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龍爭虎鬥

    出了疊屍谷,司馬玉龍越過官道,傍著湘水左岸,仗著一身上乘輕功,放開腳程,向前飛奔。

    天亮不久,抵達水口山。

    水口山因當湘水之口而得名,山腳下僅有一個非常冷落的市集,全集三十多戶,只有一家像樣的飲食店。

    他想:這兒既是南人九嶷山的必經之地,由於前曠後空,凡打這兒經過,就免不了要在這兒打尖,現在我肚子也有點餓,何不進去用點東西,順便向店家打聽打聽走在前面的是些什麼人?

    於是,他朝店內走進。店門還剛開,兩個店夥計都在洗臉。

    屋裡冷冷清清地,桌子上還放著睡具沒有捲起,司馬玉龍好笑地想,他大概是這間鋪子裡今天的第一個客人了!兩個店夥計昨夜好像睡得很晚,眼中佈滿紅絲,這時,以兩條又舊又髒的面巾托住下巴,好奇地瞪著司馬玉龍。

    那意思好似說:這麼早,這人在哪兒過的夜?

    店夥計的心意,司馬玉龍當然看得出。

    於是,他搶先笑著道:「我在追幾個朋友,因此走急了點……沒關係,夥計,有什麼吃什麼好了!」

    「客官走了一夜的路?」

    「是的,夥計。」

    「客官的朋友們生做什麼樣子?」

    「這就難說了,叫我怎麼說才好呢?」

    「他們長相很特別麼?」

    「對,對,夥計,你真聰明……很特別……你看,連這個我也說不上口……你看我該多笨!」

    一個店夥計給讚了,兩個店夥計都顯得很高興。

    一個忙著去弄飲食,一個則留下來清理桌椅,陪司馬玉龍聊著。

    「這兒來往的客人並不多,所以小的記得很清楚……昨天傍晚離去的,是個提著大箱子賣藥材的一個商人……他給了一頓飯的錢,卻只喝了一壺茶便走了。」

    司馬玉龍暗訝道:「尚心士也走的這條路?」

    店夥計繼續說道:「像這種怪客人,一年也碰不上三兩個呢!」

    司馬玉龍聽了,心中不由得一動。

    怪客人,怪客人,一點不錯,這位尚心士真是怪極了。走到這裡,他喝茶,走到那裡,他還是喝……一個人不喝酒是很普通的事,但不吃飯,那就頗堪令人注意了!

    難道……難道……難道他不但是個武林人物,且更是位內功修為上已達到常年不食煙火氣、半仙似的玄化境界?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居然有這種想法,實在幼稚。

    店夥計又道:「這幾天,從本店經過的客人,都很特別……就說那位在藥商之前的那一位吧……嘿,真是!」

    「怎麼呢,夥計?」

    「小的有生以來,既沒見過那樣高大的人,也沒見過那樣惡相的人!」

    「哦?」

    「身穿一套對襟密扣黃綢短打,外罩一件繡著豹紋的黃綢大披風,足有八尺來高,臉色藍得怕人,就像捉鬼的鍾馗……不過,話說回來,人不可以貌相,那老傢伙手面還不錯,給起賞錢來數都不數一下!」

    啊,三色老妖!

    司馬玉龍故作鎮定地道:「哦,有這樣的人,有趣……他昨天什麼時候走的?」

    「申牌時分!」

    「什麼時候來的?」

    「他只歇下來喝了兩斤酒,給了十弔錢。」店夥計快活地道:「之後,那個藥商便來了,給了五吊,卻只喝了一壺茶。咳,我們拿這個推了半夜牌九,又贏了十五吊,真是,真是俗語說得好,怎麼說得呢?噢,對了,福不單至!」

    司馬玉龍心裡笑罵道:「胡扯蛋!」

    這時候另外那個店夥計端來一大碗麵,上面還放了兩個荷包蛋。

    司馬玉龍一面吃著,又道:「出口成章,夥計,你念過不少書吧!」

    「哪裡,客官,你辛我了!」

    司馬玉龍吃驚道:「什麼?我宰你?」

    店夥計笑道:「你這不明明在宰小的麼?」

    司馬玉龍又想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店夥計見有人說他能夠出口成章,索性文了起來,他將贊字讀濁了,聽上去便成了宰字,司馬玉龍算是受了一場虛驚!

    司馬玉龍忍俊不禁地又道:「夥計,碰上你這樣風趣的人,真令人高興,你說這幾天從這兒經過的客人都很特別,難道就指剛才所說的那兩位嗎?」

    「還有兩位!」

    「還有兩位?唔,有意思!」

    店夥計哈哈笑道:「那兩位,一個站不穩,一個伸不直……哈哈……走在一起,真是有趣。」

    唔,崑崙駝跛二仙翁。

    知道了是他們兩位,司馬玉龍稍微安了一點心。崑崙二老,因為本身各有一段傷心的遭遇致成殘廢。所以,二老無事絕不輕履中原,隱居崑崙人丈峰。苦練絕技。崑崙門下的弟子雖然單薄,但只要調教一個出來,定然技藝出眾。因此,二老的殘廢,在他們本身而言,固屬不幸,但對該派以稀落的弟子而能始終臍身六大名派,聲譽不稍衰落,卻也為功甚巨!

    司馬玉龍面已吃完,他知道店夥計多半貪財,而以此間兩位為甚。為了報答他們兩個告訴了他不少寶貴的情報,便也拿出了五弔錢。

    夥計接了,嘻嘻直笑,無話找話地道:「啊,客官,你真好……待人和氣,脾氣好……

    還有那位賣藥的老爺也一樣……但另外那三位的脾氣,小的可就不敢恭維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司馬玉龍暗喊一聲不好,連忙匆匆站起來。

    「走了麼,客官?」

    「唔……是的。」

    店夥計好似想起了什麼,追到門外大聲問道:「剛才小的提到的幾位,其中哪位是您的朋友呀?」

    司馬玉龍回頭一笑道:「每個都是!」

    由水口山向常寧,全是山路,曲折崎嶇。

    司馬玉龍提足全副精神,疾馳如飛……他走的雖快,但並未因而忽略身邊遠近的動靜,真個做到了俗語所說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諸君也許會奇怪,司馬玉龍在突然之間,究竟想到了什麼呢?

    諸君一定記得,本書第七集中敘述司馬玉龍在星盤鎮窺探天地幫開壇後,他師父五行怪叟曾經為他說了一段苗疆桃面騷狐羅香荷與崑崙二仙翁中的跛仙翁方斌結仇的經過吧?

    當年,當苗疆桃面騷狐羅香荷還被人稱做「冷玫瑰」的年輕時候,由於生平從不好色的三色老妖突然慕上了她的色,便將她的情人「玉面閻羅」誘至北邙深山中殺了,騷狐含悲遠避苗疆,半途上因語言誤會而不意傷了當時還是崑崙二代弟子的方斌……事後,騷狐固然含愧於心,但跛仙也漸漸明白騷狐那時之所以那樣狠毒,實由心情欠佳所致。

    戀人新亡,身處斯境,誰的心情好得了?

    因此,在聽到司馬玉龍報告了兩件騷狐的感人義舉之後,跛仙翁很快的便宣佈他與騷狐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可是,跛仙翁雖然原諒了桃面騷狐,但他對三色老妖的仇恨卻逐漸加深起來。

    他認為三色老妖才是真正的禍源。

    如果玉面閻羅不死,他向他打聽崑崙弟子中暗中毒青子的公案,玉面閻羅一定會好好的解釋不是出於他所為……如果玉面閻羅不死,他不會去找騷狐,就是找上騷狐,騷狐的心情也不會那樣壞。

    因此,司馬玉龍著急了!

    多了這層嫌怨,雙方如果在路上相遇,就是三色老妖無意找二仙翁的麻煩,二仙翁也絕不肯輕易就將老妖放過!

    店夥計說得一點不錯,他們三位的脾氣,都是令人不敢恭維維的!

