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尉邱蓬飛不禁愁急起來,喃喃道:「但願」
筆尉朱家椽突然低呼道:「蓬飛,你瞧!」
原來就在朱、邱兩人交談的這片刻之中,那邊金煞神早與那位煞相之子動上了手。
此刻但見金煞神右手運筆如飛,左掌掌影幢幢,竟赫然使的是「生花筆」和「飛花掌」
中的兩大絕招「勢走龍蛇」以及「蓮開九晶」!
那位煞相之子,黃衣公子雷光祖,身形飄忽如風,出手勁銳凌厲,五步奪魂絕學,果然名不虛傳。他此刻如果單獨攻拆金煞神的左手飛花掌法,或是右手的生花筆招,無疑地,必可取勝於三合之內!但是,這位煞相之子所苦惱的是:對方時下所施展者,為兩種完全不同之武學,他深深知道,一招兼破二式,既然有所不能,若是操之過急,就難免有玉石俱焚之虞!
損人而不利己,自為智者所不取。
所以,鬥場中的雷光祖,三招一過,主意頓改。他毅然放棄驚險萬狀之蠻攻,而代之以游纏閃擊,意欲憑仗一身超絕之輕功,先使敵人疲於奔命,然後相機一擊而下!
而此刻鬥場中的那位金煞神,說怪也真怪,筆尉的一套「生花筆法」,以及掌尉的一套「飛花掌法」,嚴格說來,原不足以與將相武學相頡頏,可是,這兩套武功一到他手裡,竟如奇跡出現般,另外生出一種此呼彼應,互為佐輔之妙用,明眼人誰都不難看出,這兩套武功此刻如分由筆掌兩尉同時使出來,一定無法達此境界!
再一點令人詫異的是:這位金煞神在對敵之際,其一身內在功力,似隨局面之轉換,而呈現水漲船高之勢。
他先是在「筆」「掌」兩套招式上,由生澀,而熟練,一如久置不用之車軸,經油潤滑後,漸漸滑溜起來一般。
現在,雷光祖腳下一快,他腳下竟也跟著快了起來。
雷光祖預期落空,無所展其長,不禁又氣又驚又急,這時一邊發掌,一邊高聲大叫道:
「鳳妹,快告訴愚兄此人之來路!」
大殿上的金紫鳳,其實早就留意著了,這時也顯得甚是著急地高聲答道:「我明白,但是……我……我說不出來!」
雷光祖接著叫道:「鳳妹,你明白何事?」
金紫鳳急中帶怒道:「我要是……啊,不……是了……表哥小心,此人危險得很,他使用兩尉武學,只是一個幌子,若憑本身功力,他雖然及不上小妹,但比你表哥,一定強得多,他這一,手,小妹也能,注意他在普通招式中,滲進某種上乘玄功,突然加之於你!」
雷光祖自尊心大大受損,他無法向表妹發作,乃將一股羞忿之氣,兜底洩向對手金煞神。
當下厲聲大吼道:「打從『凶將』之子『金笛書生』郭重山往上數,五爵之門人,小爺縱末目睹,亦有耳聞,就不信你他媽的會真是個人物!」
吼聲未了,人已向前狠命撲出。雙掌勢蓄陰陽,高低相錯,分向金煞神上、中、下三路同時攻到!
金煞神鐵筆一圈,疾退丈餘,沉聲高喝道:「小子真的活膩了麼?」
雷光祖一擊不中,怒火更熾,恨恨應得一句:「一點不錯,非你即我!」
左臂箭探,右臂鞭垂;明攻之左手五指似曲還張,暗藏之右手五指併攏如刀;雙掌十指兼藏了抓、拿、劈、掃等諸般指掌之變化!
很顯然的,這位煞相之子,羞劍難於還鞘,不跟敵人分出一個死活存亡,是萬難善休的了!
金煞神發出一陣嘿嘿冷笑道:「要找死還不容易麼?」
他容得雷光祖左手蓋頂一把抓落,滑步卸肩,右手鐵筆一揚,作犀牛望月式扭轉上半截身軀,其勢一如即將旋身反撲者然;可是就在雷光祖誤信為真,左手掌背一翻,撩向鐵筆筆桿,跟著欲以右掌閃電穿劈的一剎那間,他卻突然右膝一彎,全身伏地,一個飛蓬迴旋,人已繞至雷光祖身後!金紫鳳在大殿上失聲驚呼道:「光祖快向後倒!」
可是,太晚了!同時,雷光祖縱然來得及,此刻恐怕也不會如言照辦。
原來金紫鳳發出這一聲驚呼時,場中敵我雙方所處之位置是:雷光祖勾腰前撲,前面人影已杳,整個背後都因而空門大露。金煞神身形一長,手中鐵筆所指向者,正是前者後背之關元要穴!
