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又過去七八天。
這段期間中,凶將郭長空自知不久於人世,已由其親隨送返巴東故居,而那位烏皮金剛嚴大爽,亦未再見出現。
十二月下旬某一天,智男忽從堡外走入,笑嘻嘻地對公侯等人說道:「請大家到外面來,孫某人耍套把戲,為大家解個悶兒!」
眾人來到堡前廣場上,見辛維正、胡桂元、曹允達等三小正在逗著一條黑色大獵犬,全都深感莫名其妙。
智男牽過那條獵犬,笑向眾人道:「這條獵犬,乃兄弟所豢養,名叫黑太保,勇猛過人,靈慧無比。不過,等會兒請諸位手下留情,今天只是耍著玩,沒有兄弟的命令,它是絕不會傷人的。兄弟要耍的這套把戲是……」
他說著,朝黑太保溜了一眼。
智男笑接道:「叫做『黑大保找人請客』!諸位身上,哪一位銀子帶得多,為人慷慨,我們這位黑太保上前一嗅便能知道,等會兒它選中誰,今天便由誰作東,到岳陽樓大喝一頓,不許賴賬!」
眾人無不莞爾。
神偷笑著說道:「除了葛平公,誰還會在它眼裡?」
眾人哈哈大笑!
富國侯也笑道:「別作弄人了,只要大家有興致,葛某人隨時奉陪,用不著拐彎抹角,耍這些花樣!」
智男搖搖頭笑道:「諸位誤會了,今天要找的,是身上現銀帶得最多的一位。像我們葛平公,富有是一回事,此刻身上是否帶著大批現銀,則誰也不敢肯定來來來,大家排排好,我們黑太保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神偷笑著揮手道:「好,好,大家排起來吧,總而言之,無論怎樣選,總輪不到我這個窮佬就是了!」
智男笑道:「不見得,這種事口說無憑,你們身上誰有沒有銀子,瞞得了我孫某人,可瞞不了我們這位黑太保!」
眾人覺得好玩,果然依序迅速排成一列。
公、侯、四伯、霹靂、九男、煞相、三卿、五尉共計二十五人。
智男朝排在最後的掌尉邱蓬飛一指道:「從這邊開始,大家留意了!」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塊銀餅,在那條獵犬鼻端晃了晃,口裡大喝著道:「嗅清沒有?太保,這是銀子的氣味,快過去找一位這玩藝兒帶得多的大佬出來,好了,去罷!」
說完,右手一指眾人站立處,左手一鬆一推,那條黑色獵犬,果然以輕快的步伐,向眾人站立之處奔去。
趁眾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條獵犬身上時,智男朝三小飛快地遞出一道眼色,辛、胡、曹等三小,立即跟在獵犬後面,帶著頑皮的笑意,向行列靠過去。
那條獵犬隻在掌尉邱蓬飛腳上面輕輕嗅了-下,便即掉頭向倒數第二名的筆尉朱家椽。
掌尉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有點道理。」
那條獵犬在筆尉身前停留的時間也很短暫,站在筆尉上面的,是「刀」「劍」兩尉,再上去則是那位妖裡妖氣的「惡尉」蔡大娘獵犬黑太保這時分別在刀、劍兩尉褲管上嗅了一下,晃動著兩隻垂覆的大耳朵,又向惡尉蔡大娘面前繼續走過去。
眾人笑聲不絕,均為獵犬黑太保那種若有其事的認真神情引起莫大之興趣。
那位惡尉蔡大娘,自棍尉為她喪生後,好不容易又得一個撒嬌的機會。這時身子一傾,有意無意地向無情卿倚偎過去,一面作吃驚狀,尖聲叫道:「哎啃,嚇死人,這樣大……」
無情卿側讓一步,冷冷一哼道:「你別嚇著它,倒是真的!」
眾人聽了,無不為之噴飯。
那條獵犬對蔡大娘顯然亦無多大興趣,舌頭吐了吐,搖晃著一對大耳朵,又向無情卿走去。
這時的三小和智男,雖然在臉上仍舊佈滿笑意,心情卻禁不住漸漸緊張起來。
由無情卿向上數,為雨露卿冉金蓮、妙手卿高樂仁、煞相五步奪魂雷定遠,副榜人物,到此為止。
再上去便是正榜中的「男」「子」「伯」「侯」「公」。
假如副榜人物全部沒有問題。
他會是正榜中的哪一位呢?
