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威院兩扇鐵門敞開著,門口一邊站著一名七級武士;從院中過道上望去,大廳燈火,隱約可見,傳召之五名三級武士,似早已到齊。
蘇天民走近時,左首那名七級武士立即向內朗報道:「蘇副總管到!」
大廳中人影錯動,烷內跟著傳出一陣哈哈笑聲。
蘇天民昂然直入。果不其然,廳前台階上,一字排列著五名三級武士,矮胖的蕭總管則含笑等在院心中。
蘇天民走進大門,蕭總管第一個含笑迎上道:「蘇兄辛苦了!」
蘇天民答禮道:「總座好!」
蕭總管眼角一溜身後,低聲道:「蘇兄傳他們來」
蘇天民輕輕咳了一下道:「進去再說。」
進入廳後,蕭總管手一揮,五名三級武士分別落坐。
蘇天民於五人臉上掃過一眼,緩緩說道:「在本座離莊期中,五位有誰出去過沒有?」
五名三級武士,沒有一個開口,人人神色平靜。
蕭總管微微一怔,連忙代答道:「沒有,他們五個,這幾天都在莊中怎麼樣?副總管意思,是不是在外面聽到,有關他們幾個不利的消息?」
蘇天民頭一點道:「也可以這樣說!」
蕭總管心神微緊道:「什麼消息?」
蘇天民聽如不聞,面向左首第一人,點點頭道:「劉師父,請您站起來!」
其餘四名三級武士均露出一臉迷惑之色,被指名招呼的劉雲島本人,神色微微一變,顯已不似先前那般鎮定。
同一時候,蘇天民身旁那位蕭總管的一副臉色,也漸漸有點不自然起來。
蘇天民一概不理,目注站起的劉雲島,繼續說道:「劉師父,您能不能單獨說一遍
在本座離莊期中,您有沒有到外面走動過?」
劉雲島一聲不響,緩緩移目望去蕭總管臉上。
是的,現在只有蕭總管一人可以為他緩頰解窘了!
沒想到,蕭總管雙目一寒,竟然沉下臉孔說道:「劉師父,您有沒有聽到副總管問的話?」
劉雲島迅即明白自己刻下之處境,當下只好微微低下頭去道:「不錯,卑座確曾出去一趟。」
另外四名三級武士均是一怔,他們顯然全不知道劉雲島曾經離開過魔莊。
蘇天民接著問道:「去了什麼地方?」
劉雲島答道:「朱仙鎮。」
蘇天民淡淡糾正道:「不,鄭州!」
這一下,氣氛緊張了!
除開當事人不談,即連另外那四名三級武士,此時亦均自蘇天民這種看似平淡的語氣中,分別體會出事態的嚴重性。
劉雲島臉色一白,期期道:「那是後來……」
蘇天民冷冷一笑,截住話題道:「其餘的,等下再談。現在,本座且先問你一句:劉師父這次出去,事先既未請示,事後亦未報告,對麼?」
劉雲島臉色更白了。
蕭總管從旁切齒道:「這還了得,簡直造反了,一定得查辦,非查辦不可;蘇副總管,您問下去,好好問個明白!」
蘇天民肚裡暗罵:你老賊少耍花招,小爺這次不把你老賊整個慘兮兮才怪!。
蘇天民心裡這樣想著,表面聲色不動,續向劉雲島注目說道:「劉師父、您也別再解釋什麼了。這一次,如您是奉莊主或總座之命,冀於暗中有所考查於本座,那是公事,無話可說,本座只有感到慚愧為本座未能獲得層峰之信任慚愧,為您劉師父之身手慚愧!」
蘇天民頓了一下,緩緩接下去道:「但是,事實結果不然,這一次,只是你劉師父個人『的違規行為!在你劉師父,顯然覺得,你是一名三級武士,我也是一名三級武士,你姓蘇的那點了不起,居然當上副總管?嘿!且待我劉某人找機會給你瞧瞧顏色吧!」
大廳中寂然無聲。四名三級武士均為劉雲島暗暗擔憂。他們知道這位副總管,為目前莊中第一號紅人,要想處置一名三級武士,可說一點困難沒有。
相反的,蕭總管這時卻為之大大寬心。
蘇天民巧妙地化「公」為「私」,使這魔頭感到問題已不若先前嚴重;老魔相信,這次「黑鍋」,劉雲島大概還沒有膽子不背!
