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還是不去?
高歡拿不住主意。他不願懷疑他的恩人李殿軍,如果他去了,聽了四姐兒許多對李殿軍不利的「閒話」,那他就真不知該怎麼好了。
如果他不去,或許就錯過了一次獲得「真相」的機會,而「真相」對他來說,現在尤其重要。
不管怎麼說,李殿軍居然知道他躲在這裡,而賣酒的四姐幾居然認識李毅軍,就是兩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高歡皺著眉頭,踱過來踱過去,就是拿不定主意。
貞貞也已感覺到了他的煩燥不安,抱著小白乖乖地坐在床上,焦慮地注視著他。
憑直覺,她猜測剛才四姐兒一定偷偷跟他說了些什麼很重要的話,否則他不會像現在這樣愁眉苦臉的。
四姐兒會對他說些什麼呢?
高歡終於停止了踱步,將她扯到桌邊,提筆寫道:
「四姐兒臨出門時,悄聲告訴我一句話——一李殿軍是在暗害我們。」
貞貞愕然搖頭,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但高歡看得出,她很震驚——
她半晌才寫道:「她那種人的話怎可相信?」
高歡歎了口氣,又寫道:「我也不想相信,可有兩件事我想不通。李殿軍怎麼知道我們躲在這裡?四姐兒怎麼會認識李殿軍?」
貞貞「寫」不出話來了。
高歡勉強笑道:「這件事你根本不必擔心,我本不想告訴你的,怕你心煩,傷了身子。我也希望四姐兒是胡說八道,這件事就由我來辦好了。你就別擔心了。」
貞貞寫道:「我還沒那麼嬌貴。」
高歡將寫了「話」的紙燒了,將她從桌邊抱起來,柔聲道:
「你怎麼不嬌貴,現在你是最嬌貴的了。」
他抱著她輕輕躺上床,用歡快柔和的聲音在她耳邊悄笑道:「我要你把所有的煩心事都忘掉,足吃足喝,養得白白胖胖的,好生小貞貞。」
她知道他是在逗她開心,她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很壞。
老天,為什麼他們不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呢?為什麼總有災難降臨到他們頭上呢?
慕容飄想找水兒,可找不著。
他回客棧問夥計,夥計說沒有見她四來,他只好滿大街轉悠,挨個兒飯館酒樓找過去,找得一頭大汗。
這姑奶奶也不知是躲到哪裡去了。
找到起更的時候,慕客飄實在找不動了,他覺得身心皆疲,只想找個地方躺下。
於是他就真躺下了,就躺在一堵斷牆下面,不想動了。
他忽然間覺得很有點傷感。
這裡很僻靜,斷垣殘壁,雜草叢生,連白天都少有人來,到晚上就更幽靜了。
這裡的螢火蟲真多,成群結隊的,裝扮著無月的黑夜。
這裡的草蟲叫得真響亮真歡實。在慕容飄的記憶中,除在很小的時候聽過蟲鳴外,長大後就好像沒聽到過了。
幾隻小蜘蛛在他身上爬來爬去的,他沒有理它們,兩條小蛇從他腳上慢慢滑過去,他也沒驚動它們。
他就這麼靜靜地躺著,平靜地呼吸著,默默看著天上的繁星和地上的螢火,聽著草間的蟲鳴和極遠處隱約可聞的人聲。
他什麼也不想。他不願去想,他懶得去想。
可他畢竟還是覺得傷感。
而且他只能躲在這裡一個人偷偷傷感。在別人面前,他惟有譏誚,惟有滿不在乎。
因為他是浪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都快睡著的時候,一陣銳急的衣袂破空聲忽然響起。
慕容飄睜開眼睛,看見兩條黑影流星般從遠處飛了過來,在他前面的一堵斷垣上戛然停住。
就連慕容飄這樣以輕功名世的高手,也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的輕功確實不錯。
能將輕功練到這種境界的人,當然不會是無名之輩。
慕容飄著不清這兩個人的相貌,他只看見淡淡的兩道青光閃過,兩柄劍已出現在他們手中。
左邊那高個子低喝道:「你看這裡如何?」
右邊那位矮個子冷冷道:「這裡不錯,是殺人的好地方。」
高個子道:「我們就在這裡一決高下,勝者擁有姓高的,敗者立即退出爭奪。」
「姓高的?」慕容飄心中一懍,「難道他們是在爭高歡?」
他想了想,不禁啞然失笑——這二位自說自話的功夫,實在比輕功更出色。
天下有多少高手想搶高歡,哪裡輪得著他們?