除了男字輩的尚不打緊外,無論他是哪一位,都將是一大麻煩!
這一次為了保密計,智男甚至連公侯均未通知;至於那兩名美髯弟子,胡桂元和曹允達,亦僅知獵犬選中誰,誰就將是那位寶藏竊取者,其餘則一無所悉。
智男這種做法,無疑是對正榜中人亦難全部信任;不過,就個人之感情而言,智男事實上並不希望那位王爺出現在正榜人物中。所以,那條獵犬一走到無情卿身前,智男不期而然心神會為之一緊。餘下的四名副榜人物,就以這位無情卿可能性較大如不然,那位王爺將無疑為正榜中人!
會不會就是這位無情卿呢?
問題馬上獲得了答案。
答案是那條獵犬尾巴一搖,又舍下無情卿,轉向迷魂娘子,雨露卿冉金蓮身前跑去!
智男一顆心,騰騰而跳,腳下不自禁向前移出兩步。
因為副榜人物只剩三名,底下馬上輪到正榜人物,他怕三小年紀輕,或是出於顧忌,也許到時候會下不了手。
獵犬黑太保對雨露卿迷魂娘子之花容月貌,絲毫無動於衷,尾巴一晃一蕩繼續向神榆快步跑去。
神偷哈哈大笑道:「來,來,寶貝,你如選中我高某人,我高某人一定賞你三斤牛肉!」
獵犬置之不理,狗頭一昂,忽向空中搐鼻嗅起來。
智男臉色微變,不由得又向前跨出一大步。三小也跟著緊張起來,不過三小因有吩咐在先,這時已準備拿人,臉上仍保持著原先的笑容。
那獵犬就地轉了一圈,掉過身來,又向神偷褲前低頭嗅去。
神偷再度哈哈大笑道:「來吧,寶貝,高某人身上,全部家當只有四兩七錢五,你乖乖要是看中了,看你主人到時候不剝下你這張狗皮才怪!」
那獵犬愈嗅愈起勁,沿神偷褲管而上,直至雙股之間而止,終於汪汪大叫起來。
神偷一咦,臉色微變,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向後退出一步,怪笑道:「笑話」
智男手一指,笑喝道:「孩子們,就是他,別讓他跑了!」
辛維正心頭大震,但他不敢因私忘公,當下側移一步,攔住神偷去路,口中則笑著說道:
「說過的,不許賴賬!」
胡曹兩小,不由分說,一個箭步上前,一人抓住神偷一邊臂膀,口中笑語招呼,五指則全扣在神偷雙腰要穴上。
獵犬黑太保吠了幾聲,忽然又在原處打轉起來,神偷掙扎著高叫道:「這樣太不公平了!
這邊的七八人中,也許就數我高某人荷包足,但我高某人決不相信,今天這二十多人裡面,連一個帶五兩銀子的也設有,應該一個個嗅過去,最後再作決定,才是道理!」
辛維正心中一動,連忙轉過身來,向智男飛著眼色高聲笑道:「這話也是……」
智男見愛犬情狀有異,知道那陣藥膏氣味,也許來自好幾方面,當下正待下令愛犬繼續搜索,神偷身旁的煞相雷定遠,突然向堡前林中厲喝道:「誰在那邊鬼鬼祟祟的?」
喝聲中身形疾起,箭一般向林中飛撲過去!
盛名之下無虛士,五步奪魂身法,果然不同凡響。等到眾人回過神來,那位煞相身形已於林中消失不見!
富國侯轉向美髯公問道:「髯公可曾發現林中有人?」
美髯公搖搖頭道:「沒有!」
富國侯皺眉說道:「真是奇事,我們大家全系面林而立,怎麼會連林中有人偷窺,都沒有發覺呢?」
就在這時候,獵犬黑太保突然一聲低吼,接著向林中躍去。
智男失聲一啊,頓足道:「完啦!」
美髯公注目道:「什麼事完了?」
智男苦笑著說道:「我們這位煞相,這一去再也不會回頭的啦!」
美髯公愕然道:「怎麼呢?」
智男至此不再隱瞞,乃將前後經過,全部說出。只是礙著霹靂子在場,他沒說通知鹽莊夥計買藥的是誰,僅含混地說成一個「可疑的漢子」。
眾人聽了,半晌無言,誰也沒有想到,盜取三王寶藏者,原來就是煞相雷定遠?
