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旭日,染紅了鳳儀峰之頂。
這是五鳳幫大劫後的第三天早上。
唐繼烈終於生龍活虎地站了起來,而天龍老人卻臥床不起。
當他由姥姥口中得知把他由九死一生中挽救回來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天龍老人藍公烈時,又聽說乃父為了救他,消耗真氣過度而不支躺下時,他眼含痛淚,跪倒在天龍老人榻前,叫了一聲:「爹!」便淚下滿襟,伏地不起。
父子不識,一旦相見,病榻拜父,赤子傷情,自然人性的流露。
天龍老人手撫愛子之背,摩擦再三,含淚苦笑,只是唏噓著,頻喚:「我兒,我兒……」
冰清院裡,冷面仙子醒過來了。
龍女藍家鳳正在榻邊,柔聲淒然喚了了聲:「娘好點了麼?」
冷心韻已經昏睡數日,根本不知道這幾天經過情況。
她輕輕噓了一口氣,伸出玉腕,摟著愛女,苦笑道:「鳳兒,我母女還好好的,不是夢中吧!」
龍女連經變故,成熟得多了。偎依在冷面仙子臂彎中,如小鳥依人,一五一十,把這幾天的經過述說給母親聽,最後,歡聲說道:「娘,您有了一個兒子,鳳兒多了一個哥哥了。
哥哥的本事比三哥(指葛品揚)還大著呢,爹為了救哥哥已病倒了!」
她未注意乃母神情,又跳了起來,道:「鳳兒去叫哥哥來。」
又「噯」了一聲:「娘,您怎麼啦,又不舒服?」
原來,冷心韻失血的嘴唇正抖動著,目光呆定,下陷的面頰痙攣著,好像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龍女慌了,一面喚:「娘!」一面叫:「小靈,快去請司徒伯伯來!」
冷心韻連連搖手,久久,才掙出艱澀的聲音:「好的,娘也很……房興……」
龍女歡聲道:「是嘛,鳳兒去叫哥哥來。」
冷心韻連連搖頭,一手攬住愛女,幽幽道:「鳳兒,兒是親生的好,等你爹病好了再說吧。」
龍女惑然道:「娘,您說的,鳳兒不懂,娘不喜歡哥哥?他也一樣叫娘呀!」
冷心的苦笑著道:「但願如此,只是怕他不肯。」
龍女叫道:「娘,哥哥怎會不肯叫娘?」
冷心韻淒然道:「鳳兒,你現在不必談這些,你也不必懂!」又傷感地歎了一口氣:
「女人再賢,難為後母,隔了一層肚皮,就不夠親了。」
龍女剛要開口,冷心韻撫摸著愛女的玉頰,笑笑:「鳳兒,娘要靜一靜。你出去找哥哥玩去吧,別忘了,先去看看你爹!」
龍女迷惑地立起,點著螓首,給乃母蓋好繡被,道:「娘,要告訴爹什麼話嗎?」
冷心韻搖搖頭,道:「沒有,不要向你爹提起要你哥哥來見我,記住。噢,還有,看看你三師哥回來沒有?」
龍女惑然退出,似悟非悟、似懂非懂的心情之下,她想:娘怎麼說這話,哥哥為何不來見娘呢?
她文靜地走入右側賓館,那是爹的臨時下榻處。
恰好,司徒求剛由房裡出來。
龍女輕喚了一聲:「司徒伯伯。」
司徒求停步頷首,含笑道:「賢侄女很乖。」一低頭,壓低聲音道:「你爹剛服下寧神補氣的藥,要熟睡一會,賢侄女跟老漢別處走走如何?」
龍女悄聲走近老父房外,就著紗窗看去,老父仰面酣睡,面色仍是枯黃,呼吸卻很勻暢,不是病,只是元氣大傷而已。
她眼睛紅了一圈,悄步折回,低問:「司徒伯伯,我爹幾天可以復原?」
司徒求道:「如是常人,很難說,你爹底子厚,功力深,多服補元調氣丹藥,大約十天半月就可起來了。」
龍文哽聲道:「謝謝伯伯。」福了一福。
由來說得好,醫者父母心,龍女因司徒求救母醫父,發自內心的感激,言出由衷,十分誠摯。
司徒求大為欣賞,含笑道:「賢侄女免禮,自己人何必多禮,老漢可能要出關一行。」
龍女「訝」聲道:「去關外?」
司徒求道:「老漢要找幾種藥草,為你娘根治宿疾。」
龍女呀了一聲:「伯伯又要辛苦了。」
司徒求點頭道:「陪老漢出去轉轉好嗎?」
龍女柔聲道:「鳳兒自當侍候。」
司徒求含笑先行。心中暗忖:姑娘長大了,自然成熟,加之連經苦戰,任性的脾氣磨失,野不起來,自然就變得十分嫻淑、文靜了。
龍女突然問道:「司徒伯伯,看到我哥哥嗎?」
司徒求心中一動,忖道:我正想和你談呢。口中應道:「他剛才來過,剛出去了!」
她嗯了一聲:「奇怪,哥哥為何不去見娘?」
司徒求心中一沉,想了一下,道:「大約他以為你娘病還未好……」
龍女不樂道:「他知道娘有病,更應當去看看娘嘛。」
二人已轉過迴廊,展目處,令鳳匆匆而來。
她花容憔悴,似乎心有重憂,卻仍很冷靜,舉止也仍很沉著。
由於她曾受傷,面色蒼白,使人只覺得她是失血過多,尚未復原。
其實誰又知道她芳心深處的痛苦呢?
她一止身形,「唉」了一聲:「司徒先生,鳳姑娘。」
龍女一見是她,搶著問道:「我正想找你,三師哥回來了沒有?是娘要我問問。」
令鳳低頭道:「還沒有。」
龍女促聲道:「怎麼一回事?」
令鳳道:「那要問牯老爺子了。」
龍女噢了一聲:「牯老爺子在什麼地方?」
令鳳笑了一笑道:「還不是和古老喝酒、下棋。」
龍女自語道:「真是一對老怪物,還有這種閒心!」似覺失言,又問:「看到我哥哥沒有?」
令鳳怔了一下,道:「他在和姥姥說話,姥姥好像很生氣,鳳姑娘可去瞧瞧。」
龍女嗯了一聲:「也好。」
司徒求咳了一聲,目注令鳳道:「黃姑娘,羅集怎樣了?箭傷處化膿了嗎?」
她怔了一下道:「這個要請轉詢紫鷹堂主了。」
司徒求啞然失笑,道:「老漢失言了,整天忙著看病,也老糊塗了,姑娘請便。」
令鳳一福離去。
龍女噢了一聲:「鳳兒想起來了,司徒伯伯,吟風伯伯的傷,還有雅凡等幾位姐姐的傷勢,不妨事麼?」
這一問,可問得司徒求心中好大慘然,暗道:白兄和四女中了奇寒之毒,已入骨髓,延命而已,怎好實說?口中應道:「一時還不妨事!」
龍女停步道:「司徒伯伯,有吩咐鳳兒的話嗎!鳳兒想去找姥姥。」
司徒求頷首道:「你先走一趟也好。老漢去看著羅集的傷勢怎麼樣,等下在鳳儀殿外見,老漢有話同你說。」
龍女點點頭,匆匆而去。
司徒求忖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很難說,也不知牯老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眼前有許多扎手的事,白老朝不保夕,此老還有興致下棋,死人勿管?
