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名高壓頂能無視

    辛維正見了忙問道:「要不要去為唐大俠弄個火來?」

    唐必達微微一笑,沒有接腔,飛快地旋下桿頭那鋼煙鍋兒,煙桿一豎,於掌心中迅速倒出三顆金色藥丸。

    辛維正止不住輕輕一咦道:「這枝煙桿」

    唐必達掃了一眼說道:「老弟別盡望著我!」

    說話之間,三顆藥丸已被轉手裝入那只空藥瓶。

    辛維正愕然道:「唐大俠這是做什麼?」

    唐必達低聲道:「拿去再說!」

    振腕輕輕一送,那只藥瓶立即貼地滾到辛維正腳前,辛維正違拗不過,只好俯身撿起。

    唐必達低聲接著道:「這便是寒門賴以傳名於世的『唐丹』;事先一顆,百毒不侵,事後一顆,丹到毒除,如中毒不深,溶於酒中,一顆可活十人以上……」

    唐必達頓了一下,低聲又接道:「由於求索者日眾,唐某人不勝其擾,早於五年之前,即宜布煉製此丹的某幾味藥材來源中斷,十年之內,將不再煉;所以,希望老弟今後在使用此丹時,最好能謹慎點,須知時至今日,所謂好心好報,有時並不盡然。」

    辛維正正要說什麼,唐必達擺頭制止道:「一句客套,便落下乘,老弟假如別無他事,不妨請便;如彼此有緣,日後相見機會還很多!」

    辛維正生性爽直,聞言立即抱拳道:「那麼唐大俠保重了!」

    別過唐必達,離開廣場,辛維正繼續向山下走來。走了一程,辛維正逐漸放緩腳步。他心想,廬山景色,天下稱道,而今而後,尚不知何日方能重臨,此行雖未能暢遊飽覽,但如能幹臨去之前,稍作逗留,多看幾眼,也是好的……

    轉念間,忽聞身後遙遙傳來一聲呼喊:

    「小虎子!嗨,前面走的是小虎子麼?」

    辛維正扭頭循聲望去,見山道上正有一名頭戴大草笠的漢子如飛奔下。

    那漢子腳下不慢,眨眼便巳來至近前。漢子年約四旬上下,扁鼻樑,厚嘴唇,一臉忠厚老實相。

    那漢子顯然認錯了人,他在看清辛維正正面面目之後,怔了一怔,說道:「你……不是小虎子?」

    辛維正反問道:「小虎子是誰?」

    那漢子訥訥道:「是……是我們莊上蔡師爺的兒子,這次叫他別跟來,小傢伙偏偏不聽,現在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辛維正問道:「多大年紀?」

    那漢子皺眉道:「忘記了是十七,還是十八,說起來小是不小了。」

    辛維正微微一笑道:「十七八歲的人了,何必還為他擔心?或許他已跟貴莊其他人先回去了也不一定。」

    漢子點點頭道:「有此可能。」

    漢子說著,眼中忽然一亮道:「咦,這位老弟,您不就是,先前一個人獨登峰頂,進入羅漢池,隨後又一個人走下來,和唐必達唐大俠說話的那位老弟麼?」

    辛維正未置可否,淡淡反問道:「寶莊離此多遠?」

    那漢子似乎沒有聽到,拇指--豎,興奮地接著道:「老弟,我楊某人佩服你!有膽有識,卓然不群:英雄出少年,沒得活說!」

    阜維正信口道:「老大好說。」

    心底則在忖度:這是第二個了。奇算子黃天南那老賊,滿口…」汗顏」和「欽佩」,其實只是力了套問自己所見,這廝看上去好像很老實,說穿了,這番阿諛詞,還不是為了套話鋪路?

    抱歉,他可投有興趣再陪下去了!