神偷高樂仁喃喃說道:「要從那一頭過來多好!」
智男帶著愧意歎了口氣道:「可是誰又知道天下竟有這等巧事呢!要是……你老兒……
再過去……不就……不就……唉!」
富國侯點點頭道:「沒有關係,這樣也好,事情一旦明朗化,總還好辦,從此以後,我們總算不用再疑神疑鬼地瞎摸索了!」
第二天,眾人正在大廳中商議著,如何趁那位煞相絕學未成之前,設法加以兜捕之際,後院三房中一名丫頭,忽然跌跌撞撞奔了進來道:「啟稟老爺,娘娘……恐怕……」
霹靂子臉色一變,厲聲喝道:「說清楚些!」
那丫頭雙膝一軟,牙齒打戰道:「恐怕……恐怕……」
霹靂子厲聲又喝道:「姑娘在不在?」
那丫頭語不成聲道:「姑娘……也,也……恐怕……」
霹靂子大喝一聲:「氣死我也!」一拳捶向案桌。一張檀木桌子,應手四分五裂,跟著身形一長,如飛出廳而去!
公侯互望一眼,神色黯然,同時輕歎道:「又一個完啦!」
辛維正顧不得講究禮節,排眾衝去公侯面前,雙膝下跪,惶聲請求道:「願兩位救救我師伯!」
美髯公伸手挽起,深深一歎道:「遲了,孩子,這就是你的大師伯,武林中再無第二人。
剛才假使我們出手攔阻,那只是叫他馬上死在這裡,你有沒有想想,要不是為了他這種火爆脾氣,你師父當年又何必自我犧牲?」
辛維正心中一酸,抱頭痛哭失聲。
富國侯朝胡曹兩小一招手道:「你兩個過來勸勸他!」
刀尉佟宗義、劍尉謝奕方不約而同雙雙離座,搶在胡曹二人前面走到辛維正身邊。
刀尉佟宗義屈下一膝,訥訥道:「三弟,我想,也許是你大師兄和二師兄錯了。」
在座之人,除了公侯、智男、神偷等少數幾位,全都大感意外,原來這三兄弟均是降魔門下。
富國侯緩緩抬起頭來,趁此機會,將降魔子當年忍辱全義的經過,沉聲道出。刻下在座的雖然只有二十多人,但已不啻是向整個武林宣佈了。眾人聽完,嗟歎之餘,無不為降魔於當年這種忘我襟懷深深肅然起敬!
最激動而又深疚於心的,當然還是佟謝二兄弟。
劍尉謝奕方跪在辛維正面前,含淚顫聲道:「三弟,我們不想求得師父他老人家原諒,因為我們已不配做他老人家的徒弟,我們現在只想求求三弟,允許你大師兄和二師兄,收回在廬山大林寺所說的那番話,今生今世,決不相忘……」
辛維正拭淨眼角,分別將兩位師兄扶起道:「大哥和二哥過去的誤解,原在師父意料之中,他老人家不會怪你們的,小弟也一樣。」
就在這時候,一片衰嚎之聲忽自內堡隱隱傳來。公侯之預言,果然沒錯,五爵人物中,又去了一位霹靂子!
霹靂子的喪事料理完畢後,「小」、「閒」兩男因各折一臂,意志消沉,首先請求離去。
接著離去的,是「好大伯」和「墨手伯」。
「墨手伯」和「好大伯」為何要這樣急著求去呢?原來兩人於私底下,分別接獲一封密函。
好大伯接獲的密函,內中這樣寫著:「天平吾兄:天假名器,有德者居之。自三王背世,三王之武學,不啻已成武林公物,弟之無意發現,實乃天意也,天予不取,必有災孽,弟豈敢違天哉!茲今弟擬本天命所歸,倡組『三絕幫』,設幫主一至數人共研拳、刀、劍三大絕學,吾兄學究天人,素為海內所重,昔日三王僅以伯爵相與,實不無長材短量之嫌;今弟組幫伊始,百事待舉,謹虛幫主一席以待,吾兄其曷來乎?小弟雷定遠頓首百拜。」
墨手伯接獲的一函則是這樣寫著:「中宇兄台鑒:俗云:窮通不由人,富貴在天,誠不我欺也。弟本僂夫一個,自幼出身貧寒,對金銀財寶之追求,自較常人為甚;惟限於識別能力,對上代以上之古器,向無所知,茲今天假弟手,於廬山發現三王昔日之寶藏,誠可謂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相信雖以富國老兒之富,亦不足以敵萬一也。所惜者以小弟之鄙陋,面對漢璧隋珠,竟難作玉石魚目之分。吾兄雅士,收藏亦豐,今弟欲憑三王武學籌組新幫,如願屈就新幫護法一職,上述三王財寶,當與吾兄共享,弟雷定遠敬書。」
二人接獲密函,全都秘而不宣。第二天分別藉著訪查賊人去向的理由,辭別公侯,離堡而去!「又隔了兩三天,「奸男」楊若善,「絕男」祁毋厚,「驢男」獨孤陽,亦以相同之理由,同時離開金湯堡。
至此,「十三男」只剩下「仁」「義」「智」「勇」「潘」「鄧」「哄」等「七男」了!
