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朱、陰兩人來到長安,到達之後,立即著手於實現來時路上所作之決定。
朱元峰這趟九子谷之行,原定半個月往返,結果竟多花去十三天。
他打聽得南宮華仍住在四海通,當下立即向四海通走來。
因為當日那封告別信已為鐵青君等幾名小毒龍截留,這時見了面,南宮華自然不會有甚好臉色。
她衝著朱元峰嘿了一聲道:「朱兄居然還認得這條路,真不簡單!」
朱元峰知道對方發生誤會,乃耐著性子,把自己離開長安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並趁機說明「朱元峰」就是「朱摩雲」,「朱摩雲」就是「朱元峰」!一切開誠佈公,同時求取既往不咎。
南宮華聽完了,先是很生氣,跟著忽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朱元峰甚感迷惑道:「華妹何事好笑?」
既然朱摩雲就是朱元峰,他自然不便再對對方之女人身份裝聾作啞。
南宮華雙頰微緋,掩口吃吃道:「笑什麼?笑那位『摩雲老弟』,比你這位金星武士,細想想實在可愛得多!」
朱元峰脫口笑道:「那你就去愛他好了!」
南宮華眼一瞪道:「你說什麼?」
朱元峰自知失言,忙賠笑道:「我是說,沒有什麼,咳咳,噢,對了,請問華妹,在我離開的這十幾天中,這兒城中還太平吧?」
南宮華哼哼道:「只知道這家四海通,大概還沒有誰來打過歪主意!」
朱元峰微微一笑接口道:「這句話說得好,該賞!」
微笑著,掌心一展,將一面盾形金牌平平托送過去。
南宮華眨著眼皮道:「什麼東西?」
朱元峰微笑道:「拿起來看看,不就得了!」
南宮華接過去,反覆細視之下,愕然抬頭道:「金星武士,第一號奇怪,自己的武士符令,難道也可以隨便拿來送人不成?」
朱元峰微笑道:「一點不奇怪,它該換個主人了!」
南宮華頗感意外道:「朱兄意思……是……想聘任小妹為第一號金星武士?」
朱元峰點頭道:「是的,不過,應說它是當今武林總盟主的意思,因為,這等武林名器,誰也無權私相授受!」
南宮華注目道:「那麼,你自己呢?」
朱元峰另外托出一塊金牌,笑笑道:「這裡,金星第二號!」
南宮華明眸閃動,忽然哧的一聲,笑了起來。
朱元峰張目惑然道:「華妹何事好笑?」
南宮華掩口吃吃道:「像你那樣,來一個,讓一個,你的號數將遲到哪一號為止?」
朱元峰平靜地接著道:「到此為止!」
南宮華微怔道:「怎麼說?」
朱元峰淡淡一笑道:「過去武林中,只有一位『一品紅』,也只有一位『十絕顛僧』;將來就是小弟肯再讓,別人敢不敢接,恐怕是個問題!」
南宮華大大一震,失聲道:「你己蒙顛僧收錄?」
朱元峰含笑更正道:「十絕門下,惟一的,正宗衣缽傳人!」
南宮華木然怔立,喃喃道:「果然被家師料著……」
朱元峰一哦,好奇地問道:「令師怎麼說?」
南宮華肅然說道:「家師認為外傳顛僧已遭變故一節,並非毫無可能。不過,她老人家一口斷定:顛僧一生,善於安排,不論其本人是否仍在人世,十絕武學絕不致因此湮失,必有重光武林的一天。」
朱元峰輕輕一哦,沒有說什麼,良久方始抬頭道:「關於他老人家之遭遇非一言可盡,日後有暇,容再詳談;至於就任武士事,華妹意下如何?」
南宮華目光一轉,忽將那面金星一號武士牌送回朱元峰展開的掌心中。
朱元峰一呆道:「華妹……」
一聲華妹方剛出口,南宮華已將那面第二號金星武士牌迅速換取人手,低聲嬌笑道:
