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夜,簫韻峰。
新月斜掛,銀河橫流!
群星屏息無語,明眸眨睞,似有所望,似有所待。
時值二更左右,峰頂那塊綠草如茵,寬約百丈,曾在數百年前產生過武林至寶一元經得主的空地上,由於地高月明的關係,皎潔的月光照徹了數百張嚴肅的面孔,氣氛顯得無比的莊嚴,無比的肅穆,莊嚴肅穆得令人有著一種窒息之感!
空地上,所有的人物分東西對立,黑白分明。
兩派人物雖然只隔著十來丈的距離,但彼此間所顯現的氣派,卻有著天壤之別,迥然不同。
且看西邊座位一十九座石礅,朝著場心,以彎月之式,排成一道淺弧。
正中的一座石礅上,坐的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有著徐娘風韻的中年婦人,青布衣褲,青布包頭,面如霽月,藹光照人!
向左數,第一位,是一位年約雙十,身穿天藍綢長衫,眉清目秀,鼻如瓊瑤,唇若塗朱,雙目神光隱蘊,光華煥射的美少年。第二位是位年華二八,身穿鵝黃緊身短打,身懸寶劍,彎眉鳳目,端鼻唇,嬌俏戇媚的可人少女。第三位是位臉容清瘦,身材修長,雙目炯炯有光,身披黃線大紅袈裟的和尚。第四位是位身材短肥,膚色白嫩,圓圓臉,彎眉細眼,蒲包嘴,大蒜鼻,笑容可掬,年約五旬出頭,頭若富家翁的老人。第五位至第九位,是五位身材均甚瘦小的老人,五位老人穿著一式的黑綢長杉,每人身後,均背有一柄劍身特長的金柄龍紋寶劍!
向右數,第一位,是一位年可二十四五,身穿淡紫宮裝,蛾眉淡掃,菱形唇,懸膽鼻,酒渦回漾,兩腮如醉,美目流盼,似有所語,看上去亦喜亦怨,亦嗔亦媚,端莊嫻雅中別上無形威嚴,任誰見了都難免要油然而起一種既愛且敬之感的絕代佳人!
第二位是位紅光滿面,鬚髮如銀,身材魁偉,虎目中威稜四射,令人望而生畏的七旬老人!
第三位是位年近八旬的老僧,身材枯瘦,眉慈目善。
第四位也是一位僧人這位僧人年約六旬上下,身材高大異常,披一襲深紫描紅袈裟,長眉紅臉,法相至為威嚴。
第五位,第六位,是兩位邊幅不修的老人,兩老生相雖有不同,卻一致賦人以一種粗邁家獷之感,第五位背部高高隆起,是個駝子,第六位雙肩略顯不平,是個跛子,兩老均是發蓬須結,一人抱著一根鵝卵粗細,高過人頭的渾鋼鐵杖,兩雙豹目環瞪如鈴,似有火焰待欲噴發。
第七位是位道長,同字臉,三柳須,相貌奇古,飄飄然有仙人之風。
第八位也是一位道長,神態沉穩,透著一種超人的機智。
第九位仍是一位道長,眼神如電,顯出內功方面的精純造詣。
這三位道長,全是一式的天師冠,片恭鶴氅,羊叔子緩帶,香山飛雲履,每人均於膝上置有一根長柄鋼須鐵拂塵。
再看東邊主位
正東方,一道錦鋪九級雲梯,斜斜地,通向一座高約五丈餘,燈明如畫,形同宮殿般的寶壇。
寶壇內,香霧氤氳,金碧輝煌。
壇分五層,沿遞而上。
第一層,廿名身穿銀緞,臂繡草黃天地兩個大字的各地分舵舵主,左十名,右十名,垂手肅立。
第二層,四隻錦墩於黃氈通道的兩側成八字形排列。左首坐的是身材修偉,臉罩寒霜,雙目精光如電的外堂金牌香主,冷面金剛韓秋,以及那位五官端正嚴俊,而眉宇帶煞,目含詭譎的巡按堂金牌香主,巫山淫蛟孫顧影。右側則坐的是枯矮黑瘦,一臉焦容,眼皮特長,終年似睜還閉,十指長若雞爪的執法堂金牌香主,黑手天王蕭昆。以及那位身軀肥胖,面目臃腫,兩耳光平,而在雙眉夾心之處有著一顆硃砂血痣的護法堂金牌香主,伏虎尊者朱羅!
這四位金牌香主,全都按著一件其紅如血,滾鑲金邊的大紅綢披風。
第三層,黃氈通道兩側是兩把高背帶有扶手的軟墊大師椅,左首太師椅上坐的是三色老妖。這位臉如染靛,形賽鍾馗,數十年前即曾在武林中原攪起過一陣腥風血雨,與南海一枝花、了了上人齊名,被人並稱為武林三絕之一的黑水黃衣藍面叟,他此刻高高在上,身上仍披著那件常年須臾不離的玄黃豹紋披風,有如一尊黃塔。
只見他,嘴角掛著一抹冷笑,約眼微微開合,觸之令人心底生寒的凶光,有如陰空電閃,時現時隱,活似一隻小憩待獵的暴虎,遠遠望之,令人怯意潛生!
第三層右首的一張太師椅,它是西邊寶位上各派群俠們目光不時停留的地方。
現在,我們於香霧繚繞中,粗看之下。見到的只是一片淡淡的白色底影子,如果我們看得真切一點,我們便不難看出上面坐著的原是一位白衣佳人!
