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道寒芒,有如電掣星飛似地,一閃而前--公冶日的身軀,隨著一聲慘號瀉落牆外。
百里軒跟蹤飛上牆頭,看到公冶日確已斃命之後,才扭頭向杜少恆笑道:「杜老弟,二位請稍待,這兩具屍體,必須就天色尚未全明之前,移到較遠的官道上去,以免有人會懷疑到我們。」
杜少恆含笑說道:「百里兄請便。」
百里軒向乃徒沉聲說道:「小精靈,將牟平的屍體帶著,咱們走。」
「是……」
杜少恆也接著說道:「這兒善後工作,由我來……」
說著,立即抓過一把倚在牆角的鋤頭,開始清除地上的血漬。
目送百里軒師徒帶著兩具屍體離去的背影冬梅輕歎一聲道:「真想不到,百里軒會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杜少恆道:「這倒不足為奇,江湖上多的是身懷絕技,而不為人所知的異人,我卻是覺得他的意圖令人可怕。」
「你是說,他那想接管天一門的意圖?」
「唔……」
「其實,如果他真能將天一門整頓成一個主持正義的組織,倒也是一宗好事。」
「可是,問題卻在於,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那麼,我們是否要--?」
「他想利用我,我也要利用他,目前,只好雙方攜手合作--」杜少恆忽然頓住了話鋒向冬梅打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含笑說道:「這叫作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呀!」
百里軒已攜著乃徒的手,飄落當場笑問道:「老弟台,甚麼天外有天呀?」
杜少恆道:「我們正在說你,真不愧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冬梅附和著笑道:「看情形,百里大俠的身手!比石車主還要高明哩!」
「我這點微未道行,怎麼能跟石車主比。」百里軒謙笑著接道:「老弟,辛苦你了,我們到屋裡去……」
回到室內之後,杜少恆首先說道:「百里兄,現場痕跡雖已消除但鄰居們必已聽到方纔的淒厲叫聲……」
百里軒截口接道:「那不要緊,這兒都是善良良民,最是怕事,待會,我去向他們的村長警告一番就行了。」
接著,又笑問道:「老弟,現在,算是已經有事實證明我的誠意了吧?」
杜少恆笑道:「我本就已經相信了呀!」
百里軒道:「為了更堅定你的信心,我再告訴你兩個大秘密。」
「請說?」
「第一個秘密,是有關令正的,說來也許你不相信,令正事實上也就是咱們門主的王宮娘娘。」
對這意外的消息,杜少恆除了險色一變之外,它的答話卻頗為鎮靜:「我相信,曹適存狼子野心,他是甚麼事都能作出來的。」
冬梅接問道:「既然杜夫人業已琵琶別抱,現在為何又回來?」
百里軒道:「那是奉太上之命,要她回到杜老弟身邊,乘機刺探石車主的動靜的。」
杜少恆苦笑道:「現在我已決定重回魔宮,對這賤女人如何安排呢?」
「這問題,待會從長計議,現在先說第二宗秘密。」百里軒接著說道:「老弟,昨宵在北邙山頂,當苗嶺三邪出場之前,我曾經向司介侯以真氣傳音說過一個建議,還記得嗎?」
「記得,但不知你那建議的內容?」
「那是建議他動用一批殺手。」
「殺手?那是些甚麼人?」
「那是一批只知道服從命令,武功很高,卻是知覺麻木的人,即使是砍下他的一條手臂也不會感到痛苦,仍然能瘋狂衝殺的年輕高手。」
「會有這種事?」
「一點都不會假。」
「那是怎麼調教出來的?一共有多少人,那些人的武功高到甚麼程度?」
「那是司介侯和張神醫的傑作。」
「張神醫?就是漢代神醫張忠邈的那位後代?」
「不錯,他們先挑選一批資秉特佳的年輕人,施以特殊藥物和特殊手法,可以於短時期內訓練成只知道殺人的瘋狂手,這批人的詳細數目,我不知道,但至少在十名以上,至於其個別功夫,決不會低於司介侯身邊的琴兒劍兒。」
杜少恆長歎一聲道:「如此說來,這批人可比琴兒劍兒更難纏了。」
百里軒點點頭道:「是的,因為他們是沒有感覺的殺手。」
「但他們昨宵並未出場。」
「那是因為『苗嶺三邪』趕來,才臨時改變計劃的。……還有,據我最近所獲消息,咱們門主的公子曹子畏也加入了那個行列。」
「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杜少恆長歎一聲道:「像這情形不知道多少無辜生命要犧牲在他們手中。」
百里軒道:「所以。我們要好好合作,先行設法消除那批殺手。」
「百里兄想必已有萬全妙計?」
「妙計是談不上,辦法卻是有的,老弟請跟我來。」
百里軒攜著杜少恆的手,走向密室門前,又扭頭說道:「小精靈,你和冬梅阿姨多注意一點。」
「是……」小精靈扮了一個鬼臉。
※※※
黃昏時分,杜太夫人的靈柩和杜少恆的元配上官倩都已到達。
對於上官倩早已與曹適存妍居的事,以往,杜少恆也曾於公冶十二娘的口中獲得一些隱約的暗示,加上百里軒的告密之後,自然有著八成以上的相信程度。
因此,儘管劫後重逢的上官倩,於不勝幽怨中顯得頗為熱情,但杜少恆的反應卻是頗為冷淡。
當然,由表面上看來,由於悲痛老母的人天永隔,他對嬌妻的冷淡,是有正當理由的,因而儘管上官情心有所疑,卻也未便詰究。
料理杜太夫人的喪事,整整忙了一夜一天,草草地告一段落之後,已是第二天的上燈時分。
也直到這時,杜少恆才正式和上官倩作重逢後的單獨懇談,也才仔細地注意到,他這位昔日的嬌妻,似乎比年輕時更為嬌艷動人。
但他目前,已無心情去欣賞她的嬌艷,只是開門見山地說明他自己要重回魔宮的決定。
這一說明,自然使上官倩深感詫訝地注目問道:「少恆,放著海闊天空的天地不去闖,卻要自投羅網,你這是為甚麼呢?」
「因為,天地雖大,卻已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不懂。」
「你應該比誰都更為懂得的,你想想看,現在的俠義道方面,是以石瑤姑,湯紫雲二人為首,這兩人對我的怨恨之深,你應該比誰都明白,她們不找我清算陳賬,已經是夠仁慈寬大的了,還會歡迎我回去嗎?退一步說,即使她們能歡迎我回去,我能有臉去見她們嗎?」
「這是似是而非的理由,少恆,你雖然一直在脂粉堆中打轉,但對女人的心理,卻還不夠瞭解,你要知道女人心中,愛與恨是難以劃分的,所以,我敢保證,只要你回到她們身邊去,多賠小心,多賠不是,她們一定比以前更為愛你。」
