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姑輕輕動了一下身子,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衣服,居然沒有滑開。
她微笑著又重複了一句道:「怎麼樣,你看我是不是老多了?」
對這一類的問題,女人們一向都很認真,這位血觀音顯然也不例外。
花人才定了定神,連忙回答道:「噢,不,不,你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只有顯得更年輕……」
這當然只是一種恭維話。
誰能長生不老?
不過,女人們這樣問,為的也正是要聽這種恭維話,否則她們不會自己照鏡子?
胡八姑笑了,似乎很高興,她又問道:「你說的是真話?沒有騙我?」
花人才像是急得要發誓似的道:「我當然沒有騙你!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另找八年前見過你的人來問。」
胡八姑忽然輕歎了口氣道:「你叫我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人。」
八年前見過這位血觀音的男人,當然不止他花人才一個。
為什麼找不到?
那些男人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花人才手掌心又在冒汗。
胡八姑忽然又瞅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也沒有改變多少,可見這些年來,你的日子過得大概還不錯。」
花人才心頭不禁微微一熱。這女人對他難道還有一點意思?
他這樣一想,膽子不由漸漸壯了起來。
胡八姑接著道:「你別盡站著,那邊有凳子,你為什麼不坐下?」
花人才依言坐下,心也跟著放落。他猜想自己的一條性命,大概七成保住了。
胡八姑等他坐定,忽又笑了笑道:「你說我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剛才你進門時,為什麼沒有能認出是誰?」
這個問題本來不好回答,但如今已難不倒這位小晉侯了。
花人才也微微笑了一下,低低地道:「你只要為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你就不難明白那是為了什麼原因。」
這種回答的方式,足足可打兩個滿分!
他為什麼當時沒有認出她是誰?
他要胡八姑想一想,其實每個人都該想一想,答案是有彈性的,你愈想得深遠,便愈能領會它的精絕之處。
胡八姑望望自己的雙腿,臉孔居然紅了一下:「我這裡是沒有人敢闖進來的,我剛洗過澡,想先涼一下,再穿衣服……」
她顯然連自己也不認為此刻身上蓋的是一件」衣服」。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要解釋?
花人才一顆心不僅發熱,跳動的速度也加快了。
這使他漸漸忘卻對方是一位天狼長老,是目前江湖黑道上的第一號煞星,而自己則僅僅是關洛七雄手底下的一名管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時光又彷彿倒流至八年之前。
他彷彿又變成八年之前,年輕,英俊,而瀟灑的花公子,而對方則不過是個難耐寂寞的秋娘。
胡八姑抬起眼光望著他,隔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你現在跟著花六?」
花人才點點頭:「是的。」
經這一問,他的一顆心又降低了溫度,頭腦也跟著清醒了不少。
時光事實上是不會倒流的。
這女人如今只有別人躲她,她已再用不著躲避任何人,所以這女人也絕不會再是八年前的秋娘。
「今天是誰要你來的?」
「花六」
「來察看動靜?」
「不是。」
「來幹什麼?」
「收買虎刀。」
胡八姑一怔道:「收買虎刀?收買虎刀以便對付天狼會?」
花人才道:「不是。」
「對付誰?」
「對付你!」
胡八姑不覺又是一怔道:「專門對付我一個人?」
花人才道:「是的。他們認為你是目前天狼會中,最令人頭痛的人,只要去掉你這位血觀音便可以扭轉大局。」
胡八姑冷笑:「他們以為我血觀音這般容易收拾?只要有一個虎刀段春就夠了?」
花人才道:「他們認為有了虎刀段春,再加上龍劍公冶長,便不難達到目的。」
「這是誰出的主意?」
「花六!」
「花六?」
「是的。」
「嘿嘿,好個大膽的花六!」