「慌什麼!」
朱元峰俊臉微赤,吶吶道:「這樣不嫌太委屈了華妹麼?」
南宮華瞟了他一眼道:「惡例不可輕開,還是由小妹把守第二關比較妥當,後來者也許會援例向你提出要求,現在換了我南宮華,你叫他們哪個來試試看!」
朱元峰深打一躬道:「謝華妹成全。」
南宮華側目一哼道:「一號與二號,只是序位之排列問題,誰也不是誰的幫傭或助手,同為武士之一,謝從何來?」
朱元峰又是一躬,笑道:「為了『安全』起見,小弟似以就此告辭為妙!」
南宮華揮手笑叱道:「有事快滾!」
朱元峰靜處一室,燈下揮毫,忙了將近一個通宵,第二天,天一亮,又向東城大水王記老槽坊走來。
長短叟蔡姍姍一對義父女,見到朱元峰安然返轉,自是欣慰萬分,但當朱元峰遞出那面特製的武士銀牌時,蔡姍姍呆住了。
她又驚又喜,紅臉期期道:「『銀星令主』?我……我……怎擔當得起?」
朱元峰接著遞出那卷,花了他一夜精力的小冊子,笑笑道:「以你己有的一套『伏魔掌法』,再加上這套『風雲劍法』,相信你是擔當得起的了!」
十數天後,東西兩京,同時出現這樣一幅告示:「世風曉薄,人心乖張,爭鬧起落不斷,殺戮時有所聞,為維我武林正義,冀期盛世重光計,武盟會址,今後將長期固設於華山光明寺,凡我同道,應遵公意,遇有不平或冤曲事,希即赴盟所投訴,不可私相報復,致小不忍而成大怨。又:盟會為增加排紛力量,特徵選「金」、「銀」兩星武士各若干名應金星武士選者,除各項基本武功外,必須兼具一技之長,試期定為本年五月初五,地點在華山北角仙棋坪。應選者不限性別、年齡、及門派,自問品行端正,無惡跡者,均得參與報名,願我兩道共勉之!
第一屆武林總盟主,追魂叟陰符威
副盟主,賭王胡必中
率同座下第一號金星武士:「十絕平魔」
朱元峰
第二號金星武士:「一品流芳」
南宮華
銀星武士令主:「太平玉女」
平姍姍
共啟」
這兩幅告示一經貼出,武林中奔向走告,人人耳目一新。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第一號金星武士之封號:「十絕平魔」!
南宮華,名動兩京,早就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如今由「任性公子」,易號為「一品流芳」,並受聘為第二號「金星武士」,這,無非說明兩點:她是君山門下,原先只是飾冠自雄!
至於受封為「銀星令主」的「平姍姍」(即蔡柵柵,她已改為義父長短叟姓),在唯名是重的今天武林中,除了三殘、九龍諸人,根本不會引起太多的關切。
但是,朱元峰,這個一直為各派矚目的第一號金星武士,突然加上:「十絕平魔」四字封號,情形就大大的不同了!
武人浪號,容有雅俗之別,然取字用意,必有所本;尤重「沖」、「影」、「沿」、「凌」四大忌諱。
所謂沖、影、沿、凌四忌,即取號不得有「沖犯」、「影射」、「沿襲」、『凌駕」他人名號之意也。例如:武林中如己有「雲鶴子」、「千面人」、「伏虎拳」、「華山八劍」
等名號在先,設非別有居心取號時就最好避免再用「擒鶴客」、「幻形生」、「伏虎手」、「萬劍之王」等含有「沖影沿凌」意味之字眼。
「十絕」與「一品」因有十絕顛僧和一品紅兩大武林奇人在前,故此四字在今後百年內,除經證實兩奇門脈已斷,將非任何人所能輕用,同時亦非任何人所敢輕用。
在這種情形之下,只有一項例外:即原名號佔有者之嫡系傳人不在此限。
那麼,如今這位第一號金星武士,既公然取號為「十絕平魔」,他會不會就是前此那位一代奇僧的傳人呢?
