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嫂是個有決心的女人。
她從沒有許過願。
因為她不必許願。
她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即使她自己能力不夠,也自會有那些臭男人為她效勞。
但在這不久之前,她卻許下兩個心願。
第一,她將來一定要那個天殺星死在她手中。
第二,她要找回另一個一萬兩黃金。
現在,她的第二個心願,已離完成不遠了。
她估計棺材中的那一大堆財寶,總值當在一萬五千兩左右,但是這堆財寶屬於三個人所共有,照份均攤,她只能獲得五千兩左右。不過,日子還長,第一宗買賣就有這樣的成績,她已經相當滿意。
就在這時候,一陣風吹來,大門忽然悄悄開啟,一名俊秀的青年含笑走了進來。
如意嫂春風滿面地迎上去,低聲關切地道:「怎麼去了這樣久?」
那青年沒有答話,一把將她摟住,狠狠的親了一個嘴,然後才低聲反問道:「收穫不壞吧?」
如意嫂輕嗯著點點頭,跟著仰起面孔道:「那邊情形怎麼?」
那青年道:「看上去還算安靜,只是老傢伙始終未見露面。」
如意嫂道:「那麼誰在堂中負責接待客人?」
那青年道:「那兩名清客。」
如意嫂想了想道:「這次城中到的賀客不少,裡面上上下下忙著張羅佈置,或許尚未有人發現庫房那邊出了事也不一定。」
那青年笑道:「如果老傢伙仍然蒙在鼓中,我猜想老傢伙此刻定躲在後面睡大覺。」
如意嫂頭一搖,笑道:「你猜錯了!」
那青年道:「你怎麼知道我猜錯了?」
如意嫂笑道:「我當然知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們可以打賭。」
那青年道:「你賭什麼?」
如意嫂笑道:「服藥!」
那青年愣了一下道:「服藥?」
如意嫂笑道:「你相信不相信?」
那青年忽然露出懷疑的神氣道:「這麼說來,你早上那番話,全是騙我的了?」
如意嫂笑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青年道:「假使你早上說的是真話,老傢伙昨夜一點也沒有佔到你的便宜,他今天為什麼要服藥?」
如意嫂忽然笑著伸出一隻手。
那是一隻非常美麗的手白皙而細膩,修短合度,柔若無骨,如同一塊璧玉琢磨出來的一般。
她以一個美妙的姿勢,將手背一直送去那青年的鼻端下。
那青年一時之間雖然沒弄懂她突然伸出一隻手的用意,但仍禁不住這種誘惑,就勢俯首在手背上親了一下。
如意嫂瞟了他一眼道:「聞到了沒有?」
那青年微怔道:「聞什麼?」
如意嫂笑道:「你聞聞我這雙手上,是什麼氣味。」
那青年只好重新聞了一下,抬頭說道:「皂莢味很重。」
如意嫂笑道:「你手上有沒有皂莢味?」
那青年道:「沒有。」
如意嫂笑道:「為什麼沒有?」
那青年道:「因為我今天沒用皂莢洗手。」
如意嫂笑道:「而我今天早上卻拿皂莢將這雙手洗了三遍。」
那青年道:「為什麼要洗這麼多遍?」
如意嫂又瞟了他一眼道:「你說呢?」
青年雙眸微微一轉,馬上會過意來。
如意嫂撒嬌似的將臉頰貼過去道:「現在明白了沒有?我有沒有騙你?你以後若是再像這樣子不相信我的話」
那青年雙目中忽然升起一股火焰。
那股火焰在慢慢燃燒。
他突然將她一把抱起,向一列棺木後面走去。
※※※※※
像城中其他的客棧一樣,萬福客棧中的客人,也是住得滿滿的。
百媚仙子主婢終於在第三進院落,找著了申無害要她們找的人:受傷的十方羅漢,以及一大群丐幫弟子!
主婢三人馬上明白了這位天殺星的用意。
她們知道那位天殺星要她們這樣做,共有兩層用意:一是為了她們主婢的安全,其次則是為了那樣對受傷的十方羅漢也好有個照應。
只是還有一件事,她們主婢始終弄不明白,就是申無害為什麼要忽然放走那個姓麻的?