「你想錯了,花六的膽子並不大。在實際上,情形正好相反,關洛七雄之中,就數花六的膽子最小!」
「這話怎麼說?」
「花六想出這主意,其實是別有居心。」
「他對你說過了?」
「我們是堂兄弟,他有心事,從來沒瞞過我。」
「他是什麼居心?」
「這是他最後的一步棋,能請到虎刀助陣,他就繼續觀望下去,否則,他便打算獨善其身。」
「一溜了之?」
「這是辦法之一,當然這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除此而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這便是他指派我來當說客的原因。」
「準備向本會輸誠?」
「正是如此。」
「所以剛才你就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這座院子?」
「這是我一時迷糊。」
「你不是有意來接洽的?」
「不是,因為我還沒有見到虎刀段春,一時還沒有決定該不該這樣做。」
胡八姑似乎深受感動,點點頭道:「好,你說得很清楚,也很坦率,花六的心意,我是可以成全他。」
花人才趕緊欠身道:「謝謝八姑。」
胡八姑沉吟道:「不過,為提高他來日在天狼會中的地位起見,最近這段時間,他最好能設法表現表現。」
花人才道:「八姑的意思……」
胡八姑道:「這是為他自己著想,我並無意一定要他怎麼做,他可以酌量情形,盡力而為。」
花人才道:「是!八姑的這番意思,我一定轉達。除此而外,八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交代?」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作出準備要告別離去的樣子。
胡八姑道:「沒有事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我這邊自會派人和你聯絡,你只要經常在如意坊大門口走動走動就行了。」
花人才恭謹地又應了一聲是,私底下則不免微微有點感到失望。
因為這女人並沒有挽留他。
對方既然連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他當然只有告辭離去。
不意他轉過身子,才朝門口走了兩步,身後忽又響起那女人脆滴滴的聲音道:「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花人才停步回過身來道:「我打算先去退掉房間。」
「然後回如意坊?」
「是的。」
胡八姑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果然沒有料錯。」
她望著花人才忽然問道:「你回到如意坊之後,準備怎樣向高老頭他們交代?如果你推稱虎刀段春不在,他們問你為什麼不等他回來,你又拿什麼話回答?」
花人才聽了,不禁微微一怔。他一時粗心,竟沒有想到這點。高敬如頭腦簡單,也許沒有什麼,龍劍公冶長可不是個等閒角色。黑心老八和左天斗那麼精明,都被小子找著破綻,他若是因心虛而一時語言支吾,豈非要步黑心老八和左天斗等人的後塵?
胡八姑接著道:「你應該只當沒有來過我這裡,一切要仍照你原來預定的步驟行事。懂我的意思嗎?」
「等虎刀段春回來?」
「是的。」
「這……已經……還等他回來幹什麼?」
「你好像還沒有聽懂我的話。」
花人才的確沒有聽懂。找個好借口,回去搪塞一下,那是應該的。還等段春回來幹什麼呢?
胡八姑道:「虎刀段春意向如何,不僅如意坊那邊想弄清楚,我們這一邊也同樣關心。
所以,你現在跟虎刀段春接頭,已具雙重意義,這次磋談,無論如何也省略不得。」
她頓了一下,又道:「惟一要注意的是,等下不論虎刀段春答應不答應,你一定要先讓我們這邊知道。」
「如何聯絡?」
「客棧外面,有個紅鼻子車伕,他是我們的人,你等會走出客棧時,只須搖搖頭,或是點點頭,就可以了。」
「搖頭表示不答應,點頭表示答應?」
「是的。」
花人才想了想,忽然露出憂愁之色道:「既然要接頭,我就必須要加以勸說,萬一虎刀段春竟真的答應下來怎麼辦?」
胡八姑微微一笑道:「那不關你的事。」
虎刀段春回來了,花人才也已經跟他接過了頭。
虎刀段春的回答,簡潔而乾脆。
他不趟這種渾水!
如果換了早先,花人才遭受拒絕,準會大失所望,如今由於已跟天狼會搭上線,虎刀段春的一口口絕,反而使他安下了一顆心。
答應不答應,與他何關?反正他跟花六爺是太平定了。
雙方龍爭虎鬥,無論勝負誰屬,他們花家兩兄弟都篤定泰山!