「就算如你所說吧!以我目前的武功,還趕不上她的一個車伕,那種仰承女人的鼻息生活,你想我受得了嗎!何況,她們根本不歡迎我回去。」
「那是她們故作姿態……」
「不要說了,我決定重回天一門去,曹適存既然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憑這一點淵源,只要我能誠心替他效力,還有熬出頭來的希望。」
「你,確已下了決心?」
「不錯。」
上官倩幽幽地一歎道:「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那我就沒得話說啦!」
緊接著,一整神色道:「但我不能不提醒你,少恆,天一門中,現在是太上當家,曹適存可沒有力量呵護你。」
「哦?還有嗎?」
「有,你回去之後,太上一定是非常歡迎,並且將於最短期間之內使你功力速增,成為個超級殺手……」
「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但我卻不希望我的丈夫成為一個失去本性,只知道殺人的活死人。」
「會有這種事?」
「信不信由你。」
上官倩這幾句話,與百里軒所說的互一印證,已證明天一門中,確有那種失去本性,只知道殺人的超級殺手,但上官倩愈是不願意他回到天一門去,也愈使他相信百里軒所說的一切。
因此,杜少恆堅決地說道:「不管怎麼樣,也比我目前這種窩囊相要好得多,所以,我的決心決不更改,至於你的行動,我也決不勉強。」
「不必為我擔心。」上官倩淒然一笑道:「我們雖然是夫妻,但我知道,你壓根兒我沒喜歡過我,否則二十年之前,你也不會棄我而出走了。」
杜少恆臉色一沉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上官倩還是自顧自地嘮叨下去,「現在,我已經人老珠黃,你隨便抓一個女人都比我強得多,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會賴在你身邊,讓你討厭。」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說的也等於是你說的一樣,你大可不必為我的未來而操心,我會知道如何安排我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
「早在二十年前,你就放心的了,是嗎?」她站起身來,正容說道:「少恆,看在你我曾經夫妻一場的情份上,我最後進一次忠言,希望你對重回天一門的決定,多加考慮。」
「不必,我已經詳加考慮過了。」
「那麼,我不說再見了,希望你多多珍重。」說完,她扭頭就走。
杜少恆揚聲說道:「謝謝你,阿倩,但我還是要說再見的,再見!」
上官倩回答他的是一聲冷笑,和一聲幽幽長歎。
杜少恆凝注案頭搖曳不定的燭光,默然無語。
百里軒緩步走近他身邊,含笑說道:「老弟台,現在,你對我的信心,該是更增進一層了吧?」
「唔……」
「那麼,我們決定二鼓起程。」
杜少恆笑了笑,說道:「一切但憑百里兄安排……」
※※※
劉家集,是通往伏牛山筆架峰的必經之地,距筆架峰只有二十里,能通馬車的官道,到此為止,再向裡走就只能乘馬或步行了。
由於劉家集地處交通要衝,市面上本來就是相當熱鬧的,自從天一門將總舵建在筆架峰之後,更無形中成為天一門總舵的外寨,不但市面上更為繁華,居民也由原有百多戶人家,增加了一倍以上。
黃昏時分,十輛雙套馬車,和數十騎長程健馬,整隊進入了劉家集。
儘管劉家集地處交通要衝,並非是一個沒見過大場面的村鎮,但像目前這種鮮衣怒馬,浩浩蕩蕩的壯觀行列,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第一次大隊人馬,就是由洛陽撤回來的天一門分舵人員。
當然,也包括了以司介侯為首的魔頭們在內。
這一個壯觀的行列,雖然吸引了民眾們驚訝的眼光,但他們卻像一枝訓練有素的軍隊,秩序井然地一齊止於同慶酒樓前,然後魚貫地進入酒樓。
同慶酒樓是劉家集中首屈一指的豪華場所,也等於是天一門設在劉家集的賓館和分舵,縱深五進,全是樓房,除了臨街的酒樓之外,後面的客房,就有百來個房間。
主持同慶酒樓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彪形大漢,此人約莫四旬開外年紀,塊頭之高大,連湯人傑--拾得兒也比他矮了半個腦袋,當然,名義上,他是這酒樓的掌櫃。
當司介侯等高級頭目進入酒樓中的特別賓館後,這位大掌櫃自然也慇勤地跟了進去,但他卻在賓館前被迎面走出來的琴兒擋駕了,「井掌櫃,你來得正好。」
嬌巧玲瓏的琴兒,站在井掌櫃面前,就像是小娃兒站在大人跟前一樣。
但這位井掌櫃卻是畢恭畢敬地,哈腰諂笑道:「使者有何吩咐?」
「太上說,他老人家須要沐浴更衣之後,再進晚餐。」
「是!」
「還有,如果這兒有甚麼情況,叫你直接向門主報告。」
「是是……情況是談不上,但有些事情,必須向門主請示一下。」
「好,你自己去吧!」
「謝使者…」
井掌櫃向琴兒恭敬一禮之後,緩步走向曹適存的房間前。
曹適存的房門沒有關,公冶十二娘也在他的房間內。
井掌櫃在門外就躬身施體,並含笑說道:「參見門主,和二娘娘。」
曹適存點點頭道:「不必多禮,井鐵牛,方纔你跟琴兒的話,本座已聽到了,有甚麼事情,說吧。」
「是!啟稟門主,『雪山四老』中的老大公冶老爺子師徒已被人狙殺……」
「這消息我已知道。」
「門主已查出兇手了嗎?」
「沒有,你呢?」
井鐵牛道:「屬下拙見,那必然是石瑤姑那邊的人。」
「廢話!」
「……」井掌櫃尷尬地一笑,沒接腔。
「還有別的事嗎?」
井鐵牛道:「有是有,不過,屬下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話就說!」
「是!」井鐵牛走近兩步,俯身低聲說道:「啟稟門主,這兒,昨天新到一個很標緻的姑娘,屬下覺得她非常可疑。」
「啊!怎麼樣可疑法?」
「那美姑娘說……」
接著,以真氣傳音嘰咕了好一陣子之後,才再度以普通語聲說道:「門主您說,像她那樣的人,是不是非常可疑?」
「唔……」曹適存沉思著說道:「的確是可疑。」
「門主,要不要派人去把她找回來?」
「你等一下,讓我向太上請示後,再作決定。」說完,立即匆匆走了出去。
