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清晨,朝陽自東方冉冉升起。華雲表一聲輕唉,於金色陽光下,悠悠然自昏昏沉沉中甦醒過來。
他揉了揉眼睛,神智漸清,心念動處,驀地由地面一躍而起!
環顧之下,他看清了他此刻處身的環境,同時也為四下裡這片景象所深深迷惑。
身後是遠山,身左身右,荒野無際,迎面身前不遠,則是一座頹落的小神廟。
這時,廟前石階上,一名瘦小的羊胡老人,正半偏著臉孔凝視著他。
華雲表愕然退後一步,指著老人道:「你?……」
羊胡老人眨了一下眼皮,沒有開口,似乎要等他繼續問下去。
華雲表星目滾動,伸手向四下一指,改口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羊胡老人臉上無甚表情地淡淡答道:「以前漢武帝行軍至此,聞報南粵已破,一時興之所至,曾隨口為此地取了個名字,你說這裡是什麼地方?」
華雲表脫口道:「聞喜?」
羊胡老人意頗嘉許地點了點頭。
華雲表遲疑地道:「我記得……?」
羊胡老人接口道:「你記得你好像曾在北田鎮郊,一座樹林中,遭遇過一場驚險的追逐,是嗎?那是昨夜三更左右的事!」
華雲表張目道:「那麼是……是您老人家救我來此的了?」
羊胡老人道:「你想呢?」
華雲表又向四下望了一眼,道:「北田鎮離此多遠?」
羊胡老人淡淡答道:「二百里出頭,三百里不到。」
華雲表駭然道:「怎麼說?二百里出頭?三百里不到?而……而您僅花了二更次,而且還馱了一個人?」
羊胡老人哼了一聲道:「俠蝶柳中平是何許人?不然能脫得了身嗎?」
華雲表半晌說不出話來,喃喃道:「這樣說來,萬里追風……」他本來想說:
「怎算得上輕功天下第一呢?」話到口邊,終又忍住。
羊胡老人臉一抬,苦笑笑道:「這樣說來,萬里追風尚不算是個浪得虛名之輩,是嗎?」
伸手一抹頷下,那部山羊鬍須應手而落,反手一掀,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飄然墜地,現出來的,赫然竟是另一副完全不同的面孔!
華雲表失聲驚呼道:「原來就是你!」
張臂撲過去,雙膝一軟,就地跪倒,話未出,淚先流,手搭在對方膝蓋上,心中一酸,止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萬里追風喃喃自語道:「沒想到你是華家後人……沒想到你已給那賊子認了出來……鶉衣閻羅太大膽,蔡公明則太大意;雖說我祁某人也趕去得太遲,不過,誰都知道,事情既已惡化到那般地步,憑我祁某人這身玩藝兒,除了施以消極之搶救,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華雲表抬起淚眼道:「不,祁大俠,這怪不得您,也怪不得幫主和蔡師叔他們,本來是太太平平的,都怪我自己不好……」
萬里追風皺著眉頭道:「你說說經過看。」
於是,華雲表便將自己如何因淋雨洗淨面目,如何遇見俠蝶盤問身世,回分舵後,只顧滿足好奇心,而未將遇見俠蝶的一段報告十方土地蔡公明,以致十方土地蔡公明根本未防及有此遽變的一番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萬里追風變色頓足道:「仍是禍自我始!」
華雲表拭乾眼角,搖搖頭道:「算了,祁大俠,過去的讓它過去,我們誰也不必自責。同時,晚輩跟您,誰也不清楚我們究因何故不容於那批魔徒,這一天遲早總要來的,早一點爆發了倒也好。」
華雲表說至此處,忽然想及一事,因而抬頭問道:「昨夜祁大俠是湊巧路過。
抑或聞訊馳援?祁大俠剛才提到那個俠蝶時,頗有切齒之意,是不是祁大俠已相信了晚輩向您的報告?」
萬里追風歎了口氣道:「這位柳中平,人人知道的,他是我的姨表弟,所以,這個消息實在難以令人置信。然而這一次,卻又令人無法不信。」
華雲表惑然不解道:「為什麼呢?」