花人才走出太平客棧。
搖頭。
回到如意坊。
搖頭。
他第一次搖頭,是對著那名紅鼻子車伕,第二次則是對著高大爺等人。
兩次搖頭,表情不同,心情也不同。
第一次,他面帶微笑,心情也很輕鬆。第二次,他面帶愁容,心情緊張;愁容當然是要裝出來,緊張則一點也不假。
他在太平客棧見過血觀音的事,會不會被公冶長那雙銳利的目光看穿呢?
花六爺的一張面孔,首先變色。
這位有著一張大麻臉的六爺,臉孔變色,麻坑登時發育,看上去就像一片斑斑銅銹,那副尊容,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他其實是白擔了一場冤枉心事。
花人才當著眾人,想使眼色都不敢,也只好讓這位堂兄暫時委屈委屈了。
第二個面孔變色的是高大爺。
現在怎麼辦呢?
花六爺打的主意,他心底下也曾暗暗盤算過。但是,這種主意,別人行得通,他高某人則無論如何也行不通。
這並不僅僅是顏面問題。
如果他接受了天狼會的條件,第一件要做的事,無疑就是交出地盤和財產,他有七八房妻小,以及數十名家丁,一旦兩手空空,這些人將拿什麼養活?
如果統統予以遣散,他成了寡人一個,活著又還有什麼意思?
他本來將希望都寄托在花人才身上,希望花人才能說得動虎刀段春,雙方勢分五五,或許還可一戰。
如今虎刀段春回絕了,單靠公冶長等三兩名殺手,能擋得住天狼會的如雲狼群?
大廳中沒有一人開口說話,甚至連咳嗽也聽不到一聲。
目前的形勢,誰也改變不了。空談已無補於事,又有什麼好說的?
葛老夫子原是高大爺的一個智囊,自從遭天狼會劫持過一次之後,這位夫子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成天兩眼瞪著天花板,一句話也沒有。如果這次事件能平安度過,他大概也該告老回家了。
葛老夫子拿不出主意,還沒有多大關係,最要命的是連公冶長也彷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高大爺集眾聚議,差不多人人都表示了意見,就只有這位年輕總管,始終未曾發一言。
難道這位龍劍也像葛老夫子一樣,被天狼會的洶洶氣勢給嚇呆了?
當然不是。
他不開口,是因為他冷眼旁觀,已看出如意坊這邊的這一群,根本無藥可救!
高大爺色厲內在,這是大家都曉得的。
這位金蜈蚣多年來養尊處優慣了,事事畏首畏尾,遇上了大陣仗,根本沒有放手一拼的決心與勇氣。
艾四爺結結巴巴,怨天尤人的一番話,別人沒有聽清楚,他則聽了個一字不漏。
花六爺眼神問灼不定,顯懷異志。
胡三爺雖然講點義氣,但這位三爺手底下已無可點之將。
七兄弟剩下四個,四個人又是四條心。試問。當事者尚且如此,當僚屬的人,又怎會認真賣命?他的原意,並不希望這四兄弟為天狼會所併吞,但情況演變到這種地步,他有什麼辦法可想?
就在大廳中沉悶得令人窒息的當口,看守著大門的一名家丁,忽然神色慌張地闖進來。
眾人神色一變,有半數以上的人,都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
那家丁一徑走向高大爺,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話,高大爺一哦,立即轉向胡三爺道:
「老三,你手底下可有快腿張弓這樣一個人?」
胡三爺一怔道:「有啊!他如今人在什麼地方?」
高大爺沒有回答,又轉向那家丁道:「是三爺家的人沒錯,去放他進來!」
快腿張弓是個侏儒。
他的身高,最多也不會超過四尺。像這一個小矮子,竟會有一個快腿的外號,真不知道這究竟是促狹鬼的傑作?還是這個小矮子腿功確有一套?
不過,有一件事,決錯不了。
他如果不是個子奇矮,看上去只像一個十來歲的孩童,他今天絕不會還能活著來到如意坊!
快腿張弓的敘述非常簡單。
他不清楚主人胡三爺府上究竟有多少人口,他只知道,三天前他離開藍田時,還活著的人,就只有他一個!