蘇天民又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可是,你劉師父令人失望之至,一路到鄭州,本座將你看的明明白白,你卻以為本座蒙在鼓中。到了鄭州,本座僅玩了一點小小手段,便將你劉師父甩掉了。劉師父,就憑您這一手跟蹤技巧,本座縱然讓位於您,您敢接受嗎?」
蘇天民最後歎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好了,劉師父,你坐下吧!」
蕭總管待劉雲島落坐,起身沉聲道:「本座現依莊規宣佈:三級武士劉雲島,行為越軌,藐辱頂司,應自即日起,禁閉三月,罰俸半年,降一級改敘!」
另外四名三級武士全都一下聽呆了!
原來黑道魔幫中,情形不同於普通官場。普通官場,一般芝麻小官,多賴俸祿為生,罰掉薪給,就得餓肚皮,職銜可以不計,餉銀卻是錙銖必爭!
黑道魔幫中呢?
情形恰好相反!
尤其是在這座洞仙莊中,武人重名,固不待言;降一級不算一回事,再想升回去,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蘇天民等蕭總管說完,接著起身道:「本座有點意見想提供總座參考!」
蕭總管誤以為蘇天民尚嫌罰得太輕,忙說道:「副總管只管」
蘇天民微微搖頭道:「莊規援引,權在總座。本座不敢妄置末議。本座意思,只是想請總座將三項罰則暫時調整一下!」
蕭總管連忙問道:「如何調整?」
蘇天民正容道:「罰俸、降級,均不妨馬上公告通知,至於禁閉,則不妨稍緩!」
蕭總管微呈不解道:「為什麼?」
蘇天民緩緩道:「應給他一個帶罪立功的機會!」
蘇天民說著,自袖中取出那幅秘窟簡圖,攤於桌面,用手一指道:「本座托莊主暨天王洪福,不惜生命之險,僥倖取得此圖。此圖所載,即九帝諸人目前落腳之處,有關該窟之出入、坐落、警戒等,皆於圖中記載明白,本座今夜將五位師父一起請來,即系此意;假如總座不反對,本座擬派五位師父循日潛往,相機予敵人一次小小打擊,不貪功,不戀戰,見好便收;主要目的,在於一方面使敵人寒膽,一方面為本莊村威!」
蕭總管又驚又喜,忙道:「好,好,太好了,畢竟還是弟台要得!」
蘇天民接著道:「本座有點累,擬先告辭。」
蕭總管忙向廳外喊道:「來人哪!」
兩名七級武士應聲奔入,蕭總管喝道:「掌燈,送副總管四院!」
回到神武院,已是四更將盡;蘇天民並未立即就寢,他將巴全貴悄悄喊來問道:「劉雲島那廝被處以罰俸半年;降級改敘,你以為這只是表面文章?還是真的會付諸執行?」
巴全貴不假思索道:」會真的執行!」
蘇天民疑問道:「何以見得?」
巴全貴答道:「罰俸是小事,誰也不在乎,降級則為有目共睹之事實,想假也假不了。
同時,本莊律嚴如山,令出必行,從無敷衍塞責之前例;這次,就算冤枉了這廝,也只有冤枉到底了。」
蘇天民深深噓出一口氣,笑笑道:「好了,你去睡吧,明天我來為你進行晉級事。」
翌日,五名三級武士,果然一起整裝上路。
午後,蘇天民借閒談機會,向蕭總管問道:「本座看巴全貴這人很能幹,怎麼還只是一名准武士?」
蘇天民這是一種穩健的做法,以他今天在莊中之身份權力,提拔一名准武士,能算什麼呢?
可是,蘇天民偏就不願這樣做!
是的,巴全貴很能於,問題是,他看到巴金貴能於,別人應該也會看得到,那麼,巴全貴何以仍然只是一名准武士呢?
可以想見的,其中必有原因!
現在,蘇天民要探究的,便是原因何在!
