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樓上,情形如此。
那麼,另一起同時受愚的朱、蔡兩人,此刻怎麼樣呢?
積善坊前,頑童三五,正在追逐著互投石子。
蔡姍姍喘息既定,皺眉四下望了一眼,然後就近拉住一名小男孩,俯下身子悅容相問道:「小弟,剛才這附近,有沒有人打過架?」
那孩子連連點頭道:「有!」
蔡姍姍一啊,忙又道:「多久了?結果……噢不,後來……那些人都去了哪裡?有無人受傷?受傷的人你記不記得生做什麼樣子?是那個年紀輕的?還是那個年紀老的?」
朱元峰皺眉插口道:「姍姍,對孩子們問話,別問得這樣急好不好!」
那孩子卻揩了一把鼻涕搶著道:「不,我都看到了。」
蔡姍姍大喜道:「好的,小弟,快說吧,你說了,大哥給你錢買糖吃。」
那孩子頭一點,非常認真他說道:「我決不騙你,是李大明先動手的,他想拉丁小癩子的褲子,摸小癩子的鳥鳥,小癩子死不肯,兩人就打起來,後來,小癩子抓破李大明的臉,李大明就爬在地上哭著打滾……」
朱元峰幾乎沒把肚子笑痛,蔡姍姍則為之啼笑皆非,又是跺足,又是搖頭,最後雙手連揮,漲紅臉孔叫道:「好啦,好啦,我的小祖宗。」
朱元峰連忙走上一步,笑道:「不!柵柵,別對孩子們失信」
一群小毛頭,接到錢後,轉眼就溜得乾乾淨淨。
蔡姍姍深深一歎道:「就是少問了一句話?」
朱元峰想了想,說道:「再趕回第一樓,找那跛子問個清楚怎麼樣?」
蔡姍姍瞪眼有氣道:「你以為一碗陽春麵能吃多久?」
朱元峰聳肩道:「不然怎辦?」
蔡姍姍恨聲自語道:「不知怎麼的,這兩天就像突然遇到鬼,愈來愈笨拙,樣樣事情都……」
朱元峰一怔,心想:咦,話哪有這種說法的?就算你妮子是無心之言,這叫別人聽得如何受得了。
朱元峰想想不是滋味,於是,臉一側,悠悠問道:「姍姍大小姐以前是怎麼個聰明法,能否說來聽聽?」
蔡柵柵秋波一轉,馬上聽出朱元峰話中含義,但是,她在氣惱之餘,並不打算為失言道歉,當下嘿了一聲道:「無論哪一方面,不會輸給朱少俠也就是了!」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不嫌太空洞?」
蔡柵柵傲然冷笑道:「『五十五』與『七』,這個比例,朱少俠覺得怎麼樣?」
朱元峰點頭道:「在下相信這句話一定很有意義,只不過,抱歉得很,在下一時還無法加以欣賞,現在在下洗耳恭聽進一步註解。」
蔡姍姍一時衝動,話說出口,頗有悔意,不過,她接著一想:這有什麼關係?我現在就要將他引歸師門,這些,遲早他總會知道,而且,師門重臨江湖,亦已為旦夕間事,我只要不洩露冷面秀士死因之謎,以及我們師兄妹正以七個盟主之頭顱,為升格之競逐目標也就夠了。
於是,她向朱元峰輕哼一聲,傲然說道:「那麼,你就洗耳恭聽吧!家師一共收徒五十五人,那是七年前的事,到今天,僅剩七人,『五十五』比『七』,即系指此而言,因本姑娘正是這最後七名弟子中的一個。」
朱元峰點頭道:「難得!」
蔡姍姍哼道:「更難得的還在後頭呢?五十五人中,女弟子原有一十四名,如今,僅剩一人,那便是姑娘我!」
朱元峰輕輕一哦,訝然張目道:「設若如此,那就真的難得了。」
蔡柵柵傲然一笑,接著道:「本門弟子,衣分六色,便是黃、藍、紫、灰、黑、白!姑娘我,很僥倖,是升格紫衣弟子的第一人!」
朱元峰完全聽呆了,他真懷疑,這呆子是不是在談山海經?