他是以兩具屍首蓋在身上,整整在血裡浸了大半夜,直至將近黎明時分,趁對方戒備鬆懈之際,悄悄逃出來的。藍田到這裡足有三百餘里,他只跑了三天,而且看上去還不太累,足證他的快腿之快,確是當之無愧。
胡三爺話沒聽完,人就昏倒了。
快腿張弓也不清楚趁黑血居主人全家人的那批蒙面人是什麼來路。
不過,這一點並不需要他作交代。
他不清楚,這裡的人可清楚得很。除了天狼會的人,還會有誰?
快腿張弓最後道:「小的這一路來,聽人傳言,孫七爺的逍遙莊和巫五爺的萬柳園,幾天之前,好像也出了事故………」
花六爺臉色如土。
艾四爺嘴巴動了一下,想問什麼,終又忍住。
他大概忽然想到,問了也是白問。這還有什麼好問的?
就算目前他們的家園仍安然無恙,到頭來還不是同樣一回事!
天狼會會對他艾四爺特別寬厚?
除非除非他馬上堅白旗,或者還有一線希望。
可是,當著這麼多人,尤其是已遭滅門之變的胡三爺也在座,他那種話,又如何出口?
薛長空忽然歎了口氣道:「唉,我們中計了。」
高大爺道:「中什麼計?」
薛長空道:「中了對方的緩兵之計!」
高大爺一呆道:「老弟意思是說,血觀音那女人早上玩的那一套,目的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薛長空道:「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如果我的判斷正確,天狼會這次派出的人手,雖然不在少數,但目前在蜈蚣鎮上,可用之將,也許就只有早上露臉的這十來人。」
高大爺牙齦咬得緊緊的,臉色時紅時青,也不知道是在後悔,還是在生氣。
薛長空又接著道:「該會如有誠意招降,就不該殺害三爺全家,已然下了這種毒手,便證明所謂招降,只是一個幌子;亮起這個幌子的目的,只有一個解釋:人手不足!」
這一番話的另一意義,也就是說:早上雙方如果動起手來,只要如意坊這邊能得勝,對方絕不會還有援兵殺出!
當時雙方若是動起手來,如意坊這邊的勝算佔多少?
至少七成。
那麼早上不動手,是誰的錯?
一般說來,應歸罪於公冶長!
血刀袁飛刀已出鞘,是公冶長把這位血刀給攔下來的;如果公冶長不攔袁飛,這種事只要一開了頭,就絕無法中途罷手,也絕無法局限於一二人。
雙方只要一有了傷亡,就會變成一場全面大戰。
大戰爆發,戰血觀音的人,不是公冶長,便是袁飛或薛長空或者是二對一,也不一定。
總之,如意坊這邊的人,絕對夠支配。
勝算已佔七成,換句話說,除去血觀音的機會也該是七成!
血觀音若能一舉除去,今後的局面,豈非大大改觀?
不過,就連氣量最狹窄的高大爺,顯然也並不認為公冶長應對這一錯失負責。
公冶長當時的措施並沒有錯。
如果不是快腿張弓帶來的消息,誰又想得到對方只是虛張聲勢?
同時,還有一件事,大家心裡也都有數。
若是要打贏早上那一仗,高大爺等四兄弟,就必須人人出手,而且要人人拚命。
只要其中有人稍存觀望,或無拚命之決心,那麼,別說七成勝算,恐怕連四成都大有疑問!
老兄弟四人,當時有幾個具有拚命的決心?