就當時之情勢而論,雷光祖假使如言後倒,豈不成了以背迎筆,自速其死?
錯了!
這種地方,正是武學高低優劣分野所在。因為,如事實之所顯示,雷光祖因一招之失,敗局已成定論;不過敗有大敗、小敗,和輕挫、慘折之別,如處必死之境,而能死裡逃生,或與敵人來個兩敗俱傷,可為佳事?
金紫鳳所喊的一句「光祖快向後倒」,其用意便在於此!假使雷光祖雖明知敵人正以一支判官筆點向自己後背,而偏偏咬奢倒撞而上,敵筆之勁道,必會因而大減;同時,如能再狠一點,在敵方事感意外,措手不用之際,更可使出毒著,以一式反手撩陰致敵於重創!
敵方如為大行家,或是不願兩敗俱傷,便可能在這種情形下改弦易轍,或者抽身後退!
所以,金紫鳳所授意者,實為一招至精至絕,至奇至妙,臨危保命之著。只是刻下四廂多為庸流俗手,誰也不能體會及此罷了!
不過,事實上,小妮子這一聲喊,最後還是救了雷光祖一條活命。
因為,小妮子一聲驚呼出口,別人不解其意,當事之金煞神卻為之心神一凜,他在不能確切弄清雷光祖懂不懂這一著,以及肯不肯這樣做之前,自然不願掉以輕心。所以,金煞神為慎重計,身軀微偏,去勢走斜,結果筆尖所至,僅將雷光祖肩背之間劃出一道大血溝!
就這樣,也已夠那位煞相之子生受的了。只見他向前一個嚷蹌,雖強撐著沒有栽倒,卻已再無逞強出手之力了!
金紫鳳由大殿上飛身一掠而下。她似怕金煞神向雷光祖追施毒手,是故人在半空中,即已發出一聲嬌叱道:「姓蘇的休狂,本姑娘來也!」
金煞神身子一轉,緩緩接口道:「放心,姓蘇的尚不致於如此低級,若是真想取他性命,有十個黃衣公子怕也早巳完了!」
殿上,那位了塵和尚,漸漸有些拿捏不定起來:他覺得繼續一面倒向表兄妹這邊,似乎已有慎重考慮之必要,但又怕一下矯枉過正,弄得兩面不討好,所以,他在猶豫了一陣之後,終於還是拿了一些藥布走下殿來。
雷光祖因傷在背後無法自理之處,加上他生性高傲,不肯於傷後立即登殿求救,以致出血過多,臉色已呈一片青白。
這時一面任由了塵和尚為他敷扎創口,一面向院心的金紫鳳哨呼道:「鳳妹……不要放過他……這廝……準是……十三男中……某一男之弟子……他竟敢向我們『子』『相』兩家公然挑釁,其中必……必……有非常原因!」
金紫鳳頭一點,應聲答道:「小妹當然不會放過他!」
金煞神好整以暇地緩緩接口道:「關於這一點,姑娘最好考慮一下再作決定。你們雖然誼屬表兄妹,但是,你們之間,無論身家、為人,與武功,都相去甚遠。他這位煞相之於,惡名早著,今日之事,可說罪有應得,而你金姑娘,可大不同了;尚望姑娘三思之!」
因為金煞神語氣和婉,而且這番話說來也人情人理,金紫鳳不免一陣猶豫。
雷光祖急忙高叫道:「鳳妹千萬不可為他所軟化!」
因用力過甚,創口受了震動,大股鮮血立即從白布縫裡汩汩滲出。了塵和尚皺眉低聲勸道:「公於尚請」
雷光祖扭頭叱道:「去你媽的!」
接著又向院心中的金紫鳳繼續叫道:「他這全是一種苦肉計,因為他自知不是鳳妹你的對手,才會如此低聲下氣,否則,他剛才為什麼會一口一聲你們這對表兄妹,將鳳妹也一起罵在裡面?
鳳妹如果被他哄騙過去,這廝不在背後竊笑你幼稚無知才怪!」
金煞神回過頭去,淡淡掃了一眼,口中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那神色卻表示得很明白:剛才不殺你這廝,看來實屬一大錯誤!