約莫袋煙工夫過後,曹適存才重回室內,而且後面還跟了一個琴兒。
井鐵牛連忙迎上前去,問道:「門主,太上怎麼說?」
「太上要我親自去瞧瞧。」
「使者也要去?」
「難道不可以嗎?」琴兒嬌笑著。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井鐵牛諂笑接著道:「好,屬下帶路。」
公冶十二娘接道:「我也去。」
曹適存含笑點首道:「行!多去幾個人,熱鬧一點。」
※※※
劉氏宗祠前的廣場,是劉家集的夜市所在,它的作用,一如開封的大相國寺,與洛陽的白馬寺前的廣場,雖然不如大相國寺與白馬寺前的廣場那麼百技雜陳,人頭鑽動,但一些賣小吃的,玩雜耍的,以及休閒的遊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湧向這兒,倒也顯得頗為熱鬧。
當曹適存、琴兒等一行人到達時,正是華燈初上,也是這個小夜市開始熱鬧的時候。
當然,曹適存這行人,不是來逛夜市,他們的目的,是那位「非常可疑的」美姑娘。
所以,在井鐵牛的前導之下,一行四人,逕行走向劉氏宗祠的大門前。
「就是她。」井鐵牛悄聲說,並抬手向祠堂的大門口指了指。
端坐祠堂前台階上,雙手抱胸,一臉肅容的,是「香車四小」中的白小雲姑娘,井鐵牛所指的,也正是她。
此刻的白小雲是一身縞素,鬢邊也插著一朵白色的小絨花,脂粉不施,麗質天生更顯得格外的楚楚可憐。
她身旁地面上,平鋪著一幅白布,白布上寫著十二個酒杯大小的血字:誰替我雪父仇,我給他作老婆。
紅白相映,本已非常醒目,而那兩句話,更是格外引人注意。
那幅血書白布的一角,用一個小型的黑布袋子壓著。
像這情形,圍在白小雲身邊的人,自然是不會少。但那些人,只是指指點點,悄聲談論著,卻沒任何人向白小雲搭訕。
曹適存當先排眾而入,向白小雲問道:「姑娘貴姓?仙鄉何處?」
「小女子姓白,名小雲,小地方南昌。」白小雲殷殷而談,卻並未向曹適存看過一眼。
「啊!南昌距這兒迢迢千里,姑娘怎會跑到這兒來的?」
「因為,我的殺父仇人必然會到這兒來,也只有這兒才有人有力量可以替我報仇。」
「姑娘能否請說明白一點?」
「如果閣下符合我所須要的替父報仇的條件,我自然會詳細奉告。」
「好,請將那些條件說出來試試看?」
「閣下是有意應徵?」
「不錯,但不知白姑娘報仇的對象,是不是我曹某人?」
「小女子的仇家不姓曹。」
「那我就放心了,請說明條件吧。」
白小雲這才抬起頭來,向曹適存深深地打了一眼,然後,探手一旁的黑布袋中,取出一個鴨蛋大小的黑色石頭,正容說道:「我的條件看似很簡單,但實際上卻是非常難。」
她將卵石在手中掂了掂,又注目問道:「閣下知道這卵石的來歷嗎?」
「不知道。」
「這是衡山祝融峰旁黑龍潭的卵石,比一般卵石重而堅,我的條件是,應徵者必須單掌以本身真力,將此卵石捏成十六塊,不能多,也不能少,更不能有粉末,每一塊的份量必須要均勻。」
曹適存笑道:「這條件可的確不是簡單,但我還是願意試試看,白姑娘,請將卵石拋過來。」
白小雲將卵石拋給曹適存說道:「接著,小女還有一個附帶條件。」
「請說。」
「如果閣下符合條件時,必須等殺了我的殺父仇人之後,才能和我成親。」
「行!白姑娘,我可以先行請教一些問題嗎?」
「現在不可以,必須等我認為合格之後,我自會詳為奉告。」
「好!咱們就這麼說定……」
只見他臉色一整,那握住黑色卵石的右手,五指一收,一陣輕微爆響之後,才將手掌攤開來,伸向白小雲身前道:「白姑娘請過目。」
不錯,那個黑色卵石已裂成十六塊,每塊的份量也頗為均勻,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掌心中也有著小量的粉末。
白小雲目注了少頃,忽然臉色一黯,仰首喃喃地說道:「爹爹英靈不泯,女兒總算已找著一位能替您報仇的人了。」
曹適存笑問道:「這是說,在下已算是合格了?」
「是的。」白小雲站起身來道:「一切到你的住處再談吧!」
曹適存點點頭道:「好,請跟我來。」
琴兒畢竟童心末泯,禁不住好奇心的軀使,邊走邊笑問道:「白姑娘,如果那個替你湔雪父仇的人是女的,你如何報答她呢?」
白小雲順口答道:「我會給她作奴隸,終身聽候軀使。」
公冶十二娘輕輕一歎道:「年紀輕輕,能有這一份孝思,可真不容易……」
回到賓館中曹適存的房間後,曹適存含笑說道:「白姑娘請隨便坐。」
「謝謝!」白小雲淒涼地一笑,逕自在一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公冶十二娘與琴兒則分坐曹適存的左右。
白小雲首先注目問道:「如果我這一路行來的觀察不錯,閣下就是天一門的門主?」
「不錯,白姑娘對江湖上的動態,好像很清楚?」
「是的,要不然,我怎會找到這兒來。」
曹適存沉思著問道:「白姑娘方才說,是南昌人?」
「不錯。」
「南昌地區,有一位很難纏的武林怪傑白嘯天……」
「那就是先父。」
「啊!原來白姑娘就是白嘯天大俠的令嬡,那麼,白姑娘本身的武功,也必然很高明的了?」
「談不到高明,但比先父生前要強一點,不過,我的武功卻不是家傳,而是在衡山獲自白雲庵主……」
曹適存截口一「啊」道:「原來白姑娘是白雲淹主百了師太的高徒,那就怪不得啦!」
白小雲淒涼地一笑道:「我可以坦白告訴諸位,我的恩師已於兩年前圓寂,臨終前,並將部份真力以佛門開頂傳功大法轉輸給我,所以,像方纔那種卵石,我也能單掌將它捏碎,但卻不能控制大小和塊數,而且會有半數的粉末。」
說著,臉色一整,將仍然握在她手中的一個卵石使勁一捏,果然一如她所說,半數成了粉末,另一半卻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塊。
這情形,使得對方三人一齊精目中異彩連閃,曹適存並「啊」了一聲道:「年紀輕輕,能有這一份真力,可真是難能可貴。」
白小雲謙笑道:「這不是我自己的成就,完全是恩師所賜。」
公冶十二娘笑問道:「白姑娘自己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卻仍然要以等於賣身的方式替父報仇,那麼,那個仇家,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了?」
「是的,那廝等於是慾望香車車主的左右手……」
「那是誰?」
「司馬元。」
司馬元會是白小雲的殺父仇人嗎?