這正是目前武林中,人人關心的一個問題。
對此一問題,不但關心,而且相當憂心和驚心者,亦復大有人在;那便是剔去混、酒兩龍,剩下來的毒、惡、禿、刁、暴、玉、梟等七龍。
「七龍」鑒於酒龍莫之野之悄然引退,混龍葛天民之神志報廢,以及玉龍古振華之失手中招,對朱元峰之盡獲師門全部武學,業己不存任何懷疑。同時,「七龍」在經過一次緊急聚議之後,一致斷定業師十絕顛僧定已離開人世,縱然一息尚存,必也形同廢人一個。朱姓小子既獲衣缽之傳,清理門戶,將為早晚之事,為先發制人計,「七龍」最後決定:三個老殘廢,不妨暫擱一邊,朱姓小子則非立予除滅不可!
二月杏花天,春雪盡融,大地轉綠……
華山峰腰,光明寺大殿上,朱元峰輕裘緩帶,正在負手徘徊,英俊的臉龐上,劍眉深鎖,神情鬱鬱不歡。
仍然一身書生裝束的南宮華,這時從棋抨上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幾枚棋子,明眸溜轉之下微微一笑道:「大武士神算落空了吧?」
朱元峰未即接口,緩緩轉過身去,注目反問道:「姍姍近日進境如何?」
南宮華笑道:「你想錯得了麼?劍法好,人聰明,最主要的,還有我這個鐵面無私,不賣交情,不生憐惜之心的惡監督。」
朱元峰點點頭道:「如此最好……」
南宮華忽然咦了一聲道:「怪了,我是問你,你曾預言某些人為打擊盟會權威,和考驗盟方實力,近期中必有種種事端發生,但結果半個多月過去,卻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你——
怎麼一下扯到平丫頭的劍法上去了?」
朱元峰苦笑道:「這個,你放心,能閒著,總是好事,我倒寧願預言落空。現在,我所擔憂的是我們就只幾個人,萬一問題多方而來,屆時顧此失彼,分身無術,其將如何是好!」
南宮華哼哼道:「自作自受,無人同情!」
朱元峰一怔道:「此話怎講?」南宮華瞪眼道:「既然如此,那麼當初平老兒,以及『毒心聖』、『血痕蕭』、『臭棋王』他們自願助一臂之力,你又為什麼不肯接受?」
朱元峰唉了口氣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南宮華冷冷道:「願聞其二!」
朱元峰皺眉道:「你該知道,今天,我們的立場,應保持超然與獨立,才能受兩道各派所信任、尊重和支持。『三殘』與『六逸』,各有各的仇家,如果接受他們效命之請,便會引起外界之誤解,以為盟會在與少數人相勾結,彼此利用。試問:那時名不正,言不順,還能再去約束誰?」
南宮華反駁道:「那麼,為了避諱起見,『三殘』、『六逸』等人,若與他人發生爭執,不論理在何方,我們也只好不聞不問了?」
朱元峰詫異道:「為什麼?」
南宮華哂道:「那樣豈不照樣犯有『勾結』、『利用』之嫌?」
朱元峰緩緩道:「天下人之耳目,非一手所能盡掩。假如我們心存偏袒,自無怪他人物議;否則公道自在,真理長存,毀無損,謗無傷也!」