蕭總管笑了笑,說道:「巴全貴這人,能幹是能幹的,只是手底下不敢恭維。本莊武士錄用標準,向以武功為主,如勉強將他升為正式武士,別人暗地裡瞧他不起,在他、也未嘗不是種痛苦。」
蘇天民點點頭道:「這倒是的。」
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本座見他,好像還很有一股向上心;每有閒暇,總不忘伸伸拳,踢踢腿,顯得相當認真。這樣好了,過兩天,有空時,待本座找個機會,親自來試他一試,且看怎麼樣。」
蕭總管笑笑道:「試過之後,包你失望。一般人限於天賦和師承,有時候,即使練至老死,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蘇天民弄清巴全貴遲遲不獲陞遷,除了武功,別無其它原因之後,即將話題扯去一邊。
當天,回到神武院,他將巴全貴叫來跟前問道:「全貴,你祖籍哪裡?」
巴全貴答道:「密雲。」
蘇天民道:「武功何人傳授?」
巴全貴道:「冀北義通鏢局錢老鏢頭。」
蘇天民道:「學的是兵刃,還是拳掌?」
巴全貴道:「拳掌。」
蘇天民道:「叫什麼名稱?」
巴全貴道:「龍虎散手三十六式。」
蘇天民道:「練過幾年?」
巴全貴道:「三年。」
蘇天民點頭起身道:「來,我們到後院去。」
巴金貴有點不安道:「副座意思……」
蘇天民攔著道:「去了後面再說不遲!」
主僕二人來到後院,蘇天民吩咐道:「將你那套龍虎散手,從頭到尾,好好的演一遍給本座看看。」
巴全貴不敢違拂、只好站去院中,使出渾身解數,十分賣力地將一套龍虎散手演練了一遍。
練畢,喘著氣跑過來,迫切地問道:「副座……覺得……怎……怎麼樣?」
蘇天民點點頭,沉吟不語。
蕭總管說得不錯,這位巴仁兄,拳如其人,手底下果然令人無法恭維。
一套龍虎散手,招式看上去尚還貼切,其實全無功效可言。
像這種拳腳,用來賣賣膏藥還可以,如欲憑以臨陣對敵,老實說一句,在動手之前,最好先去棺材店定下一副棺材。
巴全貴雙手握握著,臉色愈來愈不自在。
蘇天民想了想,招手道:「你蹲過來」
蘇天民撿起一段枯枝,一面細聲解說,一面以枯枝在地上畫劃,先後足有頓炊之久,最後問道:「全聽懂了沒有?」
巴全貴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只見點頭。
蘇天民接著道:「打現在開始,你回房去,就說人不舒服,將房門閂好,在這兩三天中,三餐我會叫人送去。」
三天之後,蘇天民信步踱向後演武坪。
八九名七六兩級武士,正在那裡活動身手,碰巧蕭總管亦和一名紫姓一級武士,自莊中密道那邊走了過來。
蘇天民迎上去,含笑招呼道:「總座和紫老要去哪裡?」
蕭總管笑答道:「不去哪裡,陪紫老散散步而已。怎麼樣,前天你說的那個巴全貴,趁這會兒閒著元事,把他喊來考較一下如何?」
蘇天民正中下懷,忙笑道:「啊,我可差點忘了,對對,喂,周師父,你去神武院叫巴全貴來!」
一名正在抹拭如意鞭的七級武士,垂手應了一聲是,放下手中鋼鞭,轉身飛步而去。
那位紫姓一級武士,咳了咳道:「老朽去前面看看……」
這些一級老太爺,自然沒有興趣來看一名准武士練什麼武功;兩位正副總管,一齊賠笑道:「紫老只管請便就是。」
紫老走開不久,巴全貴來了,蕭總管笑道:「巴全貴,在你今天是個大日子,你可得為你們總管掙一口氣才好。」
說著,又轉向蘇天民道:「採用什麼方式?」
蘇天民指著那一群七級武士,反問道:「他們之中,哪一個比較出色?」
蕭總管甚感意外道:「找人合手?」
蘇天民也是一咦道:「不這樣,又怎知道他夠不夠一名一星武士的資格?」
蕭總管忙說道:「其實只要」
蘇天民頭一搖,攔著道:「此例斷不可開。本座深深覺得,總座大前天那番話說得很對,如不循正途進身,在他自己而言,也將是一種痛苦!」
蕭總管朝那批七級武士掃了一眼,沉吟道:「那就吩咐邵力達」
蘇天民目光銳利,這時一擺手道:「且慢!」
蕭總管微訝道:「什麼事?」
蘇天民盯著一名,當蕭總管提名邵力達時,曾於眉宇間掠過一片鄙夷之色的武士問道:
「這位師父稱呼?」
那名武士怔了一下,垂手道:「高武雄!」
蘇天民一招道:「好,你出來!」
在場眾武士,一個個面露駭異之色,似乎不明白他們這位副總管,何以會知道高武雄強過邵力達?