袁飛想了想,道:「好在我們發覺得還不晚,現在馬上趕去太平客棧,打那女人一個措手不及,不也一樣?」
薛長空道:「恐怕太遲了。」
袁飛道:「何以見得?」
薛長空道:「這位張弓兄弟能從藍田趕來,對方的人,當然也辦得到。對方後援人手不止一批,只要有一批趕到,我們就不宜力敵。」
他又向公冶長道:「公冶兄以為如何?」
公冶長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完全同意薛兄的看法。如果對方援兵已到,我們現在趕過去,對方無疑是求之不得。」
薛長空微微皺起眉頭,又接著道:「不過,我們若是像目前這樣,盡坐在這裡空談,似乎也不是個辦法。不知公冶兄可有什麼較好的主意,也讓那女人看看我們的顏色?」
公冶長緩緩掃了眾人一眼,沉吟道:「我們這邊目前最欠缺的,除了人手外,便是信心和勇氣。同時,大家也似乎太累了些。所以,我認為大家最好各回廂房,先好好的休息一下,精神比什麼都重要。否則,不待敵人動手,我擔心我們累都會把自己累垮。」
薛長空不禁點頭道:「這一點小弟深具同感,大家振作不起來,顯然與疲勞不無關係,我也覺得大家應該先好好睡一下。」
公冶長接著道:「至於如何收拾血觀音胡八姑那個女魔頭,小弟經過再三思考,覺得在目前這種形勢下,只有抄襲一條老路子……」
薛長空精神一振,忍不住岔口道:「哦,什麼老路子?」
公冶長一字字緩緩回答道:「上次去羊腸巷對付楊雷公的老路子!」
薛長空微微一怔道:「行得通嗎?」
公冶長道:「不一定行得通,但仍有一試的價值。」
他又掃了眾人一眼,從容接著道:「只要快腿張弓見來自藍田的這一消息,不洩露出去,對方即使已擁有足夠的人手,相信也不至於在限期之前發難,所以,趁著這個空當,大家儘管放心安歇,等天黑起更之後,再在這裡集合聚齊。」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至於這一次摸卡的人馬,只須小弟一人便行。薛兄和袁兄,可派一人遙作呼應。小弟進入太平客棧,將見機而作,可為則為,不可為則悄悄抽身,另作打算。如萬一僥倖得手,小弟自會發出信號,屆時便須諸位全力以赴!」
薛長空欣然道:「好!接應的人,由小弟充當。袁兄不妨先省點氣力,好留在雙方發生混戰時,殺個痛快!」
高大爺面露快慰之色,第一個點頭表示此計可行。
他等了一天,為的便是希望有人提出類似的計劃,因為他覺得只有這樣做,才是有效而又安全的上上之策。
對付敵人有效,對他高大爺安全。
享受成果的人是他高大爺,冒生命之險的卻是別人,這種好事情,如果換了你,你會不會反對?
其他諸人,有的點頭,有的默然無語。
暗暗皺眉的人,只有一個花十八。
因為,她是誰一真正關心公冶長的人。她似乎有點想不透,像公冶長這樣聰明的人,為何偏偏要做這種糊塗事?
關洛七雄,營賭包娼,無惡不作,跟天狼會的作為,根本毫無區別,公冶長何苦一定要替這種角色賣命?
真是為了一席總管的名義?以及那一份優厚的薪俸?
她不相信。
她知道公冶長絕不是這種人。
如果公冶長真的如此鄙俗,她絕不會向這種人獻出一切。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
血觀音胡八姑人人都知道不是一個好招惹的女魔頭,如果不是公冶長自告奮勇,相信誰也不會逼他這樣做,而他竟在緘默了半天之後,出人意料之外的為自己討了這份好差使!
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決定走慢一點,留下來問個清楚。
公冶長說完起身道:「胡三爺,葛老,以及朱裕兄和谷慈兄,都需要好好將養一番,暫時沒有事情了!大家散了吧!」
公冶長只是催促別人多多休息,他自己則仍然留在大廳未走。
花十八雖然也留下了,但卻找不到一個跟公冶長說話的機會。
因為留下來想跟公冶長說話的人,並不止她一個。
袁飛,薛長空,關漢山等人,都沒有離去,他們都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甚至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第一個開口的人,是血刀袁飛。
他望著公冶長,聲調平板地道:「你願意一個人單身涉險,別人沒有理由反對,我只覺得你老兄在作出此一決定之前,似乎完全忘記了另外一件事。」
公冶長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忘記。」
袁飛眨了一下眼皮道:「你知道我說的一件什麼事?」
公冶長笑道:「知道。」
袁飛點頭道:「好,那麼你說吧,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公冶長指著關漢山:「關老總是我事先約好留下的,我留下關老總,便是為了要處理這件事。」
他又轉向關漢山笑道:「老總是不是都準備好了?」
關漢山欠身回答道:「是,一切都準備停停當當,只須總管吩咐一聲,隨時可以動身起程。」
準備好了?動身起程?
