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夫子忽然皺眉道:「日間那陣鐘聲是為了什麼事,以致害得那些丫頭們聽了一個個都變得驚慌失措的?」
小翠正在設法想為這位老夫子消氣,現見老夫子話題改變,樂得趁勢順就,連忙答道:「沒有什麼,一場虛驚而已!」
馮老夫子眨著眼皮道:「怎麼說?虛驚?」
小翠接著道:「是這樣的,宮主派人飛馬傳回一道旨諭,說是馬鞍山第十八分宮目前發現了不明身份之武林人物;又據報以輕功號稱天下無雙的萬里追風業已潛來金陵一帶;睽諸以上兩節,再加上王屋司徒母女人去樓空,黃山天都峰師出不利,宮主覺得近來外間情況很是不妙。因此,他嚴令宮中一方面加強戒備,一方面馬上派人出去,務必要將萬里追風逮捕歸案!」
馮老夫子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的。」
小翠道:「婢子不是說過沒有什麼嗎?!」
馮老夫子又道:「那麼宮主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小翠道:「旨諭上沒有提及。不過,據婢子猜測,一時大概還回不來,夫子知道的,他一年之中能返宮一二次就算不錯的了。」
馮老夫子想了想,忽又問道:「所謂『萬里追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竟值得我們宮主這樣將他放在心上?」
小翠搖搖頭道:「婢子沒有見到過,只聽說此人輕功為當今一絕,其他武功則甚平常。宮主注意他,無非是怕他潛人本宮,將本宮之秘密洩露出去而已。」
馮老夫子道:「此人既然輕功超絕,能夠來無影,去無蹤,你們將如何個逮捕法呢?」
小翠解釋道:「如果此人真的來了金陵,那倒不難。因為此人有著天生的缺陷,身高不滿四尺,望之如孩童,不論他易容術有多高明,身高總是矯正不了的,假使發現一個成人,而又身材奇矮的話……」
小環推門進來,小翠也就就此把話頭打住。
夜半,化裝成呆少年的華雲表偷偷問風塵老人古慈公道:「小翠那婢子在您面前既然是無話不談,那麼,您老為什麼沒有乘機問問她這座血劍魔宮的宮主究竟是何許人?」
老人搖頭道:「以前問過,丫頭不知道是不敢說,還是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老夫問時,她只是連連搖頭,老夫生怕問緊了會引起丫頭的戒心,所以,從那次到現在,關於這一方面老夫就一直沒有再提過。」
華雲表有點失望道:「這樣說來……」
老人接下去說道:「不過問不問也差不了多少,老夫混來這兒已有多年,雖然始終沒有見過老魔本人,但從各方面加以推斷,以及這次在馬鞍山迷魂谷經過一陣追逐之後,其人為誰,老夫猜得也已經是十八不離九了!」
華雲表忙問道:「誰?!」
風塵老人搖搖頭道:「老夫只是猜測,縱有十成把握亦仍須加以最後之證實。
同時現在就是告訴了你,對你也只有害而無益,真像終有大白的一天。你不妨稍為忍住點,藉此來磨練磨練你的耐心也好……」
華雲表知道多問亦屬徒然,雖然一肚子不願意,卻沒有再說什麼。
老人停了停又道:「不早了,孩子,快點睡吧。過了今天,打明夜起,老朽便要授你各項基本武功了。先練好拳掌功夫,然後再習你們中州華家的『游龍劍法』。
你這次於無意之中獲得『驚天三式』,真是再好不過。老朽對你們中州華家一套游龍劍法可說就差這三大絕招。總而言之,你只須記住這位血劍魔帝,可能就是你們中州華家,和王屋司徒家的仇人也就得了。老朽敢擔保有八成數兒錯不了!」