他一面想著此事,一面向外廂走去。走向羅集臥傷的房中去。
原來,羅集中箭之後,葛品揚被牯老挾走,他在形勢危急之下,本能地滾入一處亂石後的土坑中,觸動箭傷,昏厥過去。
因此,蕃僧們隨後進入山徑,都沒有發現他。
等到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王屋血劫後的第二天早上了,呻吟的聲音驚動了五鳳幫料理善後的人,於是他被救起,連同雷陰婆抬回養傷。
這倒不能怪葛品揚疏忽,忘了負傷的朋友,實在,在那種緊迫的情勢之下,奉牯老之命辦事,身不由主,在權衡輕重緩急之下,來不及照顧他。
這時司徒求走進房來,為他換了金創藥,包紮好,他已經疼得幾乎氣絕了。
直到止痛藥發揮出清涼效用後,他才哼著詢問葛品揚如何了,以及五鳳幫的情形如何了。
司徒求一一告訴了他,聽得他忘了疼,苦笑著道:「品揚是奉牯老之命去辦事,想來不會出岔子,牯老的為人、行事,是連咱師祖也佩服的。」
他由於說話很吃力,蹙眉止住。
司徒求笑道:「老漢也在想,那夜所發生的事,一切,一切,太突兀了,好像全是牯老頭子暗中一手策劃的。」
羅集以點頭表示同感。
司徒求想了一下,道:「牯老也有計算不到、百密一疏的地方,竟讓呼拉溜掉了,由此可見呼拉不但奸詐絕倫,能逃出牯老手下,功力也確足驚人。」
羅集噓了一口氣道:「人,不是神,一人之力,不能處處顧到。挽回大劫,全憑雙手,牯老也足自豪了。」
司徒求笑笑道:「不錯,你且歇著,老漢去看看牯老頭……」
龍女東轉西轉,不見姥姥和藍繼烈蹤跡,芳心煩躁,後悔不曾向令鳳仔細問個清楚。
偌大地方,實在不好找。
正想問輪值的鷹士,猛聽孤崖上牯老的聲音叫道:「還是小冠子有幾下子!」
龍女抬頭一看:
只見牯老和龍門棋士正在崖上對枰,小聖手趙冠則在一旁伺候。
另有兩個小婢在用小爐子烹茶煮酒,小鐵架上支著暖菜的小鐵鍋。
牯老在吞雲吐霧。
龍門棋士在支額苦思。
小聖手在一旁頻頻蹙眉。
龍女看得有趣,芳心湧起一絲喜悅,又有一縷輕愁。
她想起了三哥,如是葛品揚在和牯老對棄的話,一定別有一蕃況味。
她信步上了孤崖,想由高處看看四面,或可發現姥姥和哥哥在哪裡。
小聖手看到她,迎了過來,「哦」了一聲:「鳳姐姐,你好像有心事,可是想……」
龍女知道趙冠不會有好話,著惱道:「你胡說什麼,我會告狀的。」
小聖手一伸舌頭,忙道:「鳳姐姐,弈可忘憂,來看看,這一條龍」
龍門棋士一瞪眼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小子好沒規矩……」
龍女忍不住「嗤」的一笑。
龍門棋士「唔」了一聲:「鳳丫頭,你爹和你娘都好了一點吧?」
龍女凝聲道:「好多了,托古伯伯的福。」
牯老噴了一口煙,瞇著眼道:「小丫頭嘴很甜,忘了咱老人家啦?」
她忙道:「對您老,還用說麼?」
牯老哈哈一笑道:「公烈有女,公烈有女。」
她想了一下,緩聲道:「鳳兒可以問一句嗎?」
牯老目注棋枰,嗯了一聲:「一句可以。」
她道:「請問您老把我三哥派到哪裡去了。」
牯老頭也不抬,旱煙管向前一指道:「你哥哥,不是在那邊竹林裡和老婆子一起嗎?」
她一怔,順著旱煙管看去,竹林在百十丈外,卻沒見到人影。
她忙道:「您老聽錯了,鳳兒是說三師哥。」
牯老唔了一聲:「到底哪個哥哥親?」
小聖手差點掩口,忙緊閉嘴唇。
龍女頓腳道:「您老也欺侮鳳兒?」
牯老在左上下了一子。說也好笑,如果龍門棋士是大國手,那麼這牯老兒的棋力,大約是二國手,正因雙方伯仲之間,所以下得「棋逢對手」。
嚴格說起來,小聖手的棋力還比乃師和牯老高明多了。
牯老落了子,又提起另放一個位置,自己覺得很滿意,磕落煙灰,看著龍女道:「丫頭,你只說問一句呀!」老頭子分明逗樂子啦。
小聖手瞧出苗頭來了,反而一斂嘻態,肅然傾聽。
龍女也平靜地一聲不響了。
她一雙星眸卻凝注著牯老,充滿了使人憐愛、不忍為難她的感動力。
牯老徐徐道:「好,丫頭只管問吧,免得我老人家心疼!」
龍女凝聲道:「三哥何時回來?」
牯老翻了一下眼球,道:「辦好了事自然會回來!」
這不等於沒有準兒?
龍女眼圈一紅,泫然不語。
龍門棋士輕哼了一聲:「鳳丫頭,你敢不相信牯老爺子?即使如此,你也當相信你的三哥呀。他很鬼靈精,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雖是實話,點醒她,卻使龍女抬不起螓首。
牯老歎了一口氣,道:「丫頭,我老人家告訴你,是我要你三哥去探查敵蹤,順便救出必威那小子。我老人家已經傳了他三招兩式,保證吃不了虧,丫頭明白了麼?」
龍女總算一掀鼻,笑了,低聲道:「謝謝您老了。」
牯老歎了一聲:「不必謝,將來你和那小子多敬我老人家幾杯就好了。」
龍女「嗯」了一聲,轉身就要溜。
牯老喝道:「站住。」
她一頓,漲紅著臉,是羞?是喜?是惱?描不成、畫不就的樣兒。
牯老正經地點頭道:「過來。」
龍女只好移步近前,小聖手鬼靈精,一聲不響地走了開去,兩個侍女也識相地悄然避去。
龍門棋士推座而起,道:「我去找司徒老兒談談。」
只剩下一老、一小。
龍女冰雪聰明,玲瓏剔透,一見這種情形,便知老頭子必有緊要而隱秘的話要告訴她。
她芳心一陣怦怦,靜靜地等著。
果然,牯老慢條斯理地一面裝著煙絲,一面緩緩地低聲道:「丫頭,你知道麼?你的哥哥想走!」
龍女吃了一驚,張大了眼:「為什麼?」
剛要上前給老頭子擦火石燃煙,老頭子已自己一擦著指頭,發火點著了。
隨著大口煙噴出,他說道:「丫頭,因為你哥哥不肯認娘!咳!小子不懂事,性子又執拗!」
她又緊張,又迷惑地脫口一聲:「為什麼?」
「因為你娘不是他娘!小子只認他的親娘。」
「哦?」
她芳心一陣混亂、淒苦,不知如何說才好。
少年不識愁滋味,欲說還休,她雖然比以前收斂了任性脾氣,文靜得多,到底涉世不深,一時怎能體會出這些人情世故?
她掙出了一句:「這怎麼辦呢?」
「你看,應怎麼辦?」
她唇動又止,想說,又覺得想得有理的,卻未必妥當,只好搖了搖頭。
牯老吸了一口煙道:「這種事,確實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那小子思母情深,牛脾氣,一時實在難望出現奇跡。告訴你爹,急恐反而不美,一個不好又生閒氣。你娘也有你娘的想法,主要的一點」煙管向竹林那邊一指,道:「全在那小子一人身上。老婆子雖然表面上罵他,心底也不十分情願。女人到底是女人,何況是她女兒親骨血,也不樂意他就此認你娘的,何況,老婆子還有懷疑心病……」
說了許多,卻把龍女聽得越聽越糊塗,似有所悟,又有所感。
牯老近乎耳提面命,聲音低得只有她聽得見:「你,第一要多與你哥哥親近,把他當作同胞哥哥看待!」
她「嗯」了一聲:「當然呀!」
牯老續道:「使他對你也有親兄妹之情,就已成功了一半。另外,你還要多磨纏著老婆子,多親熱些。」
她竟似有些不願,唇動又止。
牯老道:「丫頭記住,把老婆子當作外婆看待,自有好處,要看你的了。你哥哥那牛脾氣,除了如此外別無辦法,我老人家也不能強迫他。」
龍女點點頭。
牯老突然高聲道:「丫頭聽著,這就是『弈道九絕局』中的『鎮人頭』局法,早已絕傳,只有我老人家獨得其秘,好好記住。」
龍女先是一愣,繼而有悟,應聲道:「鳳兒知道了,多謝您老指教啦。」
牯老哼了一聲:「好了,我老人家要喝酒了。你去看看,兩個小丫頭為何還不送酒來?