白衣佳人一身白,白衣白帔,白面罩。
不過,雖有白紗垂覆,她是誰,誰都異常清楚!
誰都清楚她便是我們那位有著狼籍的聲名,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卻實實在在令人肅然起敬,為司馬玉龍打通任督二脈,示警華山金龍廳,拼受司馬玉龍全力一擊,為救武當之危,噴血南巖真神武殿前,絕谷獻計為正派群俠待援延時,身懷傷心史,為報知遇思,有怨難報,有明難投,進退兩不是,是以暫居天地幫一人之下的內堂金牌香主之職,但卻同時受著黑白兩道一體敬重的桃面騷狐羅香荷!
再往上去,第四層。
第四層通道兩側站著的是兩個垂髫青衣小婢。
兩婢身後插有兩支白毫雲帚,手中則分星捧著兩隻雕工精細的紅木漆盤,盤內織錦覆疊,左盤盛的是一塊晶瑩潤澤,滑柔賽過羊脂的白玉符,右盤則盛的是一柄首尾長不盈尺,精光閃燦,寒氣森然的魚陽名劍。
再上去是第五層了!
照面是一道鱗彩交騰的龍鳳壁,壁鑲金邊,四盞垂蘇絹制六角宮燈,悠然垂懸,宮燈每一面都繡有一株滴青素蘭,每一盞燈之下,均有一婢手執宮肩而立。
居中一張百鳳的鳴椅。
椅上端坐著一位宛似畫中嫦娥般的麗人!
只見她,身穿一件令人有著夢幻之感的淺藍紗服,皓腕外露,十指纖纖,尖潤有若春蔥。一條寬只寸許的淺藍紗帶,僅將一雙秀目蒙去,因而淺藍紗帶下那只奇峰挺立,有如琢玉般的鼻子,再配以那兩片不點胭脂自然紅,微顫如喚的薄唇,就越發材出了春滿腴頰,而誘人遐思了……
這位麗人她是誰?
誰能是她?她又能是誰呢?
寶壇兩側,身穿黑綢緊靠,左右前胸分別繡著「天」「地」兩個血紅大字的幫徒,總數不下五百名之眾,這批幫徒似已經過一再精選,是以一個個均是雄赳赳,氣昂昂,彪壯猛悍,懷抱一式厚背鬼頭刀,成兩翼沿場地向外展圈,雁行有序,百丈寬闊的空地,幾已全在那些亮光閃閃的鬼頭刀包圍之中,像一道撒得極為均勻而綴著銀標的黑網!
好不驚人的聲勢!
假如混戰是兩派人物大了斷所無可避免的結局,依現勢衡度,由天山毒婦率領的這一方,實在是太為不利了!
這時候,二更欲盡,三更待起。
全場鴉雀無聲,數百雙眼光,均都不時仰臉望望星斗,再轉向上峰的那條坡道口,似有所待。
就在這個時候,寶壇最高層,百鳳齊鳴椅上的那位身穿淺藍紗服的麗人天地幫幫主金蘭突然素腕微抬,朝身後輕輕一揮道:「奏樂!」
靜立於四盞宮燈下的四名婢女,一聲脆諾,手中的四支宮扇已換成了笙鼓簫琴四樣樂器,剎那間,笙雞蕭隨,鼓響琴和,一曲抑揚頓挫,幽雅淒婉的「鵲橋雙仙」,飄揚於簫韻峰頂,和著那草地蟲鳴,恍若天籟。
曲奏過半,西邊寶席正中石礅上的天山毒婦,側目一顧左側的司馬玉龍,司馬玉龍點點頭,緩緩自石礅上立起身來。
幾乎是同時,由十二名小婢抬托著的三乘素輿,自坡口飄然進入空地中心,轎簾無風自啟,裡面飄然步出南海師徒,身著淡灰素裝的南海一枝花,以及分著紫紅兩色的南海雙姝。
司馬玉龍大步迎上前去。
紫姝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司馬玉龍,目光隨著司馬玉龍的腳步移動著,紅姝則全場游察著,她似在找什麼人,這時她忽低聲自語道:「怎還沒有……」
紫姝似為紅姝的自語所驚,修地輕扯了紅姝一把,紅姝回頭朝司馬玉龍微微吐舌,扮了個幸災樂禍的鬼臉,這才牽著紫姝的手,走向東邊主位。
這時,南海一枝花緩緩抬起那張鳳儀萬千威嚴自生的清水臉兒,注定於長揖甫畢的司馬玉龍,緩聲問道:「他來了嗎?」
「還沒有。」
「他會來嗎?」
「應該會來的,老前輩玉龍已於寧遠各處要道遍留稟記希望老前輩能等至我們約定的時刻。」
南海一枝花望了望月影,緩聲又道:「快三更了吧?」
「是的,老前輩,快了,但還差半盞熱茶光景。」
南海一枝花輕唔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她於圓臉之際,不期而然地跟天山毒婦的目光相接,她順勢朝毒婦點點頭道:「你好,慕容女俠,我們快六十年沒見過面了吧?」
毒婦微微欠身答道:「花女俠,你好!當年天山見……事後方知那就是花女俠你……直到今天,慕容卿還為沒有盡到地主之誼感覺到懊惱呢!」
南海一枝花微微一笑道:「天山風光好,花娘子真想能再去一次……」
毒婦也微笑答道:「隨時恭迎……金線蓮的出處,慕容卿知道好幾個……花女俠再去,可用不著像當年那樣費時了。」
南海一枝花似有所誘地微喟了一聲道:「當年他在北邙山中接鬥藍臉老兒……我以為他損了真氣……唉……於今人都老了,還找那些東西做什麼呵!」
兩位前輩奇人居然在這種場合之下娓娓話起家常來了,淡淡數語,令人聽起來平添流年似水,一去不再的蒼涼之感……
南海一枝花所說的「他」,當然是指「仇志」,從南海一枝花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中,足可想見她和仇志當年的恩愛之情,是何等的親密?為了「以為」情人損了真氣,就不辭千山萬水之苦遠上天山,那她一旦聽得了對方的不檢敗行,又怎得不傷心欲絕?愛之深,責之切,當年間氣分手,想起來,也很自然,正如仇志所說:他,實在是年輕人,尤其是真心相愛著的年輕人,所最容易犯下的錯誤!如今,她苦苦地找訪他,必是她已自覺錯誤在己方,受了內疚的煎熬而奔走,說起來,南海一枝花也實在是個可憐人。
由「天山」「金線蓮」這幾個字,司馬玉龍不禁又黯然想起了自己那位正在「天山」覓取「金線蓮」的思師五行怪叟……他老人家找得著那種珍過靈芝、何首的金線蓮麼?何年?