沒想到這個她們主婢怎麼也想不透的問題,十方羅漢想也沒有想就給破解了。
他笑著反問道:「這姓麻的被放走之後,你們以為這廝還敢不敢再回劍王宮?」
百媚仙子想了想道:「恐怕不敢。」
十方羅漢笑道:「這不就得了。姓麻的這廝,在今天的劍王宮中,無疑已是第一號大紅人,他所知道的秘密,無疑亦較別人為多,同樣的,他對那位劍王的脾氣,也應該比別人更為清楚。如果這廝因為無顏回宮,或是心虛不敢回官,姓薛的為了不使宮中的秘密,以及這一次侵犯你們主婢的醜行外洩,他除了不會放過你們主婢之外,同時必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廝。」
這位受傷的丐幫幫主又笑了一下,接下去說道:「這樣一來,姓薛的等於在無形之中,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幫手,而又多了一個頭痛的對手。你們想想吧,我們那位申老弟台他有什麼理由不放這廝一條生路?我早就說過,我們這位弟台的算盤精得很!」
百媚仙子聽得不住的點頭。
但兩個丫頭似乎仍不服氣。
小鶯搶著說道:「就算他放這姓麻的放得有理,可是,他又為什麼要我們去喝那個羅老頭的壽酒呢?難道他要我們去喝羅老頭兒的壽酒,而且要我們壽禮送得愈厚愈好,也有他的道理不成?」
十方羅漢點點道:「是的,你丫頭問得不錯,關於這一點,的確連我老要飯的,也覺得有點莫測高深……」
兩個丫頭像是打了一場勝仗,臉上一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小鳳接著道:「所以」
十方羅漢頭一搖,道:「你們兩個丫頭莫得意,我要飯的並非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並不能將每件事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有一件事,我們可不要忘記。」
小鳳道:「什麼事?」
十方羅漢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那就是,如果沒有這位天殺星,今天你們主婢三人,以及我老要飯的,即使想喝這一頓酒,也勢必無法喝到,一個人,可以不信任任何人,但絕不應懷疑他的救命恩人……」
※※※※※
跟往年一樣,這次承辦壽席的兩家酒樓,仍是城中的狀元樓和富貴閣。
只有一點與往年不同。
往年的賀客,只須送過了壽禮,拜過了壽堂,便可在上述兩處任擇一處入席。
但今年卻有了分別。
賀客們在離開壽堂時,每個人都領得一份紅條簽,上面註明的入席地點,有的是狀元樓,有的是富貴閣。
為什麼要有這種分別呢?
那是羅七爺回府之後,臨時想出的一個主意。
他認為禹金旗的看法是對的,賊人必然雜在賀客之中,否則應該不會有這種巧合,在他的壽期前夕,竟然出了竊案!
可是,賀客如此之多,要怎樣去識別呢?
他以為第一步得先將範圍縮小。
事實上絕不會每個人都有嫌疑,他也無法做到對每一個人都加以跟蹤監視。
所以,他初步先將客人分成兩大部分,沒有嫌疑的客人,一津撥在狀元樓,來自黑道上的人物,或是他沒見過的生面孔,則全部安頓在富貴閣。這樣,他便可以集中府裡人力,來對付有嫌疑的這一部分客人,從事查察。
這一次如果不是因為出了竊案,這位劍王的舅大爺一定會將這次七十大壽引為畢生之光榮,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芸芸賀客之中,竟一下出現了兩位大掌門人。
尤其難得的是那位丐幫幫主,身上還帶著創傷,居然也趕來了。
這位舅大爺興奮之餘,竟忘了府中人手有限,一下就派出兩名武師,以作為這位大掌門人的接待專使。
兩名武師,一姓余,一姓來,都是過去劍王宮中的紅衣劍士,身份相當不低。
他吩咐兩人散席後,不必忙著趕回來,可陪著跟去萬福客棧,一直守護到這兩位大掌門人上路為止。
兩名武師奉命唯謹之餘,也覺得能有機會接近這兩位名派掌門人,是他們這一生中,最大的一樁榮耀事。
人一高興,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最容易犯的毛病便是話多。
所以,在前往狀元樓的路上,兩名武師不待十方羅漢拿話套問,就自動獻慇勤,將府中失竊的事情,搶著說了出來。
至此,小鳳和小鶯兩個丫頭,方始口服,明白了那位天殺星要他們來喝這頓壽酒,原來並不是毫無意義之舉。
就拿現在來說,他們送出了兩份禮,換來的除了一頓吃喝不算,還有便是拿錢也買不著的太平,這有什麼划不來呢?