再叫你古師伯快點。」
龍女應了一聲,低頭下崖。目光偶掠,瞥見哥哥正悶著頭由竹林中大步衝出。
隨後,姥姥和那兩個中年女人也現出身形。
難怪牯老頭會突然亂扯三門,要她離開了。
她芳心很亂,不知怎樣做才對?瞥見匆匆而行的哥哥,向右面走去,一定是要去看爹了。
去看爹是應當的,為何不去看娘呢?
唔!不是親生的!
她芳心一陣刺痛,又一陣淒苦。
突然她想起了司徒求剛才曾要她到鳳儀殿外見面之事。
她已有所悟十九司徒求也是有什麼話要告訴她。
她一路來到鳳儀殿,司徒求果然早在曲廊上等著,正仰面看天,若有所思。這兒因是幫中重地,平日除了輪值的人外,很少有人來往。
司徒求看到她,頷首示意,沿著曲廊向盡頭走去。
那邊,有花園,小橋流水,假山小亭,很幽靜。
在小亭裡坐下,龍女道:「伯伯有何指教?」
司徒求一蹙眉,想了一下,決定地道:「賢侄女,老漢據實告訴你,上午老漢在你爹的房外,聽到你爹和你繼烈哥談話!」
龍女緊張起來,道:「說些什麼?」
司徒求考慮了一下,道:「是你爹要你哥哥到後院去見娘!」
龍女脫口道:「難道是哥哥不肯去?」
司徒求點頭道:「是!」
她泫然欲泣道:「哥哥為什麼這樣呢?」
她心中雖已有所明白,但仍忍不住有此一問。
司徒求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很難說!」
龍女低頭道:「鳳兒知道了,我哥哥是想他的親娘,是不?牯老爺子已告訴鳳兒了。」
司徒求目中一亮,道:「牯老爺子沒有指示你什麼辦法麼?」
她想了想,搖搖頭道:「沒有。」
司徒求有點失望,又有所感地道:「當然,這不是外人所能提出解決辦法的。賢侄女,好自為之。世上最難得的是親情,世俗的見解和想法,往往聖人也難免。你應當原諒他,把他當作同胞的哥哥來看待……」
她忙道:「鳳兒當然明白,本來就這樣的嘛。」
司徒求欣慰地道:「好,老漢可以放一半心了。賢侄女多注意些,因你爹心情也必難過,一家人不論哪一個心中有了芥蒂都不好。」
她點頭。
鐘聲響起,是中午進食時間到了,各處輪值的鷹士開始換班。
司徒求含笑道:「賢侄女,等會可再去看看你爹。」一面揮手示意。
龍女已瞥見姥姥和那兩個中年婦人到了鳳儀殿前。司徒求起身走回曲廊,迎了上去。
她會意,不便在此時現身,另由小徑進垂花門,轉入後院去了。
「我兒,扶我起來!」
是天龍老人艱澀的聲音。
藍繼烈依言扶起老父,用枕頭為老父墊好背,叫了一聲道:「爹,你好點了?」
他好像喉中有物,一哽而止。
這時的天龍老人,的確顯得老了,失血的臉上,被窗外斜透進來的陽光映得一片桔黃,額上的風塵皺紋更顯深刻,木然沒有表情的神氣,加深了蒼老的悲涼意味。
斗室中,父子相對半晌,無話可說。
久久,做兒子的忍不住叫了一聲「爹!」撲通跪倒在老父面前。
天龍老人微弱地啞聲道:「我兒,起來,聽為父說」
藍繼烈張大著眼,忍淚道:「烈兒聽著。」跪聆父訓,可見他雖生長化外,孺愛情殷,仍不失赤子孝心。
天龍老人仰面看著天花板,眼睛緩緩地閉上,而眼角溢有淚債。可見吒叱風雲、英雄豪氣的藍公烈,這時內心也極激動。
一方面,得遇骨肉愛子,是意外的喜悅。
一方面,想到自己的處境。自己與冷心韻不幸中途生變,反目成仇,幾乎要葬送一世英名,同歸於盡。現在大劫剛過,能否破鏡重圓,尚待澄清一切。自己愛子堅持不肯認她,顯然會增加她心裡的怨恨,自己該如何應付?
愛子思念親娘,也乃是人性之常。他堅持不肯認冷心韻,亦是個性剛強使然,其情可憐。身為人父,當然是不能逼迫愛子。身為人夫,故劍情深,人死悼亡,而生者何堪?也不能讓冷心韻太失面子。
這麼一來,左右為難,如何是好?
老人一陣心酸,百感交集,有點茫然了。
沉默片刻,他終於開了口,很沉重很緩慢:「我兒,你的意思,為父懂。為父對不起你娘。使她九泉飲恨,也是為父一生憾事。我兒,等為父起來後,我們父子以仇人血酒祭你的娘吧!」
藍繼烈緊咬鋼牙,目張如炬,點點頭。
老人自言自語,道:「是的,人生總要恩怨分明。我死後,也要和她合葬在一起。」
這個「她」,當然是指藍繼烈的娘了。
藍繼烈忍不住雙手掩住臉,思親淚落,痛極無聲。
斜暉由老人面上斂去,又增加了一層陰暗。
老人突然笑了:「我兒,男兒流血不流淚,起來,堅強地站起來。記住,你是藍公烈的兒子!」
藍繼烈矍然抹淚,起立。
老人雙目放光,旋即隱去,一手按在愛子鐵肩上,說道:「我兒,人,要頂天立地活著,走自己應走的路,是對的,就走,不對的,再走過,但求心之所安,無愧於人。我兒,為父不會勉強你,你應當有自己的性格!」
他放了手,自行移枕躺下,道:「我兒,為父要歇一下,你可以出去了。」
藍繼烈已聽到遠處有人向這邊走來,應聲道:「爹,烈兒想去找找品揚師弟……」
老人「噢」了一聲:「好的,品揚那孩子很懂事明理,很多地方你該向他學學,彼此互相幫助!他還沒回來?你可先問問牯老爺子和古師伯他們,也應告訴姥姥。」
藍繼烈道:「烈兒知道了。」
他剛退出,司徒求也由另一邊進來了。
他目送藍繼烈的背影,當然可以想得到只好由心底發出一聲感歎。
洛陽,白馬寺中。
靜悄無聲,一片死寂。
大約方丈又在主持法事,不准擅擾了。
四個知客僧人在寺外擋駕,前來敬香禮佛的善男信女都只好折回。
方丈室裡,呼拉法王躍坐雲床,在運行瑜伽功。由他失血的臉色,可知受過極重內傷。
無人知道他吃了牯老一記「百步打牛」重手,拼著一身十三層橫練,也被震得鮮血直噴。總算他見機得快,利用山勢地形,及時遁走。
他回到白馬寺就嘔血不止,行功療傷。
先後狼狽逃回的喇嘛都心中有數,即使知道呼拉法王吃了大虧,誰敢吭一聲。
只有留守的巴桑、巴戈二人,除了驚怒外,也有點暗慶得了便宜。
轉眼間,已是四天過去,卻不見無情翁等幾個護法回來。
這天的黃昏,巴桑和巴戈二人灌飽了悶酒,一肚子火,在大門內輪值。
猛聽外面起了爭吵之聲。
巴戈一聽到有嬌滴滴的女人嗓音,立時眼也亮了。
巴桑嘻嘻怪笑道:「熬出火來了,也該解解饞了!」
蕃僧皆性好漁色,每天都有參歡喜禪的功課。這幾天,因不敢擅離一步,熬得全身冒火,好不焦躁!一聽到女人的嬌音嗲氣,立時就連生辰八字也忘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搶步而出。