蔡姍姍睨視一笑,氣己漸平,這時笑了笑接著道:「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不過,這也並非你一人如此,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這樣的,瞭解愈少,便愈覺神秘。相反的,一旦處近了,便會愈來愈見其平凡,不打緊,以後仍有機會,朱少俠你等著證實好了。」
朱元峰默然良久,最後深深一歎道:「不必等將來,姑娘如今這最後幾句話,就已足夠。」
蔡姍姍嫣然一笑,正待再說什麼時,朱元峰忽然問道:「姑娘剛才說:令師擇徒極為嚴格,七年下來,五十五徒中僅留得七人。那麼,請問,被淘汰的四十八人都怎麼辦了?」
蔡姍姍心頭咯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她將如何來回答此一問題呢?她能不能實話實說,告訴這位賭王之徒:還到今天!他們和她們,早都己不在人世啦!有的是只犯一點小錯,有的甚至什麼錯處也沒有,要有,那便是錯在資質原非上上之選,而又偏偏被收歸本門了。
朱元峰皺皺眉頭,低聲道:「柵柵,你這會兒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突然感到什麼地方不舒服?」
蔡柵柵一啊,摹地驚覺過來,忙道:「沒,沒有什麼,我很好。」
朱元峰似有未信,遲疑注目道:「那麼,你的臉色……」
蔡姍姍勉強笑了一下,佯嗔道:「你這人,也真是,又要問東問西,又不許別人心裡難過,你想想吧:師兄弟姐妹原來一大群,後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離去,如果換了你,現在想起來你說你會有什麼感覺?」
朱元峰本來還想追問那些弟子被逐出門牆之原因,這樣一來,反倒不便再啟口了,當下連忙賠笑道:「對不起,都是小弟不好,平白害你傷心。」
蔡姍姍輕歎了口氣道:「走吧!」
朱元峰皺眉道:「現在去哪裡?」
蔡姍姍懶懶說道:「別的還有什麼辦法,只有照你先前說的,再趕去第一樓,看看還能不能找著那個老跛子了?」
朱元峰點點頭道:「也好。」
於是,兩人又向第一樓走來。
朱、蔡兩人來到第一樓前,剛拐過街角,偶爾抬頭之下,不禁雙雙一呆!
只見第一樓下,行人團聚如堵,一個個踮足引頸,爭向店中望去。就彷彿裡面正發生著什麼大事一般。
蔡姍姍伸手一攔,低聲匆匆說道:「怎麼樣?我早就料定那跛子不是什麼好人!慢一點,認識你的人多,認識我的人少,你且留在這兒等一等,待我先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朱元峰退出一步,叮囑道:「假如有事,就立即用手勢通知我,我在這裡注意著那邊窗口。」
蔡姍姍邊走邊答道:「好」
蔡姍姍奔到樓下,順手拉住一名老者問道:「老丈知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老者搖頭一歎道:「不說也罷」
蔡姍姍眉頭一皺,鬆開手,繼續向前擠去。
閒人們,全都及門止步。樓下店堂中,幾個圍著布據的夥計,癡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有如幾尊木頭人。
蔡姍姍不管這許多,她見樓下陳設並無零亂之象,知道事故定然發生在樓上,真氣暗提,便向樓上登去。
蔡姍姍來到樓上,目光至處,她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樓上,桌翻椅倒,破碗碎盤,遍地皆是,在左邊的一根樓柱旁,一屍橫陳,正是店中的一名夥計,那夥計顯然系遭掌風餘勁所波及,身上不見一絲血跡,左手掩在胸口,右手尚緊握著一隻黃澄澄的金元寶。
在另一邊,一名紫衣青年盤膝端坐著,眼皮低垂,臉色蒼白,襟前血漬斑斑正是她的大師兄鐵青君。
蔡姍姍一聲驚呼,急急撲將過去,叫道:「大師兄,你,你鐵青君緩緩抬起臉孔,露出一個乏力的微笑,低弱地道:「姍妹,我們都上當了。」
蔡姍姍氣急敗壞地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鐵青君輕輕噓了口氣道:「是追魂叟,這老鬼果然有一手,唉,還好這次是大師兄我,要是換了二弟三弟他們,唉唉。」
蔡姍姍一怔道:「什麼,你說那老跛子就是追魂叟所化裝?