    他淡淡一笑,隨即移動腳步,繼續向山下走來。

    那漢子還算識趣,雖然跟在身後,卻未再說什麼,直至快到山腳時,才聽他又在身後深深一歎,自語般喃喃說道:「可憐的唐必達…」『」

    辛維正心中微微一動,故作漫不經意地向後問道:「老丈不覺得尤中宜尤大俠更可憐麼?」

    那漢子一歎說道:「唐、尤兩家雖說有著中表之親,可是,山西尤家,又怎能跟四川唐家相提井淪?」

    辛維正不禁聽糊塗了,心想:「你說唐必達可憐,無非是指這位唐家掌門人,事不關己,無端落得一身重傷;沒若如此,在同事件裡,送掉性命的,難道又不及受傷者更令人同情?這與雙方在武林中的聲名地位又有什麼關係?」

    只聽漢子在身後又歎了一口氣,緩緩接著道:「山西尤家,近年來儘管也以擅用毒而名噪一時,但是,誰都知道的,這一家用毒,能發不能收,一樣毒藥研製出來,往往連自身都化解不了,幾曾聽說四川唐家有過這等情事?」

    辛維正暗暗一怔,訝忖道:「還有這一說?」

    他對這漢子漸漸感到興趣了。如果對方目的是想套他的話,結果,他一字不露,反引得對方自己滔滔不絕,這又伺樂而不為?

    果然,那漢子沒等他開口,接著又道:「而四川唐家,你看吧,別的不說,單是一種無毒不解的『唐丹』,就非尤家的什麼,化毒散』、『百靈膏』等,所能比擬於萬一!」

    唐必達的話,證明一點也不誇張,「唐丹」之名,果然無人不知!

    不過,辛維正此刻仍然堅持著不開口,他現在本可幫唐家來個反宣傳:聽說藥材來源中斷,唐家似乎早就沒有這種靈丹了。然而,他知道,言多必失,說話就怕開了頭,不淪怎麼謹慎,總比不上金人三緘其口!

    傾斜的山路,終於走完了,漢子的話,卻未中斷:「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可憐的唐必達,他平時也不知救活多少人,此刻雖然帶著滿瓶滿瓶的『唐丹』,但是,『唐丹』解毒不療傷,萬一流血過多,照樣要步尤中宣之後塵!唉,你說吧,天道何存?公理何在?」

    辛維正微微一愣,再也無法不開口了。

    他霍地轉身去道:「這位老大,您怎知那位唐大俠,此刻在身上帶著滿瓶滿瓶的『唐丹』?」

    那漢子裂開厚唇,低聲神秘地笑道:「楊某人當然知道……」

    辛維正皺了皺眉道:「風聞由於藥材來源中斷之故,唐家這種『靈丹』,早己封爐停煉,這位老大,您如非親目所睹,這種謠言,似以少加散佈的好。您老大大概也知道,這種話一旦傳出去,影響該有多大吧?」

    那漢子嘻嘻一笑道:「真是真,假是假,嘻嘻,你老弟又何必如此咦,那是什麼?

    啊,好漂亮的一塊石頭!」漢子低叫著,有如出水蝦子一般,突然向右側一片雜草中撲了過去。

    辛維正暗罵-,聲:羊癲瘋!

    身軀一轉,便待快步離去,詎知身子一轉過來,身前七八步處,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名年約雙十上下,穿一身黃的華服少年。

