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啼哭聲嘹亮而且憤怒。
這剛出世的孩子在仇恨誰呢?
秦中來僵住,鄭願等人也吃驚地站住了。
他們就靜靜地僵立在君子廬外,靜靜地傾聽著那個嬰兒的「控訴」。
秦中來的臉白得嚇人。
花深深心中忽然有了一種惶惑——難道紅石榴的孩子,真是鄭願的?
如果不是,紅石榴為什麼咬死了鄭願不放?紅石榴總不致於連自己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亂說吧?
如果是,她又該怎麼辦?她該如何面對紅石榴,如何面對那個孩子,如何面對鄭願?
鄭願心亂如麻。
他萬萬沒有料到,紅石榴居然已有了孩子,這孩子的父親是誰,他知道。
是毛大,是濟南城裡已死去十個月的青皮。
然而,別人知懷疑他是這孩子的父親。
他該怎麼辦?
秦中來忽然道:「各位請回,秦某無心待客。」
鄭願不出聲,只是輕輕歎了口氣。
秦中來冷冷道:「君子絕交,不出怨言。鄭兄,秦某從此和你絕交,就此別過,告辭。」
鄭願還是不出聲。
秦中來緩緩走向他的家門,他一直沒朝另外四個人多看一眼。
月華如水。
可鄭願心中,卻覺天地間暗得要命,讓他透不過氣來。
花深深默默地凝視著他,她想安慰他,可是找出不一句話來。
阿福夫婦會意地相互看了一眼,走上前來,阿福嫂輕道道:「小姐,咱們該回去了。」
花深深點了點頭。
阿福也低聲道:「兄弟,秦君子人在氣頭上,一時拗不過彎來,等他清醒些,他會收回那些話的。」
鄭願苦苦一笑:「不會的。」
阿福道:「秦君子是個明白人,他該清楚你沒有騙他。」
鄭願點點頭:「他已經清楚了。」
花深深忍不住心裡一跳:「他清楚什麼了?」
鄭願道:』『我沒有騙他。」
花深深雖仍有點不太相信,但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她感到一陣輕鬆。
阿福道;「既然秦君子已經清楚了,又何必說那些話?」
鄭願緩緩道:「他是為了紅石榴。」
阿福默然。
阿福嫂輕歎道:「這位秦君子,倒也真是位至情至性的人,就是只怕,…··唉!」
她怕的仍是紅石榴居心叵測。
鄭願嘶啞著聲音道:「紅石榴已經……已經……」
「瘋了」兩個字,他實在說不出來,他也不願說出來。
這時候,不遠處響起了一聲歎息:「不錯,紅石榴神智已昏。濟南那一次的經歷給她的刺激太大了。」
鄭願不用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
宋捉鬼!
他們現在走在鍾山腳下的一條小道上,向山中行去。
鄭願憋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來了?」
宋捉鬼當前領路,頭也不回,沒好氣地道:「我怎麼不能來?金陵又不是你的!」
宋捉鬼又換上他那大包袱裡的他自己的衣裳,而且頭髮也紮好了,他甚至還不知從哪裡弄了雙鞋。
鄭願實在沒心情跟他抬槓,又問道:「這些天你一直在哪裡?