何月?……他瞥了百鳳和鳴椅上的金蘭一眼,怒火,在心底熊熊地燃燒起來!
這時候,南海一枝花沉重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來了:「孩子,你確知他會來此嗎?假如他竟不來的話呢?」
司馬玉龍微微一驚。
「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微感慌忙地信口問著,一面仰起了臉,月兒尚在頭前尺許,他不禁吐了一口大氣道:「快了,老前輩,玉龍相信他老人家」
「我跟你一樣相信他!」南海一枝花接著說,臉容一整,沉聲又道:「今夜假如他竟不來孩子,你該知道,他欺騙的是我而不是你,哼,留到過了三更再說吧!」
夜,靜靜的。
音樂早已停奏了,也許夜太靜的關係,人人都幾乎將自己的心跳誤聽成那種古老的計更器,漏斗滴水的聲音。
突,突,突……一點,一滴……人心在跳,時光在無情地消逝者!
月行中天,三更正!
西邊寶位十九座石礅上的十八位豪俠,彼此望了一眼,人人臉上都悄然籠上一層薄霜。
東邊主位寶壇上,除了那位面垂白紗的白衣佳人,及橫罩藍紗的幫主外,喜悅之色,漸閃出現於彼等臉部令人最易看到的地方,眉梢,唇角。
始終氣定神閒,悠然挺立的司馬玉龍,也於現時顯得有些不甚自然起來。
南海一枝花臻首連連仰觀了三次星斗,驀然飄退丈許,轉身向南,朝東西主賓兩席分顧一眼,逕自冷冷地發話道:「三更已至,這個不為我花娘子所喜,但也曾被我花娘子寄予無限希望的的時刻,它終於來了!」語音微微一頓,她似乎很想將語氣調正得溫和些,但結果說出來的卻只有更冷:「此時此地,西席諸君以及東席諸君對我花娘子的觀感,我花娘子都很清楚,因此,花娘子鄭重說明,西席的仇恨,東席的感激,我花娘子一概拒絕,花娘子只為自己行事,好,壞,成,敗,與人無關,一切的仇恨和感激,請向另一位武林高人清算,那人的名字叫仇志!
「今夜以前,我承認我花娘子一直在觀望、猶疑,因為我不能確知那位姓仇的是否尚在人世?要挾、威逼,只能施諸於活人,我花娘子也許失去了理性,但卻未曾喪失神智,我過去的揚言,其實只是揚言而已,仇志如果始終沒有音訊,我花娘子可能未必真會怎樣做!
「而現在,完全不同了,姓仇的不但依然健在,他更知道他一身對武林各派所負的責任,而他竟以兒戲處之,大家都知道花娘子跟他之間的關係,所以,花娘子很願意,很高興的留下千秋罵名,和她一直深愛著的人留得一樣多」
篤!
一聲沉重有力的木魚聲,破空而來,打斷了南海一枝花的話頭,人人心頭都似受著一記重擊,凜然一驚!
跟著,峰口出現了一人!
只見來人身穿一襲既舊且破的淺灰僧袍,月色照著光頭上兩行戒疤,明晰可數,而那張其黃如蠟的面孔,於夜色下見來更為慘澹怕人,也許是身軀太過枯瘦,那件僧袍就似披在竹竿上一樣,他身背藥囊,一隻木魚及木槌均以草籐吊在胸前,來的竟是一位既老且病的僧人。
現在,數百雙目光都聚集在一處了!
南海一枝花臉罩嚴霜後退一步,鳳目中神光如電,注定來僧,不稍一瞬!
東席上,諸人微露訝色,獨有三色老妖豹眼一翻,冷笑不已,雙目中凶光閃爍,好似餓虎在監視著一隻從它面前走過的麋鹿一般!
西席從右順數第六位,那位身材高大,長眉紅眼,身披深紫描紅袈裟的衡山派當今掌門人一瓢大師,以及第十二位,那位臉容清,身材瘦長,雙目炯炯有光,身披大紅繡黃袈裟的,衡山四尊者之首的降龍尊者,這時均已離座而出,南望伏拜於地!
