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蘇天民身子一轉,忽然向瘦狀元走去,過去將瘦狀元一把自地上拉起道:「走吧,朋友,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小弟我也認得個把高人,適才經這位藍衣朋友以表情證實,小弟所認得的那位高人,似乎在武林中還是個角色,走!蘇某人保證你朋友一定能去那人那裡學到一點玩藝兒就是了!」

    瘦狀元一見蘇天民本來面目,以及領會到蘇天民這種極富機智的用心,便知道蘇天民來頭不在小處,當下也就聽任蘇天民推拖著向谷道中走去。

    瘦狀元一面往前走,一面背著臉孔低聲傳音道:「此帝即九帝中之『樂帝』,『玉簫生』上官斌!老弟,你成功了,此帝生平,獨對有性格者特別激賞,似高某人先前之跪求,無異緣木求魚,實為下策中之下策,但高某人與老弟不同。無論身份或淵源,都不容有更佳之選擇」

    果然,後面那位因一身內功已臻化境,年逾五旬,但看來卻仍如三十許人的樂帝著急了,這時從後追上高聲招呼道:「嗨,蘇老弟,且慢,請問你老弟是不是自天山來?」

    蘇天民佯為不理,舉步如故。

    樂帝忽然發出一聲大喊:「喂,高介軒,你姓高的又聽到沒有?還不快給本帝站住!」

    瘦狀元匆匆說得一句:「夠了」

    順手一攔,將蘇天民一把拉住,轉身為蘇天民指著樂帝介紹道:「這位正是上官前輩本人,蘇老弟趕快上前賠札!」

    蘇天民一哦,於是上前深深一躬故作惶恐道:「不知者不罪,晚輩初展中土,有眼不識泰山,尚望上官前輩對晚輩唐突之處,不要見怪才好。」

    說著,自懷中恭恭敬敬將鬼帝那封書信取出奉上。

    樂帝一邊接信,一邊喃喃道:「若是換了別人,不疑心你們這次是串通的才怪哦,真是那老兒派來的?」

    蘇天民偷偷地朝瘦狀元擠擠眼睛,幾乎想笑,樂帝展箋迅速看了一遍,然後將信紙一揉一捻,化作一撮紙粉揚敬,抬頭向瘦狀元皺眉道:「本帝將出門遠行,你預備怎辦?」

    瘦狀元端正下拜道:「或代前輩看守茅廬,或隨前輩一起下山,全聽前輩吩咐。」

    樂帝沉吟著道:「茅廬有前山聽濤道人代為照顧,無甚緊要,只是本帝這一下山,尚不知何日方能回轉,唔,你就暫時跟在本帝身邊也好,唉唉!你這位病郎中,名不虛傳,纏勁果然大得怕人。」

    瘦狀元磕下頭去道:「謝前輩恩典。」

    樂帝不理,又轉向蘇天民道:「你小子還沒有回答呢天山來的?」

    蘇天民再度躬身道:「前輩法眼無差!」

    樂帝接著問道:「令祖近年來可好?」

    蘇天民敬答道:「謝謝前輩關注。還好。」

    樂帝注目又問道:「你小子一套『天雷八式』,已經到什麼程度了?」

    蘇天民低頭答道:「略通一二。」

    瘦狀元雙目微微一直,指著蘇天民,向樂帝訝然問道:「這位蘇老弟原來是?」

    樂帝微微頷首道:「不錯,魔帝賢孫是也!你病郎中這次算是看走了眼,苦走天涯,到處訪求名師名藝,高人就在身邊,反而茫無所知,你說多可笑?」

    瘦狀元羨然望向蘇天民,點頭自語道:「來得及,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蘇天民含笑遜讓道:「小弟當不起。」

    樂帝斂起笑容,輕輕歎了口氣道:「回想當年,上官斌剛出道時,魔帝蘇老大即憑一套無人能知的掌法,以龍掌神俠的綽號名震江湖,轉眼之間,三十年過去了,現在看到這位蘇老弟,上官斌無異看到三十年前自己的影子,唉唉。光陰過得好快啊!」

    樂帝感慨了一陣,最後向兩人說道:「你們且在亭中稍候片刻,上官斌進去收拾收拾就來。」

    不多一會,樂帝收拾完畢,拿出一隻小書箱,交瘦狀元提著,自己則另外換了一套乾淨衣服,並在身後掛起一隻與衣服同色的簫囊,三人剛剛走出狹谷,峰下忽然再度傳來先前那陣熟悉的歌聲:

    暫為清泉住

    不為浮雲忙

    黃粱夢醒斷人腸

    斷人腸

    山之陽

    可笑蘭台公子兀自賦高唐……

    樂帝回頭向蘇高兩人道:「這牛鼻子贏一盤棋,便止不住怪腔怪調一起出籠,他剛才是下山找酒去,準備要跟本帝殺個痛快,等會兒見本帝行將遠離,這牛鼻子的牛脾氣就有得瞧的啦!」

    瘦狀元想了一下道:「這位『聽濤道人』,莫非就是原稱『濤真子』的武當上代掌門人不成?」

    樂帝點頭笑道:「是的,這牛鼻子自交出掌門職位之後,便將『濤真子』改成『聽濤道人』,常年賴在本帝這兒,趕也不走,罵也不走,因為他較本帝棋高一著,十盤有七盤是他贏,致使這位牛鼻子愈贏興趣愈濃………」

    樂帝說至此處,那位聽濤道人已於坡下來路出現。

    聽濤道人一見樂帝等三人之行色,不禁駭然道:「喂,你們是」

    樂帝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上官斌輸火了,現在準備另外去找個高明師父,重新學兩年,再回來時將你老雜毛殺個落花流水!」

    聽濤道人怪叫道:「你怎可以這樣作弄人,既有離山之意,為什麼還要支使我老道下山找酒?」

    樂帝笑笑道:「你老雜毛常說跟我上官某人喝酒喝不痛快,現在兩份並作一份,你雜毛大可自斟自飲,痛痛快快喝一場,這不是很好嗎?」

    老道聽了勃然大怒,撲通一聲,將那只酒葫蘆在山石上摔得粉碎,然後道袍一甩,向峰上疾升而去。

    樂帝回頭向上高聲笑喊道:「人去樓空了,還上去幹啥?不送本帝一程麼?」

    峰上遙遙飄來一陣署罵道:「不把你那幾間狗窩燒個精光,我老道誓不為人!」

    樂帝哈哈大笑;轉身向蘇、高兩人一揮手道:「咱們走吧!」

    蘇天民有點擔心道:「這老道說………」

    樂帝笑道:「你們聽他的,三間茅廬全是他親手所建,他雜毛捨得動一根茅草才怪。」

    蘇天民不禁失笑道:「這位道長倒是蠻有意思!可惜晚輩沒有機會和他盤桓一起。」

    樂帝笑了笑,忽然問道:「開封方面最近情況如何?」

    蘇天民已不把瘦狀元當做外人,於是從頭到尾,將自己奉命入關以後的種種經過說了一遍。

    樂帝大笑:「笨小子,那朵玉花是聯姻物,令祖是叫你小子送來給你老丈人看看的啊!

    笨!笨!」

    樂帝笑了一陣,隨著又道:「那妮子,本帝見過一次,不過那時年紀還小,妮子名叫夏侯芳,芳草的芳,不是方圓的方,你小子下次可千萬記住改過來。」

    蘇天民紅起臉孔道:「前輩別開玩笑了一一說真的噢,對了,晚輩有兩件事想向前輩請教,不知前輩可否為晚輩一開茅塞?」

    樂帝側臉道:「哪兩件?」

    蘇天民道:「第一件便是,在晚輩問起那位洞仙莊主時,劍帝高前輩曾連呼慚愧不已,劍帝所謂慚愧,不知慚愧什麼事?」

    樂帝思索了一下道:「高飛虹大概判定這位洞仙莊主就是十年前他家中走失的那名家僮吧?」

    蘇天民微微一愣,失聲道:「呀?十年前高家的那一名家僮?那麼,那位曾充花帝黃旗金吾的方半仙方鐵民,他說這位洞仙莊主現年約在三旬上下是不錯的了?」

    樂帝點頭道:「如果這廝確係當年自高家走出那名家僮,年齡當然只有三旬左右。」

    蘇天民眉峰微查道:「不過,一名家僮」

    樂帝接口道:「你意思是說一名家僮的武功怎會到達今天這等境界的是不是?」

    蘇天民道:「是啊!」

    樂帝歎了口氣道:「當初離開時,固屬家僮一名,可是你沒有想想,到現在已經是多少年了?武林中有過成名人物曾於師門中呆過十年以上?」

    樂帝頓了一下,接著道:「更何況此人當初撈走的,乃高府全套祖傳秘籍,高飛虹本人是否已將這套秘籍所載之武功全部練成,顯然都有問題。試問:若干年後,主人之成就反居一名家僮之下,後者且將憑恃這份身手為害於武林,他做主人的又怎能不慚愧?」