宋捉鬼冷笑道:「我在哪裡管你屁事!」
鄭願一聽,就知道這村夫不知又在哪個女人身上吃了虧。
若在平時,鄭願一定會痛痛快快地挪榆他幾句,但今夜紅石榴和秦中來的事,實在讓鄭願沒一點好心情。
但鄭願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但你總該告訴我們;你要領我們去哪裡吧?」
宋捉鬼吼道:「你少說兩句好不好?」
花深深和阿福夫婦早已深知這兩人在一起時多半是互相頂嘴,倒也見怪不怪,他們三個人都不出聲。
鄭願忽然停住,不走了。花深深和阿福夫婦自然也都站著不動。
宋捉鬼怒氣沖沖地向前走了十幾步,又猛地轉身,大聲道:「又怎麼了你們?走哇?」
鄭願不吱聲。
宋捉鬼瞪著他,半晌才道:「我們現在去找一個熟人。」
鄭願還是不動。
宋捉鬼惡狠狠地道:「我這個熟人是個西域人,從小到中原闖天下做生意,發了大財,他在南北十三省都有別墅莊園,金陵的這一座莊園就在前面山谷裡,我說得是不是夠清楚了?」
鄭願點點頭,於是一行人又開始動了。
果然,走不多遠,已拐進了一處山谷。月光清清朗朗的照著谷中的一處莊園。
一處美得恍若仙境的莊園。
鄭願歎了口氣,喃喃道:「老宋?」
宋捉鬼怨聲惡氣地道;「什麼事又叫我?」
鄭願道:「你總是讓我大吃一驚。」
宋捉鬼哼了一聲:「你是在捧我,還是在損我?」
鄭願道:「捧。」
宋捉鬼道:「哼!」
花深深道:「這地方的確很美。」
宋捉鬼苦笑「美不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蓋這個莊園花了總共二十三萬兩銀子。」
這回鄭願真的吃驚了:「真的?」
宋捉鬼瞪眼道:「當然是真的。」
他忽然又歎了口氣,又用他的那種獨特的深沉緩慢的總結似的語氣說道:「只要肯花錢,再美的莊園也能蓋起來。人世間的所謂美好的東西,都不如錢來得實在。」
鄭願歎道:「我今天實在沒心情跟你抬槓,要不……」
宋捉鬼打斷他的話,苦笑道:「王八蛋才有心情胡說八道。」
阿福忍不住道:「那麼宋大俠是下定決心要當大財主了?」
宋捉鬼大怒:「楊老哥,我宋捉鬼跟你有仇?」
阿福倒嚇了一大跳;「宋大俠說哪裡說來。」
宋捉鬼道:「宋大俠!我是他媽的狗屁大俠!楊老哥,你是小鄭的大哥,你好意思叫我大俠,我好意思聽你叫我大俠?」
阿福嫂忍不莊笑出了聲,花深深也想笑,但忍住了。
她只笑給鄭願看,她說過的話要算數。
沒想到鄭願在她耳邊悄悄道:「以後你還是想笑就笑。」
花深深冷冷瞪了他一眼。
這個美若仙境的莊園名叫「戈壁」實在有點出人意料。
宋捉鬼解釋說:「他懷念西域的一切,他雖然富甲天下,但一直認為他的家在西域,他在中原不過是個過客,所以他役有娶妻,他拚命積攢財富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只不過是為了減輕他的鄉思。」
花深深輕歎道:「那麼他為什麼不回去?」
宋捉鬼苦笑道:「我問過他,他總是搖頭,歎氣,然後喝得酪配大醉,用他的胡語跟我談心,唱著我聽不懂的胡歌。」
花深深的心被打動了,她轉過了臉,似乎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眼中的淚水。
鄭願想了想,道:「我好像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他名叫曼蘇爾,是不是?」
宋捉鬼道:「不錯。」
鄭願道:「他的武功很高,招式十分怪異,雜粹了回疆的武學和阿拉伯人的擊劍之術,另外,他曾經和中原武林的一位姓、…··」
他突然停住口,吃驚地瞪著宋捉鬼。
宋捉鬼歎道:「你終於猜出來了。」
鄭願轉開話頭,微笑道:「不知曼蘇爾老前輩現在隱居何處?」
宋捉鬼道:「前幾天我還在淮陰碰見了他。他是被野王旗的人弄煩了,只好躲出去散心。」
又是野王旗!