    眼前這名黃衣少年,衣飾雖然都麗,一副相貌,卻不怎樣。高高的鼻樑,長長的眉毛,嚴格說來,長像也不算太醜,只是眉宇間那股自然流露的驕戾之氣,令人見了難有好感。

    這時黃衣少年手一指,向辛維正注目問道:「剛剛溜開的那廝是誰?」

    辛維正沒好氣,也將兩跟一瞪道:「我怎知道?」

    黃衣少年一哦,忽然微笑說道:「小可溜光祖」瞧那神氣,就像這個名字一報出來,辛維正準得打抖似的。

    可是,辛維正僅淡淡回了一句:「在下辛維正!」

    辛維正這種冷漠態度,顯然很使那位自稱雷光祖的黃衣少年感到意外,只見他眼皮霎了霎,注目又道:「小可外號『黃衣公子』『煞相』雷定遠便是家父!」

    原來如此!辛維正暗吃一驚,但隨即冷冷接著道:「『美髯公』齊天衛,『富國侯』葛平章,都是在下的朋友!」

    「五爵」「四秩」,三十三位武林名人中,他所知道全銜的,儀此一『公』一『侯』,這時氣不過對方那種囂張氣焰,忍不住全給搬了出來。

    那位黃衣公子雷光祖,聞言哈哈大笑,說道:「有趣,有趣,人人都說我黃衣公子骨頭硬,想不到今天竟碰上一個骨頭比我還硬三分的朋友!」

    辛維正冷冷地說道:「閣下哈哈已經打完,現在可以讓路了吧?」

    雷光祖抱拳一拱,含笑道:「小弟最敬重的,便是像兄台這仟的人物,適才多有冒犯,這廂賠罪!」

    辛維正勉強還了一禮道:「不敢當!」

    雷光祖含笑接著又道:「假如兄台不以前嫌為意,叮否容小弟打聽一件事?」

    辛維正冷然接口道:「是的,閣下馬上趕上去,還來得及,各路人馬湧進峰頂羅漢池,還只是剛才不久的事。」

    溜光祖頭一搖道:「雷某人對所謂珍藏,一向不感興趣。」

    辛維正怔了怔道:「那麼」

    雷光祖道:「小弟是想查問一個人。」

    辛維正道:「誰?」

    溜光祖道:「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姓金,芳名紫風,是岳陽:金湯堡』,『霹靂子』金鵬舉金老前輩的掌珠。」

    辛維正脫口一啊道:「是她?」

    雷光祖注目道:「是的,辛兄見過這位金姑娘麼?」

    辛維正不答反問道:「雷朋友要找這位金姑娘,是否有什麼緊要事?」

    按理說:「公侯伯子男」,「將相卿尉」,「爵」「秩」分明,不下於正式朝籍之敘位,如今找人者,僅是一名。煞相」之子,而被找者,卻為「兩子」之一,-霹靂子」之掌珠,雙方家世,差了三級,其中有無可慮處,本不勞他人操心。

    可是,不知怎地,辛維正總覺得這位煞相之子看來難以信任。

    所以,他認為,若要由他口中獲知那位霹靂子掌珠之行蹤,他就有權先將對方找人之目的查問清楚!

    雷光祖似已看透他的心意,聞言微微一笑道:「辛兄過慮了……」

    辛維正淡淡接著道:「慮從何來?假使辛某人回您閣下一聲,未曾留意,相信閣下也不一定就能拿我辛某人怎樣吧?」

    雷光祖又笑丫笑道:「那麼,小弟現在要是說:那位金姑娘,她是約好小弟,預定三天前在此見面的。辛兄相信不相信?」

    辛維正點點頭道:「有此可能。」

    雷光祖笑道:「只是有此可能麼?」

    辛維正道:「所謂有可能,是因為那位金姑娘也曾說過要找一個人。」

    雷光祖道:「這不就對了麼?」

    辛維正道:「雷朋友要找金姑娘,並不等於那位金姑娘要找的就是你雷朋友!」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依小弟猜想:辛兄來到江湖上,大概還沒多久吧?」

    辛維正點頭道:「是的,所以處處顯得不通人情世故!」

    溜光祖一搖頭,笑道:「小弟不是這個意思。」

    辛維正揚臉道:「那麼是什麼意思?」

    雷光祖笑笑道:。本來早就該說明了,怕只怕又落『擺譜』之泛,故忍而未言;如今,話不說不明,只好說出來了。」

    雷光祖說至此處,又笑了一下,這才含笑從容接下去說道:「『煞相』雷定遠,『霹靂子』金鵬舉,誼屬連襟,同為已故之拳』:刀』『劍』,武林三王』中,『拳王』之婿,此於武林中,遣為無人不知之一段佳話,換言之,這位紫鳳姑娘,她,亦即在下之姨表妹!試問:辛兄若非初履江湖,又怎會連這個電不知道?」

    好不輝煌的姻故關係!

    辛維正頗感意外。他投想到武林名人,以及各大門派之間,竟然在在有著非親即故的深厚淵源。

    先是山西尤家和四川唐家是「中表」。現在又發現「子」「相」一對姨表!