    蘇天民星目一閃,忽然搖頭道:「不對!」

    樂帝惑然道:「哪一點不對?」

    蘇天民大搖其頭道:「劍帝此一認定恐怕有問題。」

    樂帝側目道:「為什麼?」

    蘇天民道:「九帝退出武林,先後達二十年之久,如說這位洞仙莊主現年僅三旬上下,試問那時此魔才幾歲了」

    樂帝咦了一下道:「誰告訴過你,說是當年離間九帝之陰謀者,他與今天的洞仙座主同為一人?」

    蘇天民一怔道:「那麼」

    樂帝冷笑道:「兩者之間,難道就不會是『師徒』或『主從』之關係?」

    蘇天民呆了一下點頭喃喃道:「是的,這一點倒是頗有可能」。

    蘇天民說著,轉臉望去樂帝,遲疑地蹙額接著道:「僅是一個洞仙莊主,即已令人頭痛之至,假如說後面還有魔上之魔,問題豈非益形嚴重?」

    樂帝仰臉道:「設非如此,劍帝高老兒他們會像今天這樣沉得住氣?鬼帝陰老兒會差你小子來下請帖?哼,我看武林中這潭渾水一旦再度攪動,我們九帝之中,能有一二個保得住全身終場,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蘇天民為之默然。三人繼續向前走著,在以後的幾十里之內,誰也沒有再開一次口。

    現在這主人,樂帝固不必說,即蘇天民和瘦狀元,亦無不為當今高手中之高手,所以,三人看上去是步履從容,實則腳下迅速至極。中午在一座村集上打尖,不到天黑,便已抵達濱臨漢水的谷城。

    入夜無法渡河,三人決定在城歇上一宿。

    這位九帝之一的玉簫生,不愧其有樂帝之號,在不談正事時,心情爽朗異常。

    在晚餐席上,他點了很多萊,並向店家要來三大壺酒,他問蘇天民和瘦狀元兩人,有沒有誰能唱曲子,兩人不會,他笑笑,接著取出那支玉簫,獨個兒吹奏起來。每吹完一小節,滿飲一巨觥,直將簫曲當成下酒之物。

    這位樂帝在一枝洞簫之上,確有著普通樂工所難企及之造詣,簫音沉而不濁,哀而不怨,一曲《閒中好》有如流水行雲;奏《花非花》如山泉淙淙,奏《江城子》如秋空雁唳;最後一曲《金蠱倒垂蓮》,則如燕剪春波,徐升疾降,往復迴旋,幾令人有置身廣寒仙境,目迷霓裳彩羽之感。

    最後,簫音戛然而止,蘇天民情不自禁,端起面前酒碗,仰脖一喝而盡!

    說也奇怪,人在歡悅時,連酒味都似乎變得美好了,蘇天民在喝下滿碗老酒之後,不但毫無不適之感,且還有著如濯清泉般的空靈爽暢,可是,當蘇天民放下空碗,同頭再看瘦狀元時,蘇天民瞧呆了。

    瘦狀元拱手坐在那裡眼簾低垂,面前酒菜分毫未動,瞧那神情,就彷彿連日來奔波辛勞,已因抵不住睏倦侵襲,而悄然進入了睡鄉似的。

    蘇天民見了,心中甚覺不安,不論樂帝為人有多豁達,失儀如此,總屬不敬。

    蘇天民再以眼角朝樂帝偷偷打量過去,謝謝天,還好!這位樂帝,對吹奏有無受到欣賞,好像並不怎麼在乎。只見他這時簫橫膝頭,一手把壺,一手執著,有吃有喝陶陶然,自得其樂,神態間毫無不豫之色。

    於是,蘇天民忙於桌底輕輕探出足尖,準備趁樂帝未加注意之前將瘦狀元悄悄撥醒。

    不過,巧的是,瘦狀元恰於這時自動睜開眼皮,蘇天民正待示以眼色時,樂帝已搶在前面向瘦狀元笑著問道:「怎麼樣?」

《秋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