花深深的眼中閃出了寒光:「『鄭願,你師姐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鄭願淡淡地道:「什麼時候天下沒人敢和她作對了,她就收手了。」
花深深本想發作,但忽然眼圈一紅,低下了頭。
鄭願本來就已夠痛苦的了,她怎麼能再責備他呢?花深深好後悔好後悔。
宋捉鬼道:「老秦怎麼那麼衝動?這件事不提了吧!
嘿嘿,小鄭,你那個師姐,是想要你好看吶!」
鄭願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宋捉鬼沉聲道:「你如果現在先下手,局面未嘗不可挽回。」
鄭願苦澀地笑了笑。
宋捉鬼道:「她現在勢頭雖猛,風頭甚勁,但畢竟全靠的野五旗舊日餘威,江湖各門派雖然明裡效忠,暗中卻在等著看她如何表現。現在下手,幫她的人不多,一旦等到她羽翼豐滿,成了大氣候,想動地就難了。」
鄭願默然。
宋捉鬼又道:「野王旗上記載的神功,她畢竟才練半年多。過得幾年,想打敗她,只怕很困難了。」
鄭願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鄭願怎麼忍心下手呢?
風燭殘年的師父,忽然找到了失散三十多年的女兒,他怎麼能將她從師父身邊奪走呢?
更何況南小仙曾是他心心相印的情人呢?
宋捉鬼瞪了他良久,長歎一聲,道:「那好吧!我們只有等待了。」
「等待什麼?」
「當然是等朱爭死。」
鄭願鐵青著臉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宋捉鬼的話,像刀一樣扎得他心疼。
宋捉鬼道:「回金陵?」
鄭願冷冷道:「不!」
宋捉鬼道;「那你們去哪裡?」
鄭願道:「洛陽。」
宋捉鬼想了想,道:「也好。」
他看著鄭願,柔聲道:「你好像在生我的氣?」
鄭願道:「我是在生氣,生我自己的氣。」
宋捉鬼笑得更苦:「喂,算我說錯了話,行不行?」
鄭願緩緩道:「你沒有說錯什麼,是我錯了。」
他慢吞吞地掃了眾人一眼,最後盯著宋捉鬼,冷冷道:「這個莊園你想必能算作半個主人。」
宋捉鬼道:「我可以完全作主,就算我一把火燒了它,主人也不會說什麼?」
鄭願義道:「那好,我有事要回金陵一次,深深他們留在你這裡做客。」
宋捉鬼吃驚地道:「你回去幹什麼?」
花深深也冷笑道:「要回去一起回去,要死一起死,你休想丟下我不管。」
鄭願反手一指,點倒花深深,對阿福夫婦道:「如果我中午趕不回來,你們把深深送回洛陽,越快越好。」
阿福夫婦急得說不出話來。
宋捉鬼苦笑道:「你真想去對付南小仙?」
鄭願堅定地道:「老宋,你答應我護送他們三人絕對安全地返回洛陽,等不到中午了。你們最好馬上就走。」
宋捉鬼道:「中。」
鄭願忽然傳音道;「到洛陽後,馬上折回濟南,那樁事咱們還得幹完。」
宋捉鬼也傳音道:「我聽說孟臨軒現在很得意,你的事全是通過他抖落出來的。」
鄭願抱拳團團一揖,身影一閃不見。
宋捉鬼撲到窗前看時,鄭願已遠在數十丈外。
「是我多嘴!」
宋捉鬼苦笑著歎了口氣。
在他說了「我們只有等待。」那句話後,鄭願已被迫採取行動,否則豈非是在等朱爭死,盼朱爭死?
南小仙慵懶地倚在床頭,支著頤兒,似乎在等什麼人。
月光灑在她柔美的胴體上,泛著明潔美麗的光澤。
鄭願一掠入窗時,南小仙輕輕吁了口氣,輕輕道:
「你怎麼才來?」
她等的人,就是鄭願?