這時,最可憐的,大概要算那位了塵和尚了。
他好心沒得好報,善意進言,結果卻換來一聲臭罵。可是,他比誰都清楚,這位煞相之子雖說受了傷,他要想取他和尚,,命,顯然仍非難事。所以他在挨罵之後,感受如何,是另外一回事,救治工作,卻照樣得繼續進行。
金煞神緩緩轉過臉來,注目問道:「姑娘準備聽誰的?」
金紫鳳沉吟了片刻答道:「他的,你的,都一樣,本姑娘誰的也不聽,本姑娘的事,自有自己的主張。」
金煞神點頭接著道:「好極了,那麼姑娘打算怎麼樣做?」
金紫鳳眼光一陣溜動道:「這個……」
敢情,主張是有了,只是一時還沒有拿定。金煞神強忍著笑,靜靜等待。
金紫鳳臉孔微微紅了一下,勉接道:「本姑娘原無與你為難之意……」
金煞神連忙順著口氣接下去道:「是的,姑娘應不難看出,蘇某人雖然好管閒事,卻並非窮凶極惡之徒。這次事件,系由賢表兄妹所肇端,如就此帶過,賢兄妹方面,事實上也不算大吃虧!」
金紫鳳點點頭,說道:「所以,本姑娘願意先許下一句諾言,好叫你安心,就是:等會兒動起手來,本姑娘最多只讓你受點外傷,而決不取你性命,或使你殘廢。」
金煞神當場一愣,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這番話如由別人口中說出,可謂陰損至極。但是,由於說話之人不同,刻下四廂觀戰者,包括他金煞神在內,卻全無此一感覺。其所感到意外者,是後者接口太早……在小妮子而言,眾人俱都明白,這番話無疑地並不虛假!
金煞神愣了一愣,旋即問道:「姑娘一定不肯罷手?」
金紫鳳點頭認真地回答道:「不管怎樣,我們終究是姨表至親,而且我的武功比他好,如果他受了傷,我竟不聞不問,說什麼也交代不過去。這一點,抱歉得很,閣下乃明理之人,務請見諒!」
欲予對方小創之懲,居然出之以懇求口吻?真是愈來愈妙了!
不過,在金煞神,不知是何緣故,他見妮子堅持要動手,竟似乎顯得很著急,雙眉緊皺,喃喃道:「慎於始』這句古訓誠不我欺。看看有多可怕的因果關係!」
雷光祖忽又叫道:「我說如何,鳳妹,這廝情虛之態,終於一表無遺,漏到口風上來了吧!」
金紫鳳似嫌聒噪,冷冷道:「武林中有多少英雄好漢能面對金湯堡金家的人不覺情虛的?全是廢話!」
妮子說著,忽然輕輕一咦,彷彿想起什麼似的,轉向金煞神注目道:「閣下為哪一男門下?」
金煞神含笑反問道:「可否拒絕回答?」
金紫鳳注視如故道:「最好說出來。如果你是某幾一男門下,姑娘這也許會在輕中再從輕處置!」
金煞神輕輕一哦道:「是哪幾男門下,才能邀得姑娘優待?」
金紫鳳不假思索道:「仁、義、智、勇!」
金煞神欲言又止,重重咳了一下,突然抬頭含笑說道:「姑娘憑何斷定蘇某人一定就是十三男門下?」
金紫鳳莊容道:「強過煞相之子,而遠不及霹靂子的女兒,除了十三男門下,應該不會有他人!」
金煞神心想,好一個自負的丫頭。你又怎知我金煞神就真的不如你了?
心中又氣又好笑,口裡則在問著:「凶將不算?」
金紫鳳接口道:「他剛才告訴過你了,凶將亦僅一子,所收門人也甚少,而且我們差不多都見過面,相信絕無閣下在內!」
金煞神眼珠一轉,突然說道:「『降魔子』又如何?」
金紫鳳有如胸口中杵,芳容一變,連退三四步,方始戟指顫聲訥訥道:「你,你……」
金煞神看得出,甚至每個人都能看得出,小妮子此刻所表現的只是震驚,而絕非害怕之表示!