華雲表默然半晌,最後道:「關於晚輩本身的問題,盡可暫時不提。但是那位萬里追風祁大俠,他是晚輩的救命思人,他的事,晚輩卻始終有點放心不下。因為他對自己的輕功太具自信,他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洩。我們曾相約年底在金陵碰面,希望您老能為晚輩安排一個出宮的機會,晚輩無論如何得找著他當面通知一聲。」
風塵老人沉吟了一會兒道:「在做人而言,這是對的。不過,進入這座魔宮已不容易,想出去則更難,機會可遇而不可求,容老朽慢慢設法就是……」
話是頭一天夜裡說的,沒想到第二天機會便來了。
第二天天一亮,女婢小翠便跑來笑著向華雲表道:「『解語』『羞人』兩位姊姊要進城燒香,我也去,賜哥兒,你去不去?告訴你,城裡熱鬧得很吶!」
華雲表大搖其頭道:「不去!」
小翠頗感意外地道:「為什麼?」
華雲表板著臉孔道:「我要背書!」
提起背書,小翠更是不肯放他過去了。原來解語、羞人兩婢不但姿色過人,武功亦為現下諸婢之冠。所謂燒香,不過是奉宮方命令出去搜索萬里追風行蹤的藉口罷了。自小翠將華雲表背論語的笑話告訴了諸婢之後,諸婢幾乎笑出眼淚來。這次,就是解語、羞人兩婢決定要將華雲表也帶出去,以便一路逗樂子解悶的。華雲表並不是不想出去,也不是怕兩婢調侃他,主要的是,他如果跟三婢走在一起,就是給萬里追風在暗處看到他,又有何用?
風塵老人忽從後院走進來,板著臉孔向華雲表訓斥道:「你這畜生真是不識抬舉!」
華雲表見老人暗示不妨跟出去,自然不再堅持己見。於是趁風掉舵,故意瞪大一雙呆滯的眼球道:「爺的書可以不背了麼?」
老人寒著臉孔道:「幾位姑娘既然如此吩咐,別說背書,就是再重要的事情也得擱下來,你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麼?」
小翠連忙打圓場,笑道:「夫子別再罵他了,只要他肯去也就得啦!」
華雲表傻里傻氣地雙手齊揮道:「走就走,走!走!」
老人忽然喊道:「且慢!」說著,返身入室取來一隻舊皮袋,一面交至華雲表手上,一面向女婢小翠致歉道:「請翠姑娘照顧著點,這畜生嘴饞,肚子又餓得快,不能不為他準備一袋零食。好了,現在去吧!」
華雲表接過皮袋,內心不由得暗道一聲慚愧。
原來這只皮袋乃是萬里追風之故物,老人這樣做,實在是有深意的。不是麼?
他現在本來面目已改,且又是易容術通神入化的風塵老人動的手,如不在身上懸出一二件可資識別的標誌,萬里追風又不是神仙化身,叫對方如何能認出他是誰呢?
半個時辰之後,一輛精美豪華的馬車駛出莊門,穿過白果樹林,馬蹄濺起積雪,直向金陵城中駛去。
趕車的粗漢子,系由小翠所化裝。車廂內,坐著的兩名英俊佳公子是「解語」
和「羞人」。靠車門則坐著有點呆氣的書僮華雲表!
華雲表將那只由萬里追風所送的舊皮袋繫在腰間束帶上。在車上,他看也不看兩婢一眼,不時摸出一二塊茶食送入口中,自顧自地嚼得津津有味。
解語和羞人兩婢傳音商量了好一會兒,一直找不出一個好法子來逗弄這叫「天賜」的「呆少年」。
片刻之後,解語婢似乎有了主意,忽然笑著向華雲表問道:「賜哥兒,聽說你念過不少書,是嗎?」
華雲表搖搖頭,冷然答道:「不多!」
解語婢怔了怔,又笑道:「能不能背一二段出來給我們聽聽?」
華雲表搖頭道:「不能!」
解語婢使用激將法道:「全給忘了是不是?」
華雲表簡短地道:「沒有!」
解語婢緊接著又道:「那你為什麼不肯?」
華雲表摸出一塊麻餅塞入口中,慢慢嚼著,直到一塊麻餅完全嚼爛嚥下去,方始緩緩答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不在小人或女子面前背書!」
解語婢臉孔微紅,為之啼笑皆非。被傻小子罵了,倒還無所謂,她們現在已化裝成男人,而且所負任命又相當重要,如在大庭廣眾之下,給這傻小子這麼一說,那將如何善後?
