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前的廣場上,今天似乎特別熱鬧。
在洛陽城裡,無論什麼行業,都有淡季旺季之分,只有城隍廟前的攤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颳風下雨,差不多都是一個樣子,他們關心的不是顧客,而是天氣。
只要有一個好天氣,他們就不擔心沒有生意。
很多人喜歡逛城隍廟,幾乎都是基於一個相同的理由,在這裡你即使身上不帶一文錢,你也可以消磨上大半天。
同樣的,如果荷包裡有幾文,樂趣當然更多。
吃的,喝的,聽的,看的,玩的,這兒差不多應有盡有,你只須花幾個小錢,便可獲得種種不同的享受。
在這裡,你永遠不會因身份卑微,或衣著破舊而受到歧視。
只要你不存心白吃白喝,你就可以看到笑臉,你就會受到歡迎,就會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你大爺。
到處的城隍廟都是一樣。
每座城隍廟供奉的神靈,也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城隍爺,就是判官。無常、鬼卒。
城隍廟裡的香火永遠不會冷落。
除非是游手好閒的浪蕩子,凡是到城隍廟來的人,大都會燒上一炷香,或是捐幾文油錢,許一個願,抽一根簽,看看自己的妻財子祿。
有沒有例外呢?
當然也有。
那是一個二三十歲的長衫漢子。
這漢子一看便知道不是一名香客,只見他歪戴著一頂半新不舊的呢帽,手上拿著一串烤麥雀,邊吃邊向廟中走去。
在城隍廟這種三教九流雜處的地方,大概便以這一類型的人物最為吃得開了。
這種人永遠沒有人敢兜搭招惹,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得加倍小心。
所以,當這名長衫漢子在大殿上盤桓了一陣,再向殿後走去時,幾乎誰也沒有留意。
大殿後面,是個小小的院落,院中只有一座巨大的焚化爐,顯得很冷清。
東北角落上,有個小月牙門,青衫漢子四顧無人,腳突然加快,一閃身便消失於月牙門中。
出了月牙門,也是個院子。
這裡大概是廟祝住的地方。
院子兩邊,一邊是廚房,一邊是廂房,還有一座小小的閣樓。
長衫漢子上了閣樓。
他的腳步很重,似乎有意想使住在閣樓上的人知道來了客人。但是,閣樓上靜悄悄的,一點回應也沒有。
長衫漢子在樓梯口停住腳步,像是顯得有點猶豫。
就在青衫漢子進退遲疑難決的這一瞬間,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枯瘦矮小的老人出現。
長衫漢子臉上登時露出歡欣的笑容,快步迎過去喊了一聲:「舅舅……」
老人點點頭道:「進來再說吧!」
房中陳設很簡單,到處都是灰塵,可見已很久沒有人住過。
但一張桌子上卻擺了好幾樣配菜。
老人擺擺手,示意長衫漢子坐下,等長衫漢子在他對面坐定之後,老人將兩支酒盅都添滿了,然後抬頭問道:「老馬回來了沒有?」
長衫漢子道:「回來了。」
老人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長衫漢子道:「前天。」
老人道:「小羊怎麼沒有提起?」
長衫漢子微微一笑道:「我沒有讓他知道。」
老人點點頭道:「是的,這一次發生意外,全部只弄到這麼一點點,少分一份,也是好事。」
他想了一下,又道:「還有猴頭和大熊他們呢?」
長衫漢子道:「跟小羊和那姓方的一樣,我脫身出來時,將秘門封死了,讓他們幾個一起留在裡面。」
老人似乎吃了一驚道:「你沒有把他們設法解決掉?」
長衫漢子得意地笑了笑道:「這個舅舅但請放心,擔保他們快活不成就是了,這都虧那姓方的提醒了我,不然昨晚連我恐怕都脫不了身!」
老人道:「哦?」