當然不是,那是事先計劃好的謊言。
不過,白小雲所說的身世,卻是確有其人,也確有其事,只是她的父親白嘯天,並非死於仇家之手。
在「香車四小」中,她是唯一帶藝投師的一個,所以,她的成就,在四小中,和石瑤姑的兒子石家慶,(亦即杜少恆的兒子)在伯仲之間,比文真真卻要遜上一二籌,至於那湯人傑,那是四小中最突出的人物,相形之下,白小雲就更為遜色了。
「司馬元?令尊會是司馬元所殺?」曹適存訝然問道。
「門主不相信?」
「我相信,但事實卻實在令人費解。」
「此話怎講?」
「因為,如所周知,令尊雖然是一位難纏人物,但行為卻介於正邪之間,而且生平並無大惡,而司馬元是俠義道人物,他怎會對令尊驟下殺手的?」
白小雲苦笑道:「門主說得是,但正由於先父是一個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生性怪僻,易為宵小所利用,據我所知,他老人家是被奸徒利用,殺了司馬元的一個盟弟之後,才被司馬元登門尋仇所殺。」
曹適存沉思著問道:「白姑娘府上,還有些甚麼人?」
白小雲幽幽地一歎道:「我是獨生女兒,先慈早已仙逝,先父遇難之後,我就成了孑然一身,只好投奔恩師,一直等恩師圓寂之後,我才到江湖上來闖蕩。」
「你怎會到劉家集來的?」
「我本來的目的,不是到這兒來,只是志切親仇,到處打聽司馬元的下落。」
琴兒插口笑問道:「於是,當你打聽到司馬元在洛陽落腳時,你就趕到洛陽來了?」
「是的。」白小雲苦笑道:「那是在半月以前的事,當時,我雄心萬丈,自信仇人的腦袋,可以手到拿來,可是直到與司馬元交過手後,才知道我這點微末道行,差得太遠了。」
公冶十二娘接口問道:「司馬元怎麼沒殺你?」
白小雲道:「他自認是俠義道人物,對我這為父復仇的行為,衷心激賞,所以,不但沒有殺我,而且,還叫我練好武功之後再去找他尋仇,或者是另外找個強有力的幫手也行。」
曹適存注目問道:「於是,你才想出這個奇異的方式,並找到這兒來?」
「是的,當時我感到很沮喪,無所適從,一個人躑躅街頭,流連於茶樓酒肆中,才聽到有關天一門各種傳說,也才觸發我這個奇異決定。但也就在這時石車主忽然派人找我……」
「石瑤姑找你幹嗎?」
「她要替我化解這一段血仇!並有意收我作她的徒弟,但我沒有答應,我告訴她,不共戴天之仇,是沒法化解的。」
「當時,石瑤姑怎麼說?」
白小雲長歎一聲道:「石車主還能有甚麼說的哩!她既不能幫我殺掉司馬元替我報仇,則一切都是空談,您說是嗎?」
「那麼,你到這兒來的事,是否也曾在石瑤姑面前透露過?」
「沒有,但我判斷,至少司馬元是應該知道的。……」
白小雲的這一篇說詞,雖然不能說是天衣無縫,卻也不容易找出甚麼漏洞來。
因此,曹適存沉思了一陣之後,才淡淡地一笑道:「白姑娘,我很抱歉,對你的這個大仇家,我自忖沒有把握可以殺死他……」
「這……」白小雲訝問道:「門主是不相信我,還是--?」
「不!我說的絕對是言出由衷。」
「如果連門主你都沒有把握,那我這一段血海深仇,就永遠沒有湔雪的希望了。」
「那也不盡然,只是,要看白姑娘有沒有這一份造化。」
「門主此話怎講?」
「走!我帶你見太上去,只要咱們太上能看中你,你的殺父之仇就指日可以湔雪了。」
一聲清嗽,起自門口,司介侯已緩步而入,並含笑說道:「不必走,你們的談話,我都已聽到了。」
曹適存躬身一禮,恭聲問道:「那麼,太上之意--?」
司介侯一雙精目盡在白小雲的週身上下溜轉,一面連連點首道:「好!好!很好!」
曹適存連忙沉聲說道:「白姑娘,還不快點拜見太上。」
「小女子白小雲參見太上。」
白小雲應聲盈盈拜了下去,但卻被一股無形潛勁給托住,司介侯並正容說道:「我這個人,不喜歡這些俗禮,現在,你聽好:你的父仇包在我身上,我也不要你作我的老婆,從此刻起,你和琴兒,劍兒她們一樣,都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乾女兒,但沒有師徒,父女的名義,你也跟一般人一樣,叫我太上。」
「是!太……上。」
「叫得很不自然,這也難怪,慢慢地,你就會習慣的。」
「……」白小雲淒涼地一笑,沒接腔。
「小雲,你今年幾歲?」
「十八……」她的語聲低得像蚊叫。
「好!正是一枝花的年齡。」司介侯曖昧地一笑,然後目注琴兒說道:「琴兒,你要好好接待這位新來的白姊姊呀,今宵,她就跟你住在一起。」
「是!」
「你這位白姊姊初到乍地,一切都不懂,有關本門的一切,你要向她詳為解釋。」
「我知道。」
「好,你先帶她到你的房間去。」
「是!」琴兒嬌應一聲,然後攜住白小雲的素腕:「白姊姊,我們走……」
進入琴兒的房間,琴兒順手關好房門,悄聲說道:「白姊姊,我想你一定很累了。」
白小雲像是自語似地接說:「想不到太上年紀那麼輕,人又那麼好……」
琴兒嬌笑道:「其實,太上的年紀,足可以作你的祖父而有餘……」
「啊!那他怎麼看起來那麼年輕?」
「因為,他服食過成形芝馬,所以能功臻化境,青春永駐。」
「那豈不是已成半仙之體了?」
「差不多。」琴兒貼著她的耳朵說道:「至於為人的好與不好,那就看你站在哪一個角度去看了。」
「我只憑我的直覺。」白小雲也悄聲地說。
「白姊姊,你說他人很好,是不是因為他答應替你報仇,卻不要你作他的老婆?」
「是啊!」
「其實,在他的心目中,乾女兒,徒弟,與老婆,都是沒甚麼分別的。」
「此話怎講?」
「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這是說,乾女兒與徒弟,也等於是他的老婆……」白小雲在忘形之下,語聲也不自覺地逐漸提高。