高個子矮個子已經開始比劍了。
慕容飄只看了幾招,就已看出這兩個並不是在比生死,而是比劍術、拼內力。
他們的招式都光明正大,他們的姿勢都非常漂亮大方。他們好像不是在鬥劍,而是在跳舞。
只有出身武林世家或七大門派的名人,才能練成這樣的劍術,這樣的身法步法。
並不是說他們的劍術只是花架子,他們只不過很巧妙地將非常實用的真功夫化進他們美妙的招式中去了。
慕容飄已經認出他們是誰了。
高個子是華山劍派的掌門人靈岫道人,矮個子是峨嵋劍派的掌門人苦鐵和尚。
他們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會在這裡出現?
難道他們耍一回「回馬槍」?
看他們兢兢業業的樣子,這場比劍沒半個時辰分不出高下來,慕容飄可沒心情躺在這裡觀劍半個時辰。
慕容飄輕輕一咳。慢吞吞地爬了起來,懶洋洋地笑道:「二位慢慢比劍,在下要先走一步。失陪。」
高歡還是沒拿定主意。
貞貞輕輕歎了口氣,打著手勢問他是不是四姐兒要他晚上去一趟。
高歡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貞貞微笑。
高歡眨了半天眼睛,才苦笑道:「你說我該怎麼辦?」
貞貞示意他去看看。
高歡道:「你放心讓我和她單獨呆在一起?」
貞貞又微笑。
她相信他。
慕容飄又回到了客棧。
客棧離高歡的小茶館不遠。他定的房間恰巧可以從窗戶裡監視小茶館四周以及趙家酒店周圍的動靜。
他推開門,就看見了水兒。
水兒乖乖地坐在床上,模樣很柔順。
慕容飄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面上仍舊淡淡如水:
「吃過了?」
「嗯」
慕容飄不再理她,逕自拖條凳子坐到窗前朝外面看。
水兒坐在那裡一直沒動,也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
良久,慕容飄回頭,淡淡道:「你還在?」
水兒還是「嗯」了一聲。
慕容飄已有點沉不住氣了:「一下午你到哪兒去了?」
水兒幽幽一歎,輕輕道:「我還能到哪裡去?」
慕容飄道:「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水兒淺淺道,「只不過又做了回本行生意。」
「本行生意?」
「嗯」
慕容飄忍不住追問:「什麼生意?」
水兒歎道:「像我這種女人,除了賣賣自己外,還能有什麼生意可做?」
慕容飄一怔,熱血湧上了臉,拳頭也一下捏緊了。
許久,他才鬆開拳頭,他的臉也異常蒼白。
他不再朝她看,就好像這屋裡根本沒她這個人。
他看的仍然是窗外。
三更剛過,高歡走出了小茶館。
五月初的夜,溫涼如水。高歡走在溫涼如水的夜色中,隱隱感覺到了從四面的黑暗中逼過來的危險的殺機。
殺氣。殺機。
天曉得黑暗中有多少殺人的好手潛伏著,等著他走出來,等著他走進佈置好的陷阱,等著要他的命。
高歡有些遲疑。他不知道是該退回去,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
他更覺得震驚和恐懼。
為什麼在他家四周忽然間就佈滿了殺手?他們是些什麼人?他們怎麼會全都知道他躲在這裡?這和李殿軍今天突然來訪會不會有關?