只一照眼,兩個蕃僧就如雪獅子向火化了。
原來呀,是三個花不溜丟、絕艷迷人的美人兒,正在鶯聲燕語,和四個知客僧人鬥嘴兒。
一個道:「奴家姐妹老遠來拜佛進香,哪有不准進寺的?」
一個道:「和尚,別是你們寺裡藏了尼姑吧?」
那四個知客僧是奉命在外擋阻任何人入寺,卻都是很規矩的出家人。
被她們一陣歪纏,除了合掌作揖,口中唸唸有詞外,心中又是怕,又是氣,既不敢動手阻攔,又不敢說實話,急得光頭大汗,只有連道:「女菩薩止步!」
「阿彌陀佛!」
「請女施主自重。」
她們卻一面柳腰款擺,向前移動春風俏步;一面煙視媚行,嬌笑不絕。
一個風騷得入骨的還故意作勢向四個知客僧人身上碰來,媚笑道:「和尚,可是要奴家佈施一點,慈悲一下,才肯放行?說呀,出家人不打誑語!」
四個僧人漲紅了脖子,一面躲閃後退,一面不住念佛。
卻聽得兩個蕃僧骨軟筋酥,全身十萬八千毛孔一齊張開。
巴桑色膽如天,嘻開大嘴,叫道:「女菩薩,向佛爺佈施佈施吧。」
一面已經迎了上去。
巴戈嚥著口水道:「小乖乖,對佛爺慈悲,慈悲吧。」
兩個蕃僧都原形畢露,醜態百出。
她們看了一眼,心中都忖道:果然在這兒,魚兒上鉤啦!媚眼一飄,都似受驚地掩口後退,發出低低驚呼。
兩個蕃僧中,一個少了一臂,高大兇猛,粗壯如牛,也確實嚇人。
她們中一個嬌呼一聲:「呀喲,嚇煞奴也麼哥!」蓮步踉蹌,轉身就跑。
三枝風中柳,六隻金蓮船,跑得再快,也是可憐生地。兩個蕃僧哪肯讓送上門的到口肥肉溜掉?各自一個騰身,就由半空翻落,擋住了她們去路。
他們當然不知她們欲擒放縱,欲迎先拒的誘人用心和手段。
她們好像驚嚇過度,「呀」了一聲,軟癱在地。
兩個蕃僧咧開大嘴,如鷹抓小雞,先伸手在她們粉頰上、香腮上摸了一把,再俄虎擒羊,挾起了就走。
四個知客僧人不敢仰視,低頭合掌,不住念佛。
她們又故作害怕、掙扎著亂-粉拳,蹬登粉腿,又打又罵,簡直連抓癢都不夠,反而把那兩個蕃僧勾起慾火三千丈,急吼吼地就要在門後就地參禪。
女人到底是女人,儘管禍水三姬歷經滄桑,多少還是要面子的。
何況,她們中有兩個已大非昔比,只是「奉命」而來,照計行事,就是對呼拉賣弄色相,也要經過三回六轉,怎肯讓這兩個下三等的蕃狗作賤?
巴桑、巴戈卻只知道是三個救苦救難的女菩薩,慾火攻心,全身沸騰,只想做了再說,趁著酒興,恨不得把她們一口吞下。
一聲尖叫!閉月姬的裙子被巴戈一下扯裂。
巴戈氣喘如牛道:「小心肝,佛父有的是銀子,完了事,佛爺送你一大把。」
他涎著大嘴,正要親上去,猛地被人夾脖子一把抓起,摔了一個大元寶。
巴桑正要劍及履及,一瞥之下,忙像狗一樣伏爬地上。
場中出現了兩個黃衣喇嘛,正是那曾經假扮法王的鐵木花及鐵木落。
巴桑叩首道:「有福大家享,但憑尊者發落,只要大家樂一樂……」
三姬只是冷笑。
她們又何嘗不明白?因為她們閱人多矣,男人是什麼變的?再清楚不過,這喇嘛也不過裝裝樣子而已。
鐵木花目光一轉,對鐵木落道:「留下二個,法王那邊就送一個去好了。」
他斜著牛眼又道:「正好和你……」
兩人又曖昧地一笑。
鐵木落吞著口水,瞟了她們三人一眼,目光落在巴桑、巴戈身上,一蹙濃眉道:「只怕不好。你知道,法王的胃口大得很,再加三個還差不多。如被他知道咱們留下了兩個,恐怕不便……」
鐵木花身形一震,提高聲音道:「好,咱們就把她們送進去。」
接著,又一頓道:「咱們可要問問她們是做什麼的?再搜搜!」
鐵木落嘻嘻一笑:「行,手頭上先受用一下也好!」又神情一緊道:「噯!向法王進御的,咱們可亂動不得。」
兩人噓了一口氣,心中都有說不出的滋味。
鐵木花向巴桑、巴戈一哼道:「該死的東西!好好帶她們進去,別唬了她們,小心了!」
他和鐵木落掃了她們一眼,轉身入內,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
巴桑和巴戈傻了眼,剛才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君臨氣焰全沒有了。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倆變得垂頭喪氣,連碰也不敢碰她們一下子。垂手哈腰,巴戈啞聲道:「請三位女施主到後面去吧,別向咱們法王說咱們……」
三姬心中有數,戰戰兢兢地一面起立,一面整理衣裙。
羞花姬哽咽著道:「二位佛爺做做好事,放奴家姐妹走吧!」
巴桑發急道:「走?你們走了咱們就沒有腦袋啦!」橫身一站,又一副凶相。
三姬作出十分害怕、無可奈何之狀,委委屈屈地向內移動著蓮步。
到了方丈室外,鐵木花一招手:「來!好好侍候咱們法王,有的是金子、銀子。」
敢情,這些蕃僧都以為天下女人,只要金銀就可使之就範。
巴桑、巴戈到此刻成了一條蟲,頭也不敢抬起。
鐵木花揮手道:「去廚下通知送酒、送菜。」
二人如逢大赦,轉身溜走。
鐵木花讓她們怯怯地走進方丈室後,把室門一關,反搭上,搓搓手,吞著口水,悄然走開。
老遠,鐵木落衝著他伸伸舌頭,扮了一個鬼臉。
「大和尚,奴家不想回去了啦!」
是閉月姬像蛇一樣摟著呼拉法王的脖子,纏在他身上,嗲聲嗲氣地,叫人肉麻。
呼拉法王咧著大嘴直笑,雙手亂摸,道:「乖乖,跟佛爺到關外去,什麼都有。像這樣的紫金砂子,在佛爺那裡,堆得比山還高,珍珠比豆還要多,還有的是貓眼石、祖母綠。你要什麼有什麼,那時,乖乖才更乖哩!」
大概一下摸到她的腰裡?她一陣咯咯蕩笑,笑倒在法王懷中。
羞花姬和沉魚落雁姬害羞似的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實在,她倆心中都不是味兒,如在往日,當然也是柳媚花嬌,爭艷競俏,不知怎的,現在,她們一點提不起興趣,有三分委屈、七分幽怨的心情。為什麼?恐怕只有她們自己心中明白了。
呼拉法王倒還不窮凶極惡,只先要她們陪著吃喝,又把一袋一袋的金砂取出,在她們面前堆成小丘似的,笑嘻嘻地一句話:「佛爺送你們買花粉的。」
紅粉送與佳人,不及黃金可以換到一切,法王居然也懂得黃金買笑?
真的黃金能動女人心?