萬里追風自袖中摸出一物遞出道:「你且看看這個!」
華雲表取過一看,那是一張寬不盈掌的紙片,上面潦草地寫著:「為閣下生命計,請留心您那位柳姓表弟!」
沒有上款,亦無下款,雖然只有短短十六個字,寫得也非常草率,然而,鐵劃銀鉤,卻是筆筆均見功力。
華雲表不由脫口稱讚道:「好書法!」
跟著抬臉訝然道:「原來你另外也得到警示?這是誰寫的?」
萬里追風聳肩苦笑笑道:「誰知道?在渭門,我不是約你三天後在子午鎮見面嗎?當天晚上,我跟那廝回到東城一家小客店中,店家覷空遞給我一封密函,並說:
『那位大爺吩咐,一定要小的在您單獨一個人時,當面悄悄遞給您。』我拿至無人處拆開一看,裡面便是裝的這個!」
華雲表道:「而您竟然也就相信了?」
萬里追風道:「不然我當夜又怎會不辭而別?留書人有什麼理由要以引起對方反感的直率方式來離間我們表兄弟呢?」
華雲表點點點,想了一下又問道:「那麼您也不知道留書的究竟是誰了?」
萬里追風沉吟著道:「事後,我在離店之前,曾將那名店伙叫至一邊盤問過。
據那名店伙說,那人的密函系寫好封好帶來的,入棧後,人背著燈火站在櫃檯旁邊,面貌他雖沒有看清楚,不過他說那人是個普通身材,不怎麼健壯,穿一襲習見的藍布長衫,說話時,聲音壓得很低,聲腔間卻不脫一股儒雅氣息……」
華雲表眼中一亮,猛然擊膝道:「對!我知道了!」
萬里追風愕然道:「你知道是誰?」
華雲表已無再事掩瞞之必要,乃將那晚在太平宮後院,如何於無意中聽得兩名蒙面人授受「血劍令」,以及其後如何遇見一名「青衣少年」,對方除自稱已同時聽得一切外,並勸告他不可多事的一番經過,和盤托出。
萬里追風大為震異道:「當今武林中,年輕的一輩,具有此等身手者,除了泰山『龍堡雙玉』趙玉堅、趙玉澤兄弟之外,其他還有誰呢?」
華雲表道:「趙家兄弟今年多大了?」
萬里追風想了想道:「大約十八九,似乎都還沒有超過雙十之數。」
華雲表道:「會不會就是趙氏雙玉之一呢?」
萬里追風搖搖頭道:「很少可能。」
華雲表追問道:「何以見得?」
萬里追風道:「趙氏兄弟出入必雙,很少一個人任意行走在外,此其一;趙老堡主『怒龍』趙子昂,少年遊俠江湖雖是怒龍一條,然自中年得子之後,已經收心養性,不但自己很少走下泰山怒龍堡,就連雙五兄弟,也受到很嚴的管束,事不關己,絕不許輕涉是非,此其二;而最不可能的一點則是:雙五兄弟人品風流,儀表出眾,不管出現何處,均必然會引起多人注意。那一次,據我所知,趙氏父子似乎根本就沒有參加武會!」
華雲表聽了,不禁蹙額道:「那麼此人是誰?」
萬里追風微現激動之色道:「總有一天會打聽出來的。祁某人一向恩怨分明,別人的事都辦得了,難道自己的恩人反會查不出來不成?」
華雲表忽然說道:「對了,祁大俠,你為什麼不下點功夫,先設法查查那個甚麼『血劍魔帝』以及他手下的『金玉』令主都是些什麼人?」
萬里追風點點頭,旋又搖搖頭道:「不,這個還算不得當務之急。到目前為止,他們所要加害的,只是你我兩個而已,蔡公明等人,僅屬魚池之為。如他們公然肆虐,自有本屆盟主出面應付,為人行事,要分公私,我答應過負責追查那名神秘黑衣蒙面人的底細,仍須繼續進行,將來把蒙面人查清楚,事件告一段落後,再談這個尚不為遲。」
華雲表道:「那麼您現在準備去哪裡?」
萬里追風噢了一聲,跟著站了起來道:「是的,我也要走了,你不提我差點給弄忘了。」
說著,手一伸,托出那副人皮面具和假須道:「這個你拿去吧!」
華雲表遲疑地道:「這怎麼可以?」
萬里追風拍拍腰袋,笑了一下道:「多得很,只不過這一副製作特別精巧一些而已,你今後有相當一段時期不便顯露真面目,不必推辭了!」
華雲表道謝接過,萬里追風又自懷中取出一隻小皮盒遞過來道:「這個你也拿去吧!」
華雲表接過來一看,發覺這只皮盒縫製得頗為細緻可愛,一邊分隔成若干小口袋,裡面裝著樹膠、炭、靛、油、粉之類的化裝用物;另一邊,一條小皮帶壓著兩本小冊,上面一冊封面上寫的是:「易容術」,再看下面一冊,赫然竟是:「追風心訣」!