鄭願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南小仙柔聲道:「我會算。」
「哦?」
「你不可能不來。」
「哦?」
「你心裡一直看不起我,認為我是權欲熏心的女人。」
「你不是?」
「在你面前不是。」
「是嗎?』。
「你肯定早已想到,洩漏你的秘密的人是我,天下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查你的秘密。
鄭願不出聲。
「你肯定在恨我。因為你的仇人們會上天入地纏著你,他們報復起來,肯定非常可怕。手段也會十分陰狠毒辣。」
鄭願還是不出聲。
「你將無法在江湖上走動,危險一直會伴隨著你,你將寢食不安,寸步難行,而且,報復不僅將對你,連你的花三小姐也必然會受牽連。」
鄭願吸了口氣,緩緩道:「我明白。」
南小仙輕歎道:「但你一定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鄭願道:「是。」
南小仙喃喃道:『』你真的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嗎?」
鄭願閉緊了嘴巴。
南小仙幽幽道:「無論你恨我也罷,打我也罷,罵我也罷,就算你瞧不起我,我都不在乎可……可我好怕你離開我。」
月光下,南小仙的胴體在輕輕顫抖。
她的聲音也顫抖:「當初爹讓你娶我,我知道你答應下來時,心裡一定不願意,你不想娶我,因為我不配。」
鄭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南小仙低泣道:「後來我想,等到我練好了野王旗上的神功,一定可以青春永駐,那時候你或許會對我好一些,但如果當時你娶了我,我就再也練不成了。」
這也是事實。
「現在我感覺到,自己在你面前、可以驕傲一些了。
但你也永遠不會原諒我了。所以我才洩漏你的秘密,希望你在江湖上無法立足,那時候,能保護你的,就只有野王旗,我希望你能回來,我馬上把野王旗交給你,只要你肯讓我留在你身邊就行了。」
南小仙哭了,哭得楚楚動人。
她的哭訴也更動人。
只可惜「動」不了一個人——鄭願。
鄭願緩緩道:「你說了這半天,沒有說清一個問題:
如果你執掌野王旗的目的是為了我,你就沒必要讓野王旗東山再起,沒必要去招集那些舊部,沒必要讓江南霹靂堂冰銷瓦解,讓龍門派雞犬不留。」
南小仙輕輕一震,但哭聲馬上又動人了許多倍:
「有些事情,我也……我也不太清楚,你不能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嗚嗚……」
鄭願冷笑道:「但,是你,而不是你的屬下在發號施號,是你在執掌野王旗。」
南小仙嗚咽道:「你……你就會……說我!就會欺負我!」
鄭願道:「我今晚來找你,,你知道為什麼?」
南小仙道:「你不說,人家怎麼知道。」
鄭願沉聲道:「我希望你解散野王旗,好好孝順師父。」
南小仙哭得抽抽噎噎的:「除非,…··除非你…··你娶我,嗚嗚……,,
鄭願斬釘截鐵地道:「辦不到!」
南小仙大哭大鬧起來:「為什麼辦不到,為什麼!我哪點不如花深深?你能娶她,為什麼不能娶我?」
鄭願冷冷道:「你撒潑也沒用,除非你解散野王旗,否則我廢掉你的武功!」
南小仙忽然冷靜下來了,從床上下來,逕直走到他面前。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美麗的臉上,也照在她豐滿晶瑩的胸鋪上。
鄭願屏住呼吸,有點不知所措。
畢竟,他曾和南小仙有過欲仙欲死的美妙時光,畢竟,他們曾互相幫助,互相愛慕過。
他曾在這美麗的臉上,找到過動人的真情,曾在這美麗的胴體上,第一次領略到男女風情。
他怎麼下得了手呢?
