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鬼做交易,這種事相信很少有人願意做。
但如果你被魔鬼逼著,這交易也就非做不可了。
阮員外心情很不好。
他剛剛就和魔鬼做成了一筆交易。這位魔鬼當然就是李殿軍。
這筆交易的內容也很簡單——他必須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放棄任何營救高歡的行動,等到適當的時候,李殿軍將協助他完成這一心願。
阮員外不得不答應下來。他不是李殿軍的對於,無論鬥心機、鬥智謀、斗武功、斗邪術,他都沒戲。
而且,他的寶貝閨女已被李殿軍捏在手裡。
雖說他恨極了這個閨女,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惟一的孩子受這惡魔的折磨而不聞不問吧?
他又有什麼辦法。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阮碩自然也很苦惱,可她同樣沒有辦法。
一點辦法都沒有。
除了答應李殿軍要她做的一切,她還能怎樣呢?
她以前一直自認為是個很強的人,所有的人都圍著她轉,看她的臉色行事。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實在算不了什麼。
她必須圍著他轉,看他的臉色行事,聽他的擺佈。
他就像是地獄裡所有惡魔的代表。他能探知她內心裡在想的每一件事,她轉什麼念頭都休想瞞過他,「你沒有必要絕望,也沒必要覺得自己很委屈。」
他盯著她的眼睛,盯得死死的,如貓盯著老鼠:
「你能跟著我,是你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
他慢慢折魔她,面上帶著種殘忍的笑意:「你看,我總是把你餵得飽飽的。你從沒像現在吃得這麼飽過對不對?」
阮碩努力作出笑臉:「對。」
她的確已很飽,飽得她直想哭,直想大吐特吐。
「你要盡量多勾引一些紫陽洞的男人,勾到這張床上來,以便打聽事情的進展情況。聽到沒有?」
她只有點頭。
李殿軍道:「那個帶傘的和尚干沒幹過你?」
她搖頭。
「要想辦法勾引他。」
她只好點頭。
「他是個很有用的人,他的那把傘尤其有用。」
她除了表示贊同,還能怎樣。
「這麼有用的人,韋真珠居然不能用,真是該打屁股。」
她真想殺了他,真想。
傘僧仍然很寧靜。
寧靜如石,如大地。
他夾著那把傘,靜靜地坐在春雨裡,春雨淋濕了他,他沒有動。
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除了他自己。
阮員外踱到他身邊石頭上坐下,慢騰騰地從懷裡摸出件東西塞在傘僧抱裡:
「你該回去了。」
傘僧不動,也無言。只是他的目光已變得溫暖。
阮員外喃喃:「這是我離堡時從韋滄海貼身衣裳裡摸出來的。」
傘僧還是無言。
「我看得出韋滄海很生氣,但他無力阻止我。他連動一下都已不可能。」
阮員外輕歎道:「我知道你當年到中原來,為的就是這個。你不惜屈身於鐵劍堡,為的也是這個。」
他落寞地抹抹臉上的雨水,苦笑道:「現在你的心願已了,你該回你來的地方去了。是時候了。」
傘僧還是不說話,也不動。
但他眼中已有淚水流出。淚水和著春雨,充滿了暖意。
阮員外不看他:「我本想以此要挾你,現在看來已無此必要。我已經老了,雄心早已沒有,現在連『心』大約都已不多了。你走吧!越快越好。」
傘僧緩緩站起身,朝他合什為禮,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又何必說?
春花、春雨、春草、春天樹豈非已代言?
傘僧轉身緩緩走開了,走入了的世界裡,走入了春天。
阮員外老淚縱橫。
他究竟是在為誰流淚,因何流淚,又有誰知道?
連他自己,也未必說得清吧!
春雨。杏花。酒旗。
巴東三已快醉了,眼圈又已血紅。他已開始訴苦了:
「老關,你不知道,我是孤兒啊!……你不知道孤兒的苦啊!……」
關嘯不理他,自己喝自己的酒。
他知道自己若接了巴東三的話茬,無論他說什麼,巴東三都會馬上大哭。
他自己也很憂鬱。
這春天的雨是如此陰鬱、如此哀怨,他怎麼能不憂鬱呢?
他喜歡乾燥的天氣,乾燥的東西。他最討厭的,就是下小雨。
濕漉漉的,讓人總覺得心裡有事的小雨。
讓人覺得自己身上不乾淨,有一種起霉的感覺。
該死的雨!
該死的春天的小雨!
西北的春天,來的總比較遲一些。
但槐樹楊柳樹的枝條已由乾枯變得柔軟,充滿新綠。
慕容飄在枕上細聆著春雨的聲音,他的心裡也充滿了活力。
這活力也快要爆發了。
只不過這活力並不是春天的活力,而是另外一種。
這種活力一旦爆發出來,會將所有輝煌美麗的東西炸成瓦礫。
水兒不在他身邊。一左一右貼緊他熟睡的,是水兒為他買的那兩名艷婢。
水兒偷懶的時候,就由她們服侍他。她們嬌艷、年輕、充滿了彈性、充滿了激情。
每一回,她們都要完全把他折騰得昏昏沉沉才會安靜。
每一回,都要等他沉入夢鄉她們才會睡著,她們睡覺的時候,也一定會一人抱著他一隻胳脯。
等她們睡熟之後,慕容飄就會醒過來,一個人孤獨地想著心事。
他的眼中總是含滿了淚水。
他已經擁有一切了,他為什麼還要流淚呢?他為什麼還會覺得孤獨呢?