    起先,由於大意,司馬玉龍於一時之間,並未想到這個,在被店夥計提醒之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山路盤旋,或上或下。有時走在峰頂上,有時則又走在深谷中。每當走在高處,司馬玉龍便稍作停留縱目四察,希望發現一點可疑的蛛絲馬跡。可是,奔走了整整一天,竟然一無所獲!

    黃昏時分,他看到前面村中有幾間草屋,知道是山中獵戶所居,因為口中渴得厲害,便想趕去討點水喝。

    草屋中只有一個老婆子,她解釋道:「我的兩個兒子都去打獵了,還沒有回來。」

    司馬玉龍一面喝著水,一面問道:「婆婆,從水口山來,這兒是往常寧的必經之途麼?」

    婆子點點頭。

    司馬玉龍又道:「這兩天,婆婆可曾見到有人從這兒路過?」

    「不太多。」

    「那就是說……」

    「三兩個。」

    「多久的事?」

    「個把時辰。」。

    「哦,幾個走在一起?」

    「先是一個,一個穿黃衣服的老人,好高好大……那人喝了一碗水,走了不久,又來了兩個……一個駝子,一個跤子,二人年紀也不小了……他們兩個像你一樣,問婆子有沒有人走在他們前頭,婆子照直說了,兩個殘廢人一聽,就像發了瘋似的……水碗一放,起來就走了……走的好快,連謝也沒有謝一聲。」

    司馬玉龍聽得心頭一震。

    他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他想不到他這麼快就追上了他們。

    他又想:三色老妖怎會走到崑崙二仙翁前面去了的呢?

    說實在的,要不是聽了老婆子最後兩句話,他不放碗狂奔才怪。但現在,他卻不便這樣做了,雖荒山窮谷,禮不可缺也!

    他放碗深揖道:「謝謝婆婆……再見了!」

    老婆子含笑點點頭,頗感滿意。

    出了草屋,司馬玉龍再也忍耐不住了,輕嘯一聲,立即展開了大挪移步漢,像蜉蝣戲水似的,飄滑而去。

    婆子倚在門口,皺眉喃喃地道:「這些人都犯著一個毛病,容不得有人走在他們前頭,怎麼回事?」

    片刻之後,一座楓林橫阻於前。

    司馬玉龍更猶疑,猛然拔身升上林頂,踏著凸出的枝蜻蜓點水身法,倏起倏落,飛越而行。

    突然間,他在一根樹枝上停住了……他,似乎聽到了一種異樣的聲息。

    低頭一看,司馬玉龍怔住了。

    下面,一塊五丈方圓的空地上,三色老妖,崑崙駝跛二仙翁,苦糾著,像三隻瘋虎。

    三人成三角形各距八尺而立。

    駝跛二仙翁各以雙手握著一根長約丈餘,粗似兒臂的渾鐵杖伸向三色老妖,三色老妖則以左右手分別抓住二仙翁的杖尖。

    三個人,一動不動。

    三個人,全見了汗。

    兩根鋼杖正在漸漸,漸漸地往上彎曲,再彎曲……

    三人腳下卻在漸漸,漸漸地往下陷落,再陷落……

    司馬玉龍驚忖道:「大事不好了!」

    以林下三人的不世造詣,他司馬玉龍絲毫未存警惕之心地身臨林頂,三人竟都全然未覺,可見三人均已在拚鬥內力上付出了全部心神。他看得出,三人一定纏鬥很久,現在正進行著有你無我,分判死活存亡的苦戰。表面上看來,好似雙方的功力相當,但司馬玉龍這種大行家怎會看不出崑崙二仙翁的功遜一籌?

    再耗下去,三色老妖固然免不了重創,但二仙翁的結局,卻就更慘了!

    於是,司馬玉龍毫不猶疑地飄身而下。

    他微笑著,氣定神閒地面對著三色老妖緩步走過去。

    當下,右首的駝仙翁,以及居中的三色老妖,均於同時看見了他。司馬玉龍的驀然出現,似在三老意料之外。三人見了他,臉色全都微微一變。司馬玉龍對三人的神情變化,渾似未見,他,依然繼續微笑。

    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什麼再比微笑更為重要的了!

    他不能令三人中任何一人因了他的出現而感到緊張不安,以及失去現下勉強維持著的均衡之勢。尤其是三色老妖。他第一個要想讓對方明白:「我們的立場雖然勢不兩立,但請放心,我司馬玉龍絕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人!」

    所以他微笑著一種表示友好的微笑。

    在目前這種情形之下,處境最為困難的,既非崑崙二仙翁,也非三色老妖,而是正朝他們三個緩步走去的司馬玉龍。

    此話怎講呢?

    須知眼下正如三隻瘋虎糾結在一起的這三位人物,崑崙二仙翁是六大名派中屈指可數的佼佼者,三色老妖則是黑道上天字第一號的大魔頭,說起來,三人無一不是當今武林中的一代之雄!

    而現在,三股絕世功力僵抵在兩根逐漸彎曲的渾鋼鐵杖上,要想解開這場龍爭虎鬥,方法只有兩種:第一,就像抵角交纏的兩隻蠻牛一樣,如不能令彼等自動分開後退,便只有從中將彼等雙角扭斷,再以本身功力將雙方向後緩緩逼退。

    這樣做,妥當嗎?

    兩根鐵杖是崑崙二仙翁行道江湖的標誌,毀折不得。再則他司馬玉龍的輩分並不比目前這三人為高,那樣做頗難討好,儘管他是一番善意,但終究有損三人威嚴,武林人物最講究的便是寧折毋撓,他如那樣做了,一定不受任何一方歡迎!

    所以說,第一種方式此路不通。

    那麼,第二種方法呢?

    第二種方法便是解困者上前以雙手同時抄起兩根鐵杖的腰段,藉一拉之勢而任由三股內力一致轉而衝向自己!要能當此石破天驚之一擊而無損,解圍者在內功方面的成就,就必須在三色老妖和駝跛二仙翁三入內功成就的總和之上。

    普天之下,有誰具此等功力?

    以是之故,第二種方法實行起來,較第一種方法更為困難。

    如此說來,司馬玉龍怎麼辦呢?

    現在,我們且看看他怎麼辦吧!

    只見他,司馬玉龍,在含笑走近三色老妖之後,朝三人分別笑著點點頭,打了招呼,然後舒展雙臂,輕輕搭上左右兩根鐵杖,輕嘯一聲,搭在雙杖上的十指微微一顫,三色老妖頓感持杖之力盡失,不由自主地雙手一鬆,放開了杖尖。

    老妖身軀連晃兩晃,方始站穩。

    再看崑崙二仙翁,鐵杖雖未脫手,但也在踉蹌著連退三步之後,才算勉強扶杖立定,三色老妖怒容滿臉,似有欲對司馬玉龍發作之意,但他抬眼瞥見了崑崙二仙翁比他更為狼狽的神態之後,知道司馬玉龍並未有所偏袒,臉色這才稍見和緩下來。

    這時,老妖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好似要說什麼。

    司馬玉龍深知老妖不宜此刻開口,便搶先笑道:「算了,藍臉老兒,你我都是講究公平的人,無論你想鬥力或者鬥口,現在都還不是時候呢!」

    老妖點點頭,又搖搖頭。

    司馬玉龍眉尖微皺,但旋即有所省悟地展顏偏臉微笑道:「你想知道本少俠剛才展露的那一手武學的來源麼?唔,現在還不行。」

    老妖露出一種疑問神色。

    司馬玉龍笑道:「你和我,將來總免不了要有一場公公平平的武學印證,那時候,憑你藍臉老兒的見聞,自無不知之理,現在忙著問它幹什麼?」

    三色老妖哼了一聲,但誰也無法聽得出他這一哼究竟代表了何種情感。

    司馬玉龍繼續笑道:「念在你老兒昔日的贈劍之情,現在本俠願為你老兒暫司護法之職,別逞強了,老兒,依本少俠看來,你老兒似乎還是立即坐下來調息一會兒的好!」

    老妖聽了,豹眼暴瞪,凶光陡射,就好像司馬玉龍在這句話中有什麼地方深深地觸怒了他一般。

    這就怪了!司馬玉龍忖道:我有什麼地方說得不對?