南小仙平靜地道:「你下手吧!」
然後她就緊緊閉上眼睛,挺起了胸膛。
鄭願殺過許多人,阿福的名單上只列出了那些武功極高,名聲極著的兇徒,而像米喧暉這樣的深藏不露惡人,還不知有多少。
鄭願的心腸,本應該比冰還冷,比鐵還硬,他殺起人來應該連眉頭都不皺的。
像他這樣的超級殺手,本該是冷血的,本該是無情的。
可面對著南小仙,他居然下不了手,他居然感到恐懼,他居然一步一步往後退。
他並非沒有殺過女人。
女人並非天生就是柔弱善良的,女人中有好人,也有惡人,一如男人中有英雄,也有淫賊。
三年前嶺南一帶出了個專吃小兒心的惡婦,連嶺南武林世家梅家的新生麟兒都被她擄去吃了。梅家也因追捕她而死傷纍纍。
鄭願殺她時,連一點憐憫的感覺都沒有。
可鄭願連廢掉南小仙武功都不忍。
這是為什麼?
他的英雄氣概呢?
他那「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俠本色呢?
他害怕什麼?
如果他不害怕,那麼他為什麼不動手?
阿福默然坐在車把式座位上,專心致志地趕著大車,眉頭緊鎖著。
他好像總是趕著車。
宋捉鬼坐在他身邊,眉頭也一直皺得緊緊的。
阿福忽然歎道:「鄭願也許下不了手。」
宋捉鬼道:「他下不了手。」
「他還是去了。」
「他是被我一句話逼去的、」
「你看他會不會落進什麼圈套?」
「不會。」
「為什麼?」
「因為有朱爭,只要朱爭還在,小鄭和南小仙之間就不可能發生很嚴重的火並。」
「……」
「而且南小仙決不會希望小鄭這麼早就死。她還有許多對頭,她希望小鄭去消滅這些人。」
「鄭願不會同意。」
「當然不會同意,但鄭願自己要做的事,也許就正是南小仙希望他做的,他明明知道,但又不得不這麼做。」
「比如……孟家?」
「是的。」
「你們準備去濟南?」
「不錯,這筆老賬不算完,心裡總不痛快。」
「可孟臨軒現在表面上已投靠野王旗。」
「南小仙早就想整掉孟家,原因鄭願跟我說過,南小仙的亡夫錢玉堂,是被孟臨軒殺的。」
「難怪!」
「但你老哥別把這件事告訴三小姐,也別告訴老太君他們。」
「……好吧!」
宋捉鬼想了想,苦笑道:「我真想不出,鄭願這小子現在在做什麼。」
南小仙緩緩向鄭願逼了出過去,用夢幻般的聲音說道:
「你動手吧!我並不怨你,就算你殺了我,也只能怪我命苦。」
她動人的聲音似悄吟,似歎息,似耳際的低語,似花欄上的細風。
鄭願已退到窗邊,背靠在窗台上。
南小仙的胸脯驕傲地挺立著,幾乎已快觸到他了。
鄭願的臉上已沁出了汗珠。
在他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警告他馬上下手,要不馬上離開,但另外有許多聲音在請求他留下來,留在紫雪軒,留在師父身邊,照顧若若婆婆,孝敬師父,還有許多聲音告訴他莫再遲疑,要他抱住她,和她歡愛。
他極力想趕開這些聲音,但辦不到。他想逃走,可渾身的骨頭都似酥軟了,他想下手廢她武功,但連一個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我中毒了嗎?」
鄭願這麼想著,努力控制住自己,強迫內力,只可惜氣海之中,已空空如也。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中的「毒」。
南小仙輕歎道:「鄭郎,冤家,每一回你都讓我死去活來,再讓我死一次好嗎?鄭郎?鄭郎?……讓我死吧,鄭郎?」
鄭願極力支撐著身子,不往地上滑倒。
「我不能倒下,不能屈服,不能被她利用,不能··,··」
南小仙的一雙柔若無骨的手兒已拖著他脖頸,豐滿的胸脯已觸到嘴唇上:「鄭郎,讓我再死一回—…·讓我,……鄭郎……」
恰在這時,遠處傳來朱爭威嚴的吼聲:「小仙,你在幹什麼?
