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豪傑行轅中,西魔曹秋澤精目四下一陣溜動,忽然湊去紅衣牡丹身旁,朝好漢行轅那邊眼色一使,悄聲說道:「金劍丹鳳方面,咱們大可不必計較,丹鳳縱能在這對上官兄妹衛護下通過考驗,但是,丹鳳本人,卻說什麼也不可能是咱們娘娘的敵手,依咱看來,倒是那邊那個來歷不明的青衣狂漢,令人有點莫測高深。」
紅衣牡丹緩緩偏臉打量過去,西魔悄聲接道:「本教東山再起,為重整舊日聲威起見,這一屆盟主乃屬志在必得,公主與其為賀蘭兄妹爭臉面,何不到那邊去替娘娘問問路?」
紅衣牡丹凝眸稍作沉吟,不禁動容點頭道:「這倒是的」
口裡說著,隨自座中盈盈起立。
十根春蔥般的玉指分將風衣兩擺輕輕一提,甫合乍展之下,一條嬌軀即於香風四送中,凌虛越眾,向場心冉冉飛去。
麗日下,衣角飄飄,宛如紅雲一朵。
姿式之輕靈美妙,以及神態之優雅從容表現出,此妹在輕功方面的成就,端的已達超絕境界。
去勢不疾不徐,直指英雄行轅前的上官兄妹。
眾目仰集一點。
全場鴉雀無聲。
上官英鳳目閃動,一聲冷哼,便待長身而起。
上官印於注視間,先是眉峰微皺。旋又展眉微微一笑,這時覺察到身邊義妹意欲採取行動,忙以肘彎一碰,含笑傳音道:「別動,動就上當了!」
語音未竟,半空中,堪堪臨近的紅衣牡丹,秋波微剪,嫣然一笑,於手揮目送間,柳腰一擰,一個大迴旋,果向好漢行轅方面斜斜飄落而去。
紅衣牡丹這一手,在事先毫無所知的人看來,可說相當意外,也相當夠刺激,隨著身形下降,采聲轟然四起。
上官英頗為奇怪地轉過臉來道:「你怎麼看出來的呢。」
上官印微微一笑,低聲說道:「身形臨近,來勢卻未稍快,其有隨時轉向之蓄意,豈不明甚?說你臨敵經驗差,你總不服,現在怎麼樣?」
上官英哼道:「這有什麼了不起?」
上官印笑道:「那你剛才為什麼沒有看出來?」
上官英哼道:「沒人打招呼呀。」
上官印詫異說道:「誰跟我打過招呼?」
上官英揚臉道:「眼睛說話還不是一樣。」
上官印發呆道:「眼睛說話?」
上官英冷笑道:「以為我沒有看到是不是?你先朝她笑她也朝你笑,相對一笑之下,她這才突然變東方向我看錯了嗎?」
上官印好氣又好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正待板起臉來數說幾句,星目偶掃,忽又凝眸住口。
原來他們只顧說話,全沒注意到目下場中,業已進入另一微妙階段。
這時,歡呼已停,全場一片寧靜,紅衣牡丹站在那位青衣人對面,離青衣人盤坐之處,約摸丈五左右,雙手插腰,將一襲大紅風衣向兩邊高高撐開,目注青衣人,唇角淺淺地浮現著一抹常有警戒意味的微笑,似乎剛剛問出一句什麼話,此刻正在等候著對方的回答。
青衣人徐徐仰起臉,淡淡地說道:「論輩分,你不配……」
紅衣牡丹顯然地忍著一股怒意,強笑道:「我們之間,素不相識,所謂輩分,究系憑何排敘?若說一個人年齡的大小,也構成武人輩分尊卑條件之一的話,那麼,小女子固無足道,但就閣下之貴庚而言,在場的長輩,不也太多了一點麼?」
青衣人瞑目不言不動,似乎已經入定,紅衣牡丹再也忍受不住了,杏眼圓睜處,柳眉挑起森森煞氣,冷冷一笑,沉聲又接道:「老實說,姑娘是尊重自己,看在你好歹也是一名盟主候選人的身份,和你客氣一番而已,像這樣專端空架子,難道就能將一炷檀香混過去不成?」
青衣人緩緩啟目,視線一掃身前几上的香爐,然後悠悠抬起臉來道:「讓我稍微再想一下好不好?至於時間方面,請放心,假如說本人取了巧,從現在起,重點一炷香無妨。」
說著,手一伸,果將爐中僅剩有小半截的那支檀香拔去,重新打火燃起一支,同時抬頭向對面主席台上大聲問道:「請問主持人,這樣可以嗎?」
金劍丹鳳微微一怔,旋即含笑答道:「雖無往例可循,但此舉系出於當事人本意,自應認可。」
上官印搖搖頭,輕聲歎道:「此人也實在太狂了。」
上官英卻一豎指頭道:「姑娘佩服的,就是這種人!」
上官印皺眉說道:「你就是喜歡跟我唱反調,狂,也得有個狂的道理,一炷香的時間,雖不算長,也並不短,別的不說,單是眼下這位紅衣牡丹,麻煩也就夠大的呢。」
上官英冷冷一笑,諷刺地道:「你到底是在為誰擔憂?」
上官印臉色一整,正容說道:「英妹,玩笑歸玩笑,我這可說的是正經,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其所以有護盟人之設,便是為了避免車輪戰的消耗,像他這樣,既無護盟人,又多半柱香,萬一豪傑行轅那邊發動一次環攻,後果何堪?」
上官英儘管淘氣,心地實在純善無比,經這一提,微怔之下,不禁頓然也憂形於色,匆匆掃了好漢行轅那邊一眼,喃喃埋怨道:「你早說,我也不來這邊了。」
上官印未及開口,好漢行轅那邊,青衣人思索了片刻,這時忽然仰臉向對面主席台再度發問道:「現在請人護盟,還來得及嗎?」
金劍丹鳳不假思索地含笑點頭道:「來得及,來得及,此事有例可授,第二屆武會,也曾有過一次,不過,稍微不同的,方式上卻須加以限制。」
青衣人點頭淡淡地道:「請道其詳。」
金劍丹鳳笑意微斂,注目接道:「護盟人兩名,本屬法定,但由於時間關係,補請時,除非候選者表示後有人自動入場,否則便應由候選人當眾明白指定,對方同意立即出場,反之無效,這種機會,一共只有兩次!」
說至此處,偏臉一聲清叱:「鳴鑼!」
金-應聲而響,一下……二下……三下。
全場屏息以待,只有一個上官英,彷徨四顧,坐立不安,想找熟人招呼,偏偏在近熟人不多。
金-響至第三下,戛然而止。
就在這時候,英雄行轅的最後排,一條瘦小的身形突然如箭射出,人在空中,已然奮臂高喊道:「咱家算一個!」
上官印一怔,上官英喜道:「神童弟弟!」
隨著喊聲,身形倒滾而下,正是恢復了本來面目的天目神童,人小名大的五結令丐蕭俊人。
小叫化落地後,鼻尖一皺,朝紅衣牡丹扮了個不屑的怪臉,然後搶上一步,向青衣人笑嘻嘻地涎臉問道:「歡迎嗎?」
這邊上官英問上官印的,卻是一句:「他行嗎?」