琴兒連忙以纖掌摀住她的小咀:「白姊姊,這些話,只能用耳語。」
「啊!他會那麼厲害?」
「除了用耳語之外,就只有用真氣傳音交談,上床去吧!談起話來,也方便一點。」接著,語音略揚道:「白姊姊,早點睡吧!一切問題,明天再談,明天還要起個大早哩!」
「好的……」
琴兒對於白小雲,倒是非常投緣,兩人並頭躺在一起,互相依偎著。
「現在,可以繼續方纔的話題了。」琴兒首先說。
「琴兒妹妹,照你方纔那麼說,太上的女徒弟,豈不都是他的老婆?」
琴兄道:「是的,只要滿了十六歲的,都不例外。」
「那麼,你呢?」
「我?」琴兒苦笑道:「我和妹妹劍兒還都只有十五歲,但到明年……唉!」
「有辦法避免嗎?」
「沒有。」
「那麼,那些人都不是心甘情願的?」
「這可很難說,平心而論,太上除了嗜色如命之外,平常對我們這些人,倒的確是一位很好的師傅,也是一位很好的義父。尤其對我們姊妹,更是特別寵愛,連門主也要買我們的賬哩!」
「……」白小雲沉思著沒接腔。
「咦!你在害怕了?」
白小雲的確有點兒擔心。
儘管她已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但她脫離父母的照顧之後,又先後托庇於恩師白雲庵主與義母湯紫雲的呵護,一直不曾吃過苦頭,也不曾擔驚受怕過。
此刻,她一個人孤身涉險,深入魔巢,儘管到目前為止,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同時,她接受此一任務時,也曾作過最壞的打算,而且,當她出發之前,精於先天易數的江濤,還替她演算過,斷定她此行有驚無險,一定會完成任務……
但瞻望未來,她的芳心中,卻不能不感到無限惶恐。
當她聽到琴兒的訪問時,卻故意笑問道:「我為甚麼要害怕?」
「怕太上要你作老婆。」
「琴妹妹,你忘了,我是替父報仇,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呀!」
「我沒有忘記。」琴兒的語氣忽然莊重起來:「白姊姊,你我雖是初逢乍見,但我們算得上是一見如故,我更是把你當親姊妹一樣的看待。」
「謝謝你!琴妹……」
「可是,如果你心中有甚麼事情,可不能瞞著我。」
白小雲道:「沒有啊!我的心中一心只想替父報仇。」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才問你,希望你不是別有用心而來。」
「別有用心?此話怎講?」
「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而我們太上,也決不是輕易相信人的人。」
白小雲道:「我只求無愧於心,可不管人家怎麼想。」
「白姊姊,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太上要我陪著你,是別有深意的。」
「是要你就近監視我?」
「不錯……」
「那好辦,以後,不得你的許可,我決不擅自離開你一步就是。」
「我就為你好,白姊姊,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幸的事故發生。」
「我知道,謝謝你,琴妹……」
琴兒道:「好了,睡吧!其餘的回到總舵後再談……」
※※※
當白小雲與琴兒,在房間內相擁懇談的同時--雪山四老的老三公冶月與公冶恆,也在房間內一臉肅容地商談著。
房門上傳來輕微的剝啄聲。
「誰?」公冶月首先發問。
「老爺子,我是送信的。」是一個陌生的口音。
「進來!門沒上閂。」
房門「呀」然而啟,進來的是一個小二。
「信呢?」室內兩人同時注目發問。
「小的帶的是一個口信。」小二似乎有點不安地笑了笑。
「口信?是誰的口信?」公冶恆搶先發問道。
「是二位老爺子的二哥……」
「啊!他怎麼說?」
「他老人家就在鎮南的土地廟前,要小的帶領二位老爺子前去見面。」
「他為甚麼不到這兒來?」
「這個,小的可不知道,因為,他老人家沒有說過。」
兩個老頭互望了一眼,店小二又接著說:「哦!對了,他老人家交代過,二位老爺子前去時,不可告訴另外的任何人。」
「為甚麼?」公冶月注目問。
「這個……小的還是不知道。」
兩個老頭再度互望一眼,以真氣傳音互相交談了幾句之後,才由公冶月向小二說道:
「小二,你不必去了,告訴我們方向就行。」
「是,那土地廟就在鎮南的山腳邊,由這兒出大門向左拐,順著大街一直向前走……」
不等他說完,兩個老頭已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公冶月並扭頭說道:「小二,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出外逛街去了。」
說著,便順手遞給小二一塊碎銀。
「謝謝!小的知道……」店小二連連哈腰諂笑著。
那土地廟位於劉家集郊外約莫半里的山麓,背倚叢林,面對人煙稠密的市集,在深夜裡卻顯得相當寂靜。
當公冶月、公冶恆兩兄弟趕到那兒時,屹立土地廟前的,赫然是那個店小二。
憑「雪山四老」的身份,他們的腳程自然是不會差到哪兒去,儘管他們此行是以逛街的姿態前來,但仍比普通人要快速得多。
如今,這個店小二居然會趕到他們前頭,這就夠人玩味的了。何況,他們還曾交代過,不要他趕來的。
因此,兩個老頭心頭微凜,公冶恆並搶先冷哼一聲,道:「想不到你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店小二謙笑著道:「不敢當!老爺子謬獎啦!」