蘇天民轉向蕭總管,微微一笑道:「總座,下次逢到這種場合,您得公平一點才好。本座敢打賭,我現在選的這位高師父,他雖不一定是七級武士中頂強的一個,但在目前諸人中,我相信他應該不作第二人想!」
蕭總管佯為不悅道:「既然你很清楚,為何還來問本座?」
蘇天民笑了笑,沒有開口。
蕭總管攏近一步,低聲道:「你老弟究竟怎麼回事……這名高武雄,心胸狹厭,口齒陰損,對同僚毫無情義……你到底是想提拔巴全貴?還是想要這小子好春?」
蘇天民淡淡說道:「對某些自以為大材小用的人,讓他們受點實際教訓,以後指揮起來也許要方便得多。」
蕭總管輕歎了口氣道:「對你老弟,我是無話可說的了!」
場上,高武雄和巴全貴業已兩陣對圓,只待兩位總管下令動手。
蘇天民背手踱過去,站定後冷冷說道:「武士考選陞遷,為本莊大典之一,任何人不得循情賣放,如有故違,以叛上論你們可以動手了!」
其他武士,不期然全都圍攏過來。
巴全貴似乎有點怯場,拱拱拳道:「高師父清指教!」
高武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時雖有正副總管在場,仍忍不住笑了一聲道:「老巴,你那套龍虎散手,平心而論,的確高明,無奈大家對它太熟悉了。今天要過關,得在『龍虎』之外,來點『獅象』,或者『牛馬』什麼的才好!」
眾武士哈哈大笑,蕭總管側目傳音道:「我說如何?」
高武雄見兩位總管均無呵責之意,興頭一來,接著又笑道:「不過你老巴這一二年來,也並非全無收穫,至少,積每次對戰之經驗,另創一套『十八滾翻』該是沒有問題的了!」
眾武士又是一陣哄笑!
高武雄意氣飛揚,一面揶揄,一面擺出一副金雞獨立架勢。笑著不住點頭,那意思似說:「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來吧,兄弟!」
巴全貴的起手式,是一招「龍蟠虎踞」,坐馬弓腰,露左拳,露右拳,雙目平視,蓄勢以待,可攻可守。
這招「龍蟠虎踞」,本來相當威武精神,但由於施用人過度緊張,看上去卻成了一副準備挨揍的標準姿勢。
眾武士見了,無不竊笑於心。
巴全貴等了片刻,見對方堅持要讓自己先出手,不便再客氣,當下一竄而上,左拳直搗對方面門,右拳藏貼腰際,以便配合次招變化。
高武雄原地屹立如故,高聲笑道:「好,『臥虎游龍』!下一招該是『口龍奔虎』
一個大轉身,收左拳,出右拳,化虛為實,攻來小弟下三路了吧?」
由高武雄這番調侃中,可見巴全貴在魔莊吃苦頭已非一次,對他一套龍虎散手,大概沒有一人不清楚。
但見高武雄一面道破巴全貴第二招之必然變化,一方面已將化解手段施出,右足一滑,上身半偏,雙臂成金剪交叉式盤垂膝下,巴全貴如果攻來下三路,不論如何出拳,均將難逃一剪之
按道理說,下一招之變化,既已為人識破,不會改攻他招麼?
說起來,滿容易,實際去做,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須知一套拳拳招式之擬創,如同弈棋一般,往往要依一個人受到襲擊,身軀四肢的自然反應,反覆推算到五六步,甚至八九步以後,我攻,彼守,我將如何再就對方防守方式加以擊破:這樣,一套招式創成,便是一門一派之秘,門人弟子便得循此模擬研習!
有物落自頂空,腦袋會往頸內縮,是人體自然反應;敵人一掌劈來面門,抗臂迎以橫架金梁,是人為之積極反應亦即武功因為根據一個普通人的本能,這種情形下,多半是偏頭、掩面,踉蹌倒退也!
自然反應,與生俱來,學習武功,便是要將這些習性糾正,甚至消滅!可是,「習慣成自然」,舊習方去,新習又來;而這,便是一個武人甚難任意變化一套既定招式的原因所在了!
如能對一套既定招式,隨意變化運用,那就是一位「高手」或「名家」!
巴全貴會是一位「高手」或「名家」嗎?所以,高武雄根據以往的記錄,將巴全貴吃得篤篤定定!
遺憾的,是巴全貴經蘇天民一番指點,已非昔日吳下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