上官印眉峰微皺,沒有開口,上官英臉上,興奮頓然轉為憂急,連忙又掉臉望去好漢行轅那邊。
青衣人仰臉側目,藹然微笑道:「小老弟,你做什麼要幫我?」
天目神童手中破竹竿一頓,挺胸昂然說道:「不為什麼,就像她突然找上了你一樣。」
青衣人手朝身後那兩隻寬蒲團一指,微笑道:「好,那邊去坐,等會兒也許有機會,但是,眼前的這位,你卻不行,容我另外找個人。」
天目神童心中大急,跳腳怪嚷道:「誰說不行?打給你看!」
破竹竿一掄,便想上前與紅衣牡丹交手,青衣臉色一沉,怒道:「不聽話就取消你的資格。」
真是奇聞,一個好心支援,一個居然毫不領情,可是,說怪也真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花子,似為青衣人那股隱隱的威嚴之氣所折服,僅朝對方瞟了一眼,隨即現出一副無可奈何之神色,乖乖地走去青衣人身後坐下。
上官印長長噓了一口氣,上官英皺眉道:「這丫頭武功既在俊人弟弟之上,青衣人還有誰人好找?」
說話之間,但見青衣人身軀就地一轉,忽然面對好漢行轅內那位居中高坐、人卻一直睡眼不睜的黑衣怪叟笑喊道:「有擾清神了,抱歉,抱歉,下來辛苦一趟吧!」
黑衣怪叟似乎吃了一驚,身軀微震,猛然睜開雙目,先於前後左右看了一眼,這才探頭向下,期期地茫然問道:「閣下在跟誰說話?」
青衣人笑容一收,沉下臉來道:「最好識相點!」
又是一件出人意料的怪事,這位連「閒雲」「野鶴」兩位那等人物都敢得罪的黑衣怪叟,此刻面對如此不客氣的催請方式,豆睛略略滾動,居然不但怒意毫無,反而堆下笑來,連連說道:「噢,噢,是的,是的。」
輕輕一咳,壓低喉嚨注目接道:「稍微提示一下如何?」
就詞面和語氣猜測,後面這一問,意思是說:「是的,老夫身上,多多少少,的確有點秘密,如已被你抓住把柄,那沒有話說,老夫得罪不起,不過,我閣下唬人頗有一手,要不現點真貨,出來看看讓老夫死心,單憑一著當頭炮,那可不行。」
青衣人側目冷笑道:「不在乎嗎?」言下之意,不啻說:「我是無所謂,閣下還是再考慮考慮的好,要抖露,還不簡單?」
這段近乎打啞謎的一問一答,別人聽來,不懂非懂,但在當事人雙方,卻似乎已交代了千言萬語。
當下只見黑衣怪叟稍微呆了一呆,旋即雙手連搖道:「好,好,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不待語畢,人已踉踉蹌蹌地,自木梯上一路連爬帶滾地走下場來,青衣人睨視一笑,悠然合目仰臉,好像已經沒有了他的事。
黑衣怪叟直起腰,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穩了穩背上那只須臾不離的黑布口袋,這才寸步艱難地挨去紅衣牡丹面前,舉手一拱,苦著臉道:「剛才的經過,姑娘均已看得清清楚楚,老夫下場,實在是不得已而又不得已,姑娘慈悲,就賣老夫一份面子如何?」
紅衣牡丹並未因黑衣怪叟這種看上去似極誠懇的求告,而鬆弛戒備,這時反而迅速退出一步,凝目沉聲道:「尊駕就是鬼谷先生嗎?」
黑衣怪叟一怔,微慍道:「老夫說是這樣說了,答應不答應,還由姑娘決定,年紀輕輕的,幹什麼出口就傷人了?」
紅衣牡丹也是一征,訝道:「什麼地方傷了你?」
黑衣怪叟眼一瞪道:「開口就是『鬼』呀『鬼』的,這算什麼意思?」
全場哄然大笑,黑衣怪叟茫然四望,喃喃自語道:「他們笑誰?什麼事好笑?」
紅衣牡丹笑意甫現,杏目溜轉,忽然哼了一聲道:「鬼谷先生,在十二奇絕中,你地位都不算太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像這樣藏頭露尾的做什麼?」
黑衣怪叟以手附耳,極為出神地聽著,容得紅衣牡丹說完,豆睛眨了眨,突然轉向青衣人,皺著眉說道:「她的話,老夫一句也不懂,你能解釋解釋嗎?」
青衣人仰臉如故,悠然答道:「想不到你練了三十多年的天聰心訣,重聽之症,仍然未癒,解釋有什麼用?趕她出去就是啦!」
黑衣怪叟怔了怔,奮然道:「對,趕她出場!」
口中說著,五指一伸,便向紅衣牡丹肩下抓去,一招市出,忽然變抓為握,四指曲回,單留著一根食指,指著紅衣牡丹身後道:「他們來做什麼?」
紅衣牡丹回頭一看,三條身形,如飛而至,來的竟是「荒四凶」中的後面三位:
邛崍淫道非非子,泰山惡丈陶天鈞,以及黑水之鷹端木年,再看遠處那個四凶之首青海暴僧玄通和尚,此刻也正變顏變色地望向這邊,芳心正自納罕之際,淫道非非子已湊上一步,低頭垂下眼皮悄悄說道:「姑娘請退。」
「交給他們?」
「不,此人惹不起。」
「他是誰?」
「那麼怎知道他惹不起的呢?」
「這是玄通大師的緊急指示。」
「大師吃過他的虧?」
「這個……姑娘還是問問大師吧。」
紅衣牡丹忍不住又朝青海玄通和尚望去,玄通和尚微微頷首,眉宇間神色頗為焦急,紅衣牡丹不由得大為躊躇起來。黑衣怪叟走上一步,深深打躬道:「謝謝三位解窘,後期補報。」
說完,轉身便往場外走去,步履匆促,好像怕人追上去留住他一般,紅衣牡丹怔了好半晌,目送黑衣怪叟背影消失,這才興味索然地隨著三凶往豪傑行轅方面走去。
經過玄通和尚身邊,腳下一頓,皺眉低聲道:「怎麼回事,大師,這樣多丟人。」
玄通和尚頭一低,輕輕一歎,傳音答道:「沒有辦法,公主,丟人終比丟命好些,此人來路,貧僧一樣不清楚,前幾年,在關外,貧僧幾乎死在他掌下呢。」
紅衣牡丹迷惑地望著他道:「他昨天就到了,那時你怎麼沒有通知我?」
玄通和尚苦笑道:「公主也真是,貧僧要是早發覺他是誰,還會不向公主報告嗎?」
紅衣牡丹奇怪道:「你不是說跟他交過手?」
玄通和尚苦笑道:「那時他穿一身白衣,又在夜裡,而且在臉上戴有面罩,跟現在完全是兩個人,叫貧僧如何辨認。」
紅衣牡丹道:「那麼你剛才怎麼忽然認出來的呢?」
玄通和尚道:「公主有沒有注意到那人一雙手,與常人有何不同之處?」
紅衣牡丹想了一想道:「似乎很白嫩。」
玄通和尚忙接道:「那就對了!」
紅衣牡丹吃驚地道:「怎麼樣?難道那人玄功火候已到達脫胎換骨,返老還童的玄化境界不成?」