長衫漢子道:「昨晚天殺宮外佈滿了劍士,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結果經姓方的無意中提起,我才臨時改變主意,要姓方的出去誘敵,我答應他從後山繞出夾攻,因為如果不是這樣……」
老人像是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當下點頭截口說道:「這樣也好,你原先的主意,我本來就不贊成,小羊說的話,向來不可靠,萬一藥性出了問題,實在太危險。」
長衫漢子道:「現在」
老人忽然道:「你且等一等,我叫老湯燉了一隻雞,同時酒也不夠了,我下去吩咐他一聲,你就在這裡坐著,暫時最好別露面。」
老人說著,匆匆下樓而去。
長衫漢子望著老人背影在房門口消逝,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詭秘的笑意。
不一會,老人回來了,一手托著沙鍋,一手提著酒壺。
沙鍋裡還在嗤嗤作響,鍋蓋也在不住的卜卜跳動,可見是才從火爐子上端下來的。
像這樣的一口滾燙的沙鍋,普通人只要輕輕碰上一下,手上準會馬上冒起火辣辣的大水泡。
但是,這口沙鍋如今托在老人手上,竟像北平人溜鳥時拎的鳥籠一樣,神態從容,渾若無事,似乎一點也不以鍋子上的滾燙熱度為意。
青衫漢子一見老人走進來,趕緊起身離座,上前將沙鍋接下。
老人坐下之後,指著沙鍋笑道:「你揭開看看!」
青衫漢子依言揭開鍋蓋,鍋子裡登時冒出一股熱騰騰的,帶著濃郁藥味香氣。
老人笑道:「怎麼樣?」
青衫漢子面露驚喜之色,低呼道:「啊啊,八寶雞?」
老人笑道:「這是湯老頭的拿手傑作,不僅是味道鮮美,而且相當滋補,你等下嘗過之後就知道了!」
青衫漢子欣然端起酒杯道:「來,我先敬舅舅一杯!」
說著,仰起脖子,一吸而盡。
老人端起酒杯,剛剛送到唇邊,忽然神色一動,又將酒杯緩緩放下。
青衫漢子詫異道:「舅舅怎麼不喝?」
老人抬起目光,輕輕咳了一聲,說道:「三郎,舅舅有一句話,早就想跟你說,只是這些日子見面不便,一直未能找著機會……」
青衫漢子連忙坐正身子,肅容道:「是的,舅舅但請教誨!」
青衫漢子既是那位冒牌天殺星尚三郎的化身,眼下這個枯瘦矮小的老人是誰,自是不問可知。
這時只見坐在對面的陰陽老魔稍稍猶豫了一下,才目注愛甥,緩緩接著道:「三郎,舅舅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就比別的孩子聰明,什麼事一學就會,同村的孩子們,誰也比不上你,後來你跟舅舅學武功也是一樣,無論多難的招式,你總是第一個先會……」
三郎忙恭聲應道:「這當然都是舅舅的教導有方。」
陰陽老魔又咬了一聲道:「但是,俗語說得好:『聰明常被聰明誤』。一個人如果太聰明,有的也不是什麼好事,像你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依你的天資,你本應有很好的成就,但是你今天無論在拳腳兵刃方面,都仍乏善可陳,你知道是什麼害了你嗎?兩個字:女人!」
三郎赧然低下了頭。
陰陽老魔道:「當然,舅舅在年輕時,也曾荒唐過,男子漢大丈夫,酒色財氣,在所難免,否則一個人練成一身武功,長年刀尖上舔血,為的又是什麼?」
三郎頭又抬了起來,雙目中閃出愉快的光輝。
他忽然發覺舅舅還不失為一個講情理的人,如果容他對女人的事有所申辯,他要說的,不也正是這一番話?
由此可見,舅舅忽然說出這些話來,不過是為了鼓勵他上進,實則並無深責之意。
陰陽老魔掃了面前酒杯一眼,接著又說道:「不過,不管是什麼事,總得有個分寸,而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凡事容易入迷。就拿你現在的這個女人來說,如果依了舅舅的意思,像這樣的女人,你根本就不該跟她來往!」
三郎臉色微微一變,暗暗喊糟。他想:難道他跟花娘的事,這老鬼已經知道了不成?