不過,這也同時引起了兩個丫頭的疑心。
這位天殺星每到一處地方,似乎什麼事都瞞不了他,他又怎麼會知道羅府昨夜發生了竊案的事情呢?
這件竊案會不會是他這位天殺星的傑作呢?
不只兩個丫頭有這種猜想,就是百媚仙子和十方羅漢,也禁不住生出同樣的懷疑。
同時,不管這件案子與天殺星有無關係,十方羅漢都準備今天多喝幾杯酒,因為聽到這個羅老頭兒被人偷了,實在是一件痛快事。
※※※※※
雖然做主人的將客人分成了兩個等級,但對於心無芥蒂的客人來說,實際上並無什麼分別。
因為兩處的酒席辦得都不錯。
一個人如果已經送了禮,而放棄這一頓酒不喝,實在是個傻瓜。
有沒有這樣的傻瓜呢?
有!
不多。
一個。
他的名字叫梁天祐。
這位咸陽三友鏢局的少東,他送的禮不比別人薄,但現在卻蹲在一塊棺材板上啃饅頭。
饅頭是冷的,冷得發硬,硬得像皮革。
但他卻啃得津津有味。
因為這個冷饅頭上有著一股淡淡的皂莢味,這一股淡淡的皂莢味,幾乎比滿席山珍海味更能引起他的食慾。
其實,就是沒有這個饅頭,他也不會感到飢餓的。
只要有這女人在身邊,就是三天不吃東西,他也不會在乎,在這女人身上,他自會為飢渴找到滿足。
如意嫂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
他蹲著。
她躺著。
緊挨在他的身邊躺著。
她看上去似乎顯得有點兒疲累。其實,她這時根本就沒有一點點兒疲累的感覺。
她所以要裝出一副疲累的樣子,正是她用以博取男人歡心的手段之一。
因為她知道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看到自己的精力不如一個女人,尤其是在兩情繾綣之後。
這些小地方,她非常留意。
她將男人分門別類,歸納得很清楚,她認為一個女人在應付一個男人時,就如同醫生對待病家一樣,什麼病下什麼藥,方子絕不能開錯。
一般女人所最易犯的毛病,就是將所有的男人,都看成一個樣子。
以為男人都是一個調調兒,都是餓鬼,都是色狼,都是不折不扣的賤骨頭,只要在某方面獲得了滿足,就是鐵打的金鋼,也會化作繞指柔。
大致上說來,這是不錯的。
因為男人的確都是這個調調兒,但是,卻很少有一個女人懂得如何才能使一個男人獲得真正的滿足。
如意嫂懂得。
她在這方面,從沒有開錯一張藥方。
她知道男人在女人身上為了達到同一目的,並非個個都是餓鬼或色狼,有的男人固然喜歡「不費吹灰之力」,但也有人喜歡「半推半就」或者是「強而後可」的女人,如果應付不當,對方的感覺,往往不是「不夠意思」就是「索然無味!」
如意嫂從不會使一個男人感覺「不夠意思」或是「索然無味」。
因為她不是一味的放蕩或是一味的矜持,她只是在該放蕩的時候才放蕩,在需要矜持的時候,她也照樣會矜持。
她過去對付金陵公子,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那位身世顯赫的大公子,苦苦追求了她達八個月之久,連她一根汗毛都沒有碰到,但卻始終對她奉若神明,當時她如果覺得對方「其情可憫」,而讓對方遂了心願,對方準會認為她「不過如此」,冷笑一聲,掉頭而去!