    辛維正雖然對這位煞相之子不生好感,但由於對方既是那位紫風姑娘的表哥,自然不再抱猜疑態度,當下抱拳緩下臉色說道:「在下實不應如此多疑,尚祈勿怪。」

    雷光祖忙笑道:「辛兄說哪裡話,像辛兄這種處理態度,小弟佩服都還來不及哩!」

    辛維正接著道:「在下見到那位金姑娘,是在前天,不知兩位當初有無說清楚,萬一這兒碰不上,另外再去哪裡相候?」

    雷光祖點點頭道:「只要知道她來過,就可以了。」

    辛維正又問道:「這位雷兄,別的沒有什麼吩咐了吧?」

    雷光祖搖頭道:「沒有了。」

    辛維正一聲:「那麼在下告辭!」正待舉步,雷光祖卻又叫道:「辛兄且慢!」

    辛維正止步抬頭,雷光祖笑了笑道:「『筆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飛,兩人這次來了沒有?」

    辛維正搖搖頭道:「好像沒有。」跟著注目反問道:「雷兄問這兩人做什麼!」

    雷光祖笑笑道:「沒有什麼?」

    辛維正見對方不肯說,也未再問。

    兩人分手,雷光祖繼續登峰上山。辛維正回頭不見那楊姓漢子,心中大大一寬。這時已將近黃昏,他忍不住肚中飢餓,便急急向山腳下那一排食棚走去。

    詎知冤家路窄,辛維正吃完一碗麵,正待付錢出棚時,那姓楊的漢子,竟不早不晚的一腳跨了進來。

    辛維正臉一偏,只做沒有看見。

    然而,那姓楊的漢子卻不放過他,嚷道:「哎喲,我的老弟,原來你在這裡,害得我一頓好找!」

    辛維正霍地轉過身去,沉臉道:「誰是你老弟?」

    漢子一怔,剛要張口。

    辛維正冷冷接著又道:「咱們誰又不欠誰的,找我幹啥?」

    漢子毫不動氣,走上一步,低聲道:「請弟台賞個面子好不好?這裡這麼多人……而我楊某人……誰都知道的,心直口快,胸無城府,一向都是這個樣子,不論生張熟李,只要談對了胃口,就恨不得挖出心來……再說,咳,你老弟想想吧,我楊某人,今天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老弟,你老弟竟如此不圍餘地?」

    辛維正也感覺這樣做,不無過分了些。

    他暗付:我憎惡這廝,顯然出於一種無以名之的疑懼,其實這傢伙又有什麼值得可怕的呢?

    不是麼?未來要走的路還是那麼遙遠,未來的擔子又是那麼樣的沉重,如果像現在這樣,處處不敢面對現實,今後在江湖上,豈非寸步難行?

    辛維正如此思忖著,腦中忽然掠過一個意念,當下向對方週身上下一打量,冷冷注目道:「閣下檢得的漂亮石頭,可否借與一觀?」

    漢子顯得甚是尷尬地道:「這個,咳,這個……」

    窄維正打鼻管中哼了一聲,冷冷接著道:「該不是為了怕和那位煞相之子朝相吧?」

    漢子好像受到了無比屆辱似的,兩眼一瞪道:「你,你說什麼?我我,楊某人,會怕了雷家那小子?笑話!」

    辛維正側目哂然道:「閣下究竟是何身份,以及跟定在下的居心何在,就憑這幾句話,該可以開誠佈公了吧?」

    漢子白知前後語氣矛盾,無法再瞞,只好壓著嗓門道:「算你老弟有眼力,楊某在江湖上,的確有點小小地位,只是為了某種緣故,一時尚不便以真實身份相告……」

    辛維正悠然道:「還有呢?」

    他原認定這廝可能有點來頭,現經這廝一番自我吹噓,信心反倒有些動搖起來了。

    漢子低聲道:「至於和你老弟親近的原因,天地良心,神鬼共鑒,我姓楊的若是存有任何不良企圖……」

    辛維正側目道:「便怎樣?」

    漢子苦臉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辛維正哼道:「不知所云。」

    漢子怫然作色道:「那麼我且問你,你老弟身上,現在有著什麼寶貝東西,竟值得我這樣身份的人,也會為它生出覬覦之心?」

    辛維正心頭微動,暗道一聲:對了,這廝大概是看到我跟唐必達

    就在這時候,棚外似有人影一閃而過,辛維正心神微分,話到口邊,倏而忍住。漢子忽然伸手一拉,叫道:「來,老弟,別再說這些了,我請老弟喝一杯!」

    辛維正決定與這廝周旋到底,因而亦不推辭,僅淡淡說了句:「不嫌太破費了麼?」

    就勢在原來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漢子似乎有意擺闊,點這又點那,叫來滿桌酒菜。辛維正也著實不客氣,開懷放量,大吃大喝不誤。

    辛維正在心裡冷笑:你這廝瞎了眼,大概還不知道小爺便是刀劍雙尉的師弟,到頭來不叫你落個賠了夫人又折兵才怪!