羞人婢朝解語丟去一道眼色,似說:「別責備他,大姊,這種人是天生的無可理喻,越責備事情越糟。我們換個方式再撩他就是了!」
於是,羞人婢接著向華雲表笑道:「賜哥兒在吃什麼東西,吃得這麼又香又甜的,分一點給我們嘗嘗好不好?」
華雲表雙手護住皮袋,嚷道:「不行,不行!」
兩婢興趣來了,仍由羞人婢笑問道:「賜哥兒怎麼這般小氣?」
華雲表瞪了兩婢一眼,怒道:「爺說,無故伸手向人討東西叫做不要臉。你,你們要不要臉?」
兩婢沒有想到,呆子有時迸出一二句呆話來固然有趣,如果存心去逗一個呆子說呆話,原來竟有這麼多困難。兩婢弄了個沒趣,眉頭方剛皺起,馬車忽然停住。
前面服過變音丹的小翠,這時以男人的粗嗓子扭頭向車內喊道:「兩位公子,法華寺到啦!」
呆小子又不怎麼呆了,聽得喊聲,第一個就跳下車來,同時還為兩婢打開車門,兩婢互望著搖頭一笑,氣悶為之盡消。
金陵一地風光之佳,以李白的一首五絕道得最為群盡
苑方秦地少
山似洛陽多
古殿吳芳草
深宮晉綺羅
描寫六朝金粉的名都,只此短短二十字,即已足夠了!
現在小翠停車的這座法華寺,系建在承明門內左拐不遠處。南北朝有來一代,桂陽王休范作亂時,蕭道成時在新享,以台城危急,遣兵人衙宮省;以及後來蕭道成與王敬結黨,弒蒼梧王,便都是從這道承明門進來的。在當時,這座承明門之內,可說是金陵城中最熱鬧的所在。
現下因為距除夕僅剩二天,又難得天氣如此晴和,是以九流三教,良莠雜處的這一角,更形熙攘喧嘈。法華寺內送出來的悠悠鐘聲,幾為一片叫賣聲所淹沒。
不過,解語,羞人,以及小翠等三婢系有所為而來,對眼前這片亂哄哄的景象,一點也不在意。
小翠將馬車靠去一邊,高踞車頂,以手支頤,看上去似在欣賞攤市,實際上眼光卻在來往行人身上偷偷打轉。這邊,華雲表則緊跟在解語和羞人兩婢身後,朝金匾高階的法華寺內走去。
拾級登上階頂,寬廣的兩廓坐滿破衣叫化。這些叫化們見人便伸手,華雲表暗暗觀察,見其中竟無一名真正的丐幫弟子,不禁微感失望。同時,他又為兩婢將如何去應付這些伸出來的幾十隻髒手而暗暗擔憂。
不料事實證明,他的擔憂全屬杞人憂天。
解語婢自袖中取出一串銅錢,信手丟去丐群中一名老叫化的腳前。那名老叫化倚牆瞑目而坐,他可說是群丐之中惟一沒有伸出手來的一個。華雲表甚是奇怪,心想:「伸手的你們不給,結果反將線串丟去一個不伸手的面前,這樣做什麼意思?」
可是,說也奇怪,錢串落地,所有的手臂竟然一下全都縮了回去,眾丐既不再討,也沒有轉過頭去朝那串銅錢望上一眼。
老叫化瞑目如故,腳尖一撥,將那串銅錢掃進一隻張開的舊麻袋。
現在,華雲表明白了,兩婢是行家,來這種地方大概已經不止一次二次了。同時,華雲表發現了一件事,眾丐之中,惟有那名頭目模樣的老叫化才是真正的丐幫弟子,腰帶上一個法結,像是這兒丐幫金陵分舵的一名丐目。
不過,華雲表在看清那個法結的形狀之後,卻又為之不勝迷惑起來。
華雲表是從小在丐幫長大的,對於丐幫各種幫規和儀節,可說比誰都要來得清楚。可是,現在這老叫化腰帶上的那個法結,他卻愈看愈覺得疑雲叢生。
丐幫代表一名弟子身份地位的「法結」,大小不論,編結的形式卻有著一定不移的規格。可是,現在這名老叫化腰帶上那只法結,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那個結,大如兒拳,癩癩纍纍,形式竟一點也不合丐幫法結之要求!