如果老鬼已經知道了,老鬼是如何知道的呢?
如果這老鬼已見過花娘那女人,不啻說明這老鬼已去過及第客棧,若是這老鬼已去過及第客棧,他跟花娘昨夜說的話,無疑也已盡為這老鬼所獲悉,那豈不是太可怕了!
陰陽老魔略略頓了一下,從容接著道:「這女人樣樣都好,精明、能幹、姿色可人,武功也不算錯。就只一樁:心腸太狠、太貪、太毒!」
三郎暗暗鬆了一口氣,臉色也跟著回復自然。
原來老鬼口中的女人是指韻鳳!
韻鳳那女人?嘿嘿!如今無論誰對那女人加以指摘,他也不在乎了。
昨夜當他從背後一掌將那女人打落山澗時,那女人最後對他發出的毒咒,至今仍索繞在他耳際,使他一想起來,就為之恨恨不已。
不過,他恨那女人是一回事,目前如何應付這老鬼又是一回事,那女人不管多壞,名義上終究是他的女人,在表面上,他仍然得為這女人辯護一番,才不致引起老鬼的疑心。
所以,他等老魔說完,連忙賠著笑臉道:「舅舅說的,確是實情,那婆娘在做人方面,有時誠然離譜了一點。不過,女人就是女人,小心眼兒,是天生的,只要一個做男人的背脊骨挺得硬」
陰陽老魔淡淡地打斷他的話頭道:「我所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三郎微微一愣道:「舅舅……」
陰陽老魔忽然目露精芒,逼視著他這位愛甥道:「老馬大概也被你們夫婦倆收拾了吧?」
三郎心頭撲通一跳,趕緊定神答道:「不,舅舅,這一點你可誤會了。」
陰陽老魔一哦道:「是嗎?」
三郎道:「舅舅可能是因為我這次沒有帶出小羊,才會有這種想法。其實,舅舅也知道的,小羊哪能跟老馬比?小羊那傢伙,尖頭猾腦口沒遮攔,少分一份黃金還在其次,小子那張嘴巴,實在是個使人放心不下的大禍患,所以我這次才不得不狠下心腸,把這小子一腳踢開。」
他緊接著又道:「至於老馬,就不同了,他是甥兒多年來的生死之交,向與甥兒親如手足,無論道義或友情……」
陰陽老魔道:「這是你的想法,你那個老婆呢?」
三郎道:「說了舅舅也許不信,這一次就連處置小羊的事,都是甥兒一個人的主意,自始至終,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甥兒不是說過了嗎?女人都是天生的小心眼兒,雖然有時未免失之過貪,但有的時候,也容易滿足得很。這一次她算算能分到一千兩左右,已經歡喜的不得了,她知道了小羊的事,甚至還將甥兒怪了一頓,直到甥兒謊稱這是跟舅舅早就定好的腹案,她才沒有再開口。」
陰陽老魔點點頭道:「這就叫人放心了。」
三郎又端起酒杯道:「來」
陰陽老魔坐在那裡仍然沒有動一下。
三郎只好放下酒杯,又拿起筷子道:「那我們就先來嘗嘗這鍋八寶雞吧!韻鳳的菜雖然也燒得不錯,相信她這種八寶雞一定做不來。」
陰陽老魔還是沒有動一下,沒有去端酒杯,也沒有拿筷子。
三郎扶了一塊雞肉送進嘴裡,邊吃邊讚道:「好,味道果然不錯!」
他直到準備去挾第二塊,才發覺老鬼只拿一雙眼望著他,他自己並沒有動筷子,忍不住有點奇怪道:「舅舅怎麼不吃?」
陰陽老魔隔了片刻,才帶著感喟的語氣道:「舅舅疼外甥,走遍天下,可說到處都是一樣,這一鍋雞舅舅本來就是為你燉的,但是,不知怎麼的,舅舅今天心裡總像有個疙瘩,不知道是這些年來在外面看得多了,還是人老了的關係……」
三郎睜大了眼睛道:「舅舅怎麼,忽然說出這些話來?」