    在剛才的一場惡拚中,老妖雖然略點上風,但因雙方僵持太久,跛駝二仙翁固已瀕臨油盡燈桔之勢,而老妖的真元耗損過半,也是事實。

    這一點,因為在場四位都是大行家,誰也瞞不了誰。

    難道因我說得太露骨的緣故,司馬玉龍又忖道:老妖便因此而老羞成怒了?

    不,絕對不,司馬玉龍立即告訴自己,俗語說得好,要得了行家命,遮不了行家眼。在武功上能有三色老妖這等成就的人物,多少都該有一份自知之明,他如因我這樣說,便覺有損於他的威嚴,這除了給人笑為偏狹幼稚外,對自己的自尊有何幫助?老妖行年八旬以上,飽經武林滄桑,豈會仍有此等俗念?

    司馬玉龍略經思考,立即點點頭,忖道:是了,是了,一定是為了這個!

    於是,他指著老妖大笑道:「你於星盤鎮贈我寶劍,我在鬼谷報你靈丹,在你看來,我們之間的恩怨早已兩相抵清,誰也不欠誰的,因此你便不願接受我的護法之議是不是?」

    老妖哼了一聲,點點頭。

    司馬玉龍好笑著又道:「如果換一種說法,我為你護法是不願你老兒真元有損,以致礙及我們將來的一場公平印證,這種出發點完全基於我司馬玉龍的自私自利,於你老兒可說是毫無思惠可言,這樣你老兒總該可以接受了吧?」

    老妖又哼了一聲,未再表示什麼,緩緩盤坐下來。

    司馬玉龍大笑地忖道:這大概就是俗語所說的什麼掩耳盜鈴了!

    在司馬玉龍跟三色老妖說話之際,崑崙二仙前已一齊退至三丈開外的一株大樹之下,閉目盤坐,運氣調息起來。

    這時,司馬玉龍轉身走過去,細察兩老臉色,發覺兩老真元雖損,但因解救及時,並無大礙,三兩天內如不再遇勁敵,當可復原,因此寬心大放。

    這時候,天色漸暗。

    司馬玉龍游顧前後,他見正邪三老均已先後入定歸元,深知此刻三老如受意外驚擾,極有走火入魔之險。這條山路為赴九嶷山必經之途,行商客旅因山路崎嶇,容或繞道,武林人物則捨此莫由。現值九嶷山風緊雲急,這條山路上,隨時都有可能有敵我雙方的人物經過!

    由於三老分別代表了正邪兩面,哪一方面的人物經過,都有引起誤會之可能,那時候,無論三人中任何一人受擾,都是他司馬玉龍的責任。

    司馬玉龍想及此處,深感自己責任重大,不敢怠忽,當下微吸一口清氣,以上乘五行輕身術悄沒聲息地輕輕縱起四丈來高,踏上林梢枝頭,沿著整座楓林四周,迅速地揀視了一圈。

    林內林外,均無異狀,他這才重新回至原處。

    他選擇了一根最高的枝椏以懸絮身法坐了下來,遠近皆可兼顧。

    正邪三老剛才的拼纏因為是二對一,雙方功力相差有限,以致彼此的真氣都損耗得極為可觀。像三色老妖那樣好強的人物,若非確已精元兩虧,司馬玉龍叫他別開口,他怎會那樣聽話地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遇上這種情形,復原的時間雖隨內功成就的高低而有長短之分,但說什麼也要在三個時辰之外。

    也就是說,三更以前,他絕不能有一點疏忽大意!

    司馬玉龍暗依先天太極的無上心訣,默運真神,周天回照氣清靈明,雖然是垂目而坐,十丈方圓之內的風吹草動,已難逃過他的監視。

    初更過去了!

    一更過去了!

    三更將盡……司馬玉龍的心頭,突然微微一動。

    他聽到了或是看到了什麼嗎?

    不是!

    這是一種極其微妙而又難以用言詞解說的感觸,這種感觸只有像司馬玉龍或是武林三絕、梅叟、毒婦那等在內功修為上已到了某種高深而近玄境界的人物,方有產生之可能。

    說得簡單點,那便是司馬玉龍發覺就在這一剎那,楓林內已經多了一人。

    任是輕身術再好的人,於夜行之際,都難免帶出衣袂破風聲響,只有修得某種玄功的人物,方得做以身輕如絮,虛若無物,騰走之間,如和風,如淡煙,如行雲,如流水,悄無聲息。

    像這種人物的行蹤,除非遇上了另一個也修習了玄功的人物,極難覺察。而這種覺察的過程,也像普通人們對松濤麥浪等天籟的辨別習性一樣完全在正常的視聽能力之外。

    這也就是說,現下潛身入林的這位不速之客,非奇人,即異人。

    司馬玉龍先是大吃一驚,但旋即又定下了心神。

    這是什麼緣故呢?

    難道是他司馬玉龍既有發現來人的能耐,就已有成算在胸,算定來人在玄功上的成就遠不及他司馬玉龍麼?

    不,恰恰相反!

    原來他發覺來人的身手,高出自己甚多,如果對方的來意不善,徒自驚慌失措,於事並無神益,不若以靜待動,相機行事,或可化險為夷!

    當下他提足全神,緩緩立起身來,足尖微點,全身倒翻,輕飄飄地跳落林中地面。

    他先看了看崑崙駝跛二仙翁,又看了看了三色老妖,他見三人面色均已漸漸紅潤,尤其是三色老妖,更是成功在即。

    於是,他後退兩丈,與二仙翁及三色老妖成三角形遠遠守定。這樣一來,三人均在他的看顧之中,如果搶救起來、也就方便多了!

    司馬玉龍一面守定著正邪三老,一面分神搜視凝聽,以他現在的成就,又如此細心地查察,林內如果真有人在,絕難遁形。

    可是說也奇怪,這一會兒,林內竟和失前一樣平靜。

    他不禁訝忖道,剛才是我的幻覺麼?

    不,絕對不!他信得過自己,尤其是修習了先天太極心訣之後,他知道絕不可能有亂神的事情發生。

    那麼,現在的情形應該作何解釋呢?

    解釋只有一個;來人的武功比他剛才的估計更高,能在任何情形之下毫不費力的施出斷息閉脈大法。

    司馬玉龍正自猶疑不定之際,月屆中天,三更已盡,只見三色老妖緩緩立起身來,兩臂平舉,長吸一口清氣,發出一聲銳厲刺耳的長嘯。長嘯聲中,昆化駝跛二仙翁也先後立起身來,司馬玉龍大喜忖道:三人均已功行圓滿,縱有意外,也無甚大得了!

    崑崙駝跛二仙翁起身之後,雙雙瞪了三色老妖一眼,一聲不響地轉身往林外就走,司馬玉龍心想:我還呆在這裡做什麼?崑崙二老內創尚未大愈,前途正需人衛護,我何不跟過去和兩老走在一起?

    司馬玉龍正待舉步,身後一聲大喝道:「小子,你且慢走!」

    司馬玉龍皺著眉頭轉過身來,朝老妖冷冷地道:「早向你籃勝老兒交代過了,為了公平起見,今夜不是我倆見真章的時候,你這樣大呼小叫的,是以為我司馬玉龍怕了你呢?還是擔心以後沒有再碰頭的機會呢?」

    老妖大笑道:「放心吧,小子,老夫並非要鬥你。」

    司馬玉龍不悅地又道:「那你喊住我幹什麼?」

    老妖大笑著道:「老夫只想問你小子一句話。」

    「一句什麼話??