玄通和尚搖搖頭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微微一怔,又接道:「不過,那人一身成就比太上教主如何,雖然難說,但貧僧斗膽判斷,公主和娘娘,卻萬萬不是他的敵手。」
紅衣牡丹點頭道:「大師既自認比他差得很多,自然可信。」
玄通和尚輕輕一歎道:「那次貧僧要是事先早注意到這一點,也就不會閉關五年,吃盡恢復功力的種種苦楚了。」
紅衣牡丹訝道:「你是指他那雙白嫩的手嗎?」
玄通和尚點點頭,微喟接道:「是的,那雙手,貧僧對它不知該說仇恨,抑或該說感激,它毀了貧僧一生英名,卻又饒了貧僧一命,如非太上教主這次微召,貧僧可真有點心灰意懶,不願再走下一步了。」
紅衣牡丹道:『哪雙手有何特別奇異之處?」
玄通和尚道:「奇就奇在你根本不知它有什麼可怕,可是等你發覺時,已經太遲了。」
紅衣牡丹道:「怎麼呢?」
玄通和尚說:「老實說,貧僧自出道以來,任性而為,就從未遇過敵手,所以一生也從未將什麼人放在心上,那年遇上此人時,也是一樣,貧僧與他為什麼交手,公主深知貧僧為人,不說也能猜得到,總之貧僧當時沒有注意也就是了,雙方一言不合,貧僧見他一掌輕輕拍來,因見他一身白衣,臉上有面紗,身材又極普通,從他那只白嫩的手看去,還以為他只是一名不知事的青年人,滿以為自己以內力渾厚見長,便提足一身真氣,硬接上去,那想到,一掌遞出,對方在淡淡一笑之下,明明一隻白如脂玉的手掌,突然變成通體金黃,心知有異,欲待撒招時,已然不及,當下但感寸關之處一麻,一道炎流電般沿腕而上,頓時心脈迸散,功力全失。」
紅衣牡丹失聲道:「這是什麼武功?」
玄通和尚輕歎道:「這事貧僧尚未向太上教主提起過,太上教主她老人家可能清楚也不一定。」
紅衣牡丹不勝驚悸地道:「那我剛才豈不幾乎喪命?」
玄通和尚搖搖頭道:「那倒不會。」
紅衣牡丹道:「何以見得?」
玄通和尚道:「當年他就說過,老夫有誓在先,算你狗運……咳,咳,咳,連貧僧他都沒下絕情,公主沒犯過他,他哪會怎麼樣?」
微微一頓,低聲接道:「而且,有件事公主知道嗎?」
「什麼事?」
「公主知道是誰人要您知難而退的嗎?」
「不是你?」
「當然不是。」
「那就怪了。」
「公主想想看,那人如有心跟公主為難,只須一直將雙手籠在柏中,貧僧又何從認出而通知公主呢?」
「啊,原來如此!」
紅衣牡丹驚歎未畢,玄通和尚突然低聲道:「公主速退,有人向本轅生事來了!」
這時,除了好漢行轅青衣人面前那炷香,尚有五寸上下外,英雄行轅和豪傑方轅方面的兩炷香,都只剩得半寸不到。
就在這時候,正南入口處,人聲喧嘩,人浪辟易,一條身形,急如旋風般,飛步奔入場中。
來的是一個鴉衣百結的老叫化。
這位老叫化,看上去約摸六旬出頭,短髮蓬亂,半呈花白,一根根豎在頭上,活似調刺,同字臉,獅子鼻,臉色紅潤,雙目精光奕奕,威稜四射。
身形甫定,立即有人尖叫道:「追魂丐!」
一聲追魂丐,滿場為之屏息。
追魂丐進入場內,第一眼所看去的,便是豪傑行轅前面香爐中的檀香,目光至處,一聲輕噢,同時長長噓出一口大氣。
那神情好似說,居然來得及,還算不錯。
追魂丐首先注意的是豪傑行轅方面那技檀香,但是,一眼望過去,人卻並未立即走過去。
此刻舉目旋身四掃,似在找人。
坐在青衣人背後的天目神童,一見進場的是師父,頓然為之眉飛色舞,上身一挺,揚手高呼道:「我在這裡,師父。」
誰知追魂丐好像沒有聽到一般,連頭也沒有回顧一下,依然在循次搜索,前面青衣人忍不住撲味一聲笑了出來。
天目神童正感興趣,不禁藉題瞪眼道:「咱們是師徒,你笑什麼?」
青衣人微微一笑,忿然回頭道:「連觀氣辨色都辦不到,什麼天目?什麼神童?」
天目神童沒好氣地,忿然反唇相譏道:「盟主一定有此能耐了?」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豈敢,豈敢。」
天目神童側目冷笑道:「可以馬上兌現麼?」
青衣人下巴一抬,笑道:「本座猜測,你師父要找的人在那裡,英雄行轅內,相信嗎?」
天目神童輕輕一哦,將信將疑地向英雄行轅方面望去,這時,坐在轅下的上官英,推了上官印一把,輕輕說道:「怕是在找你吧?」
上官印搖搖頭,垂著眼皮答道:「不,他老人家看到我了,大概找別人,別去打擾他。」
一語甫畢,突然聽得追魂丐冷笑著高聲說道:「噢,噢,兩位原來坐在那後面,幸會,幸會,裝什麼矮子,換張高凳子不好嗎?閒雲野鶴兩個老兒離得遠得很,露出臉來有什麼關係?」
眾人循聲望去,追魂丐招呼的,原來是貪、鄙兩鬼。
鄙晏三角眼一瞇,正待賠笑拱手時,發覺身旁貪叟輕哼著已經向上仰起了臉,便也一聲輕咳,轉臉望向別處。
上官英抿嘴一笑,輕輕說道:「追魂丐看樣子已從龍虎雷電四丐處得著兩鬼謀取酒器的消息了。」
追魂丐冷笑一聲,旋即返身向豪傑行轅方向大步走去,這時,英雄、豪傑兩轅前的爐香,均只剩得三分光景。
依武會規定,香未燃盡,均得叫陣,一經叫陣,便得分出輸贏。
應戰的一方,贏了便罷,否則,如挑戰者連取兩關,除非挑戰者自動收兵,被挑戰方面的候選人,便須照常應戰。
青海暴僧玄通和尚,目光一掃爐香,立即一躍而起,追魂丐手向東魔申春霆一指,沉聲喝道:「你先站出來!」
東魔嘿嘿一笑,一面長身起立,一面向玄通和尚揮手道:「大師且退,殺雞不須牛刀。這花子雖然名列十二奇絕,其實只是個末流人物,咱們四大天魔相鬥他,也不止一天了。」
玄通和尚甫退得一步,追魂丐轉過臉來向他噴口喝道:「一個頂一個,去喚四魔下來。」
四大天魔生性狂傲,這廂追魂丐語音甫落,轅內身形一閃,西魔曹秋澤已然應聲飛身而下。
身形一定,立向玄通和尚抱拳道:「人的名字,樹的影子,大師,您可以見采就收啦。」
四大天魔與八荒四凶之武功,原在伯仲之間,西魔這樣說,不過是一種標榜式的場面話而已。
若在早年,這位四凶之首的玄通和尚可能會不以為然,可是,再度出山的這位青海暴僧,也許因為是受過重大挫折的關係,凶相雖在,凶焰卻已不似當年,當下僅拱手謙讓了一下,立即走回豪傑行轅。
