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公子瞇著一雙惺忪醉眼,等兩人於席前站定,抬頭嘻嘻一笑,向兩人側揚臉孔道:
「兩位來的可真是時候啊!」
錢、文兩人一聽語氣不對,一顆心登時騰騰跳個不住,全都後悔不該多此一行。
鐵膽金弓從旁笑著道:「兩位不必驚慌,我們令狐公子這話並無惡意,他是說兩位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湊巧趕上……」
浪蕩公子手一擺,截口說道:「廢話可以省去!」
鐵膽金弓連忙接著道:「是的,老朽該死!」
然後轉向錢、文兩人繼續說道:「公子剛才聲言:在他歌聲停歇後,誰第一個走上這座酒樓,誰就得替他惠掉今天這席酒賬……」
錢、文兩人這才深深鬆出一口氣。雖然這頓酒賬惠得冤枉,但要錢總比要命強多了!
於是兩人不待鐵膽金弓說完,搶著說道:「行,行,小意思,小意思!」
浪蕩公子仰臉一哦道:「聽兩位這等口氣,身上好像很有幾文嘛?」
錢、文兩人為之啼笑皆非。答應得不夠爽快,怕得罪了你這位大公子,一口承擔下來,又得遭受奚落,你這位大公子說不好侍候,果然不好侍候!
兩人儘管心中嘀咕,表面上卻不敢形於詞色,這時只好齊聲賠笑道:「承蒙公子賞臉,咳咳……」
浪蕩公子忽然轉過臉去,向那位雙掌翻雲道:「你瞧多難得,替人家惠酒賬,還賠笑臉,我令狐平要能有著這樣兩名奴才你說多好!」
雙掌翻雲輕咳了一聲道:「公子要不要再來一點酒?我看菜也快涼了,不如將這些盤子撤去,另外再叫兩個熱炒,公子以為如何?」
文老九忽然跨上一步,躬身說道:「如公子不棄,奴才等願意侍候公子!」
浪蕩公子面現喜色道:「真的嗎?」
文老九再度躬身道:「奴才等亦粗知武事,人仰公子風範,如蒙公子收留,是奴才們的造化!」
浪蕩公子指著錢老大問道:「這一位怎麼說?」
錢老大跟出一步哈腰答道:「錢某人謝公子恩典,此後公子無論去哪裡,錢某人都願終生追隨,只求公子賞一口飯吃!」
浪蕩公子哈哈大笑道:「賞一口飯吃?哈哈哈哈,這話說得多可笑!告訴你們兩個:只要跟定本公子,包你們有吃、有穿、有玩、有喝,永遠不受氣、永遠不受欺,無論走到那裡,都是威風八面!」
錢、文兩人再度稱謝。原來兩人早已暗中交換過眼色,兩人彼此心意相同,既然已經冒上風險,乾脆咬緊牙關,接著進行第皇步工作,將小子引去指定的地方,連另外那三百兩紅賞,一併賺到手!
一個人有了八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海闊天空,何處不可容身?