    「你小子剛才為崑崙派那兩個老殘廢解圍的那手武功,叫什麼名堂?」老妖說至此處,笑容突斂,雙目中凶光四射地又道:「還有一點,你小子是跟誰學的?」

    司馬玉龍道:「有此必要嗎?」

    老妖哼了一聲道:「五行門無此武學!」

    「你既知道這種武學不是出自五行門,你當也知道它的真正來源了?」

    「當然」

    「那你還要問我做啥?」

    老妖冷笑道:「老夫要你小子親口說出來!」

    「藍臉老兒,」司馬玉龍嗤之以鼻地道:「你在跟誰說話?」

    「跟你!」

    「你這口氣似乎用錯了地方!」

    「老夫口氣什麼地方不對?」

    「聽上去有點像命令。」

    「就算命令也無不可。」

    司馬玉龍大笑道:「藍臉老兒,本少俠勸你還是別用強的好,否則就是你老兒對我司馬玉龍的認識不夠了!」

    老妖冷笑道:「甚麼夠與不夠,你還不是司馬玉龍。」

    司馬玉龍微哂道:「籃臉老兒,我們算算陳賬吧!你老兒想想看,我們共計相會了多少次?星盤鎮贈劍一次,華山對掌第二次,鬼谷贈藥第三次,平常的點頭之會不算,在這三次中,第二次你見到的司馬玉龍比你第一次見到的司馬玉龍如何?第三次比第二次又如何?現在,我告訴你老兒,今在你老兒見到司馬玉龍,是第四次了!」

    老妖冷冷地道:「即令今夜是第十次見到你,老夫也一樣地要問你說不說!」

    「真的非說不可麼?」司馬玉龍微笑道:「好的,老兒你聽清楚點,我說了:我忘了這種武功的名稱了,我也忘了跟誰學來的!」

    老妖聽了,一聲冷笑,墓地雙掌齊翻,朝司馬玉龍推出一股掌風,勢如狂飆,銳不可當。

    司馬玉龍突遭冷襲,不禁勃然大怒。

    當下冷笑一聲,毫不猶疑地運起先天太極真氣,舉起右手衣袖,對準老妖來勢,一抖一拂,呼嘯而來的掌風,立即朝老妖反捲而去,其勢之疾,分毫不遜來時。

    老妖似乎早有準備,不等掌風反捲近前,已然引身側閃,挪開丈許。

    老妖讓開了自己的掌風突然仰臉厲聲狂笑道:「哈……哈……能化解敵方掌力,也能將敵方掌力彈回,跟老夫那個劫後餘生的小徒所描述的完全一樣,哈……哈……哈……今夜居然鬼使神差地先見著了仇志的傳人,不亦快哉,哈哈……不亦快哉!」

    司馬玉龍恍然大悟。

    原來三色老妖雖不知先天太極式的名稱,卻知那位仇志仇大俠精此絕學。他不禁暗忖:

    這一來恐怕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果然

    老妖話落,臉容轉現猙獰,他十指箕張,雙目惡視著司馬玉龍,一步一步地向司馬玉龍逼攏而來。

    「說吧,小子!」他沉聲吼道:「姓仇的還活著嗎?他在哪裡?」

    現在,就算司馬玉龍一字不假地告訴老妖他的先天太極式是何人何時何地所傳,老妖恐也絕不會相信於他,至於那位仇志仇大俠如今是否還活著?他在哪裡?這也正是他司馬玉龍不時自問的兩個問題,他又拿什麼去回答老妖呢?

    老妖的脾氣,司馬玉龍知道得很清楚,在這種情形之下,只有拿出最大的耐心,做多少,算多少。於是,他一面提神後退,一面正容大聲道:「藍臉老兒,告訴你,我真的無法回答你,你休得欺人太甚。」

    「哈……哈……哈」

    「藍臉老兒,你應該相信我。」

    「哈……哈……哈」

    「藍臉老兒,別忘了我的名字叫做司馬玉龍!」

    「哈……哈……哈」

    司馬玉龍業已退無可退了。

    他已盡了一個人的最大容忍,而老妖卻依然步步緊逼,得寸進尺,這不禁令他反感頓生,怒忖道:索性將我所想的也告訴了你,看你又能怎麼樣?

    於是,他大喝道:「老兒,止步!」

    老妖果然腳下一頓。

    司馬玉龍緊接著大聲道:「如欲知仇志為誰,速退八步!」

    老妖聞言,先是一怔,但旋即向後退去,一面後退,一面快活地大笑道:「退八步?哈哈,退十步又有何妨?」

    老妖退定,雙目注定司馬玉龍,只待司馬玉龍開口。

    司馬玉龍跨上一步,抬臉靜靜地道:「告訴你老兒一個可喜的消息,你老兒過去的兩個活仇家,事實上只是一人!」

    「什……什……什麼?」

    「了了上人就是仇志,仇志就是了了上人!」

    老妖聽了,張口結舌了好一陣,但最後,凶睛一轉,突然仰天狂笑起來。

    「好一個司馬玉龍!」他狂笑不置地道:「你小子耍花樣居然耍到老夫頭上來了?哈哈哈,了了上人是和尚,仇志是個俗家人,二人之間,風馬牛,相去千萬里,哈哈,倒真虧你小子想得出來!哈……哈哈。」

    任老妖笑畢,司馬玉龍靜靜地又道:「藍臉老兒,你不相信麼?」

    老妖大笑道:「老夫很想相信,但只可惜找不出一點幫助老夫相信的理由,哈哈,司馬少俠,我們的五行本代掌門人,這一點可真有負你的一片好意呢!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我幾個問題吧,藍臉老兒!」

    「遵命,少俠。」

    司馬玉龍冷笑道:「告訴我,老兒,你見過仇志的真面目沒有?」

    「這……這倒沒有。」

    司馬玉龍冷笑著道:「了了上人的真面目呢?」

    「那……那也沒有。」

    「藍臉老兒,這句話你可說錯了!」司馬玉龍冷冷一笑道:「別忘了你老兒跟了了上人結怨的經過:六十年前,北邙山中,你老兒跟人家拚了一天一夜,你老兒怎能還說沒見過人家真面目呢?」

    老妖大訝道:「你怎知道這些的?」

    「那是另外一個問題,」司馬玉龍微笑道:「請記住我們的正文!」

    老妖恨聲道:「既然你小子知道的這樣多,你小子就該同時知道那時的了了上人還是衡山俗家弟子,而且那一次北邙山中他出現的並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好,請記住這一點,我再問你!」

    「問什麼?」

    「事後你去過衡山多少次?」

    「無數次。」

    「他們怎麼做?」

    「他們集齊了全派僧俗弟子,要老夫指認。」

    「而你沒有認出來?」

    老妖像受辱般地怒聲道:「六十年前的衡山派,各代弟子,人數論千,了了上人兩次面目真假不同,而且我知道他是當時的俗家弟子,也只是最近的事,那種情形之下,如何認法?」

    司馬玉龍緊接著又道:「但你相信了了上人當時也在行列中麼?」

    「老夫相信。」

    「有理由否?」

    「老夫信得過衡山上一代掌門人,」老妖說著,又加了一句道:「再據最近伏虎和尚說,了了上人當時還好似站在最前排。」

    「好,我們可以先得到一個結論,雖然你老兒始終不知了了上人為誰,但確曾一再當面錯過,卻是真實!」

    司馬玉龍微頓之後,又道:「所以,我前面說,你說你沒見過了了上人真面目,那是不對的!」

    「對不對有甚麼要緊?」

    司馬玉龍有力地道:「非常要緊!」

    老妖哼了一聲道:「老夫可有點莫測高深。」

    「莫測高深麼?」司馬玉龍又上一步道:「老兒,我問你,上次你在雷溪追趕一個老和尚,你口口聲聲說追的是了了上人,你又怎知那個老和尚就是了了上人的呢?」

    「諒伏虎和尚還不致有欺蒙老夫的膽量。」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老兒了!直到目前為止,誰是仇志,誰是了了上人,你老幾根本一無所知。在你的心目中,對上述二人的印象,完全是一片空白,這由你自稱從未見過了了上人真面目這一點可以得到證明。」

    老妖怒道:「你小子就拿這個來證明仇志就是了了上人麼?」

    「我當然另有依據。」

    「依據何在?」

    「很多,很多,但我不能分析給你聽!」司馬玉龍搖頭說著,他見老妖雙目中凶光再現,於是大聲又道:「藍臉老兒,你該知道今天要找仇志的並不是你藍勝老兒一個人,你老兒不妨回去先見見南海花老前輩,司馬玉龍這樣說了,依據何在?南海花老前輩或許能代我司馬玉龍解釋也不一定。」

    提及南海一枝花,三色老妖的高大身軀似乎微微一震。

    司馬玉龍見了,暗暗訝忖道:這不是怪事麼?三色老妖這一震又顯示著什麼意義呢?看樣子,當年公案的真正內情似乎是愈來愈複雜了!