一點也不像呀!」
鐵青君歎了口氣道:「姍妹,你也太天真了,以這老鬼在易容方面之成就,這算什麼難事?」
蔡姍姍眉峰緊皺,內心雖然仍不以為然,但她也不想為此與大師兄繼續爭辯下去,當下又問道:「大師兄無礙吧?」
鐵青君點點頭道:「經過這陣調息,已經沒有什麼了,那小子呢?」
蔡姍姍道:「小妹擔心這兒有你一份,所以,一看情形不對,便設詞將他留在對面街口,大師兄現在能不能起來走動?」
鐵青君揮揮手道:「你別管我了,快依九叔吩咐,把他帶回毒龍谷吧。」
蔡姍姍知道這位大師兄天生一副倔強性格,當下頭一點,便擬轉身下樓,身子剛剛轉過來,忽然想起一件事,遂又急急轉過去,低聲問道:「這次誰中籤?」
鐵青君輕聲答道:「六弟。」
蔡姍姍接著又問:「對方呢?」
鐵青君道:「樂天子趙可雲。」
蔡姍姍又問道:「依大師兄看來,六弟這次能不能達成使命?」
鐵青君點點頭道:「換了二弟三弟,也許還很難說,六弟膽大心細,根基又厚,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才對……」
鐵青君說到此處,突然大喝一聲:「滾開!」
一聲喝出,隨著長身而起。
蔡柵柵猛然一呆道:「大」
一個大字方自出口,樓梯上己然傳來一陣呼喊:「姍姍,姍姍,你在上面麼?」
聽口音,來的正是朱元峰!
蔡姍姍舌尖一吐,同時暗暗佩服:大師兄真個了不起!以負創之身,居然仍能保持這份敏銳警覺。
當下連忙改口大聲道:「要不是看在你這廝已經身受重傷一一一哼哼!」
接著,鐵青君舉步向樓梯口走去,同一時候,朱元峰現身登樓。
朱元峰驟然看到鐵青君,不禁輕輕一咦,本想打個招呼,不意鐵青君卻板起臉孔,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下樓而去。
朱元峰走來蔡姍姍身邊,指著鐵青君背影詫聲道:「此人怎麼又回來了?」
蔡姍姍佯作餘怒未息地,哼了一聲道:「誰知道他!」
朱元峰接著道:「那麼,你們為什麼又衝突起來?」
蔡姍姍悻悻說道:「為什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姑娘上來時,樓上只有他一人,姑娘因見他受傷不輕,一時心慈,乃盡消前嫌,上前問他跟誰人交手?傷得怎樣?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沒想到這廝不但不領情,反而怒目相向,叫姑娘少管閒事,你說氣人不氣人?」
朱元峰皺眉道:「如此說來,這廝果然不近人情。」
朱元峰說著,忽然轉過身來道:「對方會不會就是那個老跛子?」
蔡柵柵冷笑一聲道:「不然會是誰?」
朱元峰默然片刻,喃喃道:「真是怪事」
蔡姍姍不欲朱元峰多想下去,連忙打岔道:「走吧,正主兒已經跑光,我們留在這裡,萬一惹上一身膻氣可划不來。」
朱元峰想想也是,遂與姍姍相率下樓。回到客棧天色已黑。吃過晚飯,閒談問,蔡柵珊忽然問道:「下一步,你打算怎樣?」
朱元峰沉吟道:「我想先見過追魂前輩再說。」
蔡姍姍點點頭道:「也好哼!」
朱元峰訝然抬頭道:「你這一哼是什麼意思?」
蔡姍姍仰臉漫聲道:「高興!」
朱元峰皺眉道:「朋友相處,重在一個誠字,有什麼話明說了豈不是好?」
蔡姍姍側目道:「真的要我說?」
朱元峰正色說道:「怎麼不真?『集思』可以『廣益』,任何一件事,由兩個人商量著辦,當然要比一個人閉門造車強得多。」