她們都媚波斜拋,對金子多看了幾眼。
閉月姬首先笑了,向呼拉施展出渾身解數。
要知道,三姬既有禍水之名,當然不止是絕艷迷人、紅顏禍水,而是她們都生有異稟,各有妙處。
閉月姬不止婀娜冶蕩,一身嬌艷,骨軟如綿,滑不留指,和她肌膚相接觸時無不心搖神撼,不可自持。
她好比一朵飄香桃花。
羞花姬媚在骨裡,初見似外冷,多看才知內熱,使人先感目眩心馳,繼而魂銷魄蕩。
她好比一朵淡艷的百合花。
沉魚落雁姬則兼有閉月、羞花二姬之特點,另有使人一見心迷的特有嬌媚,姿色比另二姬更勝一籌,不僅使人一見動心,連冷僻無情的老毒物尚且迷戀甚深,視為禁臠,可見她的魅力了。
她好比一朵濃艷的牡丹花。
而最主要的還是枕席風情,各有干秋。
由於她們都深得此中三昧,精通蠱惑內媚之術,所謂「奼女迷陽」、「素女偷元」、「摩伽心訣」和「天魔吸髓」,使當之者魂不附體,連骨欲化,甘做牡丹花下風流鬼,則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
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有挑逗的威力,連眉毛也會傳情,眼睛也會說話,任你銅鑄金剛、鐵打羅漢,也受不了她們的全力施展。
呼拉法王「御女多矣」,歡喜禪不知參過多少,得之於心,應之於手,當然也是百戰沙場的脂粉老將,對於女人三折其肱,深知女人的心理。就因為他對女人有經驗,所以,他一點也不恃強施暴,來個霸王硬上弓,而是先出之以金,再繼之以酒。
金能動美人之心,酒能亂差人之意。
雙管齊下,必能深得女人歡心矣。
不過呼拉在域外,所見所御,皆是蕃女。化外女人,沒有中原女人的含蓄、矜持、善嗔、嬌媚,當然,更不及中原女人的半推半就,欲拒還迎之妙趣了。
因此,閉月姬一展其令人魂銷魄蕩的風流解數,連呼拉法王也骨軟筋酥,例開大嘴,連「乖乖」、「心肝」、「小寶貝」都亂叫出來了。
法王尊嚴掃地。
閉月姬賴在法王懷中,嗲聲嗲氣地:「大和尚,奴敬你的酒,送個『皮杯兒』。」
說著,纖手斟酒,取出香巾兒,抹了抹杯口。
呼拉迷迷糊糊地哼道:「小心肝兒,什麼叫做『皮杯兒』?」
一面狗嗅騷似的在她身上亂聞、亂拱。
她咯咯蕩笑著,花枝亂顫,就著杯子喝了一口酒,雙臂一圈,像蛇似的纏住法王的脖子。
呼拉直樂道:「原來是這樣……」
閉月姬檀口甫送,又忙後退。
呼拉哪肯放過。
他木椽粗的鐵臂一緊,把她樓個結實,嘴對嘴地,也即吃了「皮杯兒」酒。
這是很香艷的調情韻事之一。
據《五陵游賞錄》上載,名校書(名妓)侑酒,依長安北裡習俗,雙手捧盤奉酒,謂之「敬」。以櫻唇香口哺送渡酒,謂之「皮杯兒」。以名校書之新著香舄(鞋子)斟酒傳杯,謂之「蓮丹流觴」。
三種方式,第一種最普通,但也有親疏之分。向生客敬酒,名妓僅親自斟酒,或由傳婢代斟,捧盤敬客,例一曲腰,或由侍婢代奉,客人例必「打賞」,以金銀或宮粉姻脂等物放入盤中,取酒自飲。向熟客敬酒,由名妓親斟親奉,例必高捧過頂,客人一手接盤,一手挽起,就在客身邊陪坐,以示親熱。
第二種乃專對入暮之賓的「恩客」表示親暱,常在名妓蘭閣幽室中行之。如當眾如此,則更表示兩人的知心相愛。在客人是面子十足,大家艷羨,例必大發彩紅,擺宴請客。
第三種乃名士風流,多在文人集會、人數多的時候,以名妓的三寸金蓮餘香履作為酒杯,互相傳飲。當然,香履是新的,否則,艷則艷矣,香則未必,哪裡喝得下酒?
現在,閉月姬以口渡酒,呼拉當然不懂什麼勾欄典故,只知嘴對嘴,美人哺酒,又香又甜,好吃,好吃。
酒已嚥下,仍然含著櫻唇不放。
羞花姬和沉魚落雁姬這時卻都芳心緊張起來。四道媚波水旋,準備應變!
原來,閉月姬竟是想就此下手,存心不良。
她以名妓姿態給呼啦喝「皮杯兒」,乃是別有企圖。正好,呼拉法王貪色,趁此強行親起嘴來。
閉月姬香舌暗渡,玉齒輕扣,把呼拉逗得口水直流,「哈哈」不止。
她小腹暗暗運氣,鼻中猛力屏氣,香舌一陣攪動,三卷三疊,「嚶」的一聲,長長一吸。
這是「素女偷元」的「上吸真津」之法。
雖然只是長長一吸,已運足了真陰之氣。
男人會被吸得心血上湧,好像連心肝都要衝出喉嚨。同時,由於心腎相通,自生反應,真陽鼓蕩,丹田火熱,造成清陽上升,濁精下洩。
上升的陽氣被女的吸入腹中。男的陽氣一盡,全身虛脫,即使不當時死去,也如驟得大病,氣若游絲,眼眶下陷,面如黃蠟,軟癱當地。
閉月姬急於求功,想以此法暗算。只要得手,呼拉勢必一時失去抵抗力,她就可以趁此制住呼啦,由他身上搜尋所需之物。
她考慮,即使萬一不成,她也可裝作向呼拉表示溫存親熱。
難怪連羞花姬和沉魚落雁姬都緊張起來了。
她倆都知道這樣十分冒險,以呼拉功力之深厚,不易對付,一個不好,難逃毒手。
可是,她倆又都有僥倖之想,如能就此得手,也可免得再受蹂躪,好早早向葛品揚交差。否則,如必須跟呼拉出關,身入虎穴,來回遷延時日,即使能夠得手,也必耽誤弄月老人的性命了。
因為,葛品揚交託她倆向呼拉下手的任務,除了打聽昔年斷腸花被害的舊案及其「忌體香」外,主要還是要取得九寒砂解藥。
羞花姬和沉魚落雁姬注視著眼前變化,一方面要準備援助閉月姬,一方面又要防備可能潛伏外面的蕃僧,說不出地緊張!
只見呼拉法王緊摟的雙臂漸漸鬆開,滿面血紅,正是陽氣上升的現象。
她倆眼看快要成功,剛相視一笑,欲待出手制住呼拉穴道之際,猛聽閉月姬「嚶嚀」一聲,嬌軀一陣急劇抖顫,像蛇蠕動。
她倆剛發覺不妙,嬌叱未出,玉手剛起,嬌軀同震,翻身栽倒,已被呼拉陡地彈指,閉了穴道。
呼啦滿面紅光煥發,霍地立起。
他隨手一甩,把閉月姬摔到禪榻上,她已面如白紙,一息奄奄,全身癱軟,只存一口游氣了。
那是真陰虛脫現象。
呼拉法王舐舐嘴,吸了一口氣,哼了一聲「在本座面前也敢弄花樣!嘿,運氣不壞!正好補益本座所失真元內力。哼哼,你們既然懂得『采陽』之術,又會武功,是什麼路道?快對本座招來。」
一彈指,解了閉月姬的啞穴。
變出意外,閉月姬苦心一慘,暗歎:罷了,想不到這蕃禿也精於此道,而且更高一籌,真是氣數!
她知道,如不實說,可能要受毒刑,皮肉先受苦。甚至蕃禿一怒之下,立下殺手。但她硬是悶聲不響,心中在思忖如何應付。
呼啦暴怒,吃喝一聲:「來人!」
外面有人應聲而入。
正是鐵木落。
敢情,他早已侍候在外,或系輪值。
呼拉怪笑一聲:「這三個小娘兒是哪裡弄來的?」
鐵木落一哆嗦,不敢隱瞞,據實說是剛在前面由巴戈、巴桑二人處撿來的現成。
呼啦哼了一聲:「哪有這麼巧!分明是有心送上門來的,十九是五鳳幫的人。」
不愧老奸巨猾,一言中的。不過,疑心到五鳳幫去,則是想當然耳。
鐵木落傻了眼。
他已看出不是兒戲,如果是五鳳幫派來的人,對法王有所不利,查究起來,他先有失察之罪。忙道:「待座下叫她們老實招來!」
他就要動手。
呼拉想了一下,揮手道:「看她們細皮白肉,怪嬌嫩的,本座還怕沒有辦法叫她們招供?」
鐵木落忙垂手道:「是!」
心中卻忖道:法王也會傳香惜玉起來,莫非要施展什麼「手段」?