浪蕩公子笑聲一歇,忽向鐵膽金弓和雙掌翻雲分別揮了揮手道:「你們二位去吧!本公子有了這樣兩名稱心如意的奴才,這裡已經用不著你們兩個了!」
鐵膽金弓和雙掌翻雲不敢違背,諾諾稱是,先後自座中站起,抱拳一拱,作別下樓而去。
兩人離去後,浪蕩公子指著兩邊的空位道:「來來,跟別人當奴才,跟當本公子的奴才不同,你們兩個過來坐下,本公子還有話要和你們說!」
錢、文兩人依言過去兩旁坐下。
浪蕩公子接著向兩人問道:「你們都叫什麼名字?」
錢老大回答道:「小的姓錢名多益,朋友們一向都喊小的錢老大。」
浪蕩公子點頭道:「好名字!有錢就是老大,一點不錯;同時這玩藝兒,本來就跟韓信將兵一樣,多多益善,愈多愈能發揮威力。這名字大吉大利!」
跟著又朝文老九望去道:「你呢?」
文老九答道:「小的名叫文有道,人稱文老九。」
浪蕩公子道:「你念過幾年書?」
文老九道:「小的沒有念過書,這幾年在外面窮混,為了掙一口飯吃,多少也還識得幾個字。」
浪蕩公子道:「你既然沒有念過書,為什麼要將名字取作文有道?」
文老九道:「這名字不是小的自己取的,假使公子認為不恰當,敢請公子另外為小的取個名字。」
浪蕩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被人喊作文老九,那就用不著改了。若是被叫文老大或是文老二,則不改也不行。這麼說,我以後仍喊你們『錢老大』和『文老九』就是了!」
錢、文兩人暗暗高興。他們看得出,這位浪蕩公子顯已醉得相當可以,這時對他倆來說,無疑是一種安全的保障!」
浪蕩公子打著酒嗝,忽然又問道:「你們……兩個……可知道……這城中還有什麼好去處?」
錢、文兩人的一顆心,再度跳快起來。不過,這次與上次不同的是,上次是由害怕所造成,這次則是出於一股無比的興奮!
文老九故意思索了一下道:「這兒城中的幾處地方,公子差不多都已知道,同時,玩來玩去,也總是那麼「套!」
浪蕩公子連連點頭道:「說得對極了,玩來玩去,總是那麼一套……一點……點……
點……意思……都……都沒有……呢!」
錢老大低聲道:「公子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歇?」
浪蕩公子搖頭道:「不……不打緊,我……我每天……差不多……總是這個樣子,習慣了。」
文老九接著道:「公子假如有興致,小的昨天倒是聽到一樁新鮮事,只是路遠了點,並不在這附近。」
浪蕩公子忙說道:「路遠不是問題,什麼新鮮事,你快說!」
文老九道:「說的人,稱之為『趕三關』。」
「什麼叫做『趕三關』?」
「銀關、金關、美人關。」
「銀……金……美人?你說得清楚一點好不好?」
「據說在襄陽有一大戶人家,老員外也是武林中人,膝下只有一名孫女,這位大小姐已至及笄之年,老員外為選一位乘龍孫婿,特擺下一座武擂,由該莊三名護院武師主持。這三名武師,均具驚人之能,主擂時以衣色分三級,第一級稱黃衣總管,第二級稱藍衣總管,第三級稱青衣總管……」
「你這扯到哪兒去了?」
「小的話還沒說完哩!」
「那麼,繼續說吧!最好說得有條理一些。」
「是的,公子。這三級總管,分主三陣,如有人能將青衣總管打敗,賞白銀一百兩,打敗藍衣總管,賞黃金一百兩,打敗黃衣總管,則妻以孫女,托以家財,自此即為該宅之新主人!」
「果然新鮮得很。」
「公子想不想去試試?」
「值得考慮。」
「噢,對了!小的還忘了一點,沒向公子報告。」
「什麼事?」
「聽說這位待字閨中的大小姐,人長得標緻極了,丹鳳眼,楊柳腰,美過九天仙女,遠勝月殿嫦娥……」
「妞兒一身武功怎麼樣?」
「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