華雲表看到「易容術」三字,已將眉峰緊緊蹙起,及至看到下面的「追風心訣」
四個字,不禁駭然回身高呼道:「祁前輩,且慢!」
已經走出好幾步的萬里追風,聞聲扭頭道:「什麼事?」
華雲表捧著兩本小冊子奔過去,結結巴巴地道:「這,這……」
萬里追風側目問道:「『這」怎麼樣?」
華雲表「這」了好半天,方始擠出了一句老話道:「這,這怎麼可以?」
萬里追風忽然轉過身來注視著問道:「有個人你知不知道?」
華雲表道:「誰?」
萬里追風道:「『中州游龍』華廷揚!」
華雲表愕然道:「祁大俠這是開什麼玩笑?祁大俠又不是不知道晚輩是誰,他老人家是晚輩曾祖,晚輩怎能說不知道?」
萬里追風垂下眼皮,黯然道:「知道這點就好了,可惜你無法聽到他老人家親口告訴你老弟,當年假如不是他老人家義伸援手,今天武林中,只怕不會有我這個姓祁的了!」
華雲表木立如癡,茫然不知所對。
萬里追風緩緩抬起頭來,勉強笑了一下道:「珍重,老弟,再見了!」
一面揮手,一面後退,然後,霍地轉過身子,雙肩微晃,人如柳絮乘風,去勢優雅飄逸,不過眨眼工夫,便於遠處消失不見。
一月之後,時序進入初夏。
五月中旬的一個黃昏時分,王屋山七絕峰下的一座樹林外邊,步履蹣跚地走來一名破衣老樵夫。
他卸下肩上那副不滿五十斤的柴擔,直起腰,深深吁出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子,在一截樹根上坐下來,摸出煙荷包,開始慢條斯理地裝煙,燃火。
這名有著一臉皺紋,和一把稀黑山羊鬍須的老樵夫,從外表看上去,年紀至少也在七旬以上。看到他現在這副疲憊神情,令人不禁會油然生出一種歲月不饒人的感慨。
老樵夫歇了一會兒,眼看太陽即將下山,乃將煙鍋兒磕淨,煙桿兒插回腰帶上,懶懶地站起,吃力地將那副柴擔重新擱在肩胛,步履維艱地沿峰腳西行,行約里許,最後在山窪中一間茅棚前停了下來。
火紅的太陽在西天只剩下半個赤紅色的芒輪。老樵夫正待推扉人屋,身後峰頭,忽然星殞丸瀉似地飛下一條嬌小窈窕的青色身形。
身形落地,竟是一名年約十四五的青衣少女。
這名青衣少女,生得一副鵝蛋臉、柳眉、杏目、唇如新菱,瑤鼻挺俏,有似一柱分水玉峰;身穿天青勁裝,肩後斜插著一支奇形寶劍。
但見她身形一落,立即揮手高呼道:「嗨,嗨」。
老樵夫遲鈍地轉過身來,手搭眉額,四下張望,似乎在查察聲發何處。青衣少女一躍而前,咯咯掩口道:「我在這裡!老人家眼力怎麼這樣不濟?」
老樵夫深深一歎道:「唉,唉,老啦!」
青衣少女明眸一滾,忽然注視著問道:「我從小在這兒長大,這一帶,方圓數十里之內,我幾乎沒有一處不熟悉;而且,這座茅棚早就在這裡了,但自從那個丁大去世後,它就一直空著。老人家您,您是什麼時候住進來的?」
老樵夫搖頭又是一歎,苦著臉做了個一言難盡的表示,跟著,乏力地抬起手臂,遙遙指向西南方問道:「那邊有座野狼谷,姑娘去過沒有?」
「野狼谷?」青衣少女重複著,顯然對這個名稱十分陌生,搖搖頭道:「沒去過,也沒聽說過。」
老樵夫深深噓出一口氣道:「野狼谷早就沒有野狼了,但是,非常不幸的,老漢家裡卻出了兩頭家狼。」
青衣少女愕然道:「怎麼說?」
老樵夫輕喟道:「那一對家狼便是老漢的兒子和媳婦。」
青衣少女一怔,忽然作色道:「是他們趕你出來的?」
老樵夫回頭瞥了身後那座茅屋一眼,輕歎道:「老漢總算因禍得福,最後找著這處安靜的地方。現在他們就是抬轎子來請,也請不回去了。」
青衣少女原想代老樵夫前去教訓那對兒、媳一番,及見老樵夫頗為安於現狀,一時間,反覺無話可說。