    棚中原有七八張桌子,坐了約莫二十來名酒客,這時棚口光線一暗,又進來了三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個豹頭老者,背上斜插一對龍虎拐,生相極為威武。

    後面跟著的,是兩名三旬上下的彪形壯漢,一人佩著一把鬼頭刀,太陽穴高高隆起,目光灼灼如電,似為豹頭老者之晚輩弟子。

    待進來的這三人走到一角坐定之後,漢子忽然低聲道:「老弟認得這三人是准麼?」

    辛維正搖搖頭道:「沒有見過。」

    漢子低聲說道:「老傢伙是長白掌門人,姓丘,名武泰,外號:雙拐鎮三關』。另外那一對,便是長白派中有名的:蔡家兄弟』:『分水刀』和『奇雙刀,!」

    辛維正微哂道:「閣下這番介紹是表示閣下『見聞廣博,,抑或表示閣下『相識滿天下』?」

    漢子答非所問地又說道:「對於一位名派掌門人,老弟抱什麼看法?」

    辛維正漫聲道:「創業維艱,守成不易,任何門派,其能立足於武林,本身便是一種可敬的尊嚴;而一門一派之成敗興衰,又往往系諸掌門人之德能是否出眾;所以,在下對任何門派之掌門人,一向都是尊敬的,只除了少數幾位,像黃山」

    漢子攔著道:「那麼,這位長白掌門人,老弟對他印象如何?」

    辛維正仰臉道:「認識不夠,無從月旦。如果閣下問的只是表面之印象,則在下可以回答:看上去剛直正派!」

    漢子道:「這就夠了!」

    辛維正轉過臉來道:「夠什麼?」

    漢子低聲道:「這就是說:你老弟若敬重此老,便更該敬重我楊某人!」

    辛維正舉筷指向桌面道:「這一盤鴨肫肝炒得還不錯吧?」

    漢子眨眨跟皮,勉強點了一下頭道:「是的」

    辛維正筷子一掉,又指向另一盤道:「但我認為這一盤豬頭肉,卻鹵得倒胃之至!」

    漢子乾咳了一聲道:「老弟真會罵人。」

    辛維正喝了一口酒,緩緩說道:「就事論事罷了!」

    漢子雙眉微蹙,忽又引頸低聲道:「這樣好不好,老弟?楊某人由於一時不便公開身份,致令你老弟始終疑心難釋,現在咱們不妨來個事實勝於空言,由楊某人發出--個暗示,然後你再注意那位長白掌門人的反應,假使連這位雙拐鎮三關,都對我楊某人禮敬有加,請問:你老弟還會不會對我楊某人如此步步為營?」

    辛維正側目道:「如何暗示?」

    漢子咳了咳道:「你去叫他們師徒馬上滾出去!就說是我楊某人的意思!」

    辛維正一怔道:「閣下醉了投有?」

    漢子又咳了一下道:「醉是設有醉,不過你老弟假如不想試,楊某人當然不便過分勉強。」

    辛維正眼珠一滾,忽然伏桌低聲道:「在棋盤上,這大概叫做『當頭炮』,頗能唬人,可是,朋友你錯了,現在,沒得說的,你朋友準備挨吧!」

    語畢,不容漢子再有其他表示,站起身來,凳子一撥,大踏步便向長白師徒那邊走去!

    此所謂:天作孽,猶可追,自作孽,不可活!

    無論什麼事情,就怕太離譜。這豈不是明明估定他辛維正絕無這份傳話膽量,而咬緊牙關,耍的一記花招麼?