    「老夫不願再跟你小子嚕嗦了,老夫只問你剛才那種武功的由來!」

    老妖吼著,凶態暴露。

    蓄勢待撲,較前更猛。

    司馬玉龍暗歎道:勢在必戰了,但願歷代祖師垂佑,玉龍如不幸落敗,非戰之罪,神鬼共鑒之!

    老妖見他不語,緊逼兩步,狂吼道:「小子,你說不說?」

    司馬玉龍因心意已決,倒反而氣定神閒,越發鎮靜下來,他抬起臉,朝來勢洶洶的老妖,微微一笑,緩聲道:「那是一位你老兒所無法想像得到的前輩,因為這種武功並非他老人家的本門武學,一切緣出巧合,所以,縱說出你老兒了也未必肯信,既然你老兒昧於事理,擇惡固執,任玉龍如何分說也是白費唇舌,你老兒如以為我司馬玉可教,就請動手吧!」

    「整了小的,不愁老的不出頭!」

    老妖冷喝著,獰笑一聲,身軀暴長,兩臂齊張,十指屈曲如鉤,黃綢披風飄揚如翼,似一頭狂獅般地挾著排山倒海之勢,朝司馬玉龍當頭猛罩而下。

    司馬玉龍面對著這位曾與自己師祖五行異叟打過平手的一代巨魔,絲毫不敢大意。雖然他自知本身的先天太極式以及五行神功均已臻達八成火候左右,但因老妖的功力業已一甲子有半,精純深厚。華山一掌歷經九死,方逃一生,前事記憶猶新,彌足取訓。

    他,司馬玉龍,並非惜死之人。

    但是,為了很多很多的原因,他不能死於此時此地!

    他如死了,第一個對不起的,便是恩師五行怪叟!

    五行門自遭金蘭之變,已添訂了一條傳男不傳女的門規,這條門規定得極不合乎情理,但它卻蘸著血淚寫成的。

    司馬玉龍他知道恩師這樣做完全是一種懲罰自己的行為,他更知道恩師很希望這一條門規能夠自他老人家這一代起,也自他老人家這一代止。

    掌門人均有刪增門規之權,他要留給司馬玉龍改過來。

    司馬玉龍要改,則必須要在處理了金蘭之後,處理的方式,是決定這條門規存廢的重要因素,清理門戶須藉重外力,是門戶之羞,五行任叟自知無除去金蘭之力,這是他自毀一身得來不易的功力,以助長司馬玉龍的最大原因,雖然如此,五行怪叟以一個與常人無異之軀,迢迢千里,拖著艱苦的腳步奔向天山,其心情是不難想見的。

    老家的心情是沉重的,悲痛的!

    因為,他並不能確切地知道司馬玉龍能否完成使命。

    五行怪叟實在是為了這一點才去天山,因為他想活下去,想活著見到司馬玉龍如何做,不然他老人家也許早已以一死而謝罪師門了。

    金蘭功力如何?並不是一個難解的問題。

    成就如苗疆桃面騷狐羅香荷、冷面金剛韓秋、黑手天王蕭昆這等聲威震撼武林的一代怪傑,甘以臣奴事之,豈是偶然?

    三色老妖雄羈於白山黑水之間,且曾一度橫掃中原武林,這等人物心目中。除了自己,他還瞧得起誰呢?

    但他卻被金蘭請來了!

    老妖現職天地幫總教練之位,總教練,名稱好聽一點罷了,嚴格說起來,還不是在幫主之下,受命於幫主麼?

    若非金蘭有其過人之處,老妖焉得屈就?

    再說南海一枝花吧,她目前雖然是在利用天地幫,但天地幫的存在如果不足以影響整個武林的存亡安危,又怎能令此一武功已介天人之間的奇人為就教而移樽?

    先天太極式為一元經三種支學之一,他得著了,是天助,他方慶幸克制金蘭或可有望,不料半路上卻又意外地出現了一個「仇花公案」!

    此去九嶷,表面上好似由毒婦領導,但那只是輩分使然,究其實,一肩重任,仍在他司馬玉龍身上,毒婦遠居天山,不問武林恩怨業已數十年,此來中原,純為看望孫女聞人鳳,聞人鳳是為了哥哥大智僧之死,現在已知道大智僧死於伏虎尊者之手,以毒婦祖孫之力,一百個伏虎尊者又能跑到哪兒去?

    毒婦不忙於除去伏虎尊者,是為了留待向天地幫興師問罪之時作為借口,這麼說,她老人家是在有意協助中原武林,協助他司馬玉龍!

    所以說,毒婦的身份,只是處於賓位,有很多的事,是將來毒婦所不能代勞的。

    花仇公案來得意外,也意外的煩人,不過,只要仇志真個仍在人世,總還有解決問題的一天,事實上依他司馬玉龍之推斷,距離那一天也不太遠了……但他卻萬萬想不到在這個時候,三色老妖會為了先天太極式與仇志武學相同,而憑著一股橫蠻的暴戾之氣跟他拚命。

    這一場拚鬥的結果,成敗難料。

    而這種成敗在司馬玉龍而言,卻是太重要而又太重要了!

    思緒如電,感慨甚多,但在司馬玉龍腦海中,僅是迅閃即逝。

    老妖猛撲而來,司馬玉龍陡然吸氣長嘯,長嘯聲中,身軀如弦上之箭,挺直拔來四丈來高,以毫釐之差,堪培避過老妖雷霆萬鈞之一擊。

    半空中,司馬玉龍暗將先天太極真氣運遍全身。

    他不敢輕易地就去反震老妖的單力,梅叟說過,這是一種王道的武學,對方一旦對它有了認識,就不易奏功,老妖剛才那一掌是試他的,老妖既已早知先天太極具有反震威力,決無自取其辱之理。他要漸次以進,先查察老妖有無破解之道,或夾於以五行神功中偶然發出,而將對方一舉重創。

    司馬玉龍斜斜飄落,老妖業已如影隨形地緊緊逼至。

    老妖二次出手悄無聲息,看上去,十指飄浮有如鬼爪,司馬玉龍見狀不禁大吃一驚。

    他知道老妖不易上當了!

    這樣排拆下去,將是一身功力火候的深淺之較,誰不能持久苦纏,誰就將敗北!

    他,司馬玉龍,雖已得其思師轉注了數十年功力,又因修習先天太極式之故,精進不少,量他能否熬得過三色老妖?他仍不十分知道。

    就在司馬玉龍施出五行本門上乘輕身術,身輕如絮,飄間進退,全神迎拒之際,空地東北角的一株樹上,有人嘲弄地笑道:「司馬少俠說得一點不錯,藍臉老兒,這樣不公平,你老兒太吃虧了……你看你,真氣既浮且粗,力貫而不達,偶達亦欠舒暢,純不似平日身手……喂,老兒,我說呀,老夫這兒什麼名貴的藥材都有,先由老夫免費施捨一帖,為你老兒長長元氣如何?」

    笑語傳來,三色老妖跟司馬玉龍均是一驚。

    三色老妖猛然收勢後退,睥睨著發聲之處,嘿嘿一笑,旋即捨了司馬玉龍,起步騰身,疾如鷹隼般地朝東北角狠撲面去。

    一點沒錯,林內果然藏得有人。

    司馬玉龍點頭暗忖未已,忽然口發輕噫,道一聲:是了!也自拔身而起,緊隨於老妖身後,朝著同一方向,毫不猶疑地急急跟上。

    司馬玉龍這樣做,難道是他在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嗎?

    是的,正是如此這真是個意想不到的發現原來他在心神稍定之後,驀地憶及剛才那陣笑語,語音熟悉之至,竟似曾在哪裡不止一次地聽到過!