東魔手朝西魔一指,向追魂丐側目冷笑道:「了心願吧,西魔東魔都在這裡,任憑選擇,現在只看你認為死在那位魔爺手下舒服些了。……」
追魂丐冷冷一笑,接口道:「做兩次,豈不麻煩?」
東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可惜另外兩位不在,丐,俠,仙一齊上的話,我看那還差不多。」
追魂丐嗤之以鼻道:「因為這兒人多,要面子是不是?前些日子,北邙山下,老花子那個才十五六歲的小徒弟,被兩位聯手教訓的事,又該怎麼解釋?」
天目神童一跳而起,拚命刮著鼻子,尖叫道:「不要臉,兩個打我一個!」
追魂丐轉身沉下臉來叱道:「坐下去,不許你開口!」
武林中,在某種特殊情形之下,二對一,甚至三對一,四對一,並非絕對不容許,譬如說,當年鬼谷先生和巫山神女兩師兄妹聯合對付天魔女,事後從未有人提出任何批評,便是一例。
武功造詣,原非人人相等,唯須講究的,論事要分是非曲直,用武得符合理公平的原則而已。
不過,話雖如此說,現在發生的情形,卻又不同了。
如說以「四大天魔」那等身份的人物,會合二人之力,來對付一個天目神童,說來令人難以置信。
初先,由於話自追魂丐口中說出,眾人只是將信將疑,及至天目神童出面這一嚷,人們的懷疑,就愈來愈深了。
差不多每個人都在這樣想:「這小子活鮮活跳的,要是東西魔真的合過手,你小子還能活到現在?」
天目神童經師父一喝,吐吐舌頭,本待縮頸坐下,偶爾溜目,瞥及四周人人臉上都似乎有著不信之色,不禁氣往上衝,遙向兩丑坐處一指,窮吼道:「老貪,你是活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
貪叟哼了呼,仰臉端坐如故,眾人見小叫化那副情急模樣,又舉兩丑之一的貪叟為證,加以貪叟亦無否認表示,這才有點相信起來。
東西魔還以為貪叟當時正隱身一旁,這時相顧之下,兩張臉孔,一起通紅,兩魔臉一紅,就什麼也不須交代了。
一片竊議聲中,兩魔勃然老羞成怒,東魔道一聲:「武人的武力便是權威,咱們上。」
西魔應了一聲好,二條身形一閃,立即將追魂丐分頭夾在當中,追魂丐仰臉哈哈大笑道:「早這樣,不就完了嗎?」
西魔再不打話,分別右掌一亮,同時撲上,東魔拍向追魂丐左臂小海,西魔則逼取追魂丐右臂曲池。
出掌如雷,沉穩渾雄。
正如東魔所說,追魂丐雖然是奇絕人物之一,在一般武林心目中固然是高不可攀,但是,與四大火魔相較,實也超出有限,四大天魔能得天魔女傳為左右手,說起來,亦非偶然。
在目前情況下,追魂丐雖不一定落敗,但如想穩取雙魔,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於這是一場勝負難卜的印證,三轅上上下下,以及主席台上的金劍丹鳳和五劍人人屏息注目以觀,每張面孔上,都不期而然地流露出一派緊張之色。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一聲大吼,一聲巨響,跟著是一陣狂笑。
一場無比緊張的打鬥,出人意外的突然結束了,為什麼?因為勝負已分!
金-三響後,金劍丹鳳清脆的聲音立即響遍全場:「追魂丐,蕭老前輩,一次過關,現在有權向豪傑候選人直接挑戰!」
這便是結束,勝利屬於追魂丐蕭振漢!
原來追魂丐人雖粗獷,心卻精細異常,他憑丐幫幫主身份竟能列名超過各門派之上的十二奇絕,武功,僅是條件之一。
他這次赴會,純出於偶然,系半路上遇見雷、電兩丐,得知愛徒受傷經過,才匆匆趕來的。
趕來的主要目的,便是折辱東西兩魔,順便搶白一下貪鄙兩鬼。
他知道兩魔的武功,也深悉兩魔的脾性,故一上來便裝做勢不兩立的姿態,今兩魔羞忿之餘,暗存下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的偏激心理。
兩魔出手第一招,本是可虛可實的一招,追魂丐當時只須依式代解,或者抽身閃退,兩魔勢必撤換招式,另搶機先。
可是,追魂丐卻開了個大玩笑。
一聲大吼之下,鬚髮倒立,雙臂齊張,竟以兩條臂膀同時硬迎上去。
兩魔一見,又驚又喜,心下同時暗忖道:「就怕你不擠命,拚命就好辦,難道你以一臂之力,還真能強過我們四大天魔的一身功力不成?」
暗喊一聲:『要試,就試給你看看吧!」立即化虛為實,掌上力道於轉瞬間迅速增至八成以上。
掌風遞至處,追魂丐一條身軀,忽然像洩了氣的球,足底吸勁,上身猛矮,一個金鯉穿波,閃電般竄去二丈開外。
東魔西魔,總算功力悉敵,兩掌相交,一聲巨響,各各退出三步。
這東西兩魔做夢也想不到的,正如一個老實慣了的人,突然說出句笑話,令人不但不發笑,反而為之震訝一樣,東西兩魔,便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上的當。
這同室操戈的一招,打得結結實實,兩魔雖未因此受傷,但一身真氣,卻已耗去十之四五,瞠目之下眼看追魂丐拍手大笑,一時竟是無能為力。
追魂丐一聲承讓,跟著就哈哈大笑起來。
武人失手便是輸,無可飾掩,無可推諉,因為這不是下棋,可以悔一招重走,無論刀槍拳掌,一旦接鋒,大意也好,疏忽也好,一樣可以送命。
假如這是一場私鬥,兩魔一咬牙,會來個一不做,二不休,也不一定,但是,這是萬眾矚目下的武林大會,兩魔縱然將牙咬碎,也只有吞向腹內。
兩魔見生米已成熟飯,雙雙鐵青著臉,走去蒙面人身後坐下。
那位身穿藍衣,臉垂藍紗,隱隱有著徐娘風韻的蒙面人,這時臉一招,從兩雙眼孔中射出兩道精湛眼波,靜靜投在追魂丐臉上,目不轉睛,似乎等候著追魂丐的表示,以便決定起身與否。追魂丐怔了怔,旋即失笑道:「也好,也好」
原來他一心只想折辱東西魔出氣,根本沒去想及得勝後的必然結果,他甚至連當前這位以藍紗蒙面的豪傑候選人是誰,都不清楚。
可是,這除了他自己明白,別人又那能瞭解?以他名列十二奇絕的追魂丐的身份,還能中途退縮轉向嗎?