餘人也均紛紛整衣起立!
司馬玉龍在看清來僧之後,心中憂喜交集,他悶忖道:「他老人家於此時此刻趕到,固是求之不得唉說真的,我倒是希望來的是另外那位!」
了了上人現身之後,舉目微頓,旋即從容舉步向司馬玉龍走去。
司馬玉龍急迎五步,躬身道:「恭迎佛駕,您老來得正好!」
「來得正好麼?」上人微微一笑,左掌伸出既長且寬的袍袖,於胸前一立,打著問訊,道:「你好,我好?也許正好,也許不好,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阿彌陀佛但願我佛慈悲,那就真好了,善哉!」
上人打著禪語,說完,也不再理司馬玉龍,袍袖一拂,身軀微偏竟朝二丈之外的南海一枝花誦著佛號走去,相距五丈,上人止步,南海一枝花雙目中光蘊采華,端立沉聲朝上人問道:「大和尚就是衡山派前輩,武林中人人景仰的病羅漢了了上人麼?」
上人微微一笑道:「女施主在六十年之前就已該認識貧僧了!」
「上人此語何意?」
「三絕之稱,與於斯時。」
「花娘子僅指謀面而言。」
「武人重名,正與佛門重視心靈一樣,肉身只不過一種有形之相罷了!」
「上人為有道高僧,語多禪機,請恕花娘子愚昧,花娘子頗想先向上人請教一點,上人今番現身相見,其將有教於花娘子乎?」
「朽僧想向女施主化點善緣。」
「大和尚說得已夠明白的了!」南海一枝花冷笑一聲道:「花娘子為正派武林請得了大和尚這樣的異人感到高興,這很好,三絕齊名,嘿嘿,那就請大和尚慈悲,將我這個活著也是煩惱的老婆子趕渡了吧!」
「女施主難得不知煩惱皆由意生麼?」
南海一枝花厲聲道:「不知道!上人,我們為後輩留點佳話吧,上人請!」
南海一枝花厲聲喝畢,後退兩步,雙掌於胸前一合,彎腰一福,再抬臉,竟然怒意全消,換上一副喜意盎然的笑容,微笑著注定了了上人……這時候,百鳳和鳴椅上的金蘭微笑了,三色老妖微笑了,四位金牌香主微笑了,白衣佳人則香肩微顫,臉上那塊白紗竟自無風飄動起來,數聲輕啊發自西席石礅。
「觀心大法……」了了上人自語著,也退了一步,一面低誦著佛號,一面自寬大的袍袖中伸出左掌,在胸前一立,躬身一打問訊道:「女施主神功蓋世,朽僧自知不敵,朽僧已盡欲言,女施主既無動於衷,朽僧無能為力矣……阿彌陀佛朽僧告退了
阿彌陀佛善哉!」
上人一躬收掌袍袖微拂,人似雲起地面,悠然拔升五丈來高,空中一個轉折,雙掌於胸前一合,一個朝佛式,逕向來路凌虛平射而去,這份絕世輕功,帶給峰頂黑白兩道數百豪俠人物的,不是讚歎,而是驚奇,以病羅漢了了上人這種身居三絕之一的一代奇人,既然參與了這場是非,而最後竟又在市交數語之下說走就走,豈非怪事?
上人的身形橫空掠地,一陣熟悉的細語同時飄進司馬玉龍的耳中:「孩子,千萬別忘了老僧在雲夢為你書寫的那帖藥方呵!」
南海一枝花麗容上的微笑消失了。
她無力地垂下了合於胸前的雙手,臉容蒼白,嬌軀戰科,顯出了一副乏力欲倒的樣子,同時,一雙眼神直勾勾地停滯在上人消失的半空中,好似因了什麼意外的打擊而於一時之間喪失了全部神智,但這種愕然不知所措的癡呆神情並未持續多久,只見她驀地一聲驚啊,神色立即完全平復,她急轉嬌軀,朝東邊寶壇上坐在天地幫主兩側的雙姝高聲吩咐道:「姝兒,你們倆即回南海並代老身向你們金蘭姐姐辭行。」
話音未歇,人已凌空而起,如脫弦之箭,去勢比甫離不久的了了上人更猛更疾,逕向了了上人消失的正南方,凌空激射而去!
東邊寶壇上,南海雙姝離座向端坐於百鳳和鳴椅上身穿淡藍紗服的金蘭,雙雙一福,返身一縱,便自壇頂縱落壇前,又是兩次騰躍,迅即來至司馬玉龍的面前。
紫姝指著司馬玉龍,眉目有情,但語氣卻裝得冰冷地大聲道:「司馬玉龍,你聽清,我們住在南海靈山紅楓谷,你如果想知道『先天太極式』與『觀心大法』兩種絕學何種為尊,我們姊妹等你去,期限一年,你不去,我們姊妹自會再來找你!」
司馬玉龍微微一怔,才待開口時,他身後一個嬌而且脆的聲音已然冷笑一聲槍者回答道:「一年之後歡迎你們兩位來,你們不來,聞人鳳當會同著她,華山的梅男姐姐一道前去南海靈山紅紅楓谷,告訴你們除了『先天太極式』與『觀心大法』之外,尚有一種絕學,叫做『魚龍十八變』!」
「聞人鳳,你怎知道司馬玉龍一年之內不會去南海?」
「他人在這裡,你如能要他點點頭,我可以立刻承認我剛才說錯了話!」
紫株又轉向司馬玉龍,急切地道:「喂,你!你去不去?」
「只要有機會!」司馬玉龍不安地一笑道:「司馬玉龍或許可能去,但司馬玉龍更歡迎兩位女俠常到中原來。」
「聽到沒有,聞人鳳?」
「聽到啦。」聞人鳳高興地,天真無比地笑道:「或許可能更歡迎兩位女俠常到中原來走走!」
雙姝恨恨地瞥了司馬玉龍一眼,頓足騰身而去。
這段小兒女的小小情波,並未引起眾人的注意,眾人正陷於一團迷惑之中,南海一枝花看樣子是再不會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啊?