    如果說得肯定些,來人該是那位,曾在雷溪跟他司馬玉龍有過一面之緣,年約三旬,身穿藍綢長衫,手提大藥箱,生就一副劍眉星目,英俊中別有一種哲人的深沉風度,自稱藥商,而棋藝超凡人聖,談吐豪爽脫俗的尚心士。

    尚心士是一位武林人物,而且是一位身懷絕世武功的武林人物,如今,事實證明了一切,已是無可置疑的了!

    不過,這一發現在司馬玉龍而言,並不如何意外。

    早在雷溪偶識尚心士之初,司馬玉龍就曾這樣想過,也就為了這種先人之見,他曾運真氣於右掌,在下棋的時候,將一顆棋子吸引得游離不定,雖然對方當時掩飾得很自然,天衣無縫,不著絲毫痕跡,但司馬玉龍依舊未能釋念,他始終總對尚心士的真正身份存著懷疑。

    這就是說,他一直相信著自己,尚心士是一位武林中人!

    所以說,現在的發現,只不過是他司馬玉龍的判斷得到了證實罷了!現在令他霍然警惕的,卻完全是另外的一些事。

    是一些什麼事呢?

    是一些回憶的聯綴!

    且讓我們從頭想起吧:

    當司馬玉龍於雷溪鄉情客棧中初次見到尚心士的時候,尚心士那副非凡的儀表,那種深沉的風度,以及那種脫俗的談吐,驚人的棋藝,在在種種,首先就給司馬玉龍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斯情斯景,就彷彿他在魯山結識奇人侯良玉時一樣!

    兩者之間所不同的是

    侯良玉所給予他的感覺是可親可愛,而尚心士所給予他的則是可敬可佩!

    但兩者有一點則是相同機智、達練,城府幽深而難以捉摸。

    那一天,在客棧中,當尚心士去後院看房間之際,三色老妖突然闖進來了,由三色老妖的追蹤了了上人,司馬玉龍忽由了了上人身上生出了奇想,他以為了了上人既跟身世如謎的仇志仇大俠同為三色老妖僅有的兩位仇人之一,了了上人縱非仇志,但對仇志究竟是何許人,決不會一無所知,又因他深覺此次九嶷山之行的成敗關鍵全在仇志一人身上,所以立生找尋了了上人之心,一時半刻也再呆不下去了,老妖去後,尚心士出來,他只跟尚心士寥寥交代數語,道聲再見,便和他分了手。

    他跟尚心士在拉手道別之際,內心雖感覺到悵然難捨,但卻未與對方約晤後會之期,那是為什麼呢?

    是尚心士這種人不值得深交嗎?

    不是!

    那麼是他自己太忙了?

    也不是!

    以武可以會友,以文可以會友,以棋琴以書以畫又何嘗不可以會友呢?老實說,像尚心士這種人物,除了不能確切證明他會不會武功之外,無論就哪一方面而言,均都值得一交!

    至於說因事忙就不能交朋友,更是無稽之談!

    目前沒有空,約長點,三年五年也是一樣可以呢?

    要知道司馬玉龍這種矛盾的原因何在,說起來也很簡單,它,全是為了侯良玉的前車之鑒!在此風緊雲急的九嶷山道上突然出現了這麼位費人猜疑的人物,實在不大尋常。

    人心難測,交友唯慎。

    以上這一段,是司馬玉龍在今夜以前對司馬玉龍所持有的觀感和態度,而現在,尚心士忽於此時此地出現,司馬玉龍的想法,忽一下子完全改觀了。

    一種新鮮的猜測和判斷,突於三色老妖起步騰身的那一剎那驀然產生。

    他驀然憶及

    一路上很多很多的怪事都發生在尚心士出現之後。

    驛亭老人,茶桶上的暗號,循示救五劍,受命追老妖……尚心士一度先在水口出現……

    尚心士,那位驛亭老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化身啊!

    還有,他又記起來了,那天在雷溪的鄉情客棧中,他,尚心士,剛剛起身走入後院,三色老妖就在門口出現了,如說這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因無不可,但如說他是為了老妖的出現而自行避開,豈不更加恰當些?

    以他今夜隱身這座楓林的身手來說,當時他能先期地發現客店門外的老妖,又能算得了什麼?

    他為什麼要迴避三色老妖呢?

    這應該就是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它,也許會為整個武林帶來光明它,便是「尚心士」這個名字的由來!

    尚心士乎?

    傷心氏歟?

    傷心氏,傷心氏,何事傷心?傷心何事?

    情乎?

    仇乎?

    思乎?

    怨乎?

    抑或是總括了情、仇、恩、怨?

    英挺的儀表,哲人的深沉風度,豪爽脫俗的談吐,能令青春永駐的內功修為……除了您,誰又能令南海一枝花那等如仙似聖,介於天人之間的一代奇女子為情顛倒呢?

    本來一對神仙美眷,於今卻銀河東西,為情仇恩怨所阻,鵲橋難渡。

    仇大俠,您為此事傷心乎?此即您所傷心之事欽?

    這是一個令人瘋狂的發現。

    仇志,仇志,仇志……仇志是傷心氏……傷心氏是尚心士……尚心士就是仇志!謝天謝地,仇志終於出現了!

    如瘋似狂

    用上這四個字,也許稍嫌誇張了一點。

    但是,要想將司馬玉龍當時奔騰澎湃的激動心情能以一語道盡,除了這樣說,似已無法另選更為恰當的語彙了!

    這時候,四更將盡,夜色漸趨暗淡迷濛。

    司馬玉龍雖然僅在微任之後旋即拔身而起,卻仍慢了一步,待他上得林梢,整座楓林業已人去音渺。

    山風呼嘯,荒涼如死。

    不過,這種情景並未令司馬玉龍感到慌亂,以三色老妖和老妖所追趕之人的那等身手,別說尚有一步之差,就是在稍一分神之間,便失去敵方蹤影,也一樣不足為怪,所以,這一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麼,司馬玉龍怎辦呢?

    請別為他擔憂!

    我們只須認清一點,就是現在的司馬玉龍,說什麼,也絕不肯放過尚心士(目前仍是這樣稱呼)了。

    知道了這一點,就很夠了!

    看吧

    當下,只見司馬玉龍上得林梢,不但沒有張望四顧,反在深吸一口清氣之後,將雙目緩緩闔了起來。

    「老……夫……追……你……到……天……邊……」

    音微弱,斷斷續續,夾於山風之中,如哼似唧。

    三色老妖的性情,司馬玉龍知道得很清楚。尚心士的武功既不在老妖之下,老妖縱不至一下便將對方追丟,但要想一時半刻之內追及也非易事。這種情形之下,老妖必會暴怒如雷。殘暴的人發洩憤怒的方式只有兩種:非打即罵!

    打既不能,罵即難免。

    前面說過,這時的夜色暗淡異常,目力再好,也難望出里許之外,加以四周樹石嵯峨,視路不易,憑藉目力,只有坐失良機。

    但用耳朵聽就不同了!

    老妖氣足音壯,怒吆喝,更倍平時。如能寧神定意,摒揚雜籟,雖五里之內,只要老妖一開口,就不難循聲辨向。

    現在果如司馬玉龍所料,老妖開口了!

    他微微一笑,雙目立睜,認清了去路,一聲長嘯,從林梢上又拔起四丈來高,雙臂平張,宛若攫食之鷹,向西南方掠射而去。

    西南,指向常寧。

    常寧,正是南下九嶷山的必經之路。

    山路雖然崎嶇,但司馬玉龍每隔四五丈只需借方寸之地點足著力一次,故行來如戲水之鷗,輕快而飄逸。

    一路上,他屏除亂思雜念,盡可能地鎮定著自己,他跟前面二人既已有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因延續此功力相近,縱施全力,也難望於百里之內縮短多少距離,能在天亮以前維持著不先不後,就算不錯了。現在他全憑著老妖間發的怒喝之聲在前引路,如果稍稍分神,隨時都可能將聯絡失去。

    天色由灰暗而驟黑,由昏黑而又變成一片魚肚白。

    天,終於亮了

    晨曦中,司馬玉龍目力所及、發現遠方一個坡道的轉折處,一條身形有如跳燈似地一閃而沒。

    他知道,那條身形必是老妖無疑!