陰陽老魔聽如不聞,緩緩接道:「有好多事,舅舅不該想,有好多話,舅舅也不該說,但是舅舅又不能不想,不能不說。」
三郎飛快地四下裡掃了一眼,然後傾身向前,壓低了嗓門道:「舅舅心裡頭有什麼事,只管說出來好了,甥兒返回劍王宮之後,仍是錦衣劍士一名,或許能為舅舅分優也不一定。」
陰陽老魔酸苦地笑了一下,點點頭道:「是的,孩子,舅舅應該說出來,如果不說出來,對咱們舅甥倆都將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老魔說到這裡,忽然指著面前那杯酒,一字字沉重道:「舅舅要說的,就是這杯酒!」
三郎露出茫惑的神情道:「這杯酒怎樣?」
陰陽老魔的心情似乎很複雜,又朝那杯酒望了很久,才深深歎了口氣道:「舅舅剛才故意不喝這杯酒,而先下樓去端燉雞,便是為了想考驗你,而為你留下的機會……」
三郎一呆,張目失聲道:「什麼?舅舅竟懷疑三郎在酒杯裡做了手腳?」
陰陽老魔又歎了口氣道:「舅舅不是已經說過不該存有這種想法嗎?如果事實證明只是舅舅的多疑,舅舅已經決定了,那四千兩黃金,舅舅一厘不要,以作為對你們小兩口子的補償。」
三郎伸手端起老魔面前那杯酒,神情微帶激動地道:「要使舅舅釋疑,只有一個辦法,這杯酒讓三郎當著舅舅的面喝下!」
說著,張開嘴巴,將一杯酒一下全部倒入口中!
陰陽老魔面現愧疚之色,喃喃道:「果然是舅舅多疑……」
詎知老魔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三郎突然一張口,「呼」的一聲,一陣酒雨,疾噴而出!
陰陽老魔防不及此,頓時給噴了個滿頭滿臉。
總算這老魔機警,眼睛鬧得快,兩隻眼睛裡,還是被噴進去少許的酒星子。
饒得如此,還是刺痛難忍,一時張不開眼來。
三郎深知老鬼功力深厚,自己絕非其敵,雖然詭計得逞,仍舊不敢貪功,當下猛的將桌子一掀一推,同時襲力縱身而起,向窗口掠去!
陰陽老魔向後一倒翻,及時避開那一鍋滾湯,只聽嘩啦聲響不絕,碗盤杯盞,碎了一地。
一鍋香噴噴的八寶雞,全給洗了樓板。
三郎一掌拍開窗欞,一個紫燕穿簾式,縱落院心。
陰陽老魔切齒恨聲道:「看你這個畜生逃到哪裡去!」
雙肩晃處,騰身而起亦自窗中穿出。
三郎知道老鬼不僅掌力驚人,輕功亦在自己之上,如果只顧一味逃命,反而更易為老鬼所制。
主意打定,已將長起的身形,又復縮肩而下,左足一滑,斜閃數尺,一面高叫道:「舅舅,你聽我說!」
陰陽老魔獰笑著一步步逼了過去道:「聽你說!嘿嘿!你小子居然還有話說?」
三郎雙掌護胸,露出哀求之色,一步步向後退著道:「真的,舅舅……」
陰陽老魔雙目火火赤,挫牙恨聲道:「說什麼?說呀!你為什麼不說?」
三郎忽然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道:「舅舅饒命。」
陰陽老魔似乎甚感意外,去勢不覺一滯,翻著眼珠子冷冷道:「就這麼一句話,是嗎?」
三郎察言辨色,知道第一著已經生效,只要他能繼續編出一番話來,這老鬼雖然不一定就會饒了他,稍稍拖延一下時間,總是辦得到的。
可是,他能說什麼好呢?
剛才他噴出那一口酒,無疑自動供認酒中確已下了毒,對這一點,他首先得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想毒死一個人沒有成功,最後這人問你為什麼要毒害他你拿什麼來解釋?