老樵夫抬頭瞇眼道:「姑娘怎麼稱呼?」
青衣少女道:「複姓司徒,小茗芳卿,江湖上也有人喊我『七絕小玉女』
老丈貴姓?」
老樵夫似乎沒有聽到青衣少女最後問他的話,現出一副又驚文羨的神情,輕輕哦了一聲道:「真瞧不出姑娘還是武林中人。」
接著,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又道:「聽人家說,江湖上風險極大,刀光劍影,生命如同兒戲,有時為了名,有時為了利,有時候甚至只為了一口閒氣……」
說著,抬起臉來,關切地道:「姑娘,是這樣的嗎?」
七絕小玉女歎了口氣,點點頭道:「是的,老丈,這就是人生經驗的可貴。您老雖非武林中人,但是,這幾句話倒還真是一針見血之談。」
又歎了一口氣,強笑著接下去說道:「不過,請老丈放心,小女子與家母隱居此峰,早已不問江湖是非。憑我們母女一點微能末技,如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永保這座王屋山太平無事,大概還不成問題……」
老樵夫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
七絕小玉女睜著一雙烏眸道:「老丈此語何意?」
老樵夫歎了口氣道。「譬如說:你們母女雖已決定不再過問江湖是非,但別人是不是也會這樣想呢?你們這一家以前從沒有跟任何人結過仇怨?那些仇怨都了清了?假如你們一家過去在武林中並無多大名氣,那麼,情形還好些。不然,你們的武功如有獨絕之處,你們能保別人就不生覬覦或妒忌之心嗎?」
七絕小玉女芳容微變,呆了好半晌,方始說道:「謝謝您,老丈,您的想法和看法,幾與家母完全相同,家母也曾道要搬去別的地方……」
老樵夫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道:「是的,上了年紀,世故較深的人,總免不了處處多所顧慮。其實,只要武功不擱下,時時提高警覺,也不見得一定就會發生什麼的。」
七絕小玉女容色頓緩,笑著遞出一幅白巾道:「我要練劍去了,這幅白巾您收著。如果有事相召,只須將這幅白巾用竹竿撐起插在屋頂上,我自會打發丫頭們下來,再見!」
天色已經昏黑,七絕小玉女飛身縱向另一座山峰,眨眼不見。老樵夫靜立當地,凝注的雙目中,於不知不覺中閃現兩道煥采,但聽他低低自語道:「我來這裡已快一個月了,『追風心訣』自信也已練就四五成火候,可是,為何至今仍不見那批血劍魔徒們前來呢?那夜在前面山道中所見的那名黑衣蒙面人,難道只是偶爾路過的不成麼?」
他華雲表,自二十多天前沿中條山一路來到這裡,於無意間發現一名黑衣蒙面人深夜在山林中潛行窺視行跡,猛然想起第七屆武林盟主司徒興中之寡妻弱女,「七絕飛花」公孫玉萍和「七絕小玉女」司徒芳卿母女便是住在這座王屋山中,於是。他便決定暫時留下來。他本想立即就去報訊與她們母女,繼之一想,深覺證據不足,報了不免有捕風捉影之嫌,而且在交代自己身份時也是個麻煩,所以,他留下之後,晚間勤修追風心訣,白天則以老樵夫身份於附近巡察,準備在再有發現時,馬上登峰傳警。
然而,轉眼之間,快一個月過去了,他竟再也沒有發現甚麼。
適才,他遇上小玉女,拿話暗中點醒小玉女須得時時留心。小玉女接受了,他感到很安慰,因此,他決定今夜去看看小玉女練劍的情形,過了今夜,如果仍無其它動靜,而小玉女那一套七絕劍法也有著相當成就的話,那麼,天亮以前,他便要離開這裡了!