    他不禁喜忖道:「好了,我終於追及了!」

    司馬玉龍精神大振,當下腳程一緊,僅僅三五個起落,便已趕到了老妖適才現身之處。

    轉過山坡,道路漸趨平整,一座有著黃泥城垛的土城已經在望。

    但是,野草橫生的大道上,坦坦蕩蕩,除了三五隻追逐嬉戲的晨雀外,哪兒還有三色老妖的影子?

    他疑忖道:「他們進了城麼?」

    面前這座城,不消打聽,司馬玉龍也知道它就是常寧。

    現在,他覺得已無暇推敲,只有先進城再說。

    太平盛世,城壕多欠修整,此刻城門雖然未開,但城垛頹廢敗落,每個缺口都不異一道敞開的大門,司馬玉龍先上了城牆最高處,向城中略事瞰察,遊目所及,心頭不禁一跳。

    咦,那邊街上,挺立不動的,不是老妖是誰?

    此刻,所有的街道上都是靜悄悄地空無一人,所有的店門,全部未開。

    老妖站在那裡,顯目之至,他挺立著,一動不動,像尊木偶。司馬玉龍在看清了老妖的神情之後,不禁搖歎道:「不出所料,果然追丟了」

    追出楓林,司馬玉龍就這樣想過:無論如何,老妖是追不著尚心士的!

    這道理很簡單,尚心士如果有意出面,他一定不勞三色老妖動手,自會從樹梢上跳下來,他若有心不跟老妖見面,他就決不會讓老妖追上。

    但司馬玉龍同時也這樣想過,尚心士縱慾迴避老妖,卻沒有迴避自己的必要,只要他用點心,他一定會將對方找著的!

    他想是這樣想法,但心中仍不禁有點暗暗著急,因為他能找得著對方固然好,萬一找不著時,那又怎辦呢?

    老妖怔在街心,好半晌,才恨恨地一跺足,飛步出了南門。

    此刻的老妖,急怒攻心,更是輕惹不得,所以,直到老妖走得看不見了人影,司馬玉龍方自城牆上輕輕躍下。

    以時間與地形來推斷,尚心士應該就藏身在這座城中,且尚未離去。

    於是,司馬玉龍將衣衫略整,便在城中四處尋訪起來。

    隨著紅日東昇,常寧城中漸漸地熱鬧起來了。

    常寧這地方,因為西連川貴,南接蠻粵,且山多林茂,瘴氣時生,是以居民除了嗜辣外,更養成了在早晨喝茶的習慣。

    卯晨之交,首先打開店門的,便是那些街道旁的小型茶肆。

    數日來,司馬玉龍也確實是夠辛苦的了,這時候,他正感到一陣口渴肚饑,便落得人鄉隨俗,揀了一家看上還頗雅潔的茶肆,走了進去。

    夥計上前招呼道:「喫茶?」

    司馬玉龍點點頭,一徑走向屋角。

    這兒的茶,似乎只有一種,因為夥計只問了這麼一句,吆喝了兩聲,哈腰轉身而去。

    一會兒之後,店伙端來一碟生紅辣子,一碟鹹瓜,一盤玉米制的糕餅,一壺濃茶。司馬玉龍很快的將糕餅吃了,又吃了一片成瓜,最後他推開那碟辣子,端起茶壺。

    司馬玉龍只喝了一口,立即皺眉放下,一面搖頭忖道:「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所喝過的最壞的茶!」

    茶雖不佳,他坐的這副位置還錯,於是,他閉上了眼,想先養會兒神。

    片刻之後,他忽於朦朧中,聽得夥計道:「您老自己帶了茶葉麼?好好,小的這就去泡。」

    司馬玉龍不禁忖道:「唔,這位茶客倒像是位真正喝茶的,怕也是個過路的外鄉人吧?」

    司馬玉龍想著,不由好奇地循聲回過頭來。

    那位茶客坐在近門外,是個腰駝背僂,身穿土布衣褲的考頭子,老頭子面對門外,司馬玉龍只能看到他的半邊臉。

    司馬玉龍緩緩地轉正身軀。

    但他忽然自忖道:「咦,不對,這老人看上去好眼熟,好似哪兒見過」

    想著,不禁又轉過頭來。

    這時,正碰上那老頭子探首門外張望什麼,連半邊臉也看不到了,司馬玉龍當然不能為了這個而起身前去將人家瞧個仔細,他自釋地又忖道:「在外行走了這麼多年,見到的老年人也就夠多的了,人的相貌難免相像,偶爾見到個把眼熟的,又算得什麼稀奇呢?」

    如此一轉念,立感泰然。

    「還要點什麼嗎,相公?」

    就在這時,店夥計走到他面前,手裡提著一把大茶壺,一面慇勤地問著,一面伸手掀開司馬玉龍面前的茶壺蓋。

    壺蓋掀開,店夥計驚訝地叫著:「相公……這……這是本號最……最有名的……您沒喝?」

    司馬玉龍微笑道:「是的,夥計,這很好。」

    「您沒喝呀,相公。」

    「我想慢慢品嚐呢!」

    這時,身後有人笑道:「夥計,別盡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了,你這兒的茶,也許是常寧最好的,但要在七澤三湘找出比常寧更壞的茶,似也不太容易呢!……哈哈……夥計,老兒這裡帶的茶很多,拿點過去重替人家相公泡上吧!」

    說話的正是那位腰駝背僂的老人。

    聽了這話,司馬玉龍於感激之餘,不禁又是一怔,訝忖道:「豈止臉熟悉?這聲音也不陌生呢!」

    店夥計給老人說得滿臉通紅,赧笑著,諾諾應聲而去。

    這一次,司馬玉龍總算有了正當的著口了!

    他整衣起身,走至老人跟前,深深一躬道:「老伯厚賜,小便拜領了!」

    司馬玉龍揖畢抬頭,目光至處,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輕哦。

    原來面前這位老人,年約六旬上下,滿臉皺紋,壽眉覆目,神態極其慈祥可親,天哪,他,他不就是那位茶桶留暗記黃巢嶺下,疊屍谷中,隱身傳令,司馬玉龍疑為尚心士化身的驛亭老人麼?

    老人含笑點頭道:「又遇見了你,真令人高興。」

    這一剎那間,司馬玉龍真說不出心頭的驚喜滋味,他有很多很多話要說,但不知先說哪句是好。

    略一猶疑,下著決心忖道:「乾脆單刀直入!」

    於是,他也含笑躬身答道:「原來是您老,領賜之外,玉龍可得再說一聲您老夜來救命之思了。」

    司馬玉龍這樣一說,老人似乎微感意外。

    他怔了一下,這才低笑道:「孩子,你好刁,你怕老夫賴麼?來,就在這邊坐下吧!」

    司馬玉龍聽了,好不高興!