事實上也難怪,如果了了上人也以左掌立於胸前向他們打過問訊,讓他們看到上人的左手只有四個指頭,而他們又明白司馬玉龍錦囊中那件信物是樣什麼東西的話,那麼,現在的迷惑便根本不會存在了!
且說現在,自了了上人和南海一枝花師徒先後離去之後,簫韻峰頂,月行中天,表面上靜寂如死,而那股孕育在靜寂中的緊張氣氛,卻反而愈來愈見濃厚了。
首先,毒婦傳音眾俠道:「華山五劍,崑崙二老,監視幫徒們騷擾,司馬少俠上前答語!」
五劍,二仙翁,應聲而出,劍出鞘,如五道金虹,一字並列於左前方,嚴陣而待。二仙翁則橫杖右前方,如拿龍怒目金剛!
司馬玉龍調勻了真氣,從容走至場心,從懷中取出一物,高舉過頂,月色下只見一道紫光閃耀不定,原來是一面長約三寸,寬約兩寸,兩面鐫有一隻酒葫蘆的紫金牌子。司馬玉龍執定金牌,抬臉向寶壇高聲喝道:「金蘭,認得此物否?」
寶壇頂層的天地幫主金蘭那位身穿淡藍紗服的蒙眼麗人在看清了司馬玉龍手中的金牌之後,先是微微一怔,但旋即吐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如珠走玉盤似地笑道:「喲,很名貴呢,它是五行門的紫金令符麼?」
「跪下,金蘭!」
「誰在說話呀,你就是司馬玉龍?」
「五行門本代掌門人!」
「那你叫誰跪下呢?」
「金蘭,你,五行本門叛徒!」
「錯了吧,」淡藍紗裝麗人玉手微探,自女婢盤中拿出那塊白玉符。遠遠照向司馬玉龍,淡然一笑,又道:「如本幫主指你為本幫叛徒,要你跪下,少俠,你肯嗎?」
「金蘭,那麼你承認你已不復是五行門下了?」
「本幫主恕你無禮,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司馬玉龍收回金牌,放聲一陣淒厲長笑,笑畢,向上沉聲喝道:「金蘭,聽清,五行門第五代掌門人司馬玉龍於今宣佈:門下弟子金蘭一名,正式除名逐出門牆!」
「嘿,不說不也一樣嗎」」
「司馬玉龍將以撲滅天地幫為清理門戶的替代手段,請了金幫主!」
「這才對了,早該這樣啦。」
「那就開始吧!」
「如何開始呢?」
「任便!」司馬玉龍側顧了身周密佈如蟻的幫徒們一眼,冷笑著又道:「混戰似乎對於貴幫更為有利得多呢!」
「少俠,你錯了,金蘭以為恰恰相反呢!」金蘭淡淡一笑,又道:「華山五支金龍劍,崑崙兩隻烏龍杖,嘿,金蘭要那些孩子們上去送死麼?」
微微一頓,纖手前指,又道:「單打獨鬥就不同了!看,少俠,我們這位總教練,當年的武林三絕之一,黑水前輩異人,就他一位,你們哪位能敵?嘍,再看我們的內堂羅香主,你們六派掌門人,誰有自信接得了我們羅香主三招?還有我們的韓香主,蕭香主,朱香主,孫香主,他們比貴方哪位遜色?至於本幫主,我想,我大概沒有現醜的機會了!」
好一個金蘭,真能激勵士氣!但司馬玉龍細細一想,對方雖然誇張了一點,卻也並未離譜太遠,他想著,不禁有點憂慮起來。混戰,那只是敗者一方抓破了臉的無賴手段,他這一方固不會出此下策,真的這樣做,對他這一方而言,只有不利。單打獨鬥,毒婦縱能險臉老妖,他卻可能不是金蘭之敵。其餘諸人雖可制得幾個香主,但他跟毒婦如稍有閃失,陣容便有紊亂之虞,但這一方後援無人,對方佔地利人和之便傷亡便於處置,不易影響士氣鬥志,這一方要保人人全身,怎得能夠?