說本想毒死自己結果放錯了地方呢?
或是說只為了想試試藥力如何?
所以歸根結底,最好的解釋只有一個:設法把這老鬼送上西天,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但是他心裡有數,除非奇跡出現,要想憑武功達到除去老鬼的目的,他簡直連一成把握也沒有。
他在出道之前,雖也曾跟一些叔伯輩習過劍法,但拳腳方面的功夫,卻全是跟這老鬼學的,現在他手上如果能有一把劍,形勢也許會改觀,若是僅憑一雙空拳,別說無法放倒這老鬼,就連脫身活命的機會,恐怕都渺茫得很!
這個時候,到哪裡去找一把劍呢?
如今他身上惟一的兵刃,只是一支長不盈尺的匕首,以老鬼的一身功力來說,一支小小的匕首,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如果一定要說這支匕首有什麼作用,也許便是老鬼最後很可能會用這支匕首,剜出他血淋淋的心肝,拿來下酒消恨!
不過,有一件事他總算還沒有忘記。
他還沒有忘記不住地喊舅舅。
「舅舅,你聽我說……」
這句話他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只可惜漸漸的連這句話也不靈了。
陰陽老魔的腳步又開始向前移動,聲音冷得像冰:「你還認我這個舅舅?嘿嘿!舅舅!
你如果罵我一聲老賊,我聽了也許還舒服些!」
三郎身子微微後仰,揚起雙手道:「真的,舅舅……舅舅。你聽我說……三郎適才實在是一時糊塗……也……可以說……是迫不得已。」
陰陽老魔不禁又是一怔道:「迫不得已?」
三郎見又有轉機,連忙接下去道:「是的,舅舅……是迫不得已……的的確確是迫不得已……因為……因為……正如舅舅所說,三郎千不該萬不該又迷上了一個野女人,更不該受了那女人的慫恿,一時財迷心竅,竟將老馬和韻鳳……都……都……給害了。」
陰陽老魔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站在那裡,隔了很久很久,緊眨著眼皮道:「你說的都是真話?」
三郎誤會了老魔的意思,心想這下可開對藥方了,黃金畢竟還是世上最可愛的東西,不是嗎?
四千兩黃金,本來要分七八個人,現在只須分作兩份,本來一人只能分四五百兩,現在呢?二千兩正!
所以他連氣亦不敢換一口,趕緊接下去說道:「當然是真的,事情已到了這步田地,我怎麼還敢騙舅舅?」
陰陽老魔眼珠子一轉道:「這就是說,所有的主意,全是那女人出的,將知情的人,一網打盡,好讓那四千兩黃金由你們獨佔?」
三郎道:「不是。」
陰陽老魔一哦道:「不是?那該怎麼說?」
三郎道:「那是因為三郎後來愈想愈害怕,怕舅舅知道了這件事,也許不會諒解,所以那女人後來又……」
陰陽老魔道:「又打發你來下毒?」
三郎磕了個頭,又打了自己兩個嘴巴道:「是的,三郎該死,不該聽信那女人輕輕兩句話就以為非如此不能解決問題。」
陰陽老魔道:「那女人怎麼說?」
三郎道:「她說:你雖當他是舅舅,不會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但是你現在的這種手段,任誰知道了都難免會寒心,有道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噬人心。將來你舅舅知道了,我敢說他一定不會饒了你。」
陰陽老魔點點頭,道:「她說得一點不錯。」
三郎道:「舅舅……」
陰陽老魔目光一寒道:「懂我這句話的意思嗎?我現在就饒不了你!」
發話聲中,單足飛起,突向三郎眉心踢去!