    驛亭老人果然就在尚心士,那麼,尚心士就是仇志這一點,大概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司馬玉龍依命打橫坐下。

    老人朝他望了一眼,點點頭道:「老夫耍的手法,能瞞得了三色老妖,居然瞞不了你,你的智慧果足驚人。」

    司馬玉龍微笑道:「謝謝老前輩誇讚。」

    老人道:「你怎知道我就是尚心士的化身的呢?」

    司馬玉龍又是微微一笑道:「追老妖,是您老人家的吩咐,而玉龍目前尚非老妖之敵,想來您老人家一定清楚,玉龍危急之際,全憑您老人家及時現身,那才成不足驚奇的事,但您老人家也許太匆忙的緣故,卻忘了一項重要的佈置!」

    「哪一項?」

    「口音呀!」

    老人想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道:「早曉得你是這樣的精明,老夫為你操心,真是多餘了。」

    司馬玉龍也笑道:「一點也不多餘,若再纏下去,晚輩不輸給老妖才怪呢!」

    老人搖搖頭笑道:「不見得!老妖只是生性好強罷了,他跟崑崙二老的一場硬拚受損太重,雖然一開始你似乎略居下風,時間一久,那就難說了。」

    司馬玉龍想了一下,突然說道:「請老前輩指點指點吧,玉龍的一套先天太極式,缺點一定還很多。」

    老訝聲道:「要老夫指點你的先天太極式?」

    司馬玉龍恭敬地道:「是的,仇老前輩!」

    老人更訝道:「孩子,你,你說這話,是,是什麼意思?」

    司馬玉龍的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喉頭,他盡量鎮定著自己,以無比誠懇的語氣低聲苦求道:「仇老前輩,現出您老的真面目吧!」

    老人喃喃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呢?老夫真給你愈說愈糊塗了!」

    司馬玉龍並不因老人的否認而氣餒,他肅容低聲繼續懇求道:「假如老前輩一定要玉龍提出事實來說明您老就是南海花老輩,以及三色老妖苦苦追求的仇老前輩的話,玉龍說得坦率點,玉龍不能!」

    他緩過一口氣來,又懇切地緊接下去道:「但玉龍自於雷溪見了您老一面之後,您老的華儀、風度、淡吐、涵養,無一不給玉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您老昨夜所顯露的身手,更是點睛之筆,當今武林中,能令南海花老前輩那等人物,於數十年後仍然無法解懷的仇志仇大俠,除了您,玉龍能到哪兒再去找到第二位?」

    老人嗤了一聲道:「你這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是的,老前輩,隨您老如何責備玉龍,玉龍也決不敢抱怨您老,同時,您老之所以埋名歸隱,玉龍深深理解,您老定有您老的理由,但是」

    老人冷冷地道:「但是甚麼?」

    「但是今天整個武林的命運,都繫在您老一人身上啊!」

    「你說得這樣嚴重,倒令老夫生出一種感慨了。」

    「您老感慨什麼呢?」

    老人淡淡一笑道:「假如老夫真是你心目中的什麼仇大俠,那該多好?」

    老人說著,緩緩欠身而起。

    司馬玉龍見了,心中大急,他忙橫身出席,先是一躬,然後仰臉不安地問道:「老前輩,您,您要走了麼?」

    「免得繼續誤會下去,只好如此。」

    司馬玉龍情急脫口道:「無論如何,您老走不得!」

    老人哦了一聲,霍然抬頭,雙目中神光稍現即隱,他朝司馬玉龍冷冷地膜了一眼,面有溫色地道:「你想強留?」

    司馬玉龍躬身惶然道:「老前輩語重了,玉龍不敢。」

    老人叱道:「既雲不敢,就給老夫站開些!」

    司馬玉龍側退一步,又是一躬道:「玉龍不敢犯上,但仍願老前輩恩賜三思!」

    老人薄怒道:「你怎能強人所難?」

    「老前輩何難之有,敢請賜告。」

    老人怒道:「你不知道我是尚心士麼?」

    「正為了玉龍知道這一點。」

    「豈有此理!」

    老人怒聲說著,朝左首賬櫃上丟去一塊碎銀,然後面罩寒露地大踏步出門而去,司馬玉龍早有準備,也於同時投出一塊碎銀,緊緊跟出。

    老人在前走著,頭都沒有回一下,剎那出了南門。

    出了南門之後,老人驀地轉身,指著司馬玉龍冷冷喝道:「你到底要怎樣?」

    司馬玉龍躬身低聲道:「但願老前輩體念玉龍一片苦心。」

    老人微哂道:「我如肯留下,早就留下來了,如我不肯留下,你又能親老夫如何?」

    司馬玉龍答道:「玉龍願盡人事而聽天命。」

    老人嘿了一聲道:「聽你這種語氣,老夫若是不聽你的,你好像還想用武力解決呢?」

    司馬玉龍合掌道:「神人共鑒,玉龍那樣做,也是出之於不得已!」

    老人大笑道:「你的武功比老妖如何?」

    「還差一點。」

    「老妖與老夫相比,又如何?」

    「仍似不足。」

    老人大笑道:「那麼,你跟我呢?」

    司馬玉龍靜靜地道:「差得很多很多。」

    老人哈哈大笑著又道:「既有自知之明,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司馬玉龍依然靜靜地道:「以武功而論,玉龍萬不敢與前輩相較,但是,今天的情形不同,今天,玉龍有信心能將前輩留下。」

    老人哦道:「憑什麼?」

    司馬玉龍正容朗聲道:「今天,玉龍系為了整個武林今後的命運,才向前輩請命,玉龍本身的結局原未計及,玉龍如為本身利害計較,當無今日此舉。玉龍今天之所以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讓南海花老前輩知道一件事:玉龍已死,死於仇志仇大俠之手,玉龍為整個的武林命運向她老人家許下諾言,玉龍也為此諾言盡了全力,於公於私,兩不相負!」

    說至此,司馬玉龍淒然一笑,似甚快慰地又道:「到那時候,老前輩或去或留,於玉龍而言,其義已一矣!」

    老人壽眉微軒道:「你向花娘子許過什麼諾言?」

    司馬玉龍有力地道:「如不能為她老人家找出仇大俠的下落,誓死不再相見。」

    老人張目沉聲道:「這誓言是她逼你立下來的麼?」

    「受逼起誓,其系何等樣人?」司馬玉龍哈哈狂笑道:「那等人,難道也會忠誓以命?

    哈……哈哈……哈哈……逼?當今之世,誰人逼得了司馬玉龍?」

    「那是你自願的了?」

    「當然!」

    「為了什麼?」

    「公義!」

    「好狂!」老人怒喝一聲:「既然咎由自取,老夫不妨就暫代那位仇大俠成全了你的義名吧!」

    喝聲一歇,老人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向司馬玉龍迅速無比地猛欺而來,右掌輕舒,一股無形罡氣已自五指中激射而出,像五支利劍,齊以仙人指路之式分指司馬玉龍前胸璇機、華蓋、中庭。鳩尾、分水等五大要穴。

    司馬玉龍早知無法善了,是以心如止水。他想,此老如非仇大俠,他以前所施之小恩小惠,就不能代表他是正派武林的友人,此老如果正是仇大俠,南海一枝花找了他幾十年,他都沒理他,他又哪會了為了他這後輩的三言兩語而動搖初志?司馬玉龍識破他的身份,可說是整個武林包括南海一枝花在內的第一人,他對仇志所知無幾,善惡更難遽下斷言,對方雖不至於殺他以滅口,但他必須以武功將司馬玉龍折服,好藉以脫身,卻是必然的!

    但在司馬玉龍而言,縱拼一死,他也絕不肯放棄這一千載難逢之良機。

    司馬玉龍一意糾纏,就免不了觸彼之怒,對方如在盛怒上,苦注脫身,那時候,其結果就真的難說了……

    現在的司馬玉龍,也無法顧得了許多。

    當下,他見對方招式奇異,而威力之凌厲,前所示見,不敢絲毫大意,先天太極真氣週身流轉,上身微仰,表面上似有閃身讓招之意,但下盤卻仍然穩若泰山,未動分毫。這一式叫做「天地合」,載於太極原本,是用以對付高手的一招,因其動作不甚明顯,只有高手方能因明察而錯覺對方有挪問意向,為求搶制機先,而加速攻勢。

    敵方這樣做,便得大上其當。

    老人似也未曾識破玄虛,五指彈出之罡氣,倏而加猛!

    司馬玉龍又喜、又驚、又愁……他真的不是仇志?是仇志怎不識得這一招?如不是仇志,那他又是誰呢?……時間不容多想,容得罡氣近身,他上身一挺,雙肩微晃,先天太極真氣立於前胸凝成一道無形銅牆,罡氣甫一觸及,立遭反彈回射,呼嘯如吟,剛猛不喊來時,五份罡氣,全朝老人掉頭猛撲。

    老人壽眉高軒,大笑道:「先天太極,果然名不虛傳,老夫失陪了,今夜三更,北門再見!」

《黑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