辛維正冷眼旁觀,知道似此下去,終必有曲終人散的一天,乃將大師兄和二師兄喊去一邊,低低商議道:「俗語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姓雷的與我六甲一門,有著不共戴天之雙重仇恨,將來殲滅此賊,主要的還是要靠我們三兄弟。惟以今天之形勢看來,我等似已日陷孤獨之境。故小弟以為,趁公侯尚在堡中,兩兄不如退返武功山,將恩師他老人家接來此地:一方面主持內務,一方面補授兩兄新悟之本門絕學六甲靈飛掌!不知兩兄以為然否?」
佟謝兩人,早具回山請罪之心,只是缺乏勇氣,遲遲不敢提起,現經小師弟這麼一鼓勵,自是求之不得。於是兩人秘密回過公侯,當日起程返山而去!
轉瞬之間,年關迫近。
公侯見留下「卿」「尉」兩級人物,亦無大用,故在年前數天,均予遣散。
三卿一個不缺。
七尉除去「刀」「劍」兩尉,以及死去的「屠尉」和「棍尉」,實際剩下的,也只有「筆尉」朱家橡、「掌尉」邱蓬飛,以及那位「惡尉」蔡大娘等三尉!
副榜人物去後,「河東伯」奚之為吞吞吐吐,亦以老妻為由,要求返家過了年再來。
公侯一氣之下,乾脆宣佈道:「要走都走吧!」
於是,五男中又走了「潘」「鄧」「哄」「義」。四男前三人系自願離去,「義男」徐勉之則接得老母病危的消息,不得不走!
這樣一來,留在堡中過年的,便只有一公、一侯、糊塗伯,以及仁、勇、智三男等六人了。
想當初,浩浩藹藹,冠蓋雲集,三十三名正副兩榜人物,只缺一名降魔子,再加上各人之隨從,總數不下千餘眾。曾幾何時,風流雲散,竟寥寥落落,淒淒清清地只剩了五六人!
撫今思昔,令人好不感慨。
年節在對酒無歡中冷落過去。年初五,降魔子在兩徒衛護下抵達。
以公侯之尊,俱都親自迎出堡外。相對執手,備道久違,欽敬之情,溢於言表。
降魔子入堡,首先奔赴師兄靈前,含淚拈香,再拜起誓,難言今後將苟保殘軀,盡心督率三徒,力圖生擒姦夫淫婦,剜心掏祭,以慰師兄在天之靈。
由於那位煞相一去音信杳然,三天後,降魔子與智男計議守株以待,已非良策,不若各返故居,俟敵已消沉,然後視敵動靜,再謀應付之道;在此期間,各派門人弟子,潛赴扛湖各處,暗中加以監察;彼此之間,經常保持聯繫,以備必要時,馬上司以將力量集合起來。
公侯稱善。於是,公侯以下,各留信物與聯絡之暗語,相繼離去。
眾人去盡後,降魔子集齊堡中上下人等,一一加以撫慰。願願留下者,照舊任用;另謀他就者,優給遣賢,結果沒有一個人肯離去,均謂舊主人待他們不薄,願以有生之年,老死此堡。
降魔子很感動,仍與錢總管以全權,掌管內外堡務,並公開將美媚收為義女,令其人侍兩位寡嫂。他本人則另辟一院,全心傳授佟謝兩徒六甲靈飛掌!
