但不要操之過急。我準備考驗郭風箏三年。」
齊先生愕然:「三年?」
孟嘗公子笑道:「如果他是鄭願,絕對瞞不了三年。
鄭願不是那種肯安心呆在一個地方的人,他浪蕩慣了,等著吧,用不了多久,鄭願的消息就會傳來了,也許用不了一個月。」
孟嘗公子送齊先生出了門,迎面碰上馬小佳。
馬小佳的神情仍有點憂鬱,但看他時,她還是溫柔地笑了,嬌聲道:「伯母她老人家童心未泯,想讓丫頭們放風箏給她看,可都放不高,伯母可生氣了。」
孟嘗公子柔聲道:「只要你在她身邊,她永遠不會真的生氣。」
馬小佳轉開眼睛,臉上現出了淡淡的紅暈,似羞澀,又似撒嬌。
孟嘗公子走近她身邊,悄笑道:「怎麼,還在生我的氣?」
馬小佳若是真的生他的氣.怎會是如此神情?
馬小佳的臉更紅,頭也垂了下來,顯得楚楚可憐。孟嘗公子似已看得有些癡了,竟也忘了說話。
許久,孟嘗公子才輕輕歎了口氣,柔聲道:「小佳,多住些日子好不好?」
馬小佳悄聲道:「恐怕不行。」
盂嘗公子道:「你的那些兄弟們都很會自己照顧自己,就算你一直在這裡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馬小佳膘著他,有點遲疑地道:「你真是想…·想留我?」
孟嘗公子微笑道:「這裡的每一個人,每一朵花,每一片草葉,都想留你。」
馬小佳的眼睛亮了,明亮如晶瑩的珠露。
孟嘗公子道:「還有這裡的陽光,這裡的月色,這裡的蕭聲,都想留你;這裡的……」
他深厚低沉,而又無限溫柔的聲音像和煦的春風般拂著馬小佳的心。
馬小佳怎麼能不醉呢?
突然間,一隻黑色的怪烏閃電般飛了來,驚醒了馬小佳,也驚醒了孟嘗公子。
這只怪烏收攏雙翅,落在牆頭上、怪聲怪氣地發出了人言;「既見王使,怎敢不拜?」
這只怪鳥好像是只不常見的異種八哥,雖比尋常八哥要小很多,但神氣卻足得很。
它的確有理由神氣,因為孟嘗公子和馬小佳的臉都已在剎那間變得雪白。
就算見了真正的王爺,他們也絕不會露出如此驚恐的神情。
一隻敢自稱「王使」的異種八哥,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孟嘗公子眼中本已暴射出寒光,但不知怎的,這寒光轉眼間又消失了。
孟嘗公子的牙關輕輕咬了一下之後,人就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濟南孟臨軒,叩見王使。」
那只怪鳥居然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道:「免了吧!」
孟嘗公子恭聲道:「謝過王使。」但仍舊跪著不動。
馬小佳還在遲疑,想跪似又不甘,不跪又有點恐懼。
怪鳥朝她歪了歪頭,怪聲道:「大響馬,你真要造反?『』馬小佳渾身一顫,飛快地跪倒,惶聲道:「賤妾不敢」
怪馬道:「本使此來,乃是告諭爾等,王爺已重出武林。」
孟嘗公子的眼睛垂得很低,沒人能看見他眼中的神情。馬小佳雖在咬牙,但身子還是忍不住哆嗦。
孟嘗公子用肘輕輕觸了她一下,沉聲道:「孟臨軒。
馬小佳恭迎王爺再度君臨江湖。」
怪鳥道:「只怕又是口不應心吧?」
孟、馬二人伏地道:「不敢。」
怪鳥道:「諒爾等也不敢!都起來吧!」
孟馬二人這才慢慢站了起來,但都垂手而立,不敢仰視。
怪鳥道:「爾等速遣人手,全力尋找鄭願,不得有誤。」
「是!」
怪鳥飛走了,許久許久,兩個人的臉色才漸漸恢復正常。
馬小佳顯得非常沮喪:「你看怎麼辦?」
孟嘗公子緩緩道:「天無絕人之路,眼下先敷衍一下,探探底細再說。」
馬小佳苦笑道:「你居然想探野王旗的底細,可能嗎?」
孟嘗公子道:「難道你願意更野三旗控制嗎?」
馬小佳歎息:「當然不願意,可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
孟嘗公子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攬住她肩頭,柔聲道: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對不對?」
馬小佳偎進他懷裡,顫聲道:「我其害怕。」
孟嘗公子輕輕摟住她腰肢,用堅定的聲音說道:「咱們先不忙害怕,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野王旗突然又出現的確很令人吃驚,但客觀講,它究竟是不是像著年那麼可怕,我不敢肯定。」
馬小佳卻似已垮了,她好像已連站都站不住,已開始啜泣。
孟嘗公子憐惜地道:「小佳,這些日子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這件事我來對付,我會盡快查清野王旗現在的主人是誰,然後決定該如何行動。」
馬小佳點點頭,離開他懷抱,低聲道:「要是……要是有用得著我的時候,你要告訴我,好歹我手下還有數千兄弟。」
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哪裡像是個有「數干兄弟」的大響馬呢?