冰輪高懸,晴空萬里,寬廣平坦的承月草坪上,劍氣縱橫,忽展忽收,展開時如匹練劃空,彩環騰逐,收斂時如寒芒聚注,獄峙淵亭。
華雲表於暗處看得不住點頭,心想:「七絕劍法果然名不虛傳,而這位小玉女,以如許小年就能將這套劍法練得如此出神入化,也夠難為她的了!」
他又想起那晚在太平宮後院中,玉女的一名女婢曾對小玉女說及「中州游龍劍法」和「王屋七絕劍法」並為「劍中雙玉」的事,心中暗歎道:「王屋『七絕劍法』已有傳人,我是中州華家之後,又有誰來傳授我中州華家的『游龍劍法』呢?」
就在這時候,峰腰間突然有人沉聲道:「好劍法!」
隨著這聲好劍法,五名灰衣蒙面人,疾如鷹隼般自峰腰間凌空飛落!
其中四人於落地後迅即奔至草坪四角,另一名身材較矮較瘦者,則目光灼灼地向怔立在草坪中央的七絕小玉女一步步緩緩走去。
七絕小玉女寶劍一橫,退出一步,注目叱道:「尊駕何人?來此有何居心?」
灰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小妮子,本座為你惋惜。你小妮子在這套七絕劍法上已足有七成火候,然而,也就由於你小妮子進境太快,天賦太好,你小妮子將再也沒有練至八成火候的機會了!」
七絕小玉女又退一步,杏目圓睜道:「你待怎樣?」
灰衣蒙面人腳下不停,口中冷笑著道:「對付像你這樣的小妮子,光說怎行?
當然得投爾所好,在劍法上指點你小妮子幾手了!」
說著,手探啟後,一聲脆吟過處,已然拔出一支精光耀目的長劍。這支長劍別無特異之處,只是劍把呈乳色,似為象牙琢製,而灰衣人執劍之手,幾與劍把同一顏色,白潤而細膩,月色下,手與劍把,竟然難以分辨。
華雲表猛然想起一人,不禁大驚,暗呼道:「不好,是『玉劍令主』!」
他想著,不由得又驚又急!他雖然不知道這名「玉劍令主」有多利害,但觀諸對方這等氣派,以及「玉劍令主」這個名號,其非泛泛之輩,自不難想像;而且,另外還有四人守在四角。七絕小玉女初臨大敵,又怎會是這五人的敵手?
他暗暗扭頭回看,七絕峰遠在身後,足有半里之遙。雖然憑他目下之輕功,往返最多不過頓炊之久,但是,他離去後,在這頓炊光景之內,小玉女將會遭到什麼命運呢?他是不是一去便能找著公孫大娘?找著了是不是來得及馳援?
他猶豫難決,憂心如焚,忍不住又將視線移向草坪上。
草坪上,灰衣蒙面人步步進逼,七絕小玉女則步步後退。不過,小玉女並無膽怯圖逃之意,而那位灰衣玉劍令主也好像並無立即下手取命之打算。二人四目相對,似乎各懷目的。小玉女頗想憑觀察去猜測出對方的身份和來路,而那位灰衣玉劍令主,則好像故意要使對方膽喪魂亡,消卻鬥志,以便不擒而獲。
華雲表看到情急處,真想踴身撲下,與小玉女並肩奮戰;但是,在小玉女尚未出手之前,他不敢冒失。小玉女的劍法他剛才看到了,鹿死誰手,尚難預卜,他實在沒有立即現身出手的必要。而且,今天的他,一身輕功雖說已很可觀,然而,談起其它武功,他除了幾招「八仙散手」,以及三五招「橫掃千軍棍法」之外,可說什麼也不會。像他這樣,武功既差,又加手無寸鐵,縱然加入戰鬥,事實上也幫不了多大的忙。
果然,那位玉劍令主開口了:「小妮子,你難道真的不惜一命?快點將劍丟下來,本座以人格擔保,絕對不難為你也就是了!」
小玉女杏目一瞪,哼道:「你也有人格?真是奇聞!」
那位玉劍令主似給激怒了,叱道:「小妮子少放肆!既然好話不聽,看吧,本座就在這支劍上叫你小妮子口服心服好了!」
左手劍訣一揚,斜身探步,突然一劍向小玉女當胸平平遞出。勢穩如山,劍氣森森,招式雖緩,卻隱挾雷霆萬鈞之潛在威力。七絕小玉女雙目一亮,卻步失聲道:
「你,你從哪裡偷學來的『七絕劍法』?」
灰衣玉劍令主冷笑不答,劍送中途,左手劍訣平劃一道淺弧,身形突然嘯縱而起。半空中,右手長劍一圈一抖,灑出漫天劍花,精芒流竄,霞彩游離,眩目劍芒織成一片明滅光同,驀向七絕小玉女當頂罩落!