浪蕩公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文老九變了變臉色道:「公子何故發笑?」
浪蕩公子笑得打跌道:「全是一派胡言!本公子天天在城中就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這回事。」
文老九心頭一寬,連忙接著道:「這種事當然不會有人在公子面前提起!」
浪蕩公子道:「為什麼?」
文老九道:「公子足跡所至之處,凡是江湖人物,迴避尚恐不及,誰還敢在公子面前放肆議論短長?」
浪蕩公子打著酒呃點頭道:「這倒是實情。」
臉孔一偏,接著問道:「那麼,你又是聽誰說的?」
文老九道:「小的也是昨天晚上才聽到的,說這話的人,是小的以前的。個把兄弟,小的敢向您保證,這事絕對假不了!」
浪蕩公子道:「誰?你以前的一個把兄弟?」
文老九道:「是的。」
浪蕩公子道:「那麼,現在呢?現在還是不是把兄弟?」
文老九道:「當然還是。」
浪藥公子道:「那為什麼要說以前的一個把兄弟?」
文老九道:「小的不會說話。」
浪蕩公子道:「也許你太會說話了……呃……好的……那麼,我再問你,這『青』、『藍』、『黃』三陣,是不是一定得從第一陣『青衣總管』開始打起?」
「不一定。」
「怎麼說?」
「據說打擂之人僅可量力行事,從第一陣開始因無不可,但要如不將區區百兩銀子放在眼裡,而自信具有越級挑戰之能力,亦可徑間第二關,或是直叩第三關!」
「這一點確很特別。」
「小的……那位……把兄弟說,他離開襄陽時,擂台已經擺下第五天,前前後後只有一個人贏得五十兩白銀。」
「你說多少?」
「五十兩白銀。」
「五十兩白銀?」
「是的,五十兩整!」
「最少也該是一百兩,五十兩是怎麼個說法?」
「據說那個人只跟第一關的青衣總管打了個平手,老員外認為很是難得,特別送了他五十兩,作為登台的一點表示。」
「知不知道此人之名姓?」
「據說是華山派的一名弟子,約莫三十來歲,姓名則未經提及。」
浪蕩公子沉吟著自語道:「三十來歲……照年齡算……應是該派的一名二代弟子,華山派第二代的弟子,在當今武林之中,稱得上是高手了,結果竟連第一關也未能通過……
唔……的確有去看一看的必要!」
錢、文二人聽了,心中好不歡喜。
浪蕩公子忽又抬頭問道:「登台打擂之人,有沒有一些什麼必須遵守的規矩?譬如說,通報姓名、師承、門派,不許使用兵刃、暗器,或是什麼的?」
文老九道:「什麼限制也沒有。據說在擂台前面懸著一束綵帶,共分黃、藍、青三色,想過哪一關,只需抽出一根帶子繫在腰間,上台之後,便由主持該關之總管接戰。兵刃可以使用,暗器則必須事先聲明!」
浪蕩公子頭一點道:「好,明天上路!」
文老九道:「公子現在準備到哪兒去?」
浪蕩公子道:「萬花樓!」
第二天,辰牌時分,由洛陽南下新野的官道上,在一陣得得蹄聲中,出現三人三騎。
三人正是「錢老大」、「文老九」,以及那位到處招惹是非的奇士堡二少堡主「浪藥公子」令狐平!
中午時分,三騎來到伊川附近的一個小鎮上,浪蕩公子向兩人問道:「你們身上還有多少銀子?」
錢老大道:「小的身上還有七八兩光景。」
文老九道:「小的身上差不多也是這個數兒。」
浪蕩公子約略計算了一下道:「唔!七八兩加上七八兩總共二十兩不到。你們兩個以為,就這點銀子,就夠咱們三個這一路去襄陽的花費?」
錢、文兩人齊聲道:「節儉一點,應該儘夠了!」
浪蕩公子搖搖頭道:「那是你們的事,本公子可節儉不來!」
錢、文兩人暗忖道:、真是妙透了,主人花奴才的銀子,居然還得處處擺排場,真是曠古奇聞!
浪蕩公子顯然並不理會兩人怎樣想,跳下馬背,牽著韁繩,逕向鎮頭上一家飯館領先走去。
進入飯館,這位浪蕩公子,果然說到做到。他為自己點了滿滿一桌菜,還叫來一壺酒;卻吩咐錢、文兩人另坐一桌,只替兩人喊了一盤粗面饅頭,以及一碗最最便宜的白水蛋花湯!