金煞神雙目異光閃動,緩緩逼出一步,臉上帶著笑容,聲調卻低沉得有如一陣悶雷:
「姑娘說下去,我怎樣?」
金紫鳳跟著又向後退了一步,尖聲道:「你真是我,我……」
金煞神緊緊迫問道:「我是姑娘什麼人?」
金紫鳳臉色一變,忙叫道:「不,我是問你,你是否真為降魔子傳人?」
金煞神注目不移道:「是便如何?」
金紫鳳忽然轉向雷光祖高聲問道:「光祖,你還走得動麼?」
雷光祖氣焰一下盡消,他避開金煞神跟著望過來的目光,臉孔微偏,低弱地道:「大概無礙。」
金紫鳳手一揮道:「那麼走吧!」
轉身扶住雷光祖,大步向寺外走去。金煞神定了定神,連忙追上去喊道:「金姑娘暫請留步!」
金紫鳳聽如不聞,非但連頭也不回一下,腳底反而加快起來。
金煞神呆在那裡,似乎打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追出去的好?還是任由那對表兄妹走掉算了好?
他眼角偶掃,忽然叫道:「大和尚慢走!」
了塵和尚本想乘隙悄悄開溜,不期事與願違,偏給出神中的金煞神無意間轉臉發現。
和尚心頭突突跳,臉子陣紅陣白,只好硬著頭皮走過來合掌躬身道:「今天能於此地見著降魔門下,真是三生有幸!」
金煞神肚裡冷笑:嘿嘿,我看是不幸之至!
筆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飛,此際亦自西配殿那邊雙雙走了過來。前殿兩廊,那數十名南湘本地的武林人物,一個比一個知機識趣,只不過眨眼工夫,即已靜悄悄的溜得一乾二淨!
了塵和尚瞥及雙尉走過來,心頭又是一陣不自在。金煞神轉過臉去,朝朱邱兩人迅速遞出一道眼色,口中大聲說道:「來,大家先到殿上去,喝一杯茶,歇歇再說!」
了塵和尚見金煞神話中似乎並無惡意,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當下連忙接口說道:「是的,上去喝杯茶……」
四人於大殿上圍著一張供桌坐下,金煞神抬頭望向了塵和尚道:「聽說大和尚最近正在修建大雄寶殿?」
了塵和尚心想:這不過是本和尚平時向人訛化的一種借口,這廝是打哪兒聽來的?他因為一時摸不透這位降魔門下,放下大事不追究,卻問這些瑣事的用意何在,只好模稜兩可的欠身答道:「是的,不過,咳……咳……承各方慨予施捨,也快完工了。」
金煞神突然歎了口氣道:「真糟!」
了塵和尚嚇了一跳,連忙結結巴巴地問道:「蘇大俠的意思……」
金煞神皺眉接著道:「家師近年來一心向佛,早就有意完成幾件功德事,蘇某人這次出來,他老人家便曾一再叮嚀:說是凡遇民間修橋鋪路,或是寺觀中修殿建塔,務必要大力襄助,不計耗費之多寡……」
了塵和尚聽了,暗暗懊惱不已。
不過,有一點使他不無安慰的是:降魔子既於晚年在心境上有著如此巨大之改變,其門人也許會對佛門弟子另眼看待,那麼,自己這一次的興鳳作浪,因此而能安然渡過,大概是不成問題的了!
金煞神頓了頓,接著又道:「早在年前,蘇某人即鳳聞大和尚在完成一座巨塔之後,又在著手擴建貴寺那座大雄寶殿,本想立即趕往貴寺,終因他事羈身……唉唉,沒有想到……
一再蹉跎的結果,竟給平白失去了一個良機!」
了塵和尚故意蹙額思索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道:「也許還有個補救的辦法。」
金煞神一哦,顯得甚是高興地問道:「還有什麼補救的辦法?」
了塵和尚作出一臉莊嚴之相,正容說道:「敝寺那口大鐘,因鑄造年代過久,業已不堪使用,這件功德,原已由長沙張老員外包了,現在,既然蘇大俠這麼說,貧僧不妨做個主,回去請張老員外暫時讓一讓,並吩咐工匠改鐫上賢師徒……」
金煞神連忙攔著道:「不,不,到時候只要鐫上家師一個人的名字就夠了!」
了塵和尚深深一歎,似有著無限感喟道:「蘇大俠這分淡泊心胸,端的使人欽佩!」
和尚這回這個馬屁,實在拍得大有問題。徒弟不願留名被譽為「心胸淡泊」,相反的,師父豈不成了「熱衷功利」?