七絕小玉女司徒芳卿驚呼一聲:「啊『天女散花』!」
人如青虹一道,於驚呼聲中猛自劍網下激射而出!
灰衣玉劍令主嘿嘿一笑道:「小妮子知道厲害了吧?」
身形落地,劍光斂聚,劍招復呈先前平推之式,衣角飄飄,足下如流水行雲,劍尖指定小玉女,緊緊纏遞而上!
小玉女去勢一頓,揚左臂,沉右肩,劍身貼地一個大迴旋,劍隨手起,平地湧起一道閃閃光圈,反向來劍中腰撩去!
玉劍令主冷冷喝得一聲:「『柳蕩鶯回』,好!」
劍尖一挑,劍身斜斜滑開,人藉一挑一滑之勢,雙足釘立原處,上身平空後仰,長劍倒挽一個劍花,劍尖驟自下盤穿出,其勢既陰且疾,突向小玉女雙踝削至!
小玉女驚而不慌,纖腰一擰,側引七尺,劍揮長虹,人已繞去敵方身後,虹化流星一點,疾奔敵人後腦!
隱伏暗處的華雲表看到這裡,不禁深深噓出一口大氣,發覺這位七絕小玉女果然不好欺侮!
玉劍令主聽風辨位,容得小玉女劍尖堪臨腦後,左臂上揚,右肩下沉,劍身貼地一個大迴旋,帶出光圈,反撩來劍這一招,不折不扣,正是剛才小玉女所用過的那一招「柳蕩鶯回」!
小玉女撤招稍緩,一聲脆吟,兩劍接實。
玉劍令主身軀紋絲未動,小玉女卻給震出三四步方始穩住身形,玉劍令主橫劍當胸,哂然道:「我說如何,小妮子?你小妮子最大的情仗就是一套『七絕劍法』。
是的,本座得承認,你小妮子在這套劍法上的確有點成就。不過,小妮子你在剛才已經試過了,談招式,我們在這套劍法上誰也變不了新花樣,誰也不敢任意去變新花樣。然而,論及火候,嘿哼!你小妮子還差得遠呢!」
她見小玉女並無進逼舉動,頓了頓,笑著接下去道:「你小妮子應該清楚,依照這套劍法的要訣,化解『風雷隱隱』或『飛星摘桃』惟有一招『柳蕩鶯回』。而以『柳蕩鶯回』化解來招後,卻有三招可以用來乘機攻敵:一是『金龍寺珠』,置來劍於不顧,逕取敵方左目或右目;一是『中分徑渭』,去勢一沉,連劍帶人,正劈敵方當胸。這兩招都是玉石俱焚的亡命打法;前者須有捨生勇氣,後者則須寶劍利過敵方方克奏功。另有一招,便是適才本座所使用過的『毒蛇吐信』!三招中以這一招最平和,也最難使;小妮子你不妨再回憶一下,本座適才那一招,使得夠不夠從容?夠不夠自然?換了你小妮子辦得到?」
七絕小玉女寒著臉色,一聲不響,玉劍令主傲然笑了笑,接著又說道:「反過來,再看你,一招『柳蕩鶯回』,使雖使得出來了,卻難真的化解本座攻招。剛才本座要是心腸稍微狠一點,劍貼劍,化招『秋風送爽』,信手滑送,你小妮子縱能躲過腰斬之危,試問,執劍向下的右手四指還要不要?」
小玉女臉色一變,顯然玉劍令主這番話並非恫嚇之詞。小玉女於臉色恢復之後,注目冷冷問道:「不錯,姑娘相信你能辦得到……你為什麼不那樣做?」
玉劍令主跨前一步,笑道:「你想呢?真是個傻丫頭!好了,現在把劍放下來,你該明白,本座如存心不利於你,也不會讓你挨到現在了。」
小玉女退出一步,瞪眼道:「你要做什麼?」
玉劍令主再上一步,溫和地道:「跟本座到一個地方去見一個人,去過之後,你隨時可以回來。」
小玉女眨眼道:「那人是誰?」
玉劍令主笑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小玉女啐了一口道:「你做夢!」
玉劍令主一愕止步,尚未來得及有所表示,小玉女劍隨聲發,已然一劍當胸刺到!