南宮華又道:「設若盟方處理某一件事端時遭遇阻力,『三殘』、『六逸』中人,能否徵召?」
朱元峰簡答道:「能!」
南宮華道:「事後徵召,與事先協約,有何不同?」
朱元峰道:「事先協約,難脫聘請或任用之嫌,事後徵召,則為盟主應有的權力,應徵應召者,並不僅限於三殘或六逸中人!」
南宮華賭氣起身道:「算我說你不過就是了!」
朱元峰笑笑,正待開口再說什麼時,眼角偶掃寺門方面,忽然低聲道:「華妹慢走,小弟預言並非落空,事情開始了!」
自寺外匆匆跨檻而入者,是一名六旬上下之老者。同字臉,繞腮鬍,雙目眼神渙散,一身滿是泥塵,似因遭遇重大事故,已連續奔馳數日夜,未曾合眼,亦未有滴水沾唇一般。
那老者人至庭院中,不等登上大殿,即已喘促地啞聲問道:「這位可是朱少俠?」
朱元峰屹立凝目,應聲頷首道:「不敢當,請問……」
南官華突然插口向老者反問道:「這位可是『巴山雙俠』中的老二『琵琶掌』曹公瑾曹老前輩?」
琵琶掌曹公瑾當場一下站住,呆了好半晌,方始張目期期道:「這位想必是金星二席南宮女俠……敢問:南宮姑娘……何以一眼便……便……便能……認出老朽來?」
南宮華微微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前輩還不是照樣一眼便認出了南宮華?」
南官華何以能夠一眼便認出這位琵琶掌,此一秘密,除了南宮華本人,也許只有一個朱元峰清楚。
如按常理講,南官華此刻對琵琶掌這種答覆語氣,可說相當不合禮節。好在此妹現居盟主座下第二號金星武士,出身又是當今第一奇人君山一品紅之後,縱有任性之處,亦不至有人與之計較也。
然而,朱元峰的想法與做人的態度便不同了。
首先,他知道,一名武林人物,能留存一品紅記憶中,且囑愛徒繪形存冊備考,將絕不是一名泛俗者流。
其次,登門是客,身為主人者,有其一定接待之禮。南宮華不妨任性,他朱元峰絕不能隨便失儀。
因此,他這時一面肅容登殿,一面轉向南宮華吩咐道:「曹大俠遠到辛苦,華妹快去準備茶水!」
琵琶掌連忙攔阻道:「不要折煞老朽……」
朱元峰笑著讓座道:「我們這裡人手簡單,都是主人也都是僕人,本有兩名華山弟子幫忙,恰巧又都去了長安。」
不一會兒,南宮華親自端出一盆熱水,以及一盞熱茶,笑笑道:「姍姍在煮點心,馬上好。」
琵琶掌萬分感動,深深慨歎道:「真像到了自己家裡……」
南宮華含笑接著道:「本來就是嘛。」
琵琶掌洗淨完手臉,喝了一口熱茶道:「陰總盟主在不在?」
朱元峰正擬回答,南官華忽然含笑搶著道:「曹老如有緊急事,先對我們這位朱大哥說了也一樣。老總昨晚去了潼關,至今尚未返轉;等我們姍妹弄完點心,去後山寺僧那裡,請個腳力快的火工,馬上跑一趟就是了。」
朱元峰暗暗納罕。這恐怕還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聽到南宮華說假話!老總不明明在後院整理花圃麼?