也好者,騎虎難下也。
追魂丐二聲也好出口,藍紗蒙面婦人目中精光一閃,立即自蒲團上緩緩站起。
就在這時候,好漢行轅前面那位青衣人掉頭不知向天目神童說了幾句什麼話,天目神童像出水鮮蝦般弓身一跳,如飛奔來,口中高喊道:「師父且慢!」
藍衣蒙面婦人腳下一停,追魂丐掉頭不悅地道:「愈來愈不成話說,又要你來吵什麼?」
天目神童返身朝青衣人一指,嘻嘻笑道:「那位朋友的吩咐,他說他知道師父無意問鼎盟主,既然目的已達,大可不必畫蛇,以免阻撓正戲上場。」
追魂丐遙向青衣人打量了一下,轉對愛徒道:「他是誰?你怎麼為他護盟?」
天目神童窘笑道:「他是誰,不但弟子不知道,大概在座的人誰也弄不清楚,至於弟子為他護盟的原因,咳,話太長,等會兒再報告吧。」
追魂丐精目滾動,忽然問道:「他攔阻於我,是不是以為老化子不是這位女俠的敵手?」
天目神童深知師父脾氣,一急之下,連說了五個「不」字,這才緩出一口氣來,接著說道:「正好相反,他說師父不但能贏,而且穩贏,假如師父有意當盟主,他沒有話說,否則請師父高抬貴手,這個盟主讓了他。」
藍紗蒙面人陰沉沉插口斥責道:「小娃兒家說話好沒分寸!」
追魂丐卻聽得大為受用,呵呵大笑道:「這麼說,還馬馬虎虎」
口喝一聲,小化子走,一把揪起愛徒衣領,半拖半摟,大步向英雄行轅方面走去,小化子縮頸怪叫道:「輕點,輕點,師父知道的,就這麼一件事啊。」
哄然大笑聲中,主席台上金吵又一度敲響,三響之後,金劍丹鳳傳音說道:
「英雄、豪傑兩轅,檀香已盡,好漢行轅方面,尚有寸許光景,根據往例,如英雄豪傑兩轅候選人同時同意,競盟循環,便可開始了。
微微一頓,又接道:「本座同意!」
藍紗蒙面婦人傳音應了句:「本座不反對!」
全場一靜,金劍丹鳳繼續說道:「根據大會規定,檀香最後燃完的一方,有權任意指定第一個印證對象。」
三角循環是這樣的
首先交鋒的是甲乙兩方,勝者可獲暫時休息,敗方則須繼續接戰丙方,兩陣連敗,淘汰出場。
第二場,敗者如果是丙方的話,丙即與前述甲乙中獲勝之一方再戰。
所以,這份優先權重要異常,假如此人很有自信,他可以先選一名較強的對手,先聲奪人,一戰定江山。
反之,如彼此間功力相去有限,那麼,他大可以選一名較弱的,先贏一場,讓手下敗將將另一對手折騰個夠,然後自己以漸趨復原的體力,再次上陣,贏了,盟主當定,不幸輸了呢?大家都是一勝一敗,重新循環。
這份優先權的歸屬,訂得頗為合理。
因為,檀香最後燃完者,其人所受之考驗,也勢必較長,好像現在的青衣人,如果藍衣婦人有意與他為難,豪傑行轅方面,就仍有很多次向他叫陣的機會。
雖然這一屆一位候選人誰都沒有親自出過手,但是,這僅是一種難得的例外,在原則上,唯有這樣,才稱公允。
至於藍衣婦人居然同意結束考驗一節,雖出意外,亦在意中。
她這樣做,一方面是不願意風度上落後,另一方面,與玄通和尚的那段報告也不無關係。
青衣人竟能支使黑衣怪叟那等人物出頭,在她心中,已形成一個欲獲得解答的謎團,而此一謎團最好的求解方式便是提前交手。
從招術上,去瞭解對方的武學淵源,去判斷對方的師承門派。
現在,由於這份權利落在好漢行轅方面的青衣人身上,於是,所有的目光,都開始向青衣人望去。
此刻的青衣人,卻在望著豪傑行轅方面的藍衣婦人。
因此,眾人又不禁全將視線移去豪傑行轅方面,青衣人選擇藍衣婦人為首戰對象,在眾人看來,可說是必然的。
這理由很簡單,藍衣婦人與金劍丹鳳之間,從雙方四名護盟人在武林中的名氣來說,豪傑行轅方面,顯然是聲勢煊赫的一環。
上官印、上官英兄妹,行家都能看出,這雙甫露頭角的小兒女,武功造詣,確實不容輕視。
可是,話雖這樣說,然在武林中,這對兄妹因為一直名不見經傳,開場露的兩手,只引起人們注意,並未在人們心目中造成權威概念。
況且兩人年事輕,同時又都像不請自來,年輕人,重感情,勇於赴義就難,他們為年事相若的金劍丹鳳護盟,頗似出於不知天高地厚,一時的衝動行為。
反過來,藍衣婦人方面的兩位護盟人,情形就不大相同了。
兩人中,一個是四凶之首,一個是四魔之首,當今武林中,有能耐令這等人物服帖的,全部有幾個?
憑青衣人那份自信和驕狂,他不選藍衣婦人,還會選誰?
而且藍衣婦人為豪傑行轅方面之代表,豪傑行轅中的紅衣牡丹,又是唯一出面向青衣人挑戰的人……總之,種種理由……而結果,事實卻證明,所有猜測,掃數落空……青衣人所選的,偏偏就是金劍丹鳳!
當下但見青衣人僅朝藍衣婦人眨了一眼,隨即臉一偏,轉向主席台上的金劍丹鳳,點頭微笑道:「白掌門人,請下場,我們印證第一陣。」
眾人均是一怔,連豪傑行轅方面,那位一直蓄勢以待的藍衣婦人,也不禁眼神微直,大感意外。
上官英望了上官印一眼,上官印皺皺眉,沒有開口,天目神童氣得咬牙切齒,跺足低聲罵道:「他說得不錯,我真是瞎了眼,去幫這種人!」
青衣人口裡說著,悠然拂衣而起,緩步走至場中。
主席台的金劍丹鳳,含笑一諾,返身自女婢手中接過那支碧虹,橫劍平持一式丹鳳朝陽,白衣霍霍,端然飛身而下。
場子四周,頓然沉靜下來,金劍丹鳳落地後,從容跨出三步,向青衣人合劍一福,肅容說道:「白嫦娥末學後進,請青衣大俠不吝指教。」
青衣人原本負手仰臉站著,這時悠悠放平視線,雙手背剪如故,連禮也沒還一個,這自注目問道:「貴派華山,開派迄今,目下是第幾代?」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為之瞠目詫然,場白不像場白,寒暄不像寒暄,這算什麼話?