他向兩人解釋道:「江湖人物頂講究的便是規矩和儀注;既然名分是主僕,彼此之間就不能沒有一個界限。」
最後,他向兩人問道:「你們說是嗎?」
錢、文兩人為了即將到手的八百兩銀子,不得不恭恭敬敬地一聲一句道:「是的,公子!」
就這樣,這位浪蕩公子一路吃好的住好的,餐餐有肉,頓頓有酒,人歇上房,馬飼美料;錢、文兩人則咬緊牙關,跟在後面忍饑挨凍。
但是,銀子只有十多兩,又能經得起花多久?結果一行才來到南陽地面,便告一文不名!
這一天,浪蕩公子將兩人叫去身前問道:「你們兩個這一帶有沒有熟人?」
錢、文兩人一齊搖頭道:「沒有。」
兩人在這一帶真的沒有熟人嗎?鬼話!
因為兩人全都明白這位大公子問這話的用意,只要回一聲有,接著來的,無疑將是:那麼,勞神去借幾個來花花吧!
兩人再傻,也不會傻到未見甜頭,先去舉上一筆債!
所以,兩人這時回過一聲沒有,心中均止不住暗暗得意。兩人心想:現在且看你這位大公子在我們兩人身上還有什麼腦筋好動的!
沒想到,浪蕩公子看見兩人一齊搖頭,非但沒有露出失望之色,反而顯得甚是高興地一拍膝蓋道:「真的一個熟人都沒有?好極了!」
錢、文兩人,面面相覷,一時全猜不透這位浪蕩公子葫蘆叟究竟賣的什麼藥?
浪蕩公子眼光四下一掃,低聲接著道:「記得城外來路上的那座樹林嗎?」
錢、文兩人,迷惑地點了點頭。
浪蕩公子滿意地悄聲又說道:「本公子的意思,你們兩個現在懂了沒有?今夜月色不佳,正好方便行事,懂嗎?去幹它一票!」
錢、文兩人,大感意外,他們顯然做夢也想不到這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浪蕩公子見兩人面有難色,忍不住又問道:「怎麼樣?」
錢老大訥訥地道:「這個……」
浪蕩公子追問道:「這個怎樣?不敢干還是不願幹?」
文老九咬了一聲道:「我們兩個是無所謂,只怕將來萬一傳了出去,對公子之名譽,也許不無妨礙,所以,咳咳……」
浪蕩公子接著道:「我要你們兩個去,就是這個意思!你們擔心什麼呢?你們是你們,我是我,要萬一傳出去,關我什麼事?」
錢老大還待要說什麼,文老九忽然伸手一拉道:「老錢,公子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還爭辯什麼?走,走,走!」
走出客棧大門,錢老大忍不住抱怨道:「老九,你怎麼沒有想想……」
文老九輕輕一哼,冷笑著道:「我沒有想想?嘿!我看你才沒有想想呢!要是依了你,你說怎麼辦?你真想跟他硬頂到底?」
錢老大有點氣餒道:「如今怎辦?」
文老九歎了口氣道:「怎辦?好在這兒已離襄陽不遠,只有到城外我小老婆那裡,看能不能先拿幾兩出來應個急了!」
錢老大精神一振道:「是啊!我幾乎忘了你老弟在這裡還有一位如夫人,事不宜遲,快去,快去!」
文老九忽然端起面孔說道:「不過,文某人話可說在前,親兄弟,明算賬,這筆銀子,不論多少,只能算是小弟……」
錢老大滿口應承道:「這個當然!」
文老九手一擺道:「那麼,你且在這裡等著,小弟去去就來。等銀子拿到手,咱們再找個地方,消磨上兩個更次,這小子不好侍候得很,咱們已經說過這裡沒有熟人,要裝樣子就不能不裝到底!」
錢老大點點頭道:「放心去吧!」
城外,文老九摸黑來到一座三合院前,縱身一躍,翻過土牆,躡手躡腳地去到西廂窗戶下。
他也許因為心中慚愧之故,不敢出聲喊門,僅以手指節兒,在窗沿上輕輕叩擊著。
屋裡的女人,隔著窗戶低聲問道:「是小魏嗎?」
小魏?文老九不禁一怔!