看著馬小佳消失在花樹後面,孟嘗公子眼中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妒嫉和憤怒。
他知道,馬小佳顯得如此不堪一擊的原因,不僅在於野王旗的突然「君臨」,而且和怪鳥交代的任務有莫大的關係。
鄭願,又是鄭願!
孟嘗公子在心裡咒罵著那個該死的鄭願。但罵了沒一會兒,他的思緒就轉到其它事情上去了。
鄭願雖然是個令他頭疼的問題,但當務之急卻是如何應付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王旗。
濟南孟府和山東響馬,以前都是野王旗的部屬,野王旗銷聲匿跡時,孟府和山東響馬才得到了發展壯大的機會,自己當家作主。
現在「主人」突然又回來了,而且要重招這些已當慣了主人的人回去再當「僕人」,孟臨軒當然不願意,馬小佳當然不甘心。
孟嘗公子索性在一塊太湖石上坐了下來。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郭風箏仍然在英雄居樓上喝酒。
當他看見一隻怪鳥飛過窗前時,手中的一杯酒差點潑了出來,臉也一下扭曲了。
霸三街忙道:「老大,老大,出什麼事了?」
其他幾個青皮也都湊了過來。
郭風箏驚醒似的「啊」了一聲,忙道;「沒事沒事,你們喝你們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回家一下。」
他的家其實就在街對面。
風箏鋪子裡,郭寶生正在招待幾個領著孩子買風箏的顧客,看見郭風箏滿臉怔忡地從對面英雄居裡出來,不由怔了一下,喊道:「老二,怎麼了?」
郭風箏走進門,苦笑道:「你先忙生意,我進去告訴她們,忙完了你也進來。」
郭風箏拐進裡屋,正在糊風箏的兩個女人都抬頭看著他笑:「這時候回來幹什麼?」
郭風箏歎道:「我剛才看見了一隻身。」
寶生媳婦和風箏媳婦都好笑,風箏媳婦啐道:「什麼鳥把你嚇成這樣?」
郭風箏道:「一隻異種八哥,會說人話。」
風箏媳婦還在笑,但笑得已很勉強,她已看出,自己的丈夫的確是有心事,而且是憂心忡忡。
郭定生已掀簾進來,沉聲道:「怎麼回事?」
郭風箏掃了他們一眼,輕輕說了一句話:
「野王旗已正式復出。」
郭寶生張大了口,寶生媳婦顧不得被竹片劃破的手指,趕著過去給風箏媳婦捶背。
風箏媳婦怔怔地瞪著郭風箏,半晌才順過一口氣來,冷冷道:「真的?」
郭風箏苦笑道:『真的,我知道那種異種八哥象徵著什麼。」
郭寶生歎了口氣,坐了下來,喃喃道:「你說那只八哥出現即是野王旗的復出?」
郭風箏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只八哥是從孟臨軒那裡出來的。」
郭寶生道:「它當然不是孟臨軒放出來的。」
郭風箏道:「當然不是,它是去通知孟臨軒的,孟臨軒原本就是野王旗舊部之後。」
風箏媳婦冷笑道:「馬小佳好像也是。」
郭風箏歎道:「的確是。」
風箏媳婦忽然跳起身,大聲道:「這種日子我過夠了.我一天都不想再過下去了!我要出去,我不……」
聽她那神情口氣,就好像她不是這家的人,而是個被囚禁了許多日子的囚犯。
寶生媳婦拉住她,陪笑道:「這日子誰願意再過下去?
但大聲嚷嚷也沒什麼用,是不是?」
好像這家裡的女人都想造反了。
郭寶生看著郭風箏,郭風箏也在看他,兩人的神情都很沉重。
郭寶生道:「怎麼辦?」
郭風箏道:「不知道。」
郭寶生道:「要不要先進一避?」
郭風箏道:「也許用不著,那口氣還沒出,那件事也沒查清楚,不能半途而廢。」
郭寶生道:「不錯,沒人知道我們的底細。」
郭風箏苦笑道:「只怕未必。」
他歎了口氣,哺哺道:「我敢保證,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我在這裡賣風箏。」
郭寶生夫婦到前面鋪子裡去「照顧生意」去了,裡面風箏媳婦咬著唇低著頭一聲不吭,站在郭風箏面前絞手指。
這種動作本不是她這種」粗粗笨笨」的黃臉婆應有的,可她做起來又不顯做作。
郭風箏看著她的神情,居然也跟在欣賞一個絕代佳人時的表情沒什麼兩樣。
他的聲音也很低沉很溫柔,還帶著點調侃的意味:
「你怎麼不叫了?聲音真好聽,再叫幾聲,讓街坊鄰居都聽聽。」
風箏媳婦抬眼瞪了他一下,跺跺腳,低聲道:「行了行了!人家一時忍不住嘛!喂,你要再擠對我一句,可要仔細著!」
郭風箏走近她,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輕笑道:「仔細什麼?仔細醋缸打破了沿?」
風箏媳婦的聲音馬上就變軟了:「休想!」
她忽然抬起頭,凝視著他,緩緩道:「你說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郭風箏點頭,苦笑道:「因為我恰巧知道,濟南府的名捕鐵寬的祖先,也曾是野王旗的部屬,鐵寬的祖父一直是我師祖的貼身護衛之一。」
而鐵寬又恰巧知道風箏鋪子是誰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