他們想做什麼?
高歡什麼都不知道,但他還是咬咬牙,毅然走向趙家酒店的後門。
他必須弄清真相。
慕容飄清清楚楚地看見高歡走進了那條小巷,他也清清楚楚看見了有幾個夜行人正向高歡靠近。
他還看見了三條黑影鬼鬼祟祟模向小茶館。
慕容飄為這些人愚蠢暗暗歎息。
這時候一聲歎息在他耳邊響起:「你不想跟我講話?」
慕容飄不理她。
「你也不想問問我下午把自己的身子賣給誰了?」
慕容飄還是不理她。
水兒不作聲了,慕容飄正待收斂心神觀察窗外情況的發展,水兒已從後面抱住了他。她的身子緊緊貼著他。
慕容飄還是堅決不理她。
高歡還沒走到趙家後門,就已覺察到了四周有人向他逼近。
高歡站住。
他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他不知道向他逼近的是些什麼人,但他已聽出來者一共有十一個。
前面四個,後面三個,左右牆上各有兩個。
在牆上潛行的人顯然運用了極高明的蛇行術一類的功夫,前堵後追的七個人有三個輕功似乎相當不錯,另外四個練的是下盤功夫,步履沉重有力。
他該怎麼辦?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應付這十一個人。這十一個人中,已有四個開始發動了。
雷霆一擊,迅若閃電。
高歡在剎那間已準備出手。
但他沒有動,一動都沒有動。
最先發動的四個,是蛇行在牆頭的那四個。
劍氣嘶鳴。
慕容飄猛地一顫,但馬上就放鬆了。
水兒親著他的後頸,嗚咽道:「我哪裡也沒去,我一下午都跟在你後面,我··…」
慕容飄還是沒說話,但已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嘶鳴的劍氣在他頭頂上空爆響,劃破了寂靜的夜。
高歡沒有動,是因為他忽然間發現,牆上那四個並非是對他出手。
左邊牆頭的兩個人閃電般衝向他前面走過來的四個人,右邊牆頭上的兩個人應付的是走在他身後的那三個。
這麼說,他不過是誤打誤撞闖進了人家廝殺的中心?
或者說,頭頂上的那四個人是在暗中保護他?
廝殺乍起即停。
幾聲淒厲低沉的慘叫過後,就是一陣沉重的重物倒地聲和淒清蒼涼的兵器落地聲,然後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處奔來,又飛快離去。
然後是死寂。
若非小巷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氣息,高歡幾乎都要以為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高歡怔了半晌,抬手拭去額上的冷汗,慢慢走到趙家後門,舉手輕輕敲了幾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
四姐兒探出頭,左右望了望,悄聲道:「進來吧!」
屋裡燈已熄滅。
慕容飄和水兒仍然站在窗前觀察著大相國寺附近的動靜,不同的是她已站在他身前,懶洋洋地仰靠在他懷裡。
她真的整整一個下午都在他身後,她就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盡心盡力找她,看看他心裡到底有沒有她。
現在她已心滿意足。
她要好好補償他,她要讓他深信她值得他苦苦尋覓。
慕容飄忽然輕輕道:「他進去了。」
水兒其實一直閉著眼睛,卻「嗯」了一聲,澀聲道:
「我看見了。」
慕容飄道:「不知道阮碩會對他講什麼。真想過去聽聽。」
水兒又「嗯」了一聲。
慕容飄道:「偷襲小茶館的三個好像也吃了不小的虧。
剛才掩過去的幾個人,悄無聲息地將其打倒背走了。」
水兒仰起臉兒,掀起唇去親他下額。
慕容孰輕輕撫著她:「看起來有人在保護他們。你認為誰在保護他們?」
水兒才不管呢!她的心被那種慢慢滋長的慾望漲得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