尚幸金煞神並未去對和尚這兩句諛詞細加品味,這時,手在腰袋中一陣掏摸,接著,禿、禿、禿,向桌面擲出三枚金元。
了塵和尚目光所至,不禁失聲喜呼道:「這些金元好別緻……」
金煞神微微一笑道:「看上面的字!」
了塵和尚拈起一枚念道:「『邦本』?」
金煞神又笑道:「不,看另一面。把它們順序排起來一起讀,保你更有意思!」
了塵和尚照做了,口中同時念道:「禮,咦」
金煞神側目道:「怎麼樣?」
了塵和尚抬頭道:「怎的無恥?」
金煞神微笑道:「因為它與你大和尚勢難兩立,有你大和尚在,它就沒有站的地方了!」
了塵和尚面孔通紅,訥訥道:「蘇大俠怎可……」
金煞神將桌上三枚金元一把撈回,哂然說道:「想送給你大和尚的,你大和尚已經收到了。至於這三枚金元,抱歉得很,在下尚有他用?」
了塵和尚知道受了戲弄,惟敢怒而不敢言,當下站起來,自語般道:「意敏、意明怎麼還不端茶來?」
說著,便待向後殿走去。金煞神手臂一揮,隔空彈出五縷指勁,口中同時沉聲道:「不送,好走!」
和尚身軀微微一顫,不僅沒有倒下,甚至未離原地半步,筆、掌雙尉互望一眼,似乎都很詫異。
金煞神冷笑道:「剛才沒叫你走,你偷偷開溜,如今明明白白叫你走,你這位大和尚怎又不走了?」
了塵和尚忽然轉過身來,雙膝下跪道:「蘇大俠高抬貴手。」
筆、掌雙尉益發訝異不置。
他們雖見和尚臉色發白,額上微透汗意,神情似甚痛苦,但是,和尚卻能轉身下跪,顯見週身血脈和關節,並未受到嚴重創傷。和尚不走,尚待何求?
只聽金煞神又一聲冷笑道:「抬什麼貴手?」
了塵和尚顫聲說道:「貧僧被……被……點了穴道。」
金煞神嘿嘿連聲道:「只點了你一二處小穴道,而且旬日使可復原,絲毫不會損及你原有的一身功力,這種情形之下,你還要嚕嗦,是不是嫌太輕?」
了塵和尚低聲戰抖地道:「您點的是貧僧『敲尾』……和+…-和……左右『下俞』。」
金煞神淡淡道:「是又怎樣?」
了塵和尚苦臉道:「這幾處穴道與腎陽相通,一旦穴巢枯閉,以後,我和尚……在……
某一方面……就無異……廢定了。」
金煞神接口道:「哪一方面?」
了塵和尚未暇多思,答道:「當然是男女」話一出口,方知失言,語音一下頓住,一張慘白的臉孔,登時充血飛紅。」
雙尉一直未往這一方面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金煞神輕輕一咳道:「很好,還有呢?」
了塵和尚哪還有勇氣再耽下去,低頭爬起,匆匆下殿,連帶來的一批弟子也顧不得招呼,便如喪家之犬一般狼狽出寺而去。
這邊的朱邱二人,以及金煞神,同聲哈哈大笑!笑過一陣,筆尉朱家椽首先問道:「這次多虧……」
金煞神擺手止住道:「別來這一套!假如兩位真的有意談談,在下倒希望兩位另外見告一件事。」
掌尉邱蓬飛連忙問道:「蘇大俠想知道的,是哪一件事?」
金煞神道:「就是對於,咳對於家師不,應該這樣說,就是對剛才金家那妮子,在聽說蘇某人為降魔門下之後的反常神態,兩位有無什麼感想?」
掌尉邱蓬飛點頭道:「是的,這一點的確出入意料之外。就連我們老表兄弟倆,也一直沒有想到,蘇大俠竟是降魔門下高足!」
金煞神對掌尉這種回答,不表滿意。不過,這情形其實怪不得別人,他自己問得吞吞吐吐,閃閃爍爍,又叫別人如何能夠知道,他心底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那麼,金煞神既然想問一件事,又為什麼不問個乾乾脆脆,明明白白呢?
這在金煞神,亦有其難言之隱!
原來這位「金煞神」不是別人,正是偽稱要回萍鄉探望養育恩人堂房叔叔的辛維正之化身!
適才,辛維正臨時靈機一動,冒承為降魔門下,原意是從金紫鳳那小妮子口中,多多少少套出一點有關降魔於黃逸公的「其人其事」;不期小妮子竟跟他那兩位師兄一聽提及師父時之表現完全一樣,根本不願多談一個字!兩位師兄,不願多談師父,小妮子金紫鳳則以同樣態度對待降魔門人,難道說,所謂降魔子黃逸公,竟就是武功山中,他那位衰邁多病的師父本人不成?