呼拉霍地起立,獰笑著走向羞花姬。
羞花姬心中緊張,表面仍平靜如水。
呼拉哼了一聲:「去把那個姓冷的小子叫來,看她們是不是五鳳幫的人,本座再決定如何處置她們。」
鐵木落立即掉身而去。
呼拉目光閃動,嘴裡含著詭異莫測的笑意。
這時,正是初更時分,白馬寺中燈火全熄,一片幽暗。
外面已經換了好手戒備。
四個知客僧人被鎖在一間廂房裡。
突然,其中-個身形微晃,手揮處,另三個坐著的僧人一呆,都歪倒在蒲團上。
一條人影,捷如狸貓,翻窗而出。
這個冒牌的知客僧人,誰也不知道他是葛品揚。他把淫魔嚴尚性引開,是依牯老之計行事,另有佈局。
四天前他已在洛陽和禍水三姬聯絡好了。趁蕃僧白天疏忽之際,混進了白馬寺,潛伏在神案之後。
初更前,四個知客僧人入寺休息,他冷不防閉了最後一個的穴道,以迅捷手法把他拖入神案後,換下了僧衣,戴上僧帽,低著頭,快步趕上。
蕃僧們根本不把這四個不懂武功的知客僧人放在眼裡,白天讓他們去門外擋路,阻止香客入寺,一到上燈時分,那些睡足吃飽的蕃僧們才四散潛伏。
對這四個知客僧人,每天天黑後由他們自行回到房中,門外加上鎖,就死人不管。
葛品揚鑽了這個空子,另外三個僧人一天勞頓,好容易回到房中,都已筋疲力盡,房中又沒燈光,說話都沒有精神,哪裡還有心去注意同伴?
葛品揚一出房,蛇行鶴伏。他知道,蕃僧大半在寺外四周戒備,寺中縱有留守的也不會多,只要不和他們面對面,就可混水摸魚。
他奉牯老之命,跟蹤到蕃僧落腳之處,看看這些蕃僧是留是走;在得知蕃僧們行止實況後回報牯老,好決定下一步棋。
主要的,還是想先得到九寒沙的解藥。
因為如不先確切探明虛實,牯老一出面,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牯老交代他,一是假定呼拉法王等仍滯留不走,必是養傷,可以回報,以便派出人手,採取行動。如走了,必是回返西域,也好另作計較。
葛品揚因知救人第一,為了能先得到九寒沙的解藥,他必須先辦這件事。
禍水三姬現在既已混進來了,他有策應的必要。
他正悄悄走向後院牆,正好鐵木落由方丈室中匆匆出來。
葛品揚早已隱約聽到方丈室中有變,一面巧隱身形,一面考慮如何行動。
只見鐵木落由側門折向西偏院,低聲喝道:「小子,出來!」
這倒把葛品揚嚇了一跳。
忽聽腳步聲響,卻是黃鷹冷必威垂著手,滿面憔悴,由暗影中走出。
葛品揚一眼便看出冷必威被閉了左右肩井或其他穴道,等於常人一個。
背叛之徒,受如此虐待,真是活該!
一想他在五鳳幫身為五鷹之首,又得一元指真傳,身份何等尊榮;想不到昨日虎,今日犬,幾乎比階下囚還不如。
再一想到昔日情誼,而且,他的叛幫,葛品揚心中明白,皆因妒恨而起,也可說是為他葛品揚而起的。
一念之差,落到如此地步,使葛品揚有我不殺伯仁之感。
眼看鐵木落帶著冷必威向方丈室走去,葛品揚一陣熱血沖心,欲向鐵木落撲擊。
他想先彈指為冷必威解穴,但,這種情勢下,他實在不敢妄動。
一方面身在虎穴,一經暴露,眾寡難敵,自身難保。
一方面,呼啦近在咫尺,即使救下冷必威,也難逃呼啦之手。
「小不忍則亂大謀!」
葛品揚強捺住激動,緊張得手心出汗。
眼看二人已進入方丈室。
葛品揚一點不敢大意,伏身屏息,一動不動。
只聽呼拉哼道:「冷堂主,不是本座虧待,實因尚不明你的心意真偽。只要真心依附本座,自當借重。」
沒有聽到冷必威的回答。
葛品揚暗忖道:他的遭遇也太慘了!
只聽呼拉又沉聲道:「冷堂主,請你看看這三個娘兒,是何來頭?」
冷必威嘶啞地開口了:「我只認識其中一個是禍水三姬中的沉魚落雁姬!」
呼拉陡揚怪笑:「禍水三姬?她們恰好是三個,太好了,本座正要找這三個美人兒!」
說罷,哈哈大笑,好得意。
葛品揚醒悟地點點頭:沉魚落雁姬曾經跟著老毒物司馬浮寄身五鳳幫,難怪冷必威能一眼就認出來了。
只聽呼拉笑聲甫落,沉聲道:「好!冷堂主,暫時委屈一些。本座即將有所決定,本座決不辜負你的誠意!」
旋見冷必威又被鐵木落帶了出來。
葛品揚心中興起一陣感歎,人不能一步走錯,如不自愛,必然取辱。現在,雖有心救他,形勢上卻不許可。
回途鐵木落和冷心威一前一後消失側門中。只聽方丈室門「蓬」地一響,內面就已扣上了。
室內傳出呼拉得意的笑聲:「美人兒不請自來,多多委屈了。來!好好侍候本座,本座即日帶你們回返額布爾宮。」
葛品揚屏息傾聽,心中在考慮如何走一步險棋。
只聽羞花姬脆聲道:「大和尚,你好凶呀!」
呼拉嘿嘿笑道:「美人地為何不早說?本座一定會客客氣氣。」
柔媚的笑聲:「大和尚,你把閉月姐姐弄得這麼慘,該罰!奴給你斟酒,你先救好閉月姐姐再說吧。」
呼拉嘻嘻笑道:「慢點不行嗎?」
嬌嗲的聲音:「奴就不同你好啦!」又道:「還有小妹子的穴道……」
呼拉哈哈大笑道:「美人兒,別忙,你知道本座分身乏術,該慢慢的來!」
什麼話?分明是已存戒心,卻說得好聽,真是狡詐。
葛品揚為之哭笑不得!這種情形實在是尷尬,如果呼拉有了防備,禍水三姬聯手也不值對方一擊。
羞花姬一人更是孤掌難鳴,只有在肉俎上,等待宰割了。
卻聽羞花姬又媚笑道:「那,就讓小妹子先侍候你吧,奴家現在不太有興致。」
葛品揚心中一動,「小妹子」當然是指沉魚落雁姬蘇小憐了。
羞花姬為何要「薦賢自代」?一定有用意!
腦際電光一閃,他想起數日前在天屋山松林中的事。
沉魚落雁姬曾經捉了一條「飛紅線」毒蛇。難道羞花姬的念頭轉到那條小蛇身上?
沉魚落雁姬顯然已被制住,羞花姬才會這樣說。
一條小蛇,能對付呼拉嗎?一個不好,弄巧成拙,她們三人都會立遭毒手。
呼拉是否會俯允所請?
只聽呼拉嘻嘻笑道:「美人兒,這種事不必客氣,本座一定公平,不厚彼薄此。來,陪本座喝幾杯,興致自然來了!」
葛品揚心焦如焚,乾著急。
他有點後悔,禍水三姬固然不齒於人,自己一時偶觸靈機,布下這著閒棋,剛好派上用場。用美人為餌,本就不算高明,如果被呼拉白白糟蹋了,卻不能達到自己的原定目的,實在不值,而把三姬作祭品也未免有損陰德。
他恨不得立即叫陣出手,卻見鐵木落又折回來了。
只聽呼拉喝了一聲:「鐵木落,你可到外面去,本座沒有召喚,不准走近!」
鐵木落恭聲應道:「遵命!」
人已迅即退去,卻一連回頭兩次。
葛品揚暗暗想笑,卻笑不出來。
分明呼拉已經迫不及待,要參禪了,才把鐵木落支開去。
那麼,自己是留下?還是離開?