三郎表面上雖然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其實當老魔點頭表示那女人說得不錯時,他已從老魔一雙冒火的眼光中,看出今天這檔子事,十之七八無法善了,所以他幾乎隨時隨地都在等候著老魔猝然變臉。
這時他容得老魔一腳踢出後,雙肩微側,一個虎騰,人向一邊翻了出去,同時自腿肚子,其捷無比地一把拔出那支預藏的匕首。
陰陽老魔見他手上多了一支明晃晃的匕首,益發怒不可遏,不待他身形穩定,雙掌一錯,一聲怒叱,再度飛撲而上。
三郎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也沒有用處了,當下心腸一橫,絕不再退讓。
他不待老魔一掌劈落,腰身微弓,力沉下盤,雙掌一合一分,左臂上揚,格擋老魔之來掌,右手匕首曲腕一揮,對準老魔肩頸之間,橫切過去。
他知道老魔招式詭異,與其巧打,不如硬拚。
他的一條左臂如被老魔一掌劈實,這條左臂固然難免筋斷骨折之厄,但他仍不難從右手的匕首上撈回本錢。他不相信老魔的喉結骨,會比他這支純鋼打造的匕首,還要來的緊硬結實。
這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
因為他知道只有落個兩敗俱傷,才有活命之望,好死不如惡活,為了活命,就顧不得許多了。
陰陽老魔似已瞧透他的心意,不禁冷笑了一聲道:「你的算盤倒不錯!」
說也奇怪,老魔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麼一句,就像念的是什麼符咒一般,話未說完,去勢一頓,全身突然原地僵立不動,就彷彿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座沒有血肉和靈性的石像。
三郎慌了!
因為凡是練武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高手過招,最講究的便是制敵機先。
無論攻守,重要的不是敵人使出之招式而是對敵人招式變化之判斷,而現在他所有的判斷都落空了。
他算定老魔即使招式上會有變化,也不至於突然停止攻擊,即使想停止攻擊,也絕無法一下剎住去勢。
人不是魚。
只有魚在水裡游動時,才能隨時隨地說停就停。
陰陽老魔當然不是一條魚。
可是,怪就怪在這老魔在極不可能的情況之下,就像一條魚一樣,突然一下停住了前撲之勢。
老魔停住了前撲之勢,他呢?
他的動作照舊,只是所攻去的部位,已於這一瞬間全成了空檔。
老魔是用什麼方法將身形突然定住的呢?
這一招老魔沒有教過他,他跟老魔學了三年武功,連聽都沒有聽說過,足見老魔授他武功時,自始便藏了私。
他左臂格空,右手的匕首,也只在空氣中劃了個很不雅觀的弧形。
但老魔卻突又復活過來。
一掌照常劈下,劈在他的胸口上。
三郎身軀失去平衡,不住踉蹌後退,心頭血氣洶湧,如被火烙,他沒有聽到肋骨斷折的聲音,但已感到一股熱泉,在向喉頭騰奔。
他沒有讓這口血噴出來。
他還不想死。
血是可怕的東西,無論在什麼地方看到鮮血,都會為人帶來一陣觸目驚心之感,但是從仇家身上流出來的血,卻只有令人感到快意,感到興奮!
就在這時候,月牙門中,忽然出現一條人影。
三郎心頭一動,突然高喊道:「不,艾老總,這是我們甥舅倆的事,用不著你插手!」
陰陽老魔也已經聽到了腳步聲,他原以為來的是廟祝湯老頭,所以一時也未在意,現在一聽來的竟是那位劍宮總管無情金劍,不由得暗吃一驚!
因為他知道無情金劍是個有名的大莽夫,三郎這小子在身份沒有拆穿之前,仍是該宮的錦衣劍士。見他正與旁人交手,以總管的身份,他會袖手不管嗎?
三郎這小子雖然可惡,但這小子剛才已經中了他一掌,而且傷得相當不輕,他的一口惡氣,總算出了一點,等以後有機會,他想怎樣還可以慢慢再找這小子算賬,如今權衡輕重,自然仍以先應付身後這位不速之客要緊。
老魔念轉如電,不敢稍存大意,當下只好將三郎暫擱一邊,迅捷地轉過身去。
老魔轉過身子,頭抬之下不禁一呆!
什麼無情金劍?
來的原來正是那個廟祝湯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