當下只好順著南宮華的語氣說道:「是的,曹大俠有什麼吩咐……」
琵琶掌神色一黯,輕輕歎了口氣,啞聲說道:「我們老大,這位南宮姑娘也許知道,表字正肅,外號神力金鋼,約於三四天前,突遭不明之算……」
朱元峰和南宮華聽了,神色均是一緊。
琵琶掌啞聲接下去道:「那時老朽正在村外沽酒,比及老朽歸來,舍兄業已全身僵直,雖目能動而口不能言,舍下子侄僕婦,無一知情者,均稱於書房發現時,即是此狀,老朽疑為誤中風邪,正想試按脈穴,以察究竟之際,忽見舍兄頻頻以目示意,狀頗焦灼,似是深不以老朽此舉為然,老朽惶惑罷手,再次細搜之下,方獲真相,那是一張小紙片,密握於舍兄左掌之中……」
南宮華迫不及待地問道:「上面怎樣說?曹老將它帶來沒有?」
琵琶掌點點頭,同時送過一張破皺不整,已為汗塵所污的小紙片,南宮華伸手接下,匆匆看了一遍隨即順手交給朱元峰。
朱元峰接來一看,只見紙上以蠅楷寫道:「獨門手法,非當今總盟主,或其座下兩大金星武士,餘人無解。傷者可活旬日,不得其法,擅觸立亡!」
琵琶掌接著說道:「老朽見字,一刻不敢耽誤,三日夜以來,翻山越嶺,披星戴月,總算托天之幸一來便見著兩位……」
手足親情,溢於言表,朱、南兩人無不深為感動。
琵琶掌面肌抽搐,顫聲又道:「此去巴山,路程不近,而旬日之期無多,老朽兄弟,壯年歸隱,對江湖上一無貢獻,今日事急,忝顏相求,真不知道如何出口是好……」
隨義父長短叟而姓的平姍姍,適時出現,一身青布勁裝,樸實無華,剛健婀娜,秀麗倍勝往昔,手上捧著一隻大漆盤,自側殿含笑從容走出,盤中熱氣騰騰,果點俱備,有菜有酒。
琵琶掌忙不迭起身相見,南宮華道:「曹老三日夜未進飲食,亦未有片刻合眼,不宜再事操勞,請先用點點心,再去房間好好休息一番,關於令兄曹大俠事,凡我等能力所及理應相助,請曹老不必懸心就是。」
琵琶掌一再稱謝道:「實不瞞三位說,老朽心掛舍兄,己無所謂飢餓和疲勞,只要兩位決定下來,老朽馬上可以上路。」
朱元峰望向南宮華,欲言又止。他因為不明白後者謊稱追魂叟不在寺中之用意何在,惟恐出語不當礙及後者安排。
南官華先向平姍姍說道:「阿姍,你去後山請白雲大師派個人,立即前往潼關找老總,就說寺中有客到訪,要他連夜趕回來!」
兩女顯然已有默契在先,平姍姍聽了,非常自然地點頭應了一聲好,別過琵琶掌,向殿後走去。
南官華接著轉向琵琶掌,含笑說道:「一個人根底再好,終究是血肉之軀,此去尊府,目的在於救人,如曹老中途累倒,豈非欲速不達,反有貽誤大事之虞?」
琵琶掌似已自知無法承擔連續奔波之勞,聞言默然。
南宮華笑了笑,接著道:「南宮華雖然不悉曹大俠系遭何種手法所傷,但敢斗膽保證一句,曹大俠這次絕對壞不了!」
琵琶掌抬頭張目,似乎有點將信將疑,南宮華自朱元峰手上取回那張紙片,接下去說道:「此事至為顯明,暗算者如為賢兄弟之仇家,應不致僅及曹大俠一身而止,同時也沒有在下手之後,再指以明路之理。現在,再請曹老看看這張紙片。瞧這一手字跡,多工整!它說明了什麼呢?有計劃,有目的之行動也!目的何在,考一考我們老總,以及他座下兩名金星武士,對武林公益之熱心程度,以及我們這幾個忝占名位者之能力如何而已!」
琵琶掌恍然似有所悟,連連點頭不已,眉峰微結,忽然問道:「那麼,對方何以不選他人下手偏偏會找上早已不問江湖是非的愚下兄弟?」
南宮華微微一笑道:「誰叫賢兄弟重視手足之情,而為武林中人人皆知?如換了另一對兄弟,會有這種神速效果麼?」
琵琶掌臉色一緩,點頭之間,不自禁伸手拿起食盤中一雙竹筷。
朱元峰口雖不言,心底卻在告訴自己:這妮子說來頭頭是道,但所稱絕非實情!不是麼,不然她為什麼要編造陰老總不在的一套?