但他馬上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心頭火冒三丈,幾乎當場氣炸!
呀的一聲,門開了,一個女人探頭道:「進來呀!死鬼。」
文老九不由分說,衝過去兜心便是一腳!
等在街角暗處的錢老大看到文老九提著一個布袋匆匆走來,不由得眉飛眼笑地迎上去,大拇指一豎道:「還弄上這麼個包包兒,真佩服你老弟設想周到。」
第二天上路之後,浪蕩公子在馬上向兩人笑著說道:「本公子沒有說錯吧?風高放火,月黑殺人,就跟騷娘兒們偷漢子一樣,只要手腳乾淨,儘管壯著膽子干。像現在咱們不是輕輕鬆鬆又有銀子花了嗎?」
第二批銀子花光,襄陽也到了。
三人進入城中,馬上獲得證實,消息一點不假,那座武擂就設在西門城外!
在一家客棧歇下之後,浪蕩公子向兩人拍著胸口道:「明天你們瞧本公子的吧!包你們要銀子有銀子,要金子有金子;要能連下三關,你們便是未來的錢糧總管!」
錢老大道:「小的想向公子告假半日。」
浪蕩公子道:「幹啥?」
錢老大道:「小的有個姑媽,住在這兒東鄉,小的想趁此機會前去看望一下。」
浪蕩公子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快去吧!」
錢老大稱謝離去後,浪蕩公子向文老九問道:「你有沒有姑媽在這兒?」
文老九愣了一愣,趕緊賠笑道:「小的沒有。」
浪蕩公子忽然又問道:「喂!我問你,錢老大這個傢伙為人靠不靠得住?」
文老九又是一愣道:「公子……」
浪蕩公子皺了皺眉頭道:「也許是我多心,不知怎麼的,我總懷疑這傢伙很可能就此一去不來!」
文老九心中暗暗一動:是啊!這廝要是連我的那一份也給領去,就是一千六百兩整,換了我文某人,一樣難說得很,要真被這小子不幸而言中,我文某人為誰辛苦為誰忙?
浪蕩公子打了打呵欠道:「我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當然不會有這種事,既然明天要登台,我可得先睡了;你要吃什麼,自己吩咐店家吧!」
說罷,懶懶然推門入房,和衣倒在炕上,不久即告睡去。
文老九徘徊在院子裡,眼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心中愈想愈不是滋味。終於,他毅然作下決定:橫豎沒有幾步路,馬上趕去看看!
不是嗎?小子人已帶到,任務便算完成,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呢?
可是,事情就有這麼巧。他這廂正待舉步,抬頭忽然看見有人招手,招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錢老大!
看到錢老大,文老九一顆心頓如大石落地!當下連忙三步並做兩步,向前廳走去。
錢老大悄聲問道:「小子呢?」
文老九輕輕回答道:「睡了。銀子到手沒有?」
錢老大搖頭道:「還沒有。」
文老九微愕道:「為什麼?」
錢老大低聲說道:「李總管馬上就來,看到小子之後,說是一人一個整數兒!」
文老九又驚又喜道:「真的?」
錢老大道:「我幹嘛要騙你……啊,輕一點……李總管來了!」
李總管是個大胖子,臉色紅潤,衣著光鮮,後面還跟著一個提煙袋的二爺,看上去氣派儼然。
文老九知道那只烏袋裡裝的,不是金珠子,準是金葉子。
李總管並不跟他兩個打招呼,由哈腰的棧伙領著路,逕向後院走去。
文老九胳膊一碰道:「過去瞧瞧。」
錢老大連忙攔著道:「就等在這裡好了。他看房間不過是個借口,馬上便要回頭,急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工夫!」
錢老大沒有料錯,李總管果然不消片刻工夫便從裡院走了出來。
錢、文兩人蒼蠅見血似的趨前低聲道:「沒錯吧?總管。」
李總管寒著面孔點道:「不錯,你們兩個很能辦事!」
「叭!叭!」伸手就是兩個大巴掌。然後打鼻管中一哼,帶著那個提煙袋的二爺,氣虎虎地出棧而去。
目送李總管和那名二爺背影去遠,錢老大摸著火辣辣的面頰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文老九但在那裡,像段呆木頭,半晌方始夢囈般喃喃道:「難道……小子……是個冒牌貨?」
錢老大一怔,失聲道:「是啊!要真是那小子,前幾天在南陽時,就不該叫咱們去幹那種事。來,咱們進去瞧瞧!」
說著,領先向後院快步走去。
後院三號上房中,已經點上一盞油燈。只是房中聲息黯然,哪裡還有什麼浪蕩公子的人影?