再看壇上諸人,除苗疆騷狐臉罩白紗,端然不動之外,其餘諸人均是一副顧盼自雄的樣子,尤其是三色老妖,冷笑連連,更是凜凜然,威風不可一世。司馬玉龍看了,真想先開口罵個痛快,但礙於桃面女俠只好強忍著,冷笑一聲,振聲接答道:「金幫主且慢遺憾司馬玉龍願意第一個先會幫主!」
金蘭微微一笑道:「好是好,不過,少俠不以為太早了一點麼?」
「遲早有甚分別?」
身後,毒婦突然傳音道:「龍兒,你且回來」就於此時,三色老妖已然一拂黃綢披風離座而起,哈哈大笑道:「公公平平,是時候了,哈哈,老夫素對任何第一都有興趣,來來來,娃兒,看在你是五行掌門人,又是仇老絕學傳人的雙重身份上,老夫先來陪陪你!」
這時斗老妖,實非司馬玉龍所願,但他無法,也不能在這種情形下推托,況老妖已大步下壇而來,他只好一提全神,上迎一步,冷冷地道:「老妖,你作了多少孽,你自己心底明白,今夜如再讓你活過去,可就真有點不像話啦!」
「龍兒退,老身來了。」
毒婦一出,老妖大笑道:「對對對,老夫正擔心別人說老夫以大欺小,你來正好!」
司馬玉龍退回石礅之前,聞人鳳上前扯了他一把,低語道:「龍哥,你忙什麼?你該先設法除去那四個香主才對呀!」
司馬玉龍點點頭,但雙目卻望向前面,因為此刻毒婦已與老妖相隔丈許站定,出手在即,這一場勝負結果關係甚大,他無法不予注意。
「天山女俠請!」
「黑水高人請!」
「老夫可就不再客氣了……哈……哈……哈。」
老妖笑聲未畢,另一個清越的笑聲自峰日緊接而起:「且慢,藍臉老兒,老夫問罪來了,我們先將一些零碎小賬算算清楚吧!」
人隨聲現,來的竟是一位身穿灰布大褂,面目慈祥,美髯垂胸的高齡白髮老兒!
來人步履清健,瞬息已至場心。來人一現,華山五劍一朵梅立即和衣拜伏於地,老人笑呵地點點頭,先朝毒婦拱拱手道:「小徒梅男,多蒙慕容前輩照顧,老夫謝了!」
毒婦哦了一聲,旋即微福答禮道:「啊,梅叟,您老好說。」
梅叟,不錯,來的這位白鬚老人正是華山上一代的掌門人,以淡泊名利見稱於武林的華山梅叟!
梅叟轉身,老妖用手一指道:「你就是華山梅叟麼了」
「豈敢,豈敢!」
「你來做什麼?」
「本不想來,但想想又來了,如此而已!」
「知道老夫是誰麼?」
「久仰!」
「既知老夫在此,怎仍趕來?」
「這個麼?理由太多了,最低限度要比尊駕來此的理由多得多!」梅叟撫髯哈哈一笑,道:「第一,老夫是大乘神經的原主,該經雖由老夫沉放洞庭,後人撈起,因而生禍,老夫難辭處理不周之責。第二,華山派向與武林無爭,日前竟遭血洗之災,老夫雖已隱退,似仍不便緘忍。第三,老夫潛修於鬼谷,與人無爭,而尊駕竟盤踞老夫石室之頂,經旬不去,老夫想趁此請教一下其故為何?」
老妖瘡疤遭揭,怪臉由藍轉青,驀地喝道:「老匹夫,住口!」
梅叟神色不動,靜靜地搖頭一笑道:「別包,只剩下最後一點了!最後一點,風聞尊駕一再誤會五行司馬少俠是仇志仇大俠的絕學傳人,老夫要以事實來告訴你,武林中懂得先天太極式的,一共有二人,不止一個!
「完了沒有,老匹夫?」
「其他的理由也許還有,但老夫一時可想不起了!」
「那就上來受死吧!」
「不,不!」梅叟退後一步,搖搖手笑道:「老夫尚未活膩。」
老妖怒叱道:「那就快滾!」
梅叟又是一笑道:「滾?我們一齊滾如何?」
「憑什麼?」
梅叟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就立誓不與人鬥了,但老夫卻未立誓不肯成人之美,今夜,老夫僅僅在暫充一名拘魂死者而已,哈,哈,峰下有人等著尊駕呢!」
「誰?」
「下去看看不就曉得了?」
「誰?」
「嚇了你,賴著不走可怎麼?」
「你老兒找死」
「慢著!」梅叟又退了一步,搖搖手笑道:「說出來你不走又如何?」
「算你華山十八代玄孫!」
「被你毀了一生幸福的一對中的一位……哈哈……走呀!」
梅久於長笑聲中拔身而起,疾如流星似地投向峰口,笑聲於夜空中裊裊不絕,老妖聽了,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一種似驚,似侮,似恨,似怒的複雜神情;稍稍猶疑了一下,待他瞥及西席請俠臉上那種會心的笑容,臉色一藍像瘋虎似地,怒吼一聲,便朝峰下猛撲面去!
又去一個了,形勢疾轉直下!
目前,除了混戰而外,一對一,正派這一方,已由劣勢轉居絕對優勢。
即於此時,寶壇頂層飄來了一陣如絲細語:「司馬少俠,你不是想會會我金蘭麼?金蘭答應你,少俠你站出來吧!」
司馬玉龍才待舉步向前,毒婦低聲一喝道:「龍兒,過來唉,孩子,你怎這傻?——
如非花娘子和老妖一個接著一個而去,她肯答應你麼?你知道她這是一條毒計嗎?如今情勢已變,耗下去,彼等覆亡在即,她的用意不過是有自信勝得了你,想制住了你作為對我們的要挾,我們又何必去上她的惡當呢?」
「總得回話呀,老前輩?」
「由我來!」
聞人鳳自告奮勇地一躍而出,因為事出意外,毒婦想要喝阻,已是不及,只見聞人鳳快步走至場心,抬頭向上大聲道:「金蘭,你想邀鬥我們的龍哥哥嗎?」
「哦你份你是誰呀,小妹妹?」
「天山聞人鳳!」
「哦,哦,聞人鳳?我知道了。小妹,說什麼你說呀!」
「要鬥我們龍哥哥不難,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先將你們那位什麼護法香主伏虎尊者的腦袋,著人用盤子端過來!」
毒婦聽了,微微一笑,臉上緊張神情漸漸鬆弛下來,司馬玉龍也好笑地點點頭,低聲對眾俠道:「真虧她想得出來。」
全場沉靜,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了伏虎尊者那張怒紅如血的豬肺臉!