有問題!如果此人並非丐幫弟子,那個繩結只是隨便打上去的,問題還不怎麼樣,否則,此人准屬偽冒無疑!
華雲表無法加以進一步考察或調查,因為解語、羞人兩婢丟出一串銅錢後,已經徑直跨檻向寺內走去。
華雲表懷關滿腹狐疑,隨兩婢進入寺內。
寺中知客僧見有貴公子駕蒞,忙不迭自大殿中合掌迎出。兩婢跟在知客僧身後,各處隨喜一番,解語婢忽於一座偏殿上止步回身,朝華雲表淡淡吩咐道:「賜哥兒,這座法華寺系本莊捐資修建,寺中方丈是我們莊主的方外禪友。我們每次來,都少不得要擾老方丈一頓素齋,這兒暫時沒有你的事,你拿點錢到外面去跟車伕老黃將就著買點吃喝的吧。」
這正是華雲表求之不得的事。當下不再客氣,接下一塊碎銀,轉身便朝寺外走出。可是,怪事發生了!
那名身份可疑的老叫化已忽然失去蹤影!
其他諸丐仍然坐得好好的,那只裝錢的舊麻袋也照樣放在原來的地方華雲表知道,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他不敢貿然查問,稍稍猶豫了一下,即繼續舉步下階。向寺前廣場中走來。
來至廣場上,華雲表抬頭一看,又呆了!
廣場一角,車在,牲口也在,就是權充車伕的女婢小翠不知去向!華雲表先還以為小翠坐去車廂裡面,輕輕喊了一聲,不見回應。挑開車簾,空空如也。這一下,華雲表可真給弄糊塗了。
小翠去了哪裡呢?還有那個老叫化,難道難道二人同時失蹤竟有著牽連不成?
華雲表納罕不已,開始在人叢中到處尋找。可是,結果有如大海撈針,找遍畝許方圓的廣場,竟是一無所得。
華雲表踟躕了片刻,決定改變方式,再轉到寺後無人地帶去看看。
他慢慢靠向轉彎角,趁著無人注意,雙肩一晃,驚鴻般閃去寺後。詎知身形甫定,忽聞身後有人出聲讚道:「好身法!嘻嘻,果然是你哥子!」
華雲表幾乎魂飛魄散,駭然返顧之下,出聲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他想找而沒有找到的老叫化!
華雲表定定心神,注目沉聲道:「尊駕何人?」
老叫化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本破爛小冊子,照了照,笑道:「天都摘星樓一別,故人多已面目全非。待咱家查查這部寶錄,看看兩個老友重逢之後,對面相見不相識可有什麼法子……」
華雲表猛然一呆道:「你?!」
老叫化合起那本小冊子點頭嘻笑道:「我,是的,一點不錯,我就是以前的那個我!一個『病彌陀』已經夠人討厭了,兩個『病彌陀』鬧的亂子加起來更是想想也怕人。子曰:必也正名乎?所以,咱家現在是真正的丐幫弟子啦!」
華雲表又驚又喜,一看四下無人,連忙低聲道:「時間無多,我們能不能另外找個機會談上一談?」
老叫化搖頭笑道:「有話儘管細說,請放心,時間多得很。」
華雲表著急道:「不,那個車伕是一名女婢所化裝,武功相當高。她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裡,說不定什麼時候一下子走回來就糟了。」
老叫化淡淡一笑道:「放心!她正睡得好好的。如果沒有人去動她,我想在一時三刻之內,大概連身也不會翻一下才對。」
華雲表愕然道:「原來……」
老叫化微笑道:「小手法而已!不過,咱家得承認那丫頭確有一套,如果換了別人,恐怕還真的不容易將她一下降服呢!」
華雲表想了想,忽又著急道。「還是不行,一頓素齋的時間有限,寺內另有兩個丫頭,武功較你收拾了的那個更高,我看還是……」
老叫化神秘地一笑道:「你怎知道她們用完第『一頓』,就不會再用第『二領』?」