由於隨姦夫離去之黃氏淫婦,對堡中機關、地理瞭如指掌,降魔子於授徒之暇,又跟錢總管研討規劃,力求更改內外之堡中原有佈置。事經月餘,大致就緒,金湯堡再度面目煥然一新!
三月底,江湖上紛紜傳言,一個新的幫派「三絕幫」業已正式成立。
據傳這個三絕幫,共分三堂,人事職掌如下:
正幫主:三絕天王雷定遠。
副幫主:龍虎天王言天平。
總護法:太平天王孔中宇。
拳堂堂主:神拳楊若善。
刀堂堂主:寶刀祁毋厚。
劍堂堂主:毒劍獨孤陽。
至於這個由「煞相」及「好大」「墨手」兩伯為主,「奸」「絕」「驢」三男為輔的「三絕幫」,其總舵究竟設在何處,目前尚無所悉。顯然這批臭味相投的魔頭們,在對三王武學尚未精研之前,尚不敢公然與公侯為敵。
消息傳到金湯堡,辛維正覺得,像這樣發展下去,金湯堡本堡因人手眾多,防衛森嚴,一時尚不虞賊人來犯;但應天無常郭守樸老頭一人駐守百珍園,可就危險了。因此他向師父建議,不如換下郭老頭,改派兩名普通堡丁,也許比較妥當些。降魔子深以為是,乃即將郭老頭調回本堡。
接著,辛維正又向師父進言,兩位師兄因需練功,暫時騰身不開;他則無事可做,不若由他領著老謀深算的應天無常以及機智敏捷的小靈猿先易裝到外面去走走,看能有所收穫。
常言道:知徒莫若師。
降魔子對他這名愛徒,無論武功與見識,早具無比信心,當下自是欣然俯允!
於是,辛維正和郭唐等一老一少,秘密收拾行裝,悄然易容離堡。
老少三人離堡後,應天無常首先發問道:「第一站去哪裡?」
辛維正不假思索地答道:「華容縣!」
應天無常微愕道:「去華容縣幹啥?」
辛維正淡淡答道:「再去找找那位『萬事通』!」
應天無常不禁咦了一聲道:「要去的地方,以及要找的人,可說多的是,怎麼僅僅先找這麼一個不三不四的小腳色?」
辛維正笑笑道:「理由多得很。」
小靈猿插口道:「什麼理由,辛兄可否明白說出來?」
辛維正笑道:「這就叫做『知已知彼』,『虛實活用』。我且先問二位,假使你們是今天那位三絕幫主,你們還容不容這位萬事通仁兄活在人世?」
小靈猿失聲道:「是啊,那位仁兄也許是給宰了,你還找去幹什麼?」
辛維正笑了一下道:「假使容許這位仁兄繼續留在原來的那座關帝廟,有何害處?」
小靈猿脫口道:「因為你也許有一天會去找」
辛維正笑接道:「完全對了,這正是小弟要找去的理由。小弟之所以舊地重臨,就因為對方算定我有一天也許會找去!」
應天無常恍然道:「老漢明白了,老弟打算將計就計,自投虎口,然後循著這條線索,溯本窮源,以求探得賊幫之據點所在。」
辛維正點頭道:「這是一種構想,但在手段方面,並非一成不變!」
應天無常抬頭道:「這話怎講?」
辛維正道:「在賊人來說,這只是一著閒棋,因為我們只有找去的可能,而並非一定會找去,因此賊人在這一道關口上,將不可能安置下重要人手。同時,今天雙方已成水火之勢,很多地方,再用不著轉彎抹角,所以我們去時,大可以見關就破,以毒攻毒,一路逼向賊幫心腹之所!」
應天無常欣然道:「對了,辣乎乎地幹,老漢舉雙手贊成!」
華容城內,那座關帝廟前,芳草如茵,一如往昔。
這是一個春末夏初的午後,一名年輕漢子悄然來到廟內。他張望著走向一名廟祝,以手遮唇,輕輕問道:「萬事通在不在?」
那廟祝愣了一下道:「閣下哪裡來?」
年輕漢子支吾道:「在下……咳咳……跟他有點親戚關係,我們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那廟祝遲疑著點點頭道:「我們進去看看吧!」
年輕漢子拱手稱謝道:「勞神,勞神。」
那廟祝將年輕漢子領至後院,轉身說道:「你且等在這裡」右手井指疾伸,突向年輕漢子乳下期門點去。年輕漢子猝不及防,一聲悶哼,撲通倒地!