離開,不放心可能的變化。留下,可能馬上要做聽壁腳戲的人。
只聽呼啦聲調有點走樣了:「美人兒,來!本座興致來了!」
羞花姬嬌聲道:「奴實在沒有意思。」
呼啦怪笑道:「本座法力無邊,神通廣大,自然能使美人胃口大開!」
葛品揚暗啐一口:好晦氣,我卻要倒盡胃口了!
羞花姬嗯嗯狐迷地道:「大和尚,奴不是美人兒,別人才是美人兒呢。」呼拉噢了一聲:「誰?」
她道:「你沒聽說過『三美一支花』麼?」
呼拉哈哈笑道:「本座豈止知道,一支花本座早已采過啦!」
她「啊」了一聲!
葛品揚也差點驚呼出聲!暗叫:來了,她倒有一手,竟能繞彎子套人的話!
只聽她道:「大和尚,別在奴家面前吹牛啦。」
呼拉哈哈大笑道:「本座御女無數,何吹之有?」
她哼道:「誰不知斷腸花生前是天龍堡主藍公烈的人,誰敢捋藍公烈的虎鬚,給他戴帽子?」
呼啦嘻嘻笑道:「好啦,可惜那朵花已經完了。至於三美,本座此次入關東來,本也有這個打算,只恐人老珠黃,已不中看了,哪裡及得上美人兒?乖乖,不要吃醋了,哈哈,你們中原女人就是愛吃醋、來吧!」
只聽她一聲嬌呼,大約已被呼拉抱住了。
葛品揚心中好不氣怒!
師父和斷腸花的往事,自己確實不清楚,但,雖未見過斷腸花,既是師父昔年所眷好的女人,卻被這蕃禿玷污了。師父吃了虧,為人弟子者,也同樣嚥不下這口氣!
只聽呼拉氣喘起來了。
她在叫:「大和尚,別這麼急,快把燈熄了!怪羞人的,不怕她們看到?」
呼拉得意地邪笑:「正是要讓她們瞧清楚。美人兒恁地說,本座依你!」
室中立時漆黑。葛品揚一咬牙,正要有所行動,猛聽到腳步聲急。
同時,隱約聽到廟外揚起呼喝怒吼之聲。
葛品揚剛心中一動,猛聽厲聲大呼:「品揚兄何在?」
葛品揚已辨出是藍繼烈的聲音,又驚又喜。
驚的是藍繼烈打草驚蛇,來得太快,出聲呼喚,也太性急了。如被蕃僧們警覺,勢必影響到自己的安全。
喜的是藍繼烈及時趕到,正當自己孤掌難鳴、需要幫手的緊要關頭。如果藍繼烈之外,尚有其他有力人手,則大可和呼拉以下的殘餘黨羽一戰。
廳外又傳來藍繼烈的疾聲呼喊。
葛品揚當然不便答應。
瞥見一條人影,疾如旋風,掠到方丈室外。
注目一看,正是鐵木落。
「什麼事?」
顯然,法王已警覺,聲音十分慍怒。
鐵木落忙放輕腳步,慄聲道:「有人找麻煩!」
呼拉喝道:「天大的事,也不該這個時候報告。你們都是幹什麼的?退下!」
鐵木落恭聲應道:「是!」
他又道:「座下恐怕是五鳳幫大舉來攻,不知如何被他們知道咱們在此?……」
呼拉怒道:「來了幾人?」
鐵木落應聲道:「剛來了一個小子!」
呼拉重重「哼」了一聲:「一個小子也應付不了?氣煞本座,滾!」
鐵木落打了一個冷戰,道:「是,因為那小子好像就是白髮老婆子的那個孽種!」
呼拉「唔」了一聲:「有這種事?快把那小狗抓下,等本座發落。」
鐵木落驚然道:「座下擔心白髮老婆子也會來!」
呼拉哼了一聲:「本座知道了!」
只聽嬌聲嗲氣的:「大和尚,該放開奴了,奴家氣都透不過來啦!」
說著,嬌喘吁吁,使人蕩氣迴腸。
鐵木落抓抓耳朵,十分鬼相。
只聽呼拉氣吼吼道:「真掃興!美人兒,快穿好衣服,跟本座回宮享福去。」
嬌嫩的聲音:「大和尚,你要帶奴到哪兒去呀?」
卻聽呼拉喝道:「鐵木落,聽著!火速備車,準備回去,還有,那小狗不可讓他再溜掉,對本座大有用處,快!」
鐵木落促聲應道:「是!」
他掉身匆匆而去。
只聽呼拉自言自語:「如果那老婆子也倒打一耙,只好等回宮後再定報仇之策了!」
羞花姬訝然問道:「大和尚,你說什麼呀?」
呼拉不耐煩的聲音:「小心肝兒,快收拾好,跟本座走。」
她「哼哼嗯嗯」:「不來啦,奴家姐妹要回家去了!」
呼拉獰笑道:「美人兒,跟本座回額布爾宮,包你們一生受用不盡。如不識抬舉,哼哼!」
她「呀」了一聲:「大和尚,是要奴家姐妹跟你出關去?」真是多此一問。
呼拉子笑道:「正是,美人兒該高興才對。」
她道:「大和尚,奴家願意跟你走。」
呼拉哈哈:「這才乖,快點!」
她道:「奴家還有事要安排一下,不能等兩、三天嗎?」
呼拉哼道:「木行!」
她撒嬌道:「大和尚,看你蠻神氣的,怎麼好像怕了誰?一刻也不肯多留。」
呼拉怪笑道:「笑話!本座怕了誰?只有人怕本座!」
她道:「是麼,那麼,何必恁地急?」
呼拉嘿了一聲:「美人兒有所不知,等下本座自會告訴你!」
這等於廢話。
葛品揚心如油煎,也是心慌意亂。第一:他已聽出呼拉已準備馬上動身回返關外。如此匆促,顯然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已有戒心,一發覺兆頭不對,就想一走了之。
如讓他免脫,更費周章,如何能及時救人?如何才能不耽誤弄月老人等的性命?
如呼拉就此動身,憑自己,即使再加上藍繼烈,也無力阻截。
回報牯老已來不及了。
第二:他也聽出羞花姬有把呼拉留下的打算,可是,呼拉軟硬不吃,如何是好?
現在,必須有應變的「奇兵」,時不我與,又擔心藍繼烈寡不敵眾,自己又不能輕舉妄動,一時尚不便出手。
在這種左右為難,危疑震撼的形勢下,他初次有束手無策之歎。
他也想先救出黃鷹冷必威,增加一個助力。但黃鷹既存心背叛五鳳幫,背叛的原因又是因私人恩怨,為了黃元姐而起。自己如出手救他,他是否反會惱羞成怒?如萬一再來一次翻臉無情,豈非自找苦吃?
他幻想牯老和龍門棋士等能隨後趕到。
正自心神混亂間,腳步聲急,鐵木落又再匆匆掠到。只聽他恭聲稟道:「座下已經照令辦事!」
室內呼拉哼了一聲:「好!」
又喝了一聲:「那小狗呢?」
鐵木落道:「那小狗十分扎手,鐵木花他們正在聯手對付,大約也快得手了。」
葛品揚心頭為之一沉。
呼拉怪笑一聲:「先把美人兒送上車。」
鐵木落忙應:「是!」
方丈室門「伊呀」大開。
鐵木落畢恭畢敬地躬身入室。
只聽羞花姬道:「大和尚,閉月姐姐快死啦,你應當先救救她。還有小妹子,也應該讓她醒過來呀!」
卻被呼拉怪笑截斷:「美人兒,外面已有人來找死,本座等下可能還要和人動手,為你們三人安全計,還是乖乖地躺著好!」
羞花姬剛呀了一聲:「大……」
寂然而止。
葛品楊立即知道羞花姬也被制住了穴道。
閉月姬和沉魚落雁姬既受制於先,如今等於三姬都成了待宰之羊。
葛品揚又恨又氣,暗罵:這老蕃禿真是比鬼還奸!