公冶月注目問道:「閣下先報個萬兒。」
「區區司馬元。」
「哦!原來是石車主的得力助手司馬大俠,那就怪不得啦!」
「公冶前輩,咱們雙方的時間都很寶貴,我看,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司馬元的語氣和神態,都顯得頗為客氣。
「唔……老夫正聽著。」
「在下不惜以詐騙手段,將二位前輩請到這兒來,是有要事相商,也可以說是有所求於二位前輩。」
「請乾脆一點。」
「是!」司馬元扭頭沉喝一聲:「人傑,將二當家的請出來。」
「得令!」隨著這聲暴喏,人高馬大的湯人傑已雙手托著一個白髮老頭飄落當前,後面還隨著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
中年美婦是湯紫雲,那白髮老頭卻是「雪山四老」中的老二公冶升。
一見他們的二哥被劫持,公冶月,公冶恆二人禁不住鬢髮怒張,雙目中寒芒暴射地,作勢欲撲。
司馬元連忙沉聲喝道:「二位老人家請稍安勿躁,至少,咱們目前還是朋友。」
「朋友?」兩個老頭強抑著心頭怒火,由公治月發話冷笑道:「好,老夫問你,我們老二,是否還活著?」
「毫髮無損,只是被點了昏穴。」
「咱們老大是誰殺的?」
「殺死你們老大的人,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們,但二位老人家可以將這筆賬記在石車主身上,或者暫時記在我的頭上也行。」
公冶月冷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司馬元過去雖是小角色,但現在已是響噹噹的大人物,大丈夫應該敢作敢為,為何殺了人不敢正式承認?」
司馬元苦笑道:「老人家,殺你們老大的人,目前不在現場。」
「在那兒?」
司馬元道:「在正邪決戰時,我會告訴你。老人家,目前追查殺死你們老大的兇手,是次要的事……」
「放屁!我們老二就是為了追查兇手,才遭到你們的暗算……」
司馬元也截斷對方的話道:「老人家,二當家的不是被暗算,是憑真功夫制服他的。」
「是你?」
「不!就是這位小哥湯人傑。」
公冶月向湯人傑深深地打了一眼,道:「一個臭乳未乾的傻小子,能制服我們老二,老夫不信。」
司馬元道:「不信可以當場試試,老人家,目前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救你們老二,老人家同意嗎?」
公冶月冷然注目道:「你有甚麼條件,說吧?」
司馬元正容說道:「條件很簡單,我要委屈四當家的到我們這兒來,作幾天貴賓。」
「為甚麼?」
「因為,我要借重他的身份,混到天一門去,目前三位老人家中,只有四當家的身裁,和我近似。」
「真是異想天開。」公冶月笑道:「司馬元,咱們撇開其他的一切都不談,像我們這樣的老頭兒,你能模仿得來嗎?」
司馬元道:「我有絕對自信,只要二位老人家肯合作。」
「老夫相信事實。」
「好!我給事實你瞧,老人家請稍待片刻。」司馬元說完,隨即快步走向土地廟後的密林中。
公冶片目注湯紫雲問道:「老夫還沒請教這位夫人尊姓芳名?」
湯紫雲抬手一掠鬢邊青絲,含笑反問道:「二位老人家聽說過湯紫雲這個人嗎?」
公冶月「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湯夫人,真是見面更勝聞名。」
公冶恆接問道:「聽說湯人傑是你的義子,對嗎?」
湯紫雲點點頭道:「不錯。」
「我們老二,果然是憑真實功夫,被他所擒?」
「絕對不假!」
「年紀輕輕,會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可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真金不怕火煉,老人家不相信,何妨當面試試。」
「老夫會試的,現在,我姑且完全相信你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如何將他調教出來的?」
「調教這小子,是石車主的事,他現在是石車主的正式弟子……」
「石瑤姑的武功,老夫兄弟們曾經領教過,好像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麼高明。」
湯紫雲笑道:「當時,四位老人家出了全力嗎?」
「這個……」
「四位老人家既然未盡全力,石車主又為何不能藏私?」
「唔……說得倒也是道理。不過,即使是當時石瑤姑藏了私,她的徒弟的武功,也決不可能高過我們『雪山四老』去。」
「老人家,我不能不提醒你,四位老人家擅長的是聯手合擊,一落單,功力就無形中打了折扣,是嗎?」
「這倒是實情。」
「我再提一個人,白雲山莊的李老太公,老人家當不陌生吧?」
「唔……僅聞其名,卻不曾見過面。」
「李老太公已是神仙中人,我們這邊的人,或多或少都受過他老人家的好處,尤其是幾個年輕人,受的好處更多。」
「你是說,這小子曾受過李哲元的親自指點。」
「豈僅是指點而已!他老人家一粒靈丹,就可以抵得上一般人半甲子的面壁之功,老人家相信嗎?」
公冶恆點點頭道:「這個,老夫倒是有點相信。」
湯紫雲道:「何況,我們這幾個年輕人,每一個都是萬中選一的上佳資秉……」
人影一閃,裝束得與公冶恆一模一樣的司馬元已飄落當場,含笑說道:「湯夫人,別吹了,咱們還是談正經事吧!」
此刻的司馬元,不但外表與公冶恆一模一樣,連說話的嗓音,也有八成以上的近似。