可是,朱元峰儘管心有所疑,卻始終猜不透妮子真正用心為何。就在這時候,前殿人影一閃,忽然奔入一名丐幫弟子。
朱元峰認得來人是長安分舵上的一名二結坊司姓方名村燕,當下連忙迎出一步招呼道:
「方兄有事麼?」
方村燕見有生人在座,不禁結巴著道:「沒,沒有什麼……」
朱元峰怕琵琶掌受窘,忙說道:「方兄有事盡說無妨,這位是巴山雙俠中的琵琶掌曹老前輩,不算外人,方兄是不是剛打長安來?」
方村燕臉孔微微一紅,上殿道:「是的,小的奉敝舵主之命,來向朱少俠報告,據說敝幫太原總舵日前接獲消息,有人在邛崍山脈,黃勝關附近發現一堆屍骨,總數竟達十六具之多。」
南宮華忍不住皺眉道:「貴幫總舵的那些太爺們也真會多管閒事,荒山豺狼成群,商旅偶一不慎,常有暴骨露屍之災,難道我們還得一一派人去為之收殮不成?」
方村燕搓手期期道:「小的話尚未完……」
南宮華一怔,跟著惱斥道:「那你為什麼不一口說下去?吞吞吐吐的,毫無丐幫一名二結弟子,應有之豪爽氣概!」
這位姑奶奶,可真難侍候。人家話至中途,她搶著接口,現在竟反怪別人沒有一口氣說下去。
不過,限於身份之懸殊,別說只挨一頓冤枉罵,就是再過火些,也沒有他一名丐幫二結弟子分辨的餘地。
方村燕頭一低,不住回說:「是的,小的該死。」
朱元峰連忙笑著轉圜道:「方兄,你說你的,她今天不知道什麼事不如意,火氣大得很,剛才連小弟都被她訓了一頓,咳咳,是的那十六具屍骨怎麼樣?」
方村燕抬頭道:「朱少俠知不知道一副天九牌有多少張?」
朱元峰雙目陡地一直,幾疑耳聽有誤。天、地、人、和、三長、四短、雜九、雜八、雜七、小五加至尊,每色有兩張,一共三十二張,這一套,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何況他這位賭王之徒?
向一位賭王之徒,請教一副天九牌有多少張數,這不是太可笑了麼?
就因為太可笑了與聞者全為之忘其所以。
朱元峰瞪大雙眼,南宮華瞪大雙眼,甚至正在進食中的琵琶掌曹公瑾,也感覺到事不尋常,一下自椅中直起腰來,等候方村燕繼續說出下文。
方村燕顯然異常後悔於自己不該賣上這個關子,以致引得大家全都如此注意,這時十分不安地咳了咳道:「其實,那也沒有什麼……」
仍然無人接腔,方村燕無可奈何,只好接下去說道:「十六具屍骨,全為骷髏,一副天九牌三十二張,每兩張一對,據說正好分別安插在那十六具屍骨的兩道眼洞中!」
十六具骷髏,每具骷髏的兩道眼洞中,分別插著一對天九牌,試想那該是何等恐怖的一副景象。
一縷陰深寒意,不期然流遍殿中老少三人全身……
邛崍山脈中的黃勝關附近,有人發現十六具屍骨,每具屍骨的眼洞中插有兩張天九牌,而今丐幫將此一消息,火急萬分的差人告知久不聞音訊的賭王之徒這,意味著什麼呢?