蔡姍姍頭一點道:「好!『想先見過追魂前輩再說』剛才你是這樣說的嗎?那麼請問:你在說這句話之前,有沒有想過,見面之目的何在?現在,我不妨將你們將來見面之後,可能發生之情景,試予勾畫出來給你聽聽。你們見面之後,老兒必然會先問你一句:怎麼樣,有無發現?你將如何回答?我想:你除了搖頭,最多只能再加一聲苦笑或歎息!然後,你當然會忍不住向老兒反問一句:前輩呢,我想:前輩亦必『乏善可陳』!最後,經過一陣對窘,你們,一位總盟主,一位金星武士,惟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合而復分』,重新來過!」
蔡姍姍說至此處,輕輕一哼,然後接著說道:「設若如此,試問見上一面又有什麼好處?」
朱元峰啞口無言。他這時在心底只能想到:就算見面沒有什麼好處,可也沒有壞處呀。
不過,這種辯駁法,不無強詞奪理之嫌,自非朱元峰這等性格之人所願出口。
朱元峰想了想,蹩額道:「依你該當如何?」
蔡姍姍知道,事情差不多了,於是故意冷笑一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明天,將是我留在長安最後的一天,家師規令之嚴,諒你也已知道。」
朱元峰一怔道:「那怎麼行?」
蔡姍姍臉一揚道:「什麼行不行?」
朱元峰霎霎眼皮道:「你不是答應過我,說要帶我去見令師的麼?」
蔡姍姍嗤之以鼻道:「你是要我捆你去?綁你去?還是要我用八人大轎抬你去?哼,真像帶著你回去,我蔡姍姍會被師門記上一功似的!」
朱元峰齦然一笑,低聲道:「你瞧你,又生氣了,這一次算是出於我的鄭重請求好不好?」
第二天,蔡姍姍領著朱元峰,悄悄離開了長安。
他們先南奔漢中府,然後於詢陽搭江船,順漢水東下,進入鄂境,最後在安陸附近登岸。
一路行來,時序漸入深秋。而蔡姍姍,不知怎麼的,在心情上,也似乎在逐漸起著某種變化。
剛剛離開長安那幾天,她顯得很是高興,後來,慢慢的,像浮雲掠過新月,她那俏麗面龐上,開始不時出現一抹陰影,有好幾次,她似乎想向朱元峰有所吐露,但結果,都欲言又止地,話到喉頭,又嚥了回去。
朱元峰當然看得出來,他問她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她則推說沒有,她的口齒是那樣伶俐,每一次都能彌補得天衣無縫,而使朱元峰一直未曾想到其他方面去。
重陽節前三天,兩人開始進入山區,當晚到達一座險隘的谷口,朱元峰指著谷口問道:
「由這裡進去?」
蔡柵柵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道:「看到這等形勢,是不是有點害怕,假如害怕,馬上回頭還來得及我是說真的。」
朱元峰一哼道:「笑話!」
蔡柵柵暗暗一歎,即未再說什麼。
進入谷中,天色漸黑,高高低低,左轉右轉,又走了約摸個把時辰,前面道中,忽然隱現一點閃爍燈光。
朱元峰大為興奮,忙問道:「到了麼?」
蔡柵柵搖搖頭道:「不,那裡住的,只不過是谷中一名看門人而已。」
前面出現的,是座又舊又矮的小茅棚,朱元峰心中剛剛在想:裡面靜悄悄一片,哪裡來的什麼
不意一念未已,室中己然傳來一個低沉雄渾的聲音道:「回來的是不是姍姍丫頭?你後面是誰?」
朱元峰大吃一驚。因為現在他和蔡姍姍距茅棚尚有十數步之遙,兩人腳步很輕,而且屋裡那人顯然是在躺著發話,相隔這麼遠,僅憑耳朵,不但聽出步聲,而且聽出是兩個人的腳步聲,這份功力,豈非駭人之至?
蔡姍姍迅速轉過身來,豎指封唇,輕輕一噓,接著橫身擋在朱元峰前面,高聲向室中回答道:「是的,酒鬼,你這酒鬼是愈來愈行了,居然連我和三師兄的腳步聲都給分辨出來,端的令人佩服。」
室中突然笑罵道:「你丫頭少打馬虎眼,如果後面是三哥兒,我酒鬼以後進出這座毒龍谷,不用手爬就不是人!」
朱元峰心頭暗暗一震:毒龍谷?多可怕的一個名稱!