偏廂一名漢子大笑而出,正是年前那位「萬事通」!
那廟祝指著地下的年輕漢子問道:「去年來的,是不是這小子?」
萬事通笑著走過來,口中答道:「除了那小子食髓知味,誰會鬼鬼祟祟地找上門來,指名要會萬事通?他是來找我的吧?」
那廟祝點頭道:「是的。」
萬事通大笑道:「這就不對了,年齡差不多,身材也一樣,且慢馬分舵主剛才這一指,會不會點偏了?」
那位馬分舵主輕輕一哼道:「我馬如龍,外號鐵指金剛,別的能耐沒有,相信指上功夫,多少還有幾分火候,你老弟放心就是!」
萬事通不安地道:「去年……」
馬分舵主接口道:「本舵知道。要不是去年的前車之鑒,幫主也不會指派本舵來此,這次為了慎重起見,本舵再招呼他幾下,亦無不可。」
說著,果然又過去在年輕漢子身上,加點了「曲池」、「陰谷」及「鳳眼」等三處大穴!
這樣一來,地上的年輕漢子慢說手足無法動彈,即連肩頸等部位,也無法轉動了。
萬事通至此方始放寬心,欣然說道:「分舵主,指上功夫,端的名不虛傳。就憑這一手,將來新幫開壇,一名香堂護法大概是……」
西廂脊上,有人接口道:「是的,大概是跑不了的了!這廟裡,大概只有兩位吧?那麼老漢可要說一聲對不起了!」
萬事通武功和地位雖然遠在那位馬分舵主之下,但為人機警滑溜,則顯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一聽到廂房上有人發話,腦中沒轉第二個念頭,拔足便朝院後那道耳門奔去!
他算是夠快的了,但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就是此路不通!朋友。」
冷笑聲中,一支三稜鏢,劃雲飛出。萬事通上身一顫,鏢中後腦,應聲撲地;緊接著一條瘦小人影,自西廂上橫空撲下!
那位鐵指金剛馬分舵主見來人只是一個面目陌生的瘦小老頭子,膽子不禁一壯,當下牙根一咬,決定來個先發制人,身軀一矮,疾欺而上。指點、足蹋、掌劈、肘撞,一轉身之間,連續發出四招!
這種枯籐繞樹,纏身不放的亡命打法,最狠毒的地方,就是只攻不守,著著指著要害,全然不給敵人喘息之餘地。這種打法,若是換上了一名普通對手,還真不易化解,可惜的是,面前這個小老頭子,並不是一名泛泛弱者!
瘦小老頭子身形滑如泥鰍,一面閃展騰挪,一面囑囑怪笑道:「閣下外號叫做鐵指金剛是麼?好極了,老漢外號恰巧叫做金剪羅漢。看看咱們一個金剛,一個羅漢,究竟那個行。」
七八個照面下來,鐵指金剛忽於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原來他發覺對方實在比他高明得太多,但對方偏偏不想取他性命。有好幾次,他空開大門,對方如欲置他於死地,簡直只是舉手之落,這是什麼緣故呢?鐵指金剛驚疑不定,心中一慌,章法更亂!
瘦小老頭子怪笑著說道:「怎麼樣,朋友,咱們可以談談吧?」
鐵指金剛橫起心腸說道:「休想!」
瘦小老頭子大笑道:「這樣說來,大概是火候還不到。行,行,閒著也是閒著,咱們繼續玩下去就是了!」
笑聲一收,突然斷喝道:「二龍搶珠!」
雙指疾點而出!