    辛維正想:好,來吧!以長白師徒之老於江湖,當不會看不出自己只是一名傳話人,而縱使他師徒三人將自己也並惱在裡面,憑自己的身手,也還應付得了。

    他邊走邊回頭,依他料想:也許不等他走至長白師徒桌前,便將有人奪門而出了。

    詎知,出人意料的,那廝跟巴巴的望著他往前走,神色間雖微呈緊張,但足,卻絕無拔腳開溜的意思。辛維正心頭更火,他飛回一道眼色,意思告訴對方:朋友,要溜就趁早,小爺說到做到,心腸硬得很,想小爺懸崖勒馬,那可萬萬辦不到!

    好傢伙,挺吧!辛維正見那廝仍無走避跡象,倏地大跨一步,張臂隔開雙方視線,然後向那位雙拐鎮三關道:「喂,老丈,有人請賢師徒馬上滾離此地呢!」

    那位長白掌門人為之一愣,張口說不出一句話來。

    打橫坐著的蔡家兄弟,臉色一變,雙雙跳身而起,嚓的一聲,亮刀在手,同聲厲喝道:

    「好朋友在哪裡?」

    辛維正返身一指道:「就是那一位。」

    老大分水刀怪叫道:「好哇」

    話才出口,身後突然傳來雙拐鎮三關一聲喝道:「伯屏住口!」

    雙刀兄弟愕然轉身,只見雙拐鎮三關臉布陰霾,向桌面丟出一塊碎銀,手臂一揮,什麼也不說,轉身便向棚外走去!

    棚中其他酒客,對這種事,見多不怪,各人在溜過一眼之後,仍然吃喝如故,卻只將一個辛維正整慘了,他傻在那裡,半晌做聲不得。

    漢子遙遙一招手,喊道:「過來啊!」

    辛維正走過去,蹙額喃喃道:「真像串通了似的。」

    漢子輕輕咳丁一下道:「那麼,依你老弟意思,是否要另外再找一個對像試試?」

    辛維正未予理會,心底下則在想:妙手師徒,煞相之子,或者那位霹靂掌珠,假如這幾人之中此刻能有-『個突然撞進來就好了!

    漢子乾咳著,低聲又道:「老實告訴你弟台,今天,在這兒直到目前為止,包括什麼刀劍雙尉,以及什麼無情卿,妙手卿之流的角色在內,我揚某人一聲吩咐下去,大概敢於抗命的還不太多,其餘的,你老弟去想吧!」

    辛維正遲疑著,轉過臉去道:「那麼,閣下」

    漢子頭一擺截口道:「能說的,早就說了。」

    辛維正眨一眨眼皮,又道:「以閣下身份之高,而今竟然垂青在下這麼一個無名小子,能說真的什麼用心也沒有,只是為了吃吃喝喝,談談說說麼?」

    漢子頭一點道:「有!」

    辛維正注目道:。請說!」

    漢子聲色一沉道:「為了救你弟台一條小命!」

    辛維正張目道:「怎麼說?」

    漢子嘿了一聲道:「這就是說」

    漢子一個說字方出口,眼角偶掃,突然輕輕一噫,匆促起身離座,向打棚外倉惶奔人的一名青年漢子疾步迎去。

    漢子和那青年湊到一起,不知那青年說了幾句什麼話,只聽漢於似有未信地失聲追問道:「真的沒有看錯?」

    青年肯定的點了一下頭。漢子隨即轉身向辛維正點點頭道:「再見,老弟,明天或後天,我會再找你!」

    手腕一抖,打出一錠白銀,白銀來勢雖疾,但落於桌面時,卻不聞一絲聲息,就像被人用手輕輕放上去一般。

    就憑最後這一手,辛維正知道,漢子剛才那番話,當非自誇,今天廬山,或許真的就數這廝為第一高人了!

    那麼,此君既然沒有說假話,最後關於他身處險境的一段,其真實性又如何呢?

    有一點,是無可爭議的,他辛維正今天之武功根底,據恩師說,已較兩位師兄有過之而無不及,換句話說,要想在武功方面奈何於他,至少亦非尉級以-上人物不可!他辛維正行走江湖才幾天?兩榜中人,誰和他有恩怨?「降魔子」黃逸公?師兄「刀劍」雙尉?

    辛維正很迷惑。不過,決不是這名楊姓漢子本人,則屬毫無疑問。因為,剛才他們始終相處咫尺之間,對方如欲向他下手,機會可謂多的是!