公冶月瞧瞧司馬元,又瞧瞧在他身旁的公冶恆,苦笑道:「司馬元,你這一套模仿的功夫,老夫倒是由衷的佩服你。」
司馬元笑了笑道:「那麼,對於在下方纔的要求,老人家該善加抉擇了。」
公冶月霜眉一揚道:「沒這麼簡單,老夫已說過,要當場試試……」
司馬元截口笑道:「老人家,這不是逞意氣的時候。」
「你是威脅我?」
「這是事實,我不否認,因為,我正掌握著你們老二的生命。」
「……」一提起被劫持的公冶升,公冶月只好作無聲的歎息。
司馬元侃侃而談:「老人家,我知道四位雖然不是親兄弟,卻是情逾同胞骨肉,我想,二位老人家不會忍心再失去一位兄弟的。」
「……」公冶月臉人肌肉抽搐著,仍然沒吭氣。
「老人家,我更不妨坦白告訴二位,目前這山區,已成了我方的勢力圈,二位老人家自己衡量一下吧!」
公冶月輕輕一歎道:「這是說,即使當場試驗的結果,我們兄弟勝了,也難逃你們的圍攻?」
「不錯,但我敢斷定,真要試驗,二位老人家絕對勝不了……」
一直靜聽著的公冶恆,怨聲接道:「司馬元,你這是逼我們走極端……」
司馬元截口笑道:「老人家請暫息雷霆,先聽我分析個中得失如何?」
公冶月擺手制止公冶恆接腔,一面冷然接道:「請講?」
「我們這個計劃,是勢在必行。」司馬元正容接道:「如果雙方高高興興地合作,大家都輕鬆愉快,否則拉下臉來,還是要合作,但卻要增加雙方的困難和危險,二位老人家該能想到,出來太久了可能會引起懷疑,你說是嗎?」
「理由好像都給你佔盡了!」公冶月扭頭向公冶恆苦笑道:「人在矮簷下,也不得不低頭了,老四,看情形,我們已無選擇的餘地了。」
「你已決定跟他們合作?」
「這是沒辦法的事,當然,我還要先問問跟他們合作的條件。」
「對!如果條件不合,咱們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司馬元含笑接道:「二位老人家請放心,合作條件十分優厚。」
公冶月道:「請講?」
「第一,保存雪山派道統,也就是保護二位老人家的安全。」
「對這一場正邪決戰,你們好像自信已贏定了?」
「當然!自古邪不勝正。」
公冶月沉思著說道:「這第一項,老夫要補充一點,那就是,也必須保護我們少主的安全。」
司馬元一楞道:「你們少主是--?」
湯紫雲搶先說道:「就是公冶十二娘。」
「行!」司馬元接道:「請說下去。」
「第二,關於四老中老大的善後問題,將來由石車主以掌門人之禮,予以隆重安葬。仇人也必須交給我們處理。」
「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可以保證,到時候,讓那位殺死你們老大的人與三位老人家一較雄長。」
這是暗示他,讓他們知難而退。
當然,站在司馬元的立場,為了避免激怒對方,也只好出此一途了。
公冶月點點頭,說道:「好!希望你言而有信。」
「在下說過的話,絕對負責。」司馬元接著說:「條件只有兩項,三位老人家還有甚麼疑問嗎?」
原來那位被湯人傑「保護」著的公冶升,已在司馬元第二次出場時,以手式示意,解開了昏穴,自然也聽到了談判的經過,因此,目前司馬元口中的「三位老人家」,是將公冶升也包括在內了。
三個老頭兒互望了一眼之後,公冶升首先發問:「司馬元,你是打算要咱們老四和老夫一起作為人質?」
「不!」司馬元接道:「只要四當家的一位作為人質,就行了。」
「老夫如何安排?」
「你老人家仍回天一門去,但時間上得挪後一兩天。」
「好,我是沒得話說了。」公冶升苦笑道:「老三、老四,你們看著辦吧!」
公冶月沉思了少頃,才一挫鋼牙道:「好!老夫認了!」
「老人家,這才是最明智的抉擇。」司馬元為了消除對方心中的不快,以便於雙方的順利合作,因此他又誠懇地加以補充說:「三位老人家在被迫的情況之下,跟你們心目中的所謂仇家合作心中一定十分不快……」
公冶月冷哼一聲:「豈僅是不快而已!」
司馬元道:「但我要奉勸三位一聲,那是個在多甲子以前的事了,撇開當時結仇的是非曲直不談,基於冤家官解不宜結的道理,以及保全貴派命脈的大前提,我想貴派祖師們的英靈,也會含笑九泉的。」
公冶戶長歎一聲道:「別向我們說教了,我們耽擱的時間已太長了,趕快辦好必要的手續,早點回去吧!」
「老人家說得有理……」
※※※
約莫頓飯工夫過後,司馬元以公冶恆的身份,偕同公冶月,回到他們的住處。
為了表示他們是真的去逛街,還特別在夜市場中買了一些當地的土產。
好在由於他們的身份特殊,並未有人懷疑他們的行動,而他們所住的賓館中,也平靜如恆。
當然,也由於司馬元那巧奪天工的易容術,和公冶兄弟的「誠心合作」,不會露出馬腳來。
第二天,當大夥兒出發之前,公冶升首先趕到,接著,杜少恆、冬梅,百里軒師徒等一行人也適時趕到。
這些人中,公冶升與百里軒二人,自然得先行向司介侯報告一番,但司介侯卻只是淡淡地一笑道:「我知道了,咱們回到總舵再行研究……」
由劉家集到天一門總舵的這一段路,的確算得上是天險,前面的十來里路,還能乘馬,後面的一段卻只能步行了。
有些地方,一旁峭壁排雲,一旁下臨千丈深澗,勉能通行的羊腸小徑,滑不留足,走在上面,會令人提心吊膽,甚至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通,而系臨時架設的棧道,膽小的人,瞧瞧也會直打哆嗦。
杜少恆和白小雲等人,都是有心人,見此情形,無不心中感慨萬千地暗自忖著道:「這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天險,即使是有內應,要想憑武力,強行攻進來,可真是難上加難……」