只聽鐵木落諂笑道:「這樣好極了,免得礙手礙腳,座下對她們實在有點不放心!」
呼拉哼了一聲:「哪個女人能在本座面前作怪?」一聲喝:「送上車去,由你執御,本座先行一步!」
鐵木落暴喏:「是!」接著,便見他一手挾著一個,匆匆掠出。
呼拉滿面獰笑,一面扶著羞花姬,一手提著一個大皮袋,緊隨出室。
葛品揚血脈債張,無奈自知量力,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還要屏息斂氣。外面怒嘯聲起,夾雜著粗獷的怪笑。
葛品揚一聽,料想藍繼烈已陷危境,暴怒作嘯,忙悄悄掠出,飄身上了後殿。
他巧伏身形,居高臨下一看,搏鬥現場是在白馬寺前左側叢林中,受視線限制,看不清情況。只發現寺後有一輛四騎高篷黑色大馬車。
呼拉和禍水三姬影子不見了,他們大約已經上車了。
而鐵木落正掠上御座,引韁揮鞭,是要走了。
呼拉顯然早有充分準備,才能如此快速,分明心怯牯老,決定了這條三十六計中的「上計」。
葛品揚心中火急!
一方面,他要援助藍繼烈。一方面,又想不計後果救出黃鷹冷必威。
而總不能讓呼拉就此溜之大吉!出手吧,實在沒把握!
三方面,都刻不容緩,使他失了主意。
三方面,他覺得都差不多的重要。
藍繼烈是師父唯一愛子,歷劫歸宗,如萬一有所疏虞,如何向師父交待?自己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幫助藍繼烈脫險。
黃鷹冷必威,雖因一念之差,反友成仇,也只是為情所誤,年輕人一時想不開,鑽入牛角尖,按做人之道,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豈能讓他被呼拉帶走,永淪不復之地?
截阻呼拉,以待緩兵他相信牯老和龍門棋士等必有部署,便是師父與師母也不會坐待他與藍繼烈孤身犯難只有這樣做才能兼顧救人,並牽制敵方人手,減輕藍繼烈所受壓力。
他一想到這裡,立作決定。
他以最快的身法翻落地上,向囚禁黃鷹的地方掠去。結果卻是不見人影,找遍了各處房間,連聲呼喚:「必威大哥!必威大哥!」
「小弟葛品揚找你!」
毫無反應!
葛品揚心急如焚,他立時有兩種猜測:一是已被呼拉另外命人把黃鷹帶走了,甚至殺害了!二是被藏在不易發現的地方,被點了啞穴、昏穴,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所以沒有反應。
耳聽藍繼烈怒吼更急。
同時,車轆轆,馬蕭蕭,蹄聲如雨,遠逝如風,時機迫切,稍縱即逝,只好又電射而回。
車馬已杳,已馳出數箭之外了。
葛品揚長嘯一聲呼道:「繼烈兄,小弟葛品揚來了!」騰身向叢林中掠去。
同時,他又提氣大喝道:「呼拉蕃禿已經溜走了,牯老前輩率領本幫全部人馬即將來到,千萬別放走這般蕃禿!」
話聲中已到了現場,凌空下撲。
他的話,確有攻心奇效。
那些蕃僧正以群毆之勢對付藍繼烈,眼看就要得手,一聽法王已然先走,難免心慌。再聽說最難惹的牯老頭和五鳳幫的生力軍也快到了,敗軍之將,草木皆兵,頓時鬥志大挫。
眼見葛品揚撲到,鐵木花和兩個蕃僧回身出手迎擊。
藍繼烈嘴角溢血,目張如炬,已殺紅了眼,勢如瘋虎,猛不可當。
葛品揚先以「天風浩蕩」之式出手。
就在鐵木花與另兩個蕃僧滿面獰笑、蓄勢吐掌剎那,突然,他雙掌虛接,身形驟起丈許高,彈指作嘯,比電還疾。
鐵木花與兩個蕃僧在葛品揚雙掌虛接之時,同聲怪笑,迎著葛品揚來勢,翻掌吐勁。
未料到葛品揚身形突然上升。三人六掌,翻滾的掌風一概打空。
「轟匐匐」只把二丈外的一株大樹震得樹葉飛濺,核椏折裂,樹身搖晃不已。
葛品揚又已出指了。
鐵木花等三人正當全力出掌,想一舉立斃葛品揚,勁已吐出,招式用老,新力和濁力交替的一瞬之間,猝然驚變,連轉念都已來不及。
鐵木花狂吼一聲。百會穴一震,一身橫練罩門立破。
由於百會穴是在頭頂,也是百脈必經之處,最難練到的地方,此穴震破,真氣隨散,鐵木花翻滾在地。
另外兩個蕃僧搖頭晃身,閃避得快,正手忙腳亂中,葛品揚又勁叱一聲:「著!」身形電射下擊。雙掌落處,兩個蕃僧同聲悶哼。一個右肩挨了一掌,橫練毀散,肩骨粉碎。一個胸前被掌緣掃中,連退八步,狂噴鮮血。
葛品揚士別三日,藝業猛進,連創三個高手,一則得力於牯老近日的耳提面命,二則趁鐵木花等三人心慌大意,打個措手不及。
三僧被創,其餘的喇嘛驚怒之下,紛紛怒吼,亂了陣腳。
藍繼烈大展神威,全身狂旋,雙掌橫掃三匝,週遭加百輪疾轉。
有道是:一人拚命,萬夫莫當。
這時的藍繼烈,就是拚命的打法。
他已得白髮魔母真傳,又生性剛烈,臨敵之際,銳不可當,被眾喇嘛圍攻之下,受了內傷。如今這一拚命,使凶悍的蕃僧也為之失色辟易。
其實,他已成強弩之末了。
眾喇嘛卻因聽說呼拉已走,強敵將到,無心應戰,懾於藍繼烈之威勢,又震於葛品揚之犀利,紛紛撤身。
葛品揚趁此機會,搶到藍繼烈身邊,若非先出聲招呼,幾乎被殺紅了眼的藍繼烈打了一掌。
葛品揚虛張聲勢,引吭大呼:「牯老,牯老,快來,快來!」
眾喇嘛驚疑不定,眼對眼,一時竟呆住了。
藍繼烈卻因停頓下來,喘息未定,嘴角鮮血,涔涔而下,顯出內傷極重,難以支持。被眾喇嘛看出便宜,凶心又熾。那兩個剛才被葛品揚擊傷的喇嘛緊挫鋼牙道:「呆個鳥!還不快了結這兩個小狗!」
雙雙領先欺身出手。
蕃僧性暴,記仇心重,受傷的更見兇惡。未受傷的又紛紛跟進。眼看惡鬥又將爆發。
葛品揚暗暗叫苦,他已看出藍繼烈再難支持,憑自己一人之力,既要自保又要護住藍繼烈,實在危如累卵。但事已至此,只有豁出去了。當下全力出手,連展「天風三式」護住門戶,挺身擋在藍繼烈前面。
這一來,竟又使眾喇嘛緩了急勢。
原來,蕃僧除了殘暴外,又多狡詐,凡是狡詐的一定多疑。
葛品揚毫無懼色地從容應敵,大出蕃僧想像之外,越顯得有恃無恐,越證實了他剛才的話不假。
眾蕃僧震於牯老之棘手難纏,驚弓之鳥,難免疑神疑鬼。
就在這時候,「眸」的一聲牛吼,劃破夜空。
眾喇嘛聞聲色變,其中一個大喝一聲:「老鬼來了,走!」當先彈射而遁。
耳聽破風聲疾,其他喇嘛心慌之下,亦皆四散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