玉劍令主目光一寒,嘿嘿冷笑道:「真是不識抬舉的毛丫頭!」
長劍一抖,振腕迎上。眨眼之間,劍氣縱橫,人影交錯,二人再度戰成一團。
這一次,七絕小玉女作風大變,她似乎從玉劍令主那番議論中獲得啟示,出手之間,著著均是拼著玉石俱焚的亡命招式!
但是,在另一方面,亦如玉劍令主所說:雙方劍法雖同,然於火候功力方面,她七絕小玉女,的確是差得太遠了!
劍光滾騰中,但聽玉劍令主一再出聲驚戒道:「小妮子,你如再不棄劍投降……」
小玉女充耳不聞,狂攻如故。然而,由於棋差一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已迫使她身形在不知不覺中節節後退。
玉劍令主似是有心生擒,為了示威,覷隙便將小玉女衣衫挑落一片,先後三十餘合,小玉女一身衣衫已是破裂處處,狼狽不堪。但是,倔強的小玉女,依然沒有軟化的趨勢,好幾次竟在狂怒中撲向敵方劍尖,害得玉劍令主反而不得不縮劍迴避。
終於,玉劍令主實在忍耐不住了,長劍一抖,厲聲高喝道:「丫頭,你真的以為本座下不了手嗎?」
小玉女以一陣瘋狂的搶攻代替回答!
玉劍令主暴喝一聲:「左臂著劍!」
暴喝聲中,劍出虹飛,小玉女一個閃失,身形晃了晃,掩臂猛然倒跌七八步。
但是,小玉女容得身形站穩,一咬牙,立又揮劍攻上。從小玉女進撲神形看來,玉劍令主這一劍似乎仍然留了情,小玉女一條左臂雖然傷得不輕,但顯然並未傷及筋骨。
地面上,開始現出斑斑血點……
華雲表無法再忍了,胸膛內熱血奔騰,渾然忘卻自己下去也是白送,雙手支地,目注下面鬥場,猛吸一口清氣,奮身便待撲落。
就在這一剎那,玉劍令主剛剛喝出一聲:「小妮子,右臂現在小心了!」
語音未了,對面巖頂上,突然響起一個沙啞而渾雄的聲音,接口喝道:「住手!」
音沉如雷,萬谷回應!玉劍令主為之一愣,不自禁猛然掠出三丈許。同一時候,一條修長的黑色身形,疾如鷹隼般自巖頂劃空飛落!
藉著皎潔月色望去,但見來人身穿黑長衣,臉垂寬幅黑紗,胸前銀光閃爍,雙手平持的,赫然也是一支長劍。
玉劍令主目光眨動,沉聲道:「朋友何為而來?」
黑衣蒙面人冷聲一笑道:「不為別的,來跟閣下印證印證劍法!巧得很,本人正好對『七絕劍法』也懂得一點皮毛,咱們大可藉此彼此較量一番嘍!包括這女娃兒在內,看咱們在這套『七絕劍法』上究竟數誰火候最為深厚!」
玉劍令主聞言,不禁一呆,七絕小玉女更是菱唇微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什麼?又是一個懂得七絕劍法的?真真是是太不可思議了!
玉劍令主訝然睜目道:「你……你是說?」
黑衣蒙面人陰聲道:「我是說本人第一招就將使出『風雷隱隱』,這一招,你剛才已經使過,誰的威力大,馬上就可以較出來!」
不待語畢,一劍已然平平遞出。劍訣、招式,以及步眼身法,均與剛才玉劍令主奔攻小玉女所採取者一無二致,衣袂飄飄,足下如流水行雲,『劍華閃閃,劍尖眨眼之間即已遞至玉劍令主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