華雲表發怔道:「你怎麼盡在胡說?世上誰有這麼好的胃口,剛用完了第一頓馬上還能再接著用第二頓?」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老弟,你以為她們真的在用『素齋』是不是?」
華雲表咦了一聲道:「寺內除了……」
老叫化笑了截口道:「我說她們這是一種『不定期』的『牙祭』。據調查,她們已經三個多月沒有來了,如果這段期間她們沒去第二個地方的話,別說『第二頓』,甚至會來個『三頓』、『四頓』都不一定。」
華雲表皺眉茫然道:「你這是在說些什麼?能不能請你再說明白點?」
老叫化大笑道:「不懂最好!」
笑聲一收,旋又正容認真地道:「剛才說的雖是實情,但你不妨把它當做笑話聽。現在要告訴你的,就是時間真的夠,請你老弟相信!」
華雲表這時忽又瞥及對方腰際那個大得刺目的繩結,不禁皺眉一指道:「你怎麼可以隨便冒充丐幫弟子?」
老叫化側目道:「誰在冒充?」
華雲表皺眉道:「枉為你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甚至還認得丐幫一名十結長老,不意竟連丐幫的法結形式都弄不清楚。」
老叫化忽自腰間解下那根草繩,遞過來笑道:「把這個結打開看看!」
華雲表依言解開那個繩結之後,傻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解開大結,繩子上竟然另有七個小結每一個小結,均是丐幫真正的法結!
華雲表震駭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丐幫在目前,除了一名碩果僅存的十結太上長老,「風塵老人」古慈公之外,最高的是丐幫幫主,「鶉衣閻羅」嚴奕笙,九個法結。八結是「長老」。其餘的香主,舵主,均在六結以下。有資格結上七個法結者,全幫僅得一人,那人便是丐幫現任「總香主」,「追命金判」古希烈!
這人會是「迫命金判」古希烈麼?一萬個不可能!
華雲表一直生長在丐幫太原總舵,與那位總香主追命金判可說熟得不能再熟,此人如是古希烈,他第一眼就會認出來的!
那麼他簡直無法為自己再找解釋了。說實在的,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華雲表勉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將草繩交回去,搖搖頭道:「七個法結,嘿,太多了點。小弟實在無法想像閣下之真正身份,也許丐幫新近換了總香主也不一定,總之,小弟承認孤陋寡聞就是了!」
老叫化接過草繩,又照原先的樣子打起一個大結,一面束回腰際,一面加以糾正道:「是的,七個普通法結,外加一個大的,一個大的應算一個半!」
華雲表雙目遽張,失聲道:「你說『八結半』?」
老叫化淡淡一笑道:「不錯,比幫頭老嚴不足,但比那些八結長老們的身份卻似乎稍微高了一點!」
華雲表不再追問和爭辯了,這問題只有愈問愈糊塗,反正回宮後尚有該幫一位十結太上長老可以探問,急也不急在一時。
老叫化見他不開口,笑得一笑,又道:「那天在天都峰你最後……」
華雲表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跳了起來道:「不好了!」
老叫化愕然道:「什麼事?」
華雲表頓足道:「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到金陵來的。昨天早上,古老前輩還命我放出一隻信鴿……這下糟了!」
老叫化一呆道:「古老前輩」?
華雲表急得什麼似的,焦躁地道:「是的,所謂『玄星上人』,便是他老人家。
這一次,我就是跟他來的,你如來金陵前沒收到那只信鴿,麻煩可大了……」?