毒龍谷……毒龍谷……毒龍谷裡面住的是什麼人呢』朱元峰以前彷彿聽師父賭王提到過一次,他因為當時沒有留意,師父以後亦未再提,所以這時說什麼也想不起來。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蔡姍姍沒有騙他,住在這座毒龍谷中的人,應該有資格為他指出冷面秀士死因之謎,甚至進一步能將那名神秘兇徒逮獲!
蔡姍姍佯笑道:「酒鬼,這回你可輸了!」
屋中人打了個呵欠道:「輸?酒鬼沒有輸過!啊,對了!談到打賭,酒鬼可想起來了。這次北地武會上,聽說賭王胡必中有個徒弟,人品很出色,不在谷中幾位小哥兒之下,莫非來的這娃兒,就因為他師父賭王已經一一」
蔡姍姍暗叫一聲不好,忙喝道:「酒鬼,你又在說酒話了!
不錯,他正是賭王胡前輩高足,朱元峰朱少俠,你說他師父已經怎樣了?」
朱元峰益發震驚不已。
武會剛過不久,兩地相距如此遙遠,這兒怎麼這麼快就得到消息了?
還有:假如室中人真的得到了消息,就該知道,他師父賭王並未將一顆人頭輸去;何以這老傢伙說到最後,語氣中竟又似疑及他師父已遭不測呢?
朱元峰只顧想得出神,全未留意到蔡姍姍接著的露骨叱喝。
這時只聽室中人唔了一聲,歎道:「是的,今晚風大,的確多灌了點!」
接著,柴門呀的一聲推開,自茅棚中搖搖晃晃地走出一個乾癟小老頭,朱元峰藉著月色打量過去,終於疑念漸釋,老傢伙自認酒醉,一點不假,只見他睡眼惺忪,一臉酒氣,草鞋僅拖出一隻,胸口尚有著一大片濕漉漉的酒漬。
蔡姍姍指著小老頭,朝朱元峰介紹道:「這老兒沒有姓名,你就叫他一聲酒鬼好了。…
酒鬼歎了口氣,哺哺道:「真沒禮貌。」蔡姍姍笑罵道:「那麼你說你酒鬼姓什麼?叫什麼?」老酒鬼又歎了口氣道:「』鬼『字多難聽,叫聲酒翁、酒叟或者酒仙什麼的,也比酒鬼強些啊!」
蔡姍姍笑道:「你做夢!」老酒鬼忙道:「得,得,就叫酒鬼好啦!」蔡姍姍轉對朱元峰歉然道:「非常對不起,家師規定,不得他老人家允許,任何外人不准入谷,委屈你先在這兒住一夜,明天稟准家師之後,小妹馬上就來接你進去可好?」朱元峰襟懷磊落,坦然點頭道:「不打緊,姑娘請便就是了。」蔡姍姍又一再致歉之後,這才徑向谷中奔去。老酒鬼招手道:「快進來,快進來,能在這兒住一夜,聞聞罕世酒香,算是你娃兒的福分,呵哈,瞌睡死了!」朱元峰進室後,老酒鬼先將油燈剔剔亮,然後返身將柴門掩上。出乎朱元峰意料之外的,屋中果然充溢著一陣陣醉人酒香。再看屋中滬陳設,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以及幾件炊具外,便是一罈罈陳年老酒。
老酒鬼手一揮道:「你上床去睡。」
說完,便在床前一塊木板上放身臥倒。朱元峰連忙說道:「這怎麼可以?不,還是你——」確隨即發覺,他這番話等於白說了,因為老酒鬼剛一躺下去,就發出了一陣陣酣暢的鼾聲。朱元峰走了一天山路,的確也累了,當下便不再客氣,爬到床上睡下,不消片刻,也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醒來,老酒鬼已經不在屋中。
朱元峰走出茅棚,發覺棚後不遠處便是一個大拐彎,根本看不到谷中情形。在茅棚右側,有座土坡,朱元峰一躍而上。上面,向東,有一條小溪,溪水潺潺而流,清澈見底。朱元峰就溪邊洗了一把臉,又掬起溪水喝了幾口,溪水清涼甘冽,入腹後精神為之一爽。朱元峰明白了,老酒鬼的美酒,大概便是用這種溪水釀製而成。
這座山谷,十分奇特,朱元峰站在高處,向入谷方向望去,尚可看到部分景物,但是,轉身向谷中望去,卻只能看到亂石疊嶂,而無法測知昨夜蔡珊柵究竟去了谷中何處。
朱元峰眺望間,谷中忽然傳來一陣非常動人的歌聲。
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爐……
朱元峰點點頭,心想:大概是姍姍的那位師兄出來了。
不一會兒,歌歇人現,不意竟是那老酒鬼!