她們的胴體溫暖柔軟,飽滿結實,她們呼吸時撲到他面上的氣息芳香甜蜜,銷魂可憐。
可他怎麼會覺得渾身冰涼呢?
今夜,慕容世家的姓慕容的男人們,有幾個像他這樣渾身冰涼呢?
那些年輕端莊的俏丫環一定正在他們懷裡婉轉呻吟吧?
他們想到過幕容世家的未來嗎?
幕容飄手指微動.已點了兩名艷婢的穴道。他輕輕抽出手悄悄下了床。
他是慕容世家的掌門人,他必須負起掌門的責任。
春雨聲在老道姑耳中,實在很不是滋味。
她雖然是紫陽洞的副洞主,可實際上她的地位並不尊崇。
她掌握的實權,還不如一名洞主的貼身護衛多。
倘若她也像楊雪那麼年輕.她相信自己一定也會開創一番事業的。
年輕就是本錢,對於女人來說就更是如此。
誰會替她這種出家的老太婆賣命呢?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慢慢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她那還相當結實的大腿。
她一直就是這麼應付青春的煎熬的,她一直就是這麼發洩她的慾望的。
突然間,她察覺被子裡多了一雙手,一雙溫暖有力、年輕結實的大手。
這是誰的手?
她想驚呼,想下殺手捏碎這雙手。
可她沒有。
這雙手很溫柔很體貼地撫摸著她,從她的足踝一直摸到她的肩頭。摸得她渾身酸軟,飄飄欲仙。
這雙手的主人,就是李殿軍。
楊雪煩躁得要命,她渾身上下沒一寸地方舒服。
她正處在齋戒期,可她根本靜不下心來。她本就屬於那種從來不肯讓自己閒著的人,她受不了這種折磨。
她認為高歡說的那許多規矩都是自欺欺人的玩。
她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神,當然更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劍靈一說。
既然忍受不了折磨,她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她也不是那種肯和自己過不去的人。
她招來了她的貼身護衛,她要好好享受享受。
至於那些具規矩,那就去他媽的罷!
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她就是規矩。
進來的護衛是吳牛。
吳牛很賣力。他是吃了藥來的,他每次來伺候洞主都要吃藥。
可他吃的藥雖然越來越多,人卻越來越不濟事。他很快被她踢下了床。
「你最近做什麼去了?」
吳牛當然要隱瞞真相。他在阮碩身上已消耗得太多,這怎麼能讓洞主知道?
可洞主顯然已經知道了。
「你去找的那個小婊子是誰,你知不知道?」
吳牛癱倒在地。
「她姓阮,她是鐵劍堡的得力於將你知不知道?」
吳牛若要知道,借給他十個八個膽地也不敢去的,「你居然還對我隱瞞!你說.你自己說,該治你什麼罪?」
當然是死罪。
吳牛面前地上.已多了一把刀。
洞主扔過來的刀。
無心夫婦也沒有睡著。
窗外的春花春雨對他們來說,向來是沒什麼意思的。
自從他們殺死了自己親生兒子之後,他們的心就已死了。
所以他們才是無心夫婦。
從來沒有人探詢過他們已死的心還有沒有活力,直到去年,在高歡的逼迫下.他們自己才發現,他們的心並沒有死。
至少是還沒有死絕。
他們已漸漸開始以不同以往的目光來看待人生,看待個世界。
雖說在表面上他們仍然「無心」,但在深處,他們的心已漸漸復甦。
無心漢子遲疑著向自己的妻子伸出了手,緩慢,而且陌生。
他們已許多年沒有從彼此的肉體中尋找過歡樂了。他們早已麻木不仁。
無心婦人也伸了她的手,同樣緩慢.同樣陌生。
他們的手觸到了一起。
先是輕輕的抽搐.然後是畏怯地微微分開,然後是緊緊相握。
他們已不再無心.他們的心已完全甦醒,睜開了眼睛。
他們這才發現,他們都已蒼老了許多,他們已浪費了太多的生命。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流下了熱淚。
是痛悔的淚嗎?
是欣喜的淚嗎?
誰也無法解釋,也勿須解釋——他們醒了,這就是事實。
他們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彼此的眼淚和彼此的體溫。
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更真實?
他們默默地流著淚,緊緊擁抱著,親吻著,交纏著,為他們的新生而慶幸。
他們融合了,兩顆復甦的心。
在這個春夜美妙的春雨聲中。
高歡聽不見春雨的沙沙聲。他身外的一切都已經被淡忘、虛化。
只有一顆心活潑潑的跳動。
他傾聽著自己的心聲。他只要傾聽自己的心聲就足夠了。
他的心聲就已是全部世界。
他在這全部的世界裡漫遊,他看到了許許多多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東西,聽到了許許多多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
他看見了瓊樓玉宇,看見了奇花瑤草,看見了霹靂閃電,看見了高山變成滄海……
他聽見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響起的笙歌;聽見鳥在啼鳴、龍在長吟;他聽見西天的梵唱,聽見落花的悄語……
世界就在他的心裡。
這世界是不變的。這世界又是千變萬化的,神鬼莫測的。
但無論是「易」與「不易」,都在他心裡。
孩子已經睡著了。
貞貞還沒有。春雨太吵人了,她睡不著。就算睡著了,也睡不安穩。
他現在在哪裡?
他還會回來找她嗎?
他在思念她和他的兒子嗎?
……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