鐵指金剛自忖閃避不及,急切問只得閉上眼皮,同時狠命向前扔出一拳,冀圖來個兩敗俱傷。
准知瘦小老頭子明明可以得手,卻在指尖將及未及的剎那,將雙指一偏一滑,只從耳旁輕帶而過。
鐵指金剛幸保雙目,但已止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老漢為人,弱點就在這種地方,心腸太軟。不過,說真的,一個人要是沒有一雙眼睛,想想該多可憐!咳,朋友,現在願意談談了吧?」
「……」
「我看朋友目下最多不過四十來歲,可說正是一個人一生之中最寶貴的一段歲月。喝得下,於得動,玩得起勁,唉,要是在這種年紀撒手西歸,老漢,咳咳,真是不忍想下去!」
「……」
「老漢時常這樣想,自古以來,只有一句話說得最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像你朋友,可以充英雄,死硬到底,只是你們那位幫主,卻不見得會為你朋友豎塊忠義牌。老實說,不罵一聲該死,已算不錯的了。反過來,若你朋友隨和點,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
「尚請朋友原諒金雞點頭!對,讓得好,這一招如被老漢啄中,你朋友的一條鼻經老漢說到哪裡了?嗅,是的,這叫說是老漢在做人方面的第二個缺點,話多,還望朋友多多海涵!」
「……」
「別慌,慢慢來,你朋友知道的,老漢如欲取你朋友性命根本不算一回事。問題是老漢尚未打定主意,是讓你朋友帶點廢好呢,還是弄點明顯的小小破相?抑或乾脆來個一了百了?」
「……」
「朋友意下如何?說出來參考參考也不妨。」
「……」
鐵指金剛左招右架,氣喘如牛,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滾,真個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恐怖尤勝於死亡。
「朋友,你會活活累死的,趁你朋友還有一口氣在,想想後事吧,有欠人人欠沒有?妻小怎麼樣?假如還沒有成家立業那就,咳咳什麼?好好,當然,當然,老漢說一句就一句!」
瘦小老頭雙掌陡地一收,後退數步,含笑從容而立。
鐵指金剛顯已精疲力竭,雙腿一軟,跌坐下去,又喘了一陣子,這才有氣無力地抬頭道:
「想知道……什麼……問吧!」
瘦小老頭子溜了不遠處那名被點在地的年輕漢子一眼,忽然朝鐵指金剛笑笑道:「時間還充裕得很,你老哥不妨再歇一會,老漢先解開那位老弟的穴道,慢慢再說不遲。」
說著,走過去俯身一陣揉拍,含笑說道:「辛苦辛苦。」
年輕漢子苦笑著爬坐起來,搖了搖頭道:「你老好忍心!」
瘦小老頭子笑了一笑,轉身回來,向鐵指金剛笑著頭一點道:「現在說吧!三絕幫總舵現設何處?除了已知的正副幫主總護法以及三堂堂主外,尚有哪些重要人物?」
鐵指金剛垂首答道:「小的原為我們那位幫主之家將,為華容分舵主,是在雲夢本宅;總舵究設何處,小的亦不清楚。」
瘦小老頭子點頭道:「說下去。」
鐵指金剛接著說道:「就小的所知,幫中除了外間人所盡知的幾位外,再有便是府中原有之十三太保……」
瘦小老頭子截斷道:「十三太保不算得人物!」
鐵指金剛鬱鬱地道:「那就好像沒有了。」
瘦小老頭子點頭道:「好,那麼我再問你,假如今天你們得了手,你跟你們那位幫主,將如何取得聯繫?」
鐵指金剛苦著臉孔道:「說了您老也許不相信。」
瘦小老頭子輕咳著道:「相信不相信,可由老漢來決定!」
鐵指金剛吸了口氣道:「我們那位老主人,馬某人已將近兩年沒見一面了,說起來似乎令人難以置信……事實確是如此……他老人家,不知怎麼的,好像誰也信不過,包括馬某人在內,其實馬某人從小人府,跟隨他老人家差不多快三十年了。」
瘦小老頭子又咳了一下道:「老漢絕對相信,只是,咳咳,這好像並不是老漢要問的話!」
鐵指金剛呆了一下忙說道:「是的……小的意思是說……每隔十天或半月,便有一名快馬特差,來到各地分舵上,聽取報告,或傳達諭旨,並留下一次來人見面的切口,因為每一次派出的特差,往往並非同一人。」
瘦小老頭子道:「下一次的快馬特差何時到達?」
鐵指金剛答道:「明天。」
瘦小老頭子點頭道:「很好,假使一切進行順利,明天以後,你朋友便可全手全腳,去到你朋友高興去的任何地方!」
次日,傍午時分,關帝廟前,一匹快馬來到。
馬上是一名中年勁裝壯漢。他來到廟前下馬,韁繩信手一扔,逕向廟中大步走了進去。
廟中,一名廟祝正在掃地,漢子走過去問道:「小官人來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