辛維正以最大之克制力,強行抑止住因念而起的那份激動。
而今,他在雙尉面前,一時不便改口,只好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加以更正道:「不,我的意思是問兩位:你們在見了小妮子最後那種對待蘇某人態度,是否有什麼特別感想而已?」
筆尉朱家橡深深歎了口氣,說道:「關於這一點,朱某人覺得,貴師門演變到今天這種水火不容之勢,無論上一代誰是誰非,如連下一代因而蒙受影響,實為武林中一大不幸,因為朱某人相信,你們師兄妹之間,這顯然還是第一次見面……」
辛維正又是一陣意外!「霹靂」與「降魔」兩子原來是同門師兄弟?
這樣一來,他就無法再問下去了。不是麼?自己師門的「家事」,怎好啟口詢之於「外人」?
辛維正默默點頭,作不勝感慨狀,輕輕歎了一口氣;等到茶送上來,他喝了幾口,立即起身向雙尉告辭。
雙尉見他去意甚堅,知道挽留不住,只好起身相送。
辛維正至城外一家棧房中取回寄存之馬匹,又另外改換了一副面目,連夜又向岳陽趕回。
現在,他心裡有了底子,更不愁在金湯堡中打聽不到有關降魔子的(可能就是師父)一切了。
他本來用不著趕得太急,因為雷光祖傷得不輕,那對表兄妹決不會走在他的前頭。但是,他一想到「兩子」閱牆之謎,便恨不得脅生雙翼,寧可一個人先回到堡中,慢慢的再等那妮子回來!
第三天傍晚時分,辛維正悄悄返抵岳陽。
他將馬匹牽往西城門外一家騾馬行中,以原價八折賣得四兩八分銀子,正擬轉身出院之際,忽見兩名勁裝大漢,分別牽著匹黃鏢馬,自裡角一座馬廄走出,只聽其中一名漢子邊走邊說道:「那份景象,可說要多慘有多慘……」
辛維正微微一怔,遂藉故趑起著留在原地。
另外那名漢子皺了皺眉頭,說道:「這要非由你程兄口中……」
被稱為程兄的那名漢子搶著接下去道:「可不是,三十多名年輕弟子,橫七豎八,死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其中就只缺少了一個奇算子……」
程姓漢子說至此處,忽然發出一聲輕咳,頓住未再說下去。
他似乎突然想起,這段描述,已重複了三遍之多,現在再說第四遍,實在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辛維正目送兩漢子背影遠去,一面向院外走來,一面暗加推敲。他知道程姓漢子剛才所說的消息,必然是從「霹靂子」和「煞相」兩人之部從處輾轉傳出;雖然描述方面難免誇張,真實性則十分可靠!
那麼,那位奇算於黃天南,在黃山弟子盡遭不測之餘,他這位黃山振掌門人自己卻跑到哪裡去了呢?
就辛維正所知,這位黃山奇算子,除了心術詭譎外,武功亦並不如何高明,一千弟子既然掃數遇難,他本人似無單獨走脫的可能。
回到百珍園,天已微黑。
那位應天無常郭老頭正托著一把小酒壺,蹀踱於畦行果木間,東望望,西瞧瞧,狀甚怡然自得。
辛維正笑喊道:「嗨,郭老,你看誰來了?」
郭老頭一抬,喜出意外道:「啊,小子,你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你不是說要十多天才能趕來回的麼?」
辛維正走過去笑道:「小姐回來了投有?」
郭老頭搖搖頭笑道:「她哪有這樣快!」
辛維正接著又問道:「老堡主呢?」
郭老頭漫聲答道:「據說一行已下羅漢池來,小子,算你有口福,老漢下午買來一隻大野兔,現在大概剛好夠火功!」
辛維正笑道:「怪不得我一過平江,便聞到了撲鼻香氣。」
郭老頭笑罵道:「油嘴滑舌!」
在餐桌上,辛維正又含笑問道:「老堡主這一趟廬山之行,有無收穫?」
郭老頭搖搖頭道:「不清楚。」
辛維正笑道:「真的不清楚?還是不肯說?如屬後者,不妨由小子說一段出來給您老聽聽,以助您老酒興!」
郭老頭眨了眨眼皮道:「你聽說了……」
辛維正咳了一聲道:「我聽說在羅漢池另一邊峰腳下,有人發現了一大意外秘密,現場那份景象,可說要多慘有多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