金劍丹鳳不愧一代女英,微怔之下,立即嫣然含笑答道:「一十有五。」
青衣人緊接著問道:「連掌門人在內,先後十五位掌門人中,以那一代的掌門人成就最高?那一代最低?」
一片輕啊聲中,金劍丹鳳平靜地說道:「白嫦娥身為華山門下,本不便對先代祖師加以月旦,唯長者當眾相詢,也許另有原故,小女子拒絕答覆,反滋眾疑,故從權相告,本派成就最高之祖師,據師門長老傳述,應推第十二代的女性掌門人:
華門一朵梅,梅男!」
微微一頓,方接道:「成就最低者,自然是小女子白嫦娥了。」
青衣人接著問道:「華山一朵梅成就空前絕後之原因何在?」
金劍丹鳳從容回答道:「本派第十一代掌門人華山梅叟,其與第十二代掌門人華山一朵梅的關係,正如家師華山神劍與小女子金劍丹鳳一樣,是師徒,也是義父子,因為本派載有金龍劍三絕招的鎮山之寶碧虹劍,曾於第十一代掌門人梅叟手中失去,因此之故,本派曾一度中落,所幸者,不旋踵該劍即為第十二代掌門人梅男尋獲,第十二代掌門人華山一朵梅,天賦異秉,每有際遇,且結有當時小武曲司馬玉龍、天山玉女聞人風等益友,並輾轉取得引咎歸隱的十一代掌門人梅叟自鬼谷之中發現之先天太極式副冊,是以為本門帶來一代空前光輝。
稍緩,眼望青衣人,注目接下去道:「這些事雖為本派先代之滄桑,但武林中卻已無人不知,長者乃一代風塵奇人,忽然垂詢及此,用意何在,小女子有幸與聞否?」
青衣人聽如不聞,緊接著注目又問道:「貴派接在第十二代掌門人華山一朵梅以後的那位第十三代掌門人,全諱如何稱呼?」
金劍尖微垂,肅容答道:「金龍劍,上諱易,下諱天樵。」
青衣人很快地又問道:「金龍劍易天樵既能接掌十三代,他的成就何以反不及先人呢?」
金劍丹鳳黯然垂目道:「此事於武林中,也有不少人清楚,梅掌門人傳下之先天太極式副冊,易掌門人不慎遺失……」
青衣人緩緩轉身朝四外掃了一眼,忽然又回頭去向金劍丹鳳說道:「所謂武學印證,無非是借招式往還分判高低而已,假如採取另一方式將對方折服,豈不較為斯文?」
金劍丹鳳遲疑地點了一下頭道:「白嫦娥愚昧,願長者說得明白一點。」
青衣人朝金劍丹鳳手上那支碧虹劍一指,微笑說道:「貴派的絕學是劍術,我的意思是說,白掌門人如不反對,不妨由白掌門人單獨將貴派那套金龍劍法施展一下,事後,本人如不能夠指出這套劍法有什麼缺點,本人算輸,否則,即表示它對本人不生剋制之效,清白掌門人就此退出。」
微微一頓,笑著接道:「這只是一項建議,白掌門人有權決定接受與否,同時,白掌門人如認為本人這種建議太過放肆的話,本人現在願意補充一點,就是在本人指出白掌門人的劍法有缺點之後,白掌門人亦可要求本人施展一手功夫,白掌門人也能指出缺點的,算和,以後怎麼比,由白掌門人定,白掌門人以為如何?」
金劍丹鳳怔了怔,脫口道:「你說缺點?」
青衣人肯定地點點頭道:「是的,缺點!」
金劍丹鳳暗暗尋思道:「金龍劍法為華山一派絕學,中間雖一度絕招散失,但不久即獲完壁,本派開派,相傳一十五代,在武林中已有近四百年之歷史,任何一代的劍術名家,也沒有批評過華山金龍劍法有缺點啊!」
再想及自己在本門這套劍法上的成就,益發充滿自信,當下於稍稍沉吟之後,立即含笑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就這樣說罷。」
青衣人微笑不語,緩緩引身退至好漢行轅一邊。
於全場千百雙充滿新鮮好奇的目光下,金劍丹鳳左手持劍,右手並食中二指搭於劍梢,一式金雞獨立足尖微捻,就地一個盤旋,含笑嫣然平視,循例向會場四周行了開劍儀式。
緊接著,足尖微彈,衣翻雲浪,金龍出現,劍、訣互換,劍交右手,左手捏訣,舉劍齊眉,仍然劍、訣相連。
金龍重現,金光萬道,金龍三現,萬道金光,突然凝聚一點,化虹沖空而起。
飛虹遊走,如靈蛇交舞,空中三展三折,這才有如奔雷瀉電般,凌空倒射而下。
人近地面,左手訣虛虛一點,千鈞之勢,忽化作落葉飛絮,冉冉然,斜斜飄去三丈天外。
四周響起轟雷一般的采聲。
采聲中,金劍丹鳳劍勢又變,人劍合一,滿場飄竄,劍出如巨蟒吐信,劍收如驚網狡兔,明朗處,雨過天晴,詭譎處,迷濛一片。這樣,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驀地一聲清嘯,光影俱收。
金劍丹鳳,嫣然含笑如初,婷婷然,出現於原先站立之處,所不同的,距立足不遠的地面上,已均勻地多了三朵以劍尖劃成的梅朵。
三朵梅花,各附一柄,開放方向,分對英雄、豪傑、好漢等三處行轅。
眾人知道,這是金龍三絕招下的表現,但是,在金劍丹鳳停身以前,誰也未能覺察及此。
掌聲,喝好之聲,歷久不絕。
金劍丹鳳從容含笑謝場,好容易等到喧嘈止住,四周完全平靜下來,這才向緩步走來場中的青衣人抱劍一笑道:「願高人見教。」
這時,全場不聞一絲聲息,每個人都將帶有仇視和監視意味的目光投射在青衣人臉上,好似說:「倒看你如何吹毛求疵?」
青衣人面帶微笑,背剪著雙手,不慌不忙地將地上三朵梅花分別察看了一番,然後緩步踱回,臉一抬,淡淡笑說道:「白掌門人,三朵梅花中都好像缺少了幾根梅蕊,你說是嗎?」
金劍丹鳳黛目微斂,強笑了一下道:「這種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青衣人笑意一收,正容注目道:「是的,這種要求,的確,太苛刻了一點,因為貴派先後十五位掌門人中,能有白掌門人今天這等成就的,可能不會超過半數,不過,現在的問題是,畫梅兼畫蕊,以前有沒有人辦到過?」
金劍丹鳳臉色微變,掙了掙,垂下目光道:「有,第十二代掌門人,梅男。」
青衣人點點頭,重新露了笑意,注目道:「畫梅點蕊時,須於每一絕招中兼夾金龍抖鱗手法,這種手法,華山弟子人人知道,而你,白掌門人,剛才也那樣做了,但是,由於本身先天真氣不能貫達,以致梅朵中,只留下數抹模糊的痕影。」金劍丹鳳顫聲接口道:「長者既然對敝派武學如此清楚,就該知道本派自先天太極神功失傳之後,勢已無人能再做到……」
青衣人毫不留情地攔著說道:「這便是缺陷!」
金劍丹鳳欲言又止,終於低下頭去道:「是的,白嫦娥願意就此退出。」
語畢一福,返身欲走,青衣人忽然手一擺道:「且慢,我還有話說,由於時間不容許,我無法以更詳盡的批評令你折服,不過,這一切本人在赴會以前即已料著,並將所要說的各點抄錄成冊,你不妨帶回參考好叫你知道這次輸得並不冤曲。」
說著,探手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金劍丹鳳,金劍丹鳳接過,約略翻了數面,芳容微變突然跪拜下去,顫聲說道:「白嫦娥……」
青衣人揮手止住,輕輕一咳,笑道:「不必說什麼了,你愈謙虛,就愈顯得我狂,這一屆承蒙相讓,但願下一屆非你莫屬,好,請繼續主持大會吧。」
一片竊竊私語之聲,哄然四起。
青衣人說完,笑意一斂,隨即轉身向場中走去。
金劍丹鳳緩緩起立,目注青衣人背影,征了好半晌,這才俯首一聲輕歎,默默走向主席台。
上官英一推上官印,低聲說道:「我們看看去。」
上官印點點頭,人卻轉臉望向轅柱下席地而坐的追魂丐師徒,追魂丐和愛徒天目神童本在交頭細語,而這時忽然抬起頭來,向上官印臉色凝重地沉聲說道:「老化子見過酒鬼,都知道了,一切過了今天再說吧。」
上官印眼圈一紅,點點頭,怕給上官英看到,忙自蒲團站起,背著身子向上官英催促道:「走就快走啊。」
上官英為好奇心所驅使,口中應得好字,黃影一閃,人已就拔升三丈來高,箭一般地,向主席台飛奔而去。
上官印趕到時,正值決盟-聲首席敲響,脆揚的金-聲中,但見上官英正在向金劍丹鳳連聲追問道:「怎麼樣?我們可以看看嗎?」