南小仙輕輕歎了口氣——
功敗垂成。
鄭願靈智頓醒,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你居然連最艱辛的幻音攝魂術都練成了,真讓我吃驚。」他嘶啞著聲音說:「才不過幾個月時間,這簡直是奇跡。」
南小仙微笑道:「只可惜,再高的天賦也不及運氣重要,你的確是個幸運的人,比我幸運。」
鄭願苦笑道:「我還是不能相信這會是真的。」
南小仙嫣然道:「爹就要來了,你要想見他,現在就別走。」
她的話還沒說完,鄭願已消失。
南小仙用僅剩的一點力氣被上一襲羅衫,就連站起來的氣都沒有了。
適才一戰,已使她力竭。
就算她有再高的天賦,可以練成最艱深的武學,但她畢竟只有半年多時間,這半年裡她不知吃了多少增加功力的靈丹妙藥,但她原來的根基卻很差。
她是冒著生命危險施展幻音攝魂大法的。如果鄭願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她自己就會走火火魔而亡。
她終於「嚇」走了鄭願,她成功了。
南小仙比任何人都清楚野王旗現在的實力。
野王旗現在還不過是個孩於,它的實力甚至還比不上紅旗門。
目前江湖各派「望旗歸順」的原因,僅在於野王旗昔日的威名,南小仙並非不知道這些,她也知道有許多人都在暗中窺視她的底細,都在希望弄清野王旗的實力。
她希望恩威並施,力所能及地做一些殺雞儆猴的事,比如毀龍門派,滅霹靂堂等等,對於紅旗門這種龐大勢力,她還沒把握一舉殲滅。
至於少林、武當、丐幫以及各大武林世家,她現在也還惹不起。
野王旗急需擴充實力。
對於南小仙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提高自己的武功,她以後的生涯,將無時無刻不被危險環繞。她必須能在任何情況下,保住自己的性命。
今晚,她居然驚走了第一號「強敵」鄭願,對她來說,的確值得驕傲。
對野王旗來說,則是安然度過了復出後的第一場劫難。
明月已西沉。
鄭願仁立在江邊,看著月光下奔流的大江,一任江風吹亂地的頭髮。
現在他還無法過江,他必須等待天明才啟帆的渡船。
鄭願已明白自己「上當」了——憑南小仙真正的實力,還不足以用幻音攝魂大法制服鄭願。
她是在玩火,而這把火偏偏沒燒到她自己。
朱爭及時喝斥了一聲,否則結果如何,還很難預料。
最大的可能是他們雙雙完蛋。
鄭願知道,現在趕回去,已沒有用了,無論如何,他總不能在朱爭面前明目張膽地廢掉南小仙的武功。
而且南小仙現在也未必呆在那裡,她一定會很妥帖地保護她自己的安全,藏在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這次未能制住她,下次再見面時,鹿死誰手就難說了。
「她的武功內力,怎麼會增長得這麼快呢?」
鄭願靜靜地思索著,忽然吃驚地「啊」了一聲,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終於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野王旗上記載著三十種武功速成的法門,其中最可怕的一種只對女人有用。
這是一種非常殘忍的法門,可以通過男女交歡,將男人的內力,輸送到女人體內,而那個男人則終身癱瘓,變在廢人。
「難道她也。··,··」
鄭願簡直不敢想下去,他忍不住想嘔吐。
南小仙怎麼變成這麼樣一個人?
南小仙本來是坦誠、美麗、風流的女人,她也許有點狡詐,但絕不殘忍。
如果他沒有將她帶回紫雪軒,如果他沒有雙手將野王旗讓給她,那麼她仍然是個風流美麗的老闆娘。
是他使她變成了一個魔女,至少是他給了她一個變成魔女的機會。
是誰的錯,誰就該負責。
他開啟了鎖住她心中邪魔的鎖。他必須為此負責。
就算不被師父諒解,他也一定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