惟一留下來的,是貼在燈旁牆壁上的一張紙條:「本公子看望姑媽去矣!謝謝兩位一路侍候。」
第二天,巳牌時分,襄陽北門的臨江茶棚中,正當營業鼎盛之際,忽然出現三名引人注目之茶客。
這家臨江茶棚,由於開設地點適宜,平時生意原就不惡,加上今天又是西門外那座武擂,每隔半月的例行封擂之日,更是開市不久,便告高朋滿座。
本來,自西門外擺下那座武擂,像刻下這三名佩劍漢子之出現,原算不了一回什麼事。
不是嗎?單是眼前這座茶棚之中,此一類型的江湖人物,就不會少過十名之數!
那麼,一干茶客為何要對刻下這三名佩劍漢子特別注意呢?
原來刻下走進茶棚的這三名漢子,年紀均在三旬上下,不但衣著相同,面貌一般無二,甚至連腰際所佩之長劍,都是同一樣式。誰都可以看出他們是同胞兄弟,但誰也無法分辨三人間的長幼之序!
一名茶博士連忙走上去,哈腰賠笑道:「三位大爺好。泡什麼條?」
三兄弟聽如不聞,三雙眼光,滿棚掃視,似在尋找合適之座頭。
那名茶博士手臂一托,賠笑接著道:「裡面還空得很……」
茶博士的笑容,突於臉上凝結。原來他一句話沒有說完,三位客人已經轉身出棚,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時,棚中西北角落上,一名耳根有著一道刀疤的漢子,如釋重負似的,深深歎了口氣,向對面一名灰衣老者低聲說道:「明天的擂台,大概要有好戲瞧了!」
灰衣老者搖搖頭道:「我看這三兄弟不是打擂台來的。」
刀疤漢子微微一得道:「那麼他們三兄弟,從太原老遠的跑到襄陽來,所為何事?」
灰衣老者道:「老漢昨天聽人傳言,說他們三兄弟曾在洛陽附近,下手向武當蒼鷹道人奪取那口降龍劍,結果卻為另外一名紫衣少年所乘,害得三兄弟白忙一場,寶劍反落入那名紫衣少年之手,依老漢之猜測,三兄弟如今趕來襄陽,很可能是在追蹤那名紫衣少年!」
刀疤漢子道:「這名紫衣少年又是何許人?」
灰衣老者道:「誰知道,有人說他就是那位奇士堡的二少堡主。」
刀疤漢子似乎吃了一驚道:「就是那位浪蕩公子?」
灰衣老者點點頭,沒有開口。
刀疤漢子自語般地喃喃說道:「要是奪去寶劍的紫衣少年,真的就是那位浪蕩公子,太原關家這三位煞星,這下可算是遇上對手了!」
接著,頭一抬,又向灰衣老者問道:「那麼,您老以為,這位浪蕩公子這次來襄陽,他是不是為打擂台而來?」
灰衣老者點點頭道:「這倒不無可能。」
刀疤漢子不由得現出一股興奮之色道:「那就更熱鬧了,我猜這位浪蕩公子,至少也可以打倒第二關的那名藍衣總管您老以為如何?」
灰衣老者沉吟道:「很難說,楊家莊的這三位總管,我看亦非易與之輩。」
刀疤漢子忽然皺了皺眉頭道:「說起來也是怪事,姓楊的這老傢伙,雖然手頭很有幾文,但過去在武林中,只能算是一名三流腳色,如今莊中這三名總管,不知道都是哪裡來的?」
灰衣老者微感意外道:「連老弟也不知道?」
刀疤漢子苦笑了一下道:「我譚某人說起來雖然一直混在這一帶,對於該莊這三位大總管,卻是擂台擺下之後,才第一次聽到提起,實在慚愧!」