目注場中的金劍丹鳳,臉上本有著為難之色,及見上官印隨後台登,心念一動,驀然憶及昨日上官英於離開謝塵樓時在金龍廳脊的冷言冷語,難得這位於華山有過深惠大恩的小妹妹釋嫌前來,為恐誤會加深忙賠笑臉道:「當然可以,第一面雖然寫有本冊內容,當場不得向任何人宣洩但兩位情形不同,天大不是,愚姐也應擔待。」
微微笑說著,立即抬手探去懷中,上官英一愕,忽然說道:「什麼寶貝?不看啦!」
鼻中一哼,返身便待下台;上官印伸手一把拉住,笑道:「我來告訴你如何?」
上官英尺目一睜道:「你也沒見過,能告訴我什麼?」
上官印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事如果都要見過的才能知道,一個人活到老又能知道幾件?要是我猜得不對,你再瞪眼睛也不遲呀!」
上官英手一摔,哼道:「說!我就不相信。」
上官印笑了笑,一字字地低低說道:「先天太極式副冊相信嗎?」
上官英瞠目一啊,霍地轉臉向金劍丹鳳注目道:「是不是?」
金劍丹鳳一聲噫,迅速地瞟了面前這對義兄妹一眼,這才抑制著微微激動的心情,點點頭,含笑低聲道:「是的。」
上官英一怔,玉容泛霞,吶響地道:「說真的,我沒有想到。」
接著臉一繃,將一股氣出到上官印頭上,嗔目叱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說?」
上官印笑笑,沒有開口,金劍丹鳳忙轉圜道:「這有什麼關係,首頁上只吩咐受書人不得宣洩,被人猜著,自然不在此限,何況兩位不是外人,愚姐早晚一樣要向兩位就教呢!」
上官英輕輕一哼,脫口道:「你們兩個,總是幫來幫去」發覺失言,話已出口,一下愕住,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
上官印愕然失色,金劍丹鳳一呆,輕輕一咳,忽然指向場中道:「你們聽,青衣人這話什麼意思?」
上官印、上官英從驚覺中轉臉望去台下時,台下場中,青衣人話已說完,此刻正目注敵方,負手冷笑著等待表示。
當下但見那位以藍紗蒙面與青衣人相隔二支左右對站著的藍衣婦人,紗孔中兩道精湛的眼光在青衣人週身上下端詳了一眼陰沉沉地緩聲說道:「要證明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比我優越又有何難?出手就是啦,誰贏得盟主,不就是誰比較優越嗎?」
青衣人冷峻地道:「不,那只是狹義的武功,我現在要告訴你的,無論那一方面,請聽清,無論那一方面,只要有一樣你能強過我,便算你贏!」
藍衣婦人嘿嘿而笑道:「那不成了雜耍?」
青衣人冷冷接口道:「稱之為雜耍,亦無不可,假如你不敢出題挑戰,本人現在宣佈:第一回合,自信與勇氣,你輸了!」
鏗鏗然,鏘鏘然,一字一捶,撾在藍衣婦人心窩上,也撾在四周每一名與會者的心窩上。
藍衣婦人忍耐著的,是一股近乎瘋狂的暴怒,眾人忍著的,則是一種無法禁遏的衝動和刺激,如果任其爆發,勢將是一陣地動山搖的怪叫和狂呼,可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將它們緊緊壓在每個人的胸腔內,四下裡,仍是一片平靜。
青衣人微微一頓,沉聲又接道:「如你不敢挑戰,可以由本人發動,假如你連接受的膽量也沒的話,本人無話可說,比武便可立即開始。」
藍衣婦人默不作聲,青衣人這番話,換了誰,也將無法回答!
點點頭同意吧,表現了懦弱,老羞成怒吧,喪失了風度,以不變,應萬變,處此情形下,沉默,該是最佳的防守了。
這時,主席台上的上官英剛剛自語得一句:「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恨?」
場中,青衣人已緊迫著接下去說道:「首先,請摘去你臉上那幅藍紗,今日在場者,也許有一大半不知芳駕是誰,但是,在本人面前,你卻無法遁形。」
聲音一沉,一字一字地接道:「如不遵辦,本人立即宣佈!」
眾人心神一緊,四下反而更靜,藍衣婦人身軀微震,兩眼眨動著,並未再有其他表示。
青衣人冷笑著說得一句:「將信將疑是嗎?」
隨即手一指,有力地接道:「你複姓歐陽,雙字彩姬,父不詳,母親便是此前的天魔教主,天魔女歐陽冶卿!」
一陣輕喝,旋起旋寂,青衣人沉聲又接道:「在天魔教中,你武功不算一流,但地位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以前教中的天堂護法,現在教中的天字第二號!」
上官英輕輕一噢,自語道:「天字第二號……」
青衣人冷冷一笑,繼續說道:「你曾經愛過一個男人,但是,那男人並不愛你,於是,你仗著你那魔女媽媽的疼愛,設下一條狠毒的奸謀,損害了別人,卻沒有成全自己,假如懷疑本人是道聽途說,本人不妨說出那男人的名字,那人是千面俠,上官雲鵬!」
藍衣婦人情不自禁地厲喝道:「你究竟是誰?」
青衣人仰天一陣狂笑道:「我是誰,你這一輩子是猜不出來啦。」
藍衣婦人雙目中,有熊熊火焰燃燒、滾騰,旺熾,忽又一下熄滅,這時顫巍巍跨出一步,向青衣人出乎異常冷靜地說道:「假如我向你提出一項條件,你敢答應不?」
青衣人不假思索地大笑著說道:「什麼叫不敢?」
藍衣婦人低低地道:「等會兒我如勝了你,知道嗎,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青衣人大笑接口道:「歡迎,歡迎。」
藍衣婦人咬咬牙道:「你如勝了我,也一樣。」
青衣人搖頭大笑道:「那得費很久時間,本人沒有那份工夫,也沒有那份興趣,像這樣的條件,大可不提。」
藍衣婦人逕自說了下去道:「很好,這便是我要提出條件的原因,不論你為什麼不殺我,只要不殺我你就必須說出你是誰,敢嗎?」
青衣人一怔,旋又哈哈大笑起來道:「又是廢話一句!」
藍衣婦人側目陰聲道:「如何解說?」
青衣人用手四下一比,笑道:「不告訴你,也得告訴這些在場的朋友們呀,不然他們怎知第五屆盟主是誰?我又何苦來到此地?」
藍衣婦人點點頭道:「這樣說很好。」
跟著,微退半步,凝神注目道:「那就請罷!」
青衣人傲然揮手道:「饒你三招。」
千百雙眼睛中,剎那間全部射出閃閃光芒。
藍衣婦人再不答話,雙臂一抖,露出尖瘦細長的十根指頭,分向空中虛抓一把,一聲迸噫,身軀暴矮了尺許上下。
青衣人睨視冷笑道:「可惜你已沒有了施展色相玄功的色相,像這種陰風化骨掌,就算你已達登峰造極之境,又能怎樣?」
冷笑甫已。藍衣婦人身形一錯,右臂暴長,如電抓出。
青衣人有恃而無恐,雙肩微晃,雙臂仍垂著不動,就地一個擰身,以毫釐之差,堪堪讓過。
同時一豎右手食指,朗喝道:「五了問路,第一招。」
藍衣婦人置若罔聞,前衝之勢一頓,身軀並未掉轉,左臂一蕩,有如骨節業已前後倒置!驀地向後反撩,疾勁銳利,幾與前撲之勢相等。
青衣人輕輕一哦,頗感意外,避雖避開,但比第一招陰得多多,饒是如此,仍迅速豎起二根指頭,喝道:「第二招魚藏飛霜,比第一招高明。」
藍衣婦人再擊不中,不禁怒火勃升,左手就勢下按,身軀側傾,以手代足,就地一個飛旋,同時以足代手,雙腿併攏,橫空平掃,沙揚石走,三丈方圓內,頓為一股勁氣所籠罩。
三招使來,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奇,也是一招比一招更具威力。
青衣人不意對方求功如此心切,一套化骨掌竟未循序漸進,剛演至第三招,立即攻出全套掌法中最後一記絕招,陰陽鴛鴦化骨掃,不禁大為錯愕。
這一招陰陽鴛鴦化骨掃,知道個中利害的並不多,普通人看來,總以為這算什麼,只要自信掌上功力夠,揮掌迎削,還怕她腿骨不斷不成?