聞人鳳掉頭朝司馬玉龍扮了個鬼臉,又轉過頭去向寶壇笑催道:「金幫主,看樣子,我們得換個話頭談別的了?」
絕透了終於,金蘭答話了,一陣線笑,緊隨淺笑而至的,是一種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語氣,只聽她道:「小妹妹,你難道不需要先詢取一下司馬少俠的同意嗎?」
啊?
這種演變真是匪夷所思。
聞人鳳怔得一怔,旋即冷嗤一聲,大聲道:「金蘭,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如果辦不到,何不直說了?」
「小妹,我們誰在顧左右而言他呀?」
「你別逼我!」
「是你先逼我的呀!」
「告訴你,金蘭,我的意思,就是我們龍哥哥的意思,怎麼樣?」
「還是你一個人在說話,不是嗎?」
「那你就注意看」聞人鳳微微掉頭,大聲道:「龍哥哥,我能代表你說話嗎?」司馬玉龍含笑點點頭,聞人鳳高興地轉過身,拍手笑道:「金蘭我說如何?」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靜。
細語復起,其冷如冰:「朱香主起立聽命!」
伏虎尊者,臉如死灰,他幾乎有點不相信他的耳朵,但他仍然站起來了。全場起了一陣輕微騷亂,騷亂來自那些黑衣幫徒的耳語,於是,寶壇上細語再起:「本幫上下,肅靜,違者殺無赦!」
語細如絲,其力如山,全場再也沒有一絲聲息了!
冷如寒冰的細語又起:「執法堂蕭香主起!」「賜令劍!」「朱香主跪下!」」為全幫之前途大計,朱香主著即自盡,蕭香主監臨!」
面容腐爛黑,眼皮垂閉,十指長如雞爪的黑手天王,手執那柄長不盈尺,精光如電的魚腸劍站於壇前,默然肅立,不言不動亦無任何表情,有如一段枯木。而那面色由紅轉青轉白,又轉為死灰的伏虎尊者,像中了邪術禁制似地,起立,離座下壇,面壇而跪,他好似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因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身在夢中,而夢,是無可抗拒的,所以——
他起立,離座下壇,面壇而跪。
「朱香主,請珍惜時光!」
語絲利如尖針,一根根,無情地深深刺入全場每個人的心上,直到這個時候伏虎和尚方如大夢初覺,見只他,渾身一陣戰抖,基地自地面一躍而起!
「好毒呀!……你……你這……賤……賤人!」
他狂吼著,像瘋虎似地,奮不顧身地向頂壇撲去!
「蕭香主!」一聲嬌叱,黑手天王應聲而起,銀虹暴閃,鮮血泉湧,可惡亦復可憐的伏虎和尚,寧棄人人景仰的衡山尊者之寶位,於今只落頭顱橫飛,血軀跌墮!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送過來了。
緊隨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一條婀娜多姿的淡藍身形,自東邊壇頂飛落場心,身形定落,媚笑立起:「司馬少俠,金蘭來啦!」
毒婦低聲叮嚀:「龍兒小心!」
司馬玉龍點點頭,大踏步而出。
「幫主請了!」
「你請呀,少俠!」
於是,一片淡藍滲和了藍天,或濃或淡的藍色底影子在簫韻峰頂漫空瀰漫起來。漸漸,漸漸地,藍影分成兩團了,淡藍前進,天藍後退,西席上驚啊迭起。
「少俠,您知道敝幫為您留著很高很高的位置嗎?」
「住口!」
「一幫之主或者死少俠,你是聰明人呀,這不是一種異常簡單的選擇嗎?」
「住口!」
「別生氣呀!少俠,」語音嬌柔,恍如仙樂:「你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除非你肯出聲呼救,噢,金蘭失言了,你當然不會。那麼,少俠,這不非常明白麼?論出身,你我均出自五行門,五行神功方面,你懂的,我都懂,但功力你不如我。如說先天太極式,它的長處和短處,我早研究過了,你會一種只能自守的王道絕學,而我卻另會一種足能耗盡你全部精力的『天魔纏』
「自守的?王道的?」
一個思念如電閃般在司馬玉龍心頭掠過,他記起了四個字:生生不息!