約莫是已未時分,已到達天一門總舵。
說起這個天一門的總舵,不但是造物者的一大傑作,也是宇宙奇觀之一。
那是一個天然石洞,進口處倒也很平常,但光是一個主洞就可以容得下千把人在裡面作為操場,其餘分支歧洞之多,更有如星羅棋市,就像整座山峰的下半部都被挖空了似地。
而且,洞中還有條小溪,溪水冷冽,深達文餘,至於寬度,則約在一丈至三丈之間,妙的是溪中有魚,魚鱗雪白,每尾約在六兩至半斤之間,味極鮮美。
那些分支歧洞,都於適當地點以人工加以堵塞,隔成一個個的房間。
杜少恆與冬梅二人,也分配到一間,而且是屬於天一門高級人員的豪華房間,他們的芳鄰就是天一門的軍師百里軒。
安頓下來之後,已是午餐時分。
高級人員的飲食是分別送到房間來的,百里軒為了杜少恆、冬梅二人初來乍地,特別吩咐他自己的那一份也送到杜少恆的房間,湊湊熱鬧。
進餐當中,百里軒低聲說道:「二位,有些事,我要先行交代,以免二位無心犯禁。」
杜少恆接道:「在下恭聆!」
「二位,對於我們這房間不遠處的那道紅色小橋,想必已注意到了?」
「是的,已經注意到了,那是道小溪最窄之處,這裡的任何人都不難一跨而過,卻為甚麼要建這麼一道小橋?」
接著又說:「那橋的作用,只是一個標幟,任何人,除非奉到宣召,否則,一過小橋就是死罪。」
「是否是無雙大俠被軟禁在那邊?」杜少恆以真氣傳音發問。
說完,人已起身將房門打開,並擺手作肅容狀道:「使者請!」
琴兒一面緩步而入,一面嬌笑道:「奴家哪有軍師爺的命好,此行是奉命前來,啊!諸位請坐呀!」
原來杜少恆、冬梅二人也站了起來,含笑相迎。重行落座了以後,百里軒才正式替杜少恆、冬梅二人引見。
琴兒笑問道:「諸位的午餐用好了嗎?」
杜少恆搶先笑道:「多謝使者,已經用好了。」
琴兒嬌笑道:「杜大俠初到乍地,可能有點不太習慣吧?」
「還好。」杜少恆輕輕一歎道:「一個一身如寄,潦倒窮途的落拓書生,能有這麼一個棲身之所,我已感到非常滿足了。」
琴兒掩口嬌笑道:「隨遇而安,知足常樂,杜大俠可真是一位達人。」
提到「隨遇而安」,使得杜少恆想起石瑤姑前此所給他的錦囊妙計,臉上不由泛起一絲使旁人難以理解的笑意,但他口中卻漫應道:「使者,杜某不是達人,應該說是一個最沒出息的人才對。」
「杜大俠說笑了!」
「我是實話實說……」
百里軒插口笑道:「杜老弟別謙虛了,使者,方才說是奉命前來?」
琴兒點點頭道:「是啊!」
「有何吩咐?」
「太上要召見冬梅姑娘。」
冬梅一怔道:「太上只召見我一個?」
琴兒領首笑道:「是的,也許還要召見杜大俠,但不是現在。」
冬梅與社少恆二人交換了匆匆的一瞥之後,站起身來道:「是否現在就走?」
「是的。」
身處魔巢之中,對這禍福未卜的突然召見,冬梅的內心是有著深深的不安的,但礙著琴兒在旁邊,連與社少恆交換一下眼色,也不敢過於放肆,只好硬起頭皮,銀牙暗咬地跟著琴兒走去。
通過那座像徵性的小橋,就算是進入了禁地。在冬梅的感覺中,這禁區中也沒甚麼特別之處,只是較前洞肅靜得多而已。
她與琴兒走了百十來丈,居然沒看到一個人,也沒聽到一點聲音,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沙沙」地劃破這寂靜的空間。
突然,一道人影攔住她們的去路,冬梅目光一觸之下,像是遇見鬼怪似地,花容失色,幾乎驚叫出聲地接連退了三步。
那是一個中等身裁,花白虯髯滿頰的灰衫老者,年紀總在五旬以上,但卻是紅光滿面,雙目開-之間,精光四射。
「冬梅,很難得,你居然還認識我。」灰衫老者「嘿嘿」邪笑著。
「即使你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你來!」冬梅強定心神冷笑著。
原來這個灰衣老者就是從小將冬梅養大,替她紮下武功基礎,卻於她十三歲時,奪去她貞操的馬戲班班主時百川。
時百川笑了笑道:「冬梅,不論是你對不起我,或者是我對不起你,事情都過去了,可以不必再提……」
「那你攔著我幹嗎?」
「老朋友嘛!現在又同為一殿之臣,敘敘舊,總不算有錯呀!」
一旁的琴兒攜起冬梅的素腕,向時百川嬌笑道:「老人家,太上正等著要見冬梅姑娘,老人家有話,待會再說可好?」
時百川含笑點首道:「好,好,使者請!冬梅姑娘也請……」
老頭兒話說得很客氣,但卻是一副嬉皮笑臉,神情之間,滿含輕薄。
這情形,對冬梅來說,也是頗為納悶,因為,對於琴兒,劍兒,她頗為明白,這兩個小妞,年紀雖輕,但在天一門中,卻有著特殊的崇高地位,平常,連身為門主的曹適存,也只有加意巴結,為甚麼時百川卻反而膽敢如此不敬呢?當然,這是冬梅心中的事,此時此地,她不便發問,也不敢發問。
在琴兒的率領下,又走了二十餘丈,才折入一條支道,進入琴兒的房間,房間內,劍兒與白小雲,也都赫然在座,而且,看情形,她們談得很投緣。
冬梅與白小雲,早就在石瑤姑的安排下,認識了的,她們彼此間,也知道對方的任務。
但在目前這環境中,卻只有心照不宣,而任由琴兒替她們互相引見著。
經過一番客套之後,琴兒才向冬梅嬌笑道:「太上正在入定,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才能接見你,現在,我們可以樂得輕鬆一下。」
不等冬梅接腔,又注目問道:「冬悔姊,方纔那個時老頭,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看情形你好像很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