老酒鬼頭一抬,遙遙笑喊道:「哥兒,你早啊!」
朱元峰飛身跳落,迎上去笑道:「酒翁對音律蠻有研究嘛!」
老酒鬼怪難為情似的笑笑道:「不敢當。」
接著,唱然道:「不過,酒鬼出身也是書香世家倒是真的。」
老酒鬼清醒時,又是一副神態。相貌雖然無可恭維之處,但是,一雙眼神卻湛然有光,別看他只是一名看門人,在武功方面,無疑已屬一名高手。朱元峰這時趁機問道:「酒翁什麼地方人?」
老酒鬼一嗯,打了個愣,接著搖搖頭道:「哪裡人都是一樣,時至今日,還去談它做什麼?來,哥兒,這兒是剛挖來的幾支鮮筍,屋裡有現成的鹿脯,酒鬼白天向例不喝酒,咱們去忙一頓好吃的。」
一天過去了,蔡柵柵蹤影不見。
晚餐時,朱元峰問道:「由這兒進去,是不是很遠?」
老酒鬼搖搖頭道:「不算太遠。」
朱元峰接著道:「那麼,蔡姑娘怎麼還不見出來?」
老酒鬼皺眉道:「這丫頭玩性很重,多日沒有回谷,大概被裡面的丫頭們纏著問東問西,給纏昏了頭,忘記了吧?」
朱元峰微怔道:「丫頭?蔡姑娘不是說谷中只有她一名女弟子麼?」
老酒鬼笑道:「你知不知咱們老主人有多少夫人和姬妾?一人身邊用兩個丫環不為多吧?還有管廚房的,管打掃的,管花草的,統統加起來,不嚇死你娃兒才怪!」
在一般人,這時一定會追問一句:「有多少?」
但在朱元峰並沒有這份好奇。一個人有很多姬妾,已使他產生反感,設非身已來此,否則,僅憑這一點;他就不會來這裡了。
朱元峰未就此一問題談下去,似乎很出老酒鬼意外。
老酒鬼頓了頓,接著道:「老主人女弟子雖然只姍姍這丫頭一個,但谷中女人卻比任何大宅巨第為多這樣好了,明天酒鬼代你進去看看,看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朱元峰忙道:「那就多謝了。」
老酒鬼舉杯道:「來,乾一杯,天一黑,酒鬼就非喝不可,人生能得幾回月當頭,咦,喝呀!」
朱元峰淺嘗即止,放杯告罪道:「晚輩酒量有限。」
老酒鬼聳聳肩,亦不相強。
第二天,老酒鬼果然如約人谷,午前進去,傍晚返來,朱元峰迫不及待地迎上問道:
「如何?」
老酒鬼搖搖頭,苦笑道:「白跑一趟!」
朱元峰訝然道:「怎麼呢?」
老酒鬼道:「丫頭不曉得去了哪裡,酒鬼問過打柴的蕭二,也問過專管醃肉的王胖子,都說知道她已回來,但回來之後就沒有再看到她。」
朱元峰皺眉道:「酒翁怎不去裡面問問別人?」
老酒鬼一軒眉道:「我酒鬼要有資格往裡院跑,今天也不會攔在這兒看守外門了,我看還是再等一天再說罷。」
朱元峰默然無言,心中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