由「黃臉胖漢」易裝的「老叫化」,聞言又是一呆,喃喃道:「原來……他老人家信鴿每次都是從金陵放出的?這下,恐怕真的要糟了。前些日子,我叫你別急著趕去黃山便是這個道理。不過,當時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早已離開了黃山,究竟落腳在什麼地方,我也一樣弄不清楚。因為他老人家每次有所指示,都是經由信鴿傳遞。我們收發信鴿,一直都有著一定的時間和地點,而這一次,唉唉,一時大意,竟給忘了。老弟,你,你知不知道這次的那封鴿書上怎麼說?」
華雲表皺眉道:「內容倒並不怎樣緊急。大意是說,希望你接書後能夠設法找著萬里追風祁天保,然後再伴同萬里追風去五台山普渡寺法航大師那裡,將已經落髮為僧的半帖聖手,領去那天大鬧祭劍台的那名黑衣蒙面人住的地方。他老人家以為,那名黑衣蒙面人的瘋疾,半帖聖手也許有辦法醫得好,要想澄清武林中過去的幾件神秘公案,這位黑衣蒙面怪客,將是相當重要的一個關鍵!」
老叫化眉頭跟著一皺道:「什麼人都好找……」
華雲表連忙截口道:「那倒不然,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現在要找這個人,倒是比找誰都還要來得容易!」
老叫化眼球一翻道:「為什麼?」
於是,華雲表湊近將萬里追風已經潛來金陵,血劍魔宮方面已於事先獲得消息,正派人四下搜索的詳情說了一遍。
老叫化眼球又是一翻道:「那麼,你剛才……」
華雲表有點惱火道:「我剛才怎麼樣?信鴿沒有人收,勢必帶著原書飛回,如此,它萬一落入魔宮那批武士們手裡……」
老叫化呆得一呆道:「這,這個我倒沒有想到。那麼,你就趕快回它去吧。這次的收信地點是丹陽,信鴿往返,約須三天光景。你回去之後,不妨將實情告訴他老人家,請他老人家在這一二天之內,隨時留意那只飛回來的信鴿。就是有什麼意外發生,也好在事先有個準備,以免變生倉猝,臨時措手不及。」
華雲表原地不動,緩緩答道:「信鴿是昨天早上放出的一,既有三天時間,忙也不忙在一時,你快點離開這兒倒是真的。」
老叫化點點頭,轉身走出幾步,忽又回頭來道:「你剛才說,魔宮方面已經知道萬里追風來了金陵,你要想辦法通知萬里追風一下,辦法想出了沒有?」
華雲表似有所觸,抬臉反問道:「那名由女婢偽裝的車伕,你將她收拾在什麼地方?」
老叫化偏身用手一指道:「那堆紅磚後面。」
華雲表點頭揮揮手道:「好了,你請吧,我自有我的法子。」
老叫化擺手喊得一聲再見,雙肩微晃,身形眨眼於寺後一片雜林中消失不見。
華雲表定定神,然後驀發高呼道:「不好哪,救命啊……」
由寺後,一路叫著奔往寺前。一霎時,寺前為之大亂,人人爭相詢問出了什麼事。
華雲表一概不理,沒命地向寺內衝去。
迎面大雄寶殿上下跳出五六個年輕力壯的大和尚,將華雲表去路一字攔住。華雲表仍然一股勁地窮叫蠻撞不已。不消多大工夫,「解語」「羞人」兩婢,自裡殿匆匆走了出來。
「解語」婢衣襟上尚敞著一顆衣紐未曾扣好;「羞人」婢只穿好一隻鞋子,另一隻則套在腳上半拖半踩著。二人唇皮乾燥,似乎並未用過什麼素餐,但是,二人臉孔卻是紅紅的,眉目間如籠煙霞,一副淺醉微薰神情。
兩婢顯然有些慌亂,解語婢強自鎮定著叱道:「賜哥兒,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的?」
華雲表一邊喘氣,一邊比劃著叫道:「小翠……不……我是說老黃,他……他大概完啦,我親眼看到的,在寺後……有個矮子,矮得像個孩子,『沙』!那人這麼一閃,不見了!」
「小,不,老黃,就倒下去啦,不動啦,完……完啦!」
兩婢臉色一變,匆匆向寺外奔出。
出寺繞向寺後,很快地便在一堆紅磚後面找著那名昏迷不省人事的「車伕老黃」。
兩婢首先會同寺僧將閒人喝退,然後方將小翠穴道拍開。
羞人婢四下偷望了一眼,紅著臉低低問道:「怎麼回事,翠丫頭?」
小翠一張醜臉漲得通紅,神情有點茫然,恨聲道:「我……我也不知道。當時,我蹲在車上,右邊肩胛忽然挨了一石子,石子方向,好似來自寺後。於是,我一躍下車,一路搜索過來,哪知道,剛跳過這堆紅磚,忽感到身後一陣響動,眼前一黑,知覺已失。
華雲表平平劃出一根指頭,嚷道:「沙好快呵!就像閃電一般,那個小矮子,矮得像個小孩子,一路去了那邊,那邊那樹林之中!」
華雲表知道,昏迷過去的人,對於時間方面,大多是很模糊的。所以,他盡可睜眼睛說鬼話,以誘使三婢相信剛才下手的便是萬里追風!