一個男人不會盯住她一輩子,她也不會讓一個男人盯上一輩子,但一個男人離開她的原因,必須是她對這個男人感到厭倦,或是這個男人已失去利用的價值,她絕不能讓一個男人離開她的原因,是因為她對這個男人已失去了吸引力。
她知道要保持對一個男人的吸引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使對方自己覺得非常富有吸引力。
這個方法用在年輕的男人身上尤其有效。
她對付眼前的這位梁大少爺梁天祐,用的便是這個方法。
事實上,至少在目前來說,這位梁大少爺也的確對她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因為她若想完成她的第二個心願成為一個擁有一萬兩黃金的富婆她便不能沒有這樣一名裙下不貳之臣。
所以,這時她心裡儘管想的是棺材中的那批財寶,但她的一雙眼光,卻一直停留在他的面孔上。
眼中充滿了甜蜜的情意,和說不出的崇仰欽慕之色。
就像一個崇拜英雄的少女在癡癡地望著她的偶像。
彷彿他的一舉一動,處處與眾不同,就連啃一個冷饅頭,也比別的男人啃得更具男人氣概似的。
梁天祐慢慢地啃完了那個冷饅頭。
她馬上支起身子,掏出一條絲絹兒,為他細心地擦淨雙手。
他等她擦完了手,趁勢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像饞貓舐碗一般,在她肩頸、臂胸各處,親個不休,一雙手也在她身上再度不老實地活動起來。
她一面扭閃著,一面在他耳邊輕輕問道:「你不出去了麼?」
梁天祐曖昧地嘻嘻一笑道:「還出去幹什麼?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好?」
她指指身後的那具棺木道:「你不出去弄幾個麻袋來,等會兒這些東西,如何搬運出城?」
梁天祐道:「等你那位堂兄來了再說。」
她皺了皺眉頭道:「他要等天黑了才能來,等到那個時候,還在哪裡弄得到這些東西。」
梁天祐道:「外邊風聲如何,我們還不知道,何必忙在一時。」
他像想起了什麼,忽然接著說道:「你的這位堂兄,想想真是奇怪得很。」
她將面孔轉了過來道:「什麼地方奇怪?」
梁天祐道:「他對羅老頭藏放財物的庫房,已揣摸得清清楚楚,身上已配有現成的鑰匙,再說,他的那一身武功,亦遠較我們為高,這一次即使沒有我們從旁協助,他也不難從容得手,我真不明白他」
她飛了他一眼道:「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帶上我們一份,是嗎?」
梁天祐道:「是啊!」
她笑著用指尖戳了他額角一下道:「你又說傻話了!」
梁天祐道:「這算什麼傻話?」
她笑著說道:「你有沒有想想,如果不是經過這番佈置,事情會如此容易得手嗎?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他又能拿得出幾樣東西?這一批財物,誰替他收藏?誰管他看守?府中的那些護院,都是木頭人?」
梁天祐待要再說什麼時,神情一動,臉色突然一變!
如意嫂趕緊坐了起來道:「什麼事?」
梁天祐道:「有人來了!」
如意嫂淡淡道:「可能是家兄提前趕來也說不定。」
梁天祐道:「不是。」
如意嫂道:「何以見得?」
梁天祐道:「來的不止一個人!」
如意嫂還想開口,梁天祐忽然伸手一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聽門外有人說道:「你看,這兩扇門,只是虛掩著,這倒省了我們不少手腳。」
接著,伊呀一聲,門推開了,兩條人影閃身入屋。
只聽先前那人道:「今天好冷!」
另一個啞嗓門兒的接口道:「可不是哎唷,我的媽呀!」
先前那人道:「怎麼回事?」
那個啞嗓門兒的嚷著道:「你瞧這些棺材!」
先前那人哈哈大笑道:「你瞧這些棺材!」
先前那人哈哈大笑道:「這本來就是一間棺材店嘛!棺材店裡擺的不是棺材,難道還會有元寶不成?想不到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五毒鬼爪,連死人都不怕,見了幾口空棺材,卻嚇得哇哇大叫,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哈哈哈哈!」
梁天祐一聽兩人之中有一個竟是晉南道上的巨寇五毒鬼爪陰文印,臉色不禁又是一變。
如意嫂附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沉住點氣,看樣子兩人只是路過,並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梁天祐朝另外的一個抬了抬下巴,低低問道:「這邊的一個是誰?」
如意嫂向那人背影打量了幾眼,悄聲回答道:「很像是傳說中的花蜂勾玄,不知道是不是,如從這廝一身講究的衣著上看,可能錯不了。」
這時兩人已將門扇重新掩好,屋中光線登時暗了下來。兩人似是已在靠門的地方,找了個避風處坐了下去,所以只聽到兩人的談話聲,而再看不到兩人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