要是這樣簡單,不但天字第二號不足一道,就是天字第一號的魔女歐陽冶卿也不值名列十二奇絕,而且佔著相當高位了!
原來這一掃,乃整套化骨陰功的精華,掃來之雙腿,逢堅則堅如鋼鐵,無堅不摧,逢柔若軟練,無柔不卷,盤旋掃打之下,藉蕩激所生之威力,不啻普通平掃平踢的十倍。
試問,青衣人如不是神仙,又怎能高出藍衣婦人十倍以上呢?
這時候,一般人也還罷了,就中卻有五人,一致於目光微瞥之下,緊緊蹙起雙眉,差一點輕噫出口。
這五人是誰?說起名字來,可就令人驚心了!
兩位是好漢行轅方面的閒雲野鶴兩老,兩位是英雄行轅方面的貪、鄙兩鬼,另外一位則是英雄行轅柱下坐著的追魂丐!
五人均是奇絕中人,也唯有奇絕人對此方感驚心動魄,所謂不知者,不懼也,便是這個道理。
相反的,豪傑行轅方面,四大天魔與那位紅衣牡丹則在驚喜不禁中,忘情發出一陣歡呼。
歡呼聲中,但見藍衣婦人腿影掠過處,有如自荷池中撈起一片殘藻般,青衣人身軀一貼一粘,立即湮沒於一片回漩藍幕中。
藍衣婦人旋掃之勢不但不停,反而驟然加急。
也不知道是多少旋轉之後,藍衣婦人雙腿一登,一道青影,悠悠直升九天,被拋起四五丈來高,這才升勢一頓,晃悠悠地,又復跌落下來。
驚歎!歡呼!狂叫……
驀地裡,一齊消失……
瘋狂隨著青衣人身形上升,也隨青衣人身形降下,因為,目光銳利者已逐漸看出了不對,青衣人下降的身形,並不像普通墜物那般垂直下跌,而是帶著一種優美的擺動,徐徐飄落。
因此,當眾人見到青衣人落地後是直立著,而非橫躺僵臥之後,沸沸喧嘈,立於剎那間歸入死寂。
落地後的青衣人,臉色較為蒼白,但雙目中光華更見煥發,一面向又驚又怒的藍衣婦人走去,一面注目微笑說道:「像坐了一次風車,雖然那種飄飄欲仙的滋味並不太好受,在情理上,卻不得不向芳駕道一聲辛苦呢。」
這時,好漢行轅內的閒雲叟,在向台上青衣人締視了一眼之後,忽然臉一仰,向野鶴叟帶笑傳音道:「昨日你賭那黑衣老兒非奇,即絕,至少至少也跟奇、絕有著密切關係,最後因他一句想不到這黃衣小妮子居然與奇絕有著深厚淵源而證明你的判斷錯誤……」
野鶴叟側目淡淡地道:「一直得意到現在?」
閒雲叟微微一笑搖頭道:「別找麻煩,你應知我提這個是別有用意。」
野鶴叟直截了當地道:「啞謎一向打不來。」
閒雲叟又笑了一下道:「不給你老兒一個翻本的機會,以外的氣太難受了。」
野鶴叟輕哦著回頭道:「又賭什麼?」
閒雲叟笑道:「我賭青衣人已受重傷。」
野鶴叟信口答道:「我當然賭沒有。」
閒雲叟又笑了一下道:「你可以再看看清楚再說,像這樣我贏了也沒意思。」
野鶴叟的話是衝口而出,由於一面說著,一面才朝場中望去,話完目光方到,目光至處,不禁悔意微現。
可是,再一留意之下,忽然面轉喜色道:「是的,看清楚了,你輸了!」
閒雲叟似有不信,連忙再朝場中看去,看著看著,不由得皺眉喃喃說道:「是的,我輸了。」
目光一陣滾動,忽也面帶喜色地回過頭來看,「我雖輸了,但你也沒贏,看出沒有?」
野鶴叟納罕地皺眉點點頭,表示默認。
兩老對話至處,場中青衣人業已走近藍衣婦人,藍衣婦人雙目中赤光閃爍,容得青衣人近前一聲厲嘯十指箕張如鉤,猛地向前撲去。
青衣人身軀一偏,左手並指虛劃,帶過敵人眼神,飄引的身軀突然翻轉,右手一掠,竟將藍衣婦人面上那幅藍紗一把摘去。
紗去露出本來面目,正是關洛道上與華陰城中二次發病的那位瘋婦。
瘋婦臉上,這時既沒有生病前那份平正雍和,也不似發病後的那種痙攣抽搐神情,而是恨與仇視交織一片狂怒昇華的鐵青。
青衣人說來也怪,一招得手,即未再攻,傲然一笑,竟閃身退去遠遠一邊。
藍衣瘋婦雙目凶光熠熠,呼吸頓然粗促,目盯青衣人,步步緩逼,一腳一個足印,神情也於突然間變得異常猙獰恐怖起來。
青衣人容得瘋婦走至丈五之內,驀地嗔目喝道:「止步!」
藍衣瘋婦哪還聽他這個,腳步移動間,留下的足印愈來愈深,青衣人一聲哼,忽然手一指,嘿嘿地笑道:「勝負已分,再分便是生死,我知道你對死並不在乎,只是你死後仍不知道我是誰,豈不冤極?」
這幾句話,果然生效,瘋婦目光中凶焰照舊,但腳步已立即停頓。
青衣人緩緩轉身,面對主席台,自懷中取出一面三角黃旗,迎風一抖,高舉過頂,旗面三十六顆金星,映著西下夕陽,閃耀了金光萬道。
一陣狂呼,突然暴發起來。
「天罡旗!」
「天罡旗!」
「怪不得,原來是千面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