這時,金蘭正舒如蔥雙指,一招向他點來,口中卻笑道:「雙龍戲珠,少俠,可硬接不得呀,硬按可就要餅上內力啦,唔,乖乖的再退一步吧!」
司馬玉龍沉聲猛喝:「不見得!」
喝聲中,既不接亦不退,左掌吐勁,猛向自己右掌擊去,右掌如法炮製,雙掌未交,狂風已起,且愈滾愈疾,金蘭雙指,竟為一片漫天罡氣所阻。
金蘭一聲低聲驚咦,神情微微一怔。
絕代高手過招,哪容毫釐之差?司馬玉龍武質天生,心靈手快,以大羅神掌中的撞穴絕招「群仙叩紫府」,十指齊彈,十縷驚風分向金蘭週身十大重穴猛射!如於平時,這一招再猛再快,也難沾得著金蘭一絲衣邊,但如今的情形不同,她眼看司馬玉龍業已黔驢技窮;居然奇學突演,因為她太聰明了,她竟以為司馬玉龍故意將絕學拙藏,因此,她一時間在心底生了一種上當之感,心神稍分,左右「肩井」竟被指風彈中,雙臂一軟,廢然垂落,司馬玉龍一招得手,更不怠慢,當下咬咬牙,狠起心腸,揚手如刀,以五行本門的一招「大衍難逃」,毅然上步向金蘭天靈斬落就在這時候,山風驟起,金蘭雙目上的那條淺藍紗帶竟被大風吹落,露出了那雙含波蕩漾,明若秋水的媚眸司馬玉龍輕哦一聲,竟然情不自禁地退後半步。
「侯良玉就,就是你?」
「是又怎樣呢?」金蘭異常寧靜地閉上雙目,慘然一笑,情深幽幽地又道:「你既不肯體諒恩姊一番好意……唉……龍弟,你下手呀!」
說著,又是一聲幽幽的歎息。
「孩子、千萬別忘記了老僧在雲夢為你書開的那帖藥方呵!」了了上人的聲音又在司馬玉龍的耳邊響起了:「……你應從大義著想,起忍人之心,下忍人之手,完成忍人之舉……
司馬玉龍,你應從……」
司馬玉龍二度咬牙揚手,可是,遲了!
他忽略了金蘭在武學上的成就,以金蘭一身絕世武功,區區肩井兩穴的受擊,又怎能禁止她多久?
他這廂狠心下定。金蘭已於同時一聲低哼,猛拔而起!
「天地上下……聽令……圍剿……不留任何活口……」
嬌語如絲,應響如雷。
司馬玉龍心中一急一氣一怒,一口鮮血噴出,撲地栽倒!
就在這時候,一陣梵唱,彷彿起自峰外天邊……但司馬玉龍已是聽不到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他方悠悠醒轉過來,司馬玉龍醒過來時,已是五更將盡,曉星三五。
他睜開眼皮,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峰頂,但此刻的峰頂,已是一片沉寂,再也聽不到任何殺伐之聲了,空地上,屍如死蠅,間有一座座黑影端坐不動,似為一些受傷者正在運氣調息,回顧身側,毒婦正一臉疲色,含笑注視著他,他一睜眼,毒婦即以目光止住他開口,輕聲道:「安心吧,孩子,事情差不多均已解決啦!」
「老前輩,玉龍好似聽到一陣梵唱,是玉龍聽錯了麼?」
「你別開口呀!」
「玉龍只是氣急攻心,沒受內傷呢。」
「我知道,孩子,多歇歇豈不更好麼?那就由老身全說了吧,梵唱之聲是出自少林五百寺僧之口,他們已於剛才下峰回寺了……這是正果禪師的秘密安排,唉,老禪師太令人感動了,如非老禪師有此一著,我們的喪亡可就重啦,饒是如此……我們這方仍折了玉清道長,以及華山四劍、五劍……天龍老人他也得不輕……唉,這總算不錯的了!」
司馬玉龍黯然了好一陣,始低聲道:「老前輩,他們那一方呢了」
「只走了兩個。」
「哪兩個?」
「一位是羅女俠。」
司馬玉龍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毒婦微喟一聲,又道:「還有一個便是那個罪魁金蘭了!」
「啊啊!」司馬玉龍失聲大慟起來:「玉龍罪該萬死,我,我怎對得起我那遠困天山的恩師啊!」
毒婦欲慰無語,相對黯然。
司馬玉龍翻身坐起,抱頭啜泣不已,身後忽然有人大聲喝道:「哭什麼,小子,你在替老夫嚎喪麼?」
聲響如雷!
回頭一看,天啦,誰來了?
只見來人身材枯瘦,年約六十來歲,身穿破衣,橘皮臉,胡桃眼,蓬頭亂髮,但雙目中卻精光閃閃,奕奕如電怪叟,久違矣!
毒婦起身見禮,司馬玉龍滾身拜倒。
「起來!」怪叟喝著,隨又哈哈大笑起來:「小子,我說我老要飯的死不了,叫你放心,如今相信了吧?哈哈……悉什麼,你小子已有這身遠在我老頭子意外的成就,早晚而已,難到說怕那賤婢飛出天外去嗎?」老人突然口頭一招手,哈哈又道:「來,娃兒!」
聞人鳳含笑如飛而至!
「扶你哥哥起來。」
「我才不呢!」小姑娘撇唇不屑地道:「這麼大的人,賴在地上淌眼淚,真是不怕難為情,哼,不要臉!」
老人大笑道:「看樣子你姑娘也在難為情呢,哈……哈……慕容前輩,走呀!!我們還呆在這兒做什麼呢。」
兩老大笑而去。
兩老一去,聞人鳳頓足道:「我們也該走了呀!」
「走?去哪裡?」
「你看這兒現在少了誰?」
「少了誰?」
聞人鳳哼了一聲,飛步而去,司馬玉龍連忙起身追去,一面喊道:「鳳妹……跑慢點……剛才你說的什麼呀!」
曉空中戇笑迴盪,一陣俏皮的嬌語自峰下傳來道:「到了……華山……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