    現在,關於他本身有性命之憂一節,他並不放在心上。俗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別說他想不出有誰要不利於他,即令真有其事,他也不認為是件壞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正好因此追查出恩師含冤之迷亦未可知!

    倒是另外有幾點,他頗想先行弄弄清楚:剛才棚外有人影一閃而過,顯然意在偷窺,那偷窺者是誰?

    楊姓漢子既雲天不怕、地不怕,為何卻不敢跟那位煞相之子,黃衣公於雷光祖朝相照面?

    最後人棚的這名青年漢子是何許人?他為楊姓漢子帶來的又是一件什麼驚人消息?

    辛維正吃了個酒足飯飽之後,帶著五分酒意,信步走出了露天棚。

    這時天色已黑,他向江邊緩緩踱去,晚風拂面吹來,令人有一種飄飄之感。如果真的有人想找他,他倒希望對方能在這個時候現身,可是,直到他走累了,在一排垂柳下放身躺倒,始終未有什麼事情發生。

    第二天,卒維正沿江南行,他並無一定要去的地方。他向前走,只不過是為了他總得要離開原來的地方而已!

    他走在官道上,官道上一直很平靜,可是,沒隔多久,身後來路上忽然嘈雜起來。他走到道旁,止步回望,由山麓那邊過來的,有車有馬,有步行者,像一股浪潮,正向他立身處洶洶湧至。

    他想:一場驚天動地的廬山之會,就這樣結束了,除了一人死亡,三人重傷,以及一些小小風波外,似乎誰也沒有獲得什麼好處……

    浪潮的先領,已自身邊掠過,辛維正繼續舉步,也雜在這股浪潮中,跟著向錢家湖方面走去。

    從身前身後那些人的口風中,他聽出,眾人對羅漢池藏有三王武籍一事,業已確信不疑,只不過目前誰也無法斷定,這宗寶藏究竟已為何人所取得。

    中午來到一座小集上,像蝗蟲過境一般,所有能吃的東西,轉眼被搶購一空。

    辛維正身上,尚剩有一小包乾糧,就河邊取水食用,倒也別有一番自在情趣。

    就在辛維正果腹畢事,想在樹蔭下躺一會兒再作打算時,忽有一名青年漢子向他奔了過來,老遠便叫道:「啊,少俠原來在這裡……」

    辛維正見來的這人,正是昨晚在天露棚中與那楊姓漢子咬耳朵的那名年輕漢子,不禁從心底暗罵道:「陰魂不散!」

    他待漢子奔至身前,揚臉問道:「是那姓楊的派你來的吧?」

    青年漢子滿臉堆笑道:「是的。」

    辛維正心頭一動,又問道:「那是令師吧?」

    青年漢子欠身諂笑道:「正是!」

    辛維正暗哼道:「果然投有料錯,有其師必有其徒,全是一個調調兒!」

    當下又問道:「什麼事?」

    青年漢子殷切地道:「家師正等在集上一家飯館裡候駕,請少俠馬上去一下。」

    辛維正本待加以回絕,繼而尋思道:「這對師徒,鬼鬼祟祟,八成不是什麼好路數,冤魂既已纏身,摔也摔不掉,同時,那廝既連『卿,『尉』兩級人物,都不放在眼裡,盡迴避亦非長久之計,不管是禍是福,這回前去作個徹底了斷也好。」

    於是,他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又緩緩問道:「令師如何稱呼?」

    青年漢子霎了霎眼皮道:「他老人家沒有告訴少俠麼?」

    辛維正側目反問道:「你想呢?」

    青年漢子乾笑說:「咳,咳,這個……」

    辛維正冷哼接口道:「這個『實在對不起得很』,是麼?」

    青年漢子打了一躬道:「實在對不起得很!啊,是的,少俠猜對了,咳,真是實在對不起得很!」

    辛維正為之作結,懶得再說,遂命青年漢子前面帶路。

    由於人潮業已湧過,集上差不多巳又回復到原先的冷落。

    青年漢子在集上那條僅有的黃泥直街上走了沒幾步,忽然停下身來,用手一指,輕聲說道:「請少俠自己進去吧,就是那一家,小弟另外還有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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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侯將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