灰衣老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面探手入懷,一面遊目四掃,似有招呼夥計結賬離去之意。
刀疤漢子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道:「真是失禮得很!在下姓譚,名大經,外號『隆中之虎』。忘了請教您老貴姓大名?」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漢的賤號,你老弟不是已經提到過了?」
刀疤漢子一愣道:「什麼時候?」
灰衣老者微笑道:「敝姓令狐,單號一個平字!」
刀疤漢子張口結舌道:「原來您老……」
灰衣老者緩緩站起身來,笑道:「是的,稱老不敢當,鄙人正是那位浪蕩公子!」
西城門外,楊家莊前的那片廣場上,經過一天短暫的沉寂,又再度有如趕廟會般熱鬧起來。
咳嗽聲,問好聲,你推我擠,大呼小叫,再加上各式小販長短不一,此起彼落的吆喝,嘈雜得就像一鍋沸湯!
辰牌方過,擂台前面便已擠得水洩不通。彷彿擂期停了一天,個個都將精神養足,不這麼折騰一番,就不夠癮頭似的,來的遲一點的,只好像糊牆紙般,一層又一層地貼上去。
儘管此刻聳立在前面的,只是一座空蕩蕩的擂台,一個個仍然伸長脖子,瞄掃得津津有味。
就在這時候,遠處大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得得蹄聲,緊接著,於沙塵飛揚中,出現三匹健騎。
馬上坐著的,是三名腰懸長劍的青年勁裝漢子。
這三名勁裝漢子,年紀均在三旬左右,衣著、面貌、兵刃,全都一模一樣;即連胯下之坐騎,亦均為毛色相同之棗紅色關外良駒!
三騎出現,廣場上頓時引起一陣騷動。
「好,好,這下有得瞧的了!」
「你說這三人是誰?」
「太原關家三兄弟!」
「怪不得長得這般相像。」
「別打岔了,老李。我說,胡鏢頭,您說這三兄弟,比起前天那位崑崙門下來怎麼樣?」
「那個崑崙門下嗎,嘿嘿,那小子算什麼東西!」
可是,令人失望得很。太原關家三兄弟來到廣場上後,並不如大家所預期的那樣直奔擂台!
三兄弟勒定坐騎,對那座擂台,看也不看一眼,卻在人群中,四下搜索起來。
人群中自動讓出的一條通路,又復逐漸合攏……
這時,打廣場西北角落上,忽然跑來一群頑童。這群年齡都在七八歲上下,泥污滿臉的頑童,跑來三兄弟坐騎前面,側臉將三兄弟打量了一番,然後便四散開去,手牽著手,圍成一圈,繞著三兄弟的坐騎,蹦蹦跳跳地笑著唱起來:
嗨呀嗨,嗨呀嗨,
太原一窩鼠
溜來襄陽府
關老大
心害怕
關老二
沒門兒
關老三
有腸有肚沒有膽
像煞有回事
中看不中吃
嗨呀嗨,嗨呀嗨,……
馬上的關老三開口罵一聲:「小雜種!」
手臂一揚,便欲掄鞭向為首的那名頑童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