小翠果然一呆道:「一個矮子?」
華雲表不勝鄙夷地接下去道:「矮得像個小孩子!」
羞人婢脫了小翠一眼,輕聲道:「丫頭,聽到沒有?你這次失手得並不冤,就是換了我們兩個,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回宮吧!」
消息不脛而走
金陵北城,承明門內,法華寺後,一名身材奇矮的武林人物,下手冷襲一名車伕的事件,不到一夜工夫,便即傳遍整個金陵城內外。這名身材奇矮的武林人物可能為誰,凡是武林中人,無人心裡不明白!
華雲表要想提高萬里追風警覺的目的是達到了;但是,回到魔宮之後,他本身卻遇上一件十分心煩的意外。
「馮老夫子」不見了!
風塵老人去了哪裡呢?據那個粗婢小環說:夫子忽發雅興,說什麼殘年雪景,一去不再,辜負了實在可惜。於是,他派她去娘娘那邊請了二天假,枴杖一根,葫蘆一隻,尋梅覓詩去了!
華雲表又氣又恨又急,雖說他老人家並不知道信鴿方面出了問題,可是,無論如何,現在也不應該是「雅興」「忽發」的時候。明天天亮之後,那只信鴿隨時都有飛回來的可能,假使在白天,隨著大群鴿子自天空落下來,危險性尚小;要是等到黃昏以後,其他鴿子都歸了窩,單它一隻,掛著那簡原封未動的密函,飛東撲西的,那時豈非不堪設想之至?
然而,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是白費,只有硬著頭皮等下去了!
華雲表翻來覆去,一夜沒有睡好,天才朦朦亮,便自床上推被坐起。窗戶上雖然顯出一片淡白色,但屋子裡仍然黑暗得很。華雲表推開被子,身子一轉,準備摸著床沿躍下床來。可是,五指所至,忽然觸及一條暖暖的身軀,華雲表又驚又喜,他沒有想到老人已經回來了。
華雲表伸手推了推,輕輕道:「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對方嗯了一聲,突然於暗中將他一把拉倒。
華雲表駭然低呼道:「什麼事?」
對方沒有回答,四肢忽如兩副蟹鉗般上下同時交纏過來,軟軟的,暖暖的。緊接著,一張呼吸喘促,噓著陣陣香氣的臉孔緊貼而上。
華雲表大吃一驚,匆促間他已經感覺出對方正是那名小婢小環。
魔宮上下,幾乎沒有一個弱者。這名姿色不惡、地位卻甚卑微的小環,看上去才不過十四五歲左右。平常時候,見人就紅臉,想不到一身氣力竟大得可以。華雲表一個不留意,被她兜頸摟住,居然無法動彈。
華雲表怒叱道:「你?」
一個你字剛出口,一條尖軟熱潤的丁香已如蛇信般塞來口中。
華雲表有生以來,從未與任何異性有過肌膚之親。官能偶受強烈刺激,頓時血脈責張,呼吸喘促,臉燒如炙,情急之下,話講不出,氣力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