朱元峰臉色蒼白,半晌無言。
南宮華忽然揮手大聲道:「知道啦,請回吧!」
方村燕不敢多話,扶杖一躬,悄然退去。
南宮華哼了一聲,喃喃罵道:「這些天生窮命的叫化子,整天不幹好事,就專會打聽這些令人聽了噁心的臭消息。」
琵琶掌蹙眉不語,默默抓起酒壺,直著脖子灌,酒杯都不用。
南官華轉向發呆的朱元峰叫道:「喂,收起你那張難看的面孔好不好?保你那個賭鬼師父沒有事,死掉一個賭王,我南宮華賠你十個!」
朱元峰搖搖頭,憂鬱地道:「不,華妹,我還是想……」
南宮華眼色一使,大聲接著道:「等閒下來,慢慢再想吧!現在,對不起,請去西廂收拾房間,曹老等著要休息。」
琵琶掌急說道:「不忙。」
南宮華正色道:「旬日之期,業已十去三四,前輩不先養足精神,來日如何上路?」
轉眼天黑,一宿無話。
次日,首由平姍姍提出報告:追魂叟找不著!據說已由潼關又去了洛陽,正著兩處丐幫分舵密切聯繫中。
接著,三小經過一番磋商,決定推由南宮華前赴巴山二俠莊,為神力金鋼曹正肅療治傷勢。
不過,南宮華向琵琶掌提出一項要求,她說:「希望曹老最好繪下一幅路線圖,以及交出一件信物由南宮華先行上路。不怕曹老見怪,南宮華腳程頗健,曹老也許跟不上。雖說時間尚有餘裕,為防萬一計,自以早到早好!」
這番話,確屬實情。一品紅嫡裔傳人之腳程,自非他琵琶掌所能望其項背,琵琶掌甚為感激,當下依言繪出此去巴山之捷徑詳圖,並交出那張紙片,並以一方古玉為信物。南宮華即時上路!
這邊,琵琶掌又養息了大半天,方才辭別朱元峰和平姍姍,隨後啟行。
待琵琶掌走後,平姍姍悄聲問道:「華姐真的算準了?」
朱元峰聳聳肩胛,苦笑道:「誰知道?有時我自信比她行,但有時卻又覺得,她想得的確較我細密,等著瞧就是了!」
平姍姍側目道:「你們可真是一時之瑜亮啊!」
朱元峰低笑道:「別管別人,你自己只要學會,將來如何做個賢母良妻就夠了。」
平姍姍臉一紅,撇唇哼道:「不要臉!」
朱元峰笑道:「真的?」
平姍姍哼道:「當然!」
朱元峰笑道:「再罵一句試試看。」
平姍姍哼道:「一句?哼,十句、百句都照罵。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
朱元峰臉色一整,忽向殿後欠身道:「總座剛回來?」
平姍姍大吃一驚,急忙改口轉身道:「總座還沒有用過早飯吧?」
抬頭之下,何處有總座?大殿上根本空空如也!妮子咬牙頓足,回身想要算賬,身後人影已渺,一陣清越朗笑,正自前殿傳來。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事,緊接著,朱元峰笑聲頓止,平姍姍亦將去勢收住,原來一名白髮駝背老人正由寺外走入。
這名白髮駝背老人,是後山光明本寺的一名老香火工,姓吳,寺中僧人,都稱之為吳駝老。
不過,今天情形稍為不同的是,後山的那位吳駝老,刻下仍在後山本寺中。
那麼,現在進寺的這位是誰呢?追魂叟是也!
在寺門口相遇,朱元峰收住笑聲,同時發出詢問似地一瞥,追魂叟點點頭,似乎表示事情已辦妥。
昨天,當著琵琶掌,南宮華吩咐平姍姍去後山著人找回追魂叟,結果,有人去找了,這出去找人的人,就是追魂叟本人。
現在,追魂叟自己被自己找回來了。
至於追魂叟昨夜究竟去了些什麼地方,辦了些什麼事?那就只有這位武林總盟主,和他座下的三位年青武士,他們自己幾個人,心裡有數了。
這時,在前殿上,追魂叟頭一點,什麼話也不說,便向正殿後面匆匆走了進去。
朱元峰轉身走回大殿,朝平姍姍扮了個鬼臉,平姍姍裝作沒有看見,亦向後殿走去。
整個下午,就這樣平平凡凡地打發過去了。
晚餐用完,平姍姍收了碗筷,像平日一樣走進廚房;朱元峰則一人走出寺外,各處溜了一圈。由於南宮華不在,入夜以後的光明寺,顯得特別冷漠。朱元峰在庭院中做完例行功課,將大殿上燈頭剔小,伸腰打了個呵欠,緩緩走向西廂房,接著,廂房中燈光熄去,全寺頓歸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