誰動身起程?這打的什麼啞謎?
花十八聽不懂。
薛長空兩隻眼珠子滾來滾去,好像也是一頭霧水。
公冶長又轉向花十八道:「你沒有走開是正好,否則我也要差人去請你過來,現在就要靠你幫忙了。」
花十八道:「我根本不曉得你們在談些什麼。」
公冶長笑笑道:「我們要你幫忙,當然不會瞞著你。簡單一點說,我們是在履行一項諾言。」
花十八道:「對誰的諾言?」
公冶長道:「朱裕!」
花十八一怔道:「你們打算安排他離開蜈蚣鎮?」
公冶長道:「是的。我跟袁飛兄曾向他作過連環保證,保證決不讓他落入天狼會手中。
如今這座如意坊已無安全可言,我們為了不失信於他,只有設法先讓他離開本鎮。」
花十八道:「既然一切都準備好了,剛才他人在這裡,你為什麼不說?如今他睡下了,又要叫他起來,豈非多此一舉?」
公冶長笑道:「這也是安全措施之一。」
花十八道:「你以為今天如意坊內仍然藏有內奸?」
公冶長笑道:「凡事事先預防,總比事後懊悔好得多。」
花十八道:「那麼,我對這件事能幫什麼忙?是不是要我護送他離開?」
公冶長道:「這個忙你幫不上。」
花十八顯得有點迷惑道:「否則?」
公冶長笑道:「我想委屈你一下,等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以一身僕婦的打扮,從這兒後院門偷偷溜出去,行動愈鬼奇得好。」
花十八一愣道:「溜去哪裡?」
公冶長笑道:「隨便你溜去哪裡都可以,只要能引人起疑,以為你正在從事一件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就行。」
花十八一雙發亮的烏眸轉了幾轉,忽然點著頭道:「唔唔,我懂你的意思了!」
公冶長並沒有故弄玄虛,他要花十八這樣做的用意,其實人人都可以意會得到。
說得明白一點:這也是一種安全措施!
目前這座如意坊是否已在天狼會的嚴密監視之中,誰也不能斷定。就算這是一著閒棋,浪費的人力亦極有限,但假如真的發生了清道作用,對朱裕的安全,則有莫大的幫助。
從這種細微的安排上,正顯示出公冶長處理一件事務,是如何的設想周到!
這使得一向很少服人的血刀袁飛,也不禁露出了欽佩之色。
花十八似乎非常樂意接受這種多少帶點危險性的差使,欣然起身離座道:「好,天也快黑了,我去向張媽借衣服!」
公冶長轉向關漢山道:「你也可以去吩咐唐游兩鏢頭收拾收拾了。」
關漢山道:「是!」
花十八和關漢山先後離開大廳。
薛長空道:「現在該輪到我們來商量一下等會兒接應的細節了吧?」
公冶長點頭道:「是的,現在該輪到我們三個好好地談一談了。」
住在西客廂最末一間的花六爺和花人才兩位兄弟,如今也在閉戶密談。
花人才為了取信於他這位多疑的弟兄,連他跟血觀音當年那一段,他原不想洩露的風流秘史,也悄悄和盤托出。
聽完這段旖旎秘史,花六爺信心堅定了。
孫七爺,巫五爺均已家破人亡,底下輪著的,說不定第一個就是他花六爺。
高大爺泥菩薩過江,且不去說他。
就憑公冶長,薛長空,以及袁飛和谷慈這幾名殺手,真能敵得過人多勢眾的天狼會?
真能保證他花六爺不步上胡三爺等人的後塵?
這種事恐怕連三歲的小孩都不會相信!
所以,惟今之計,要想保住身家性命,只有一條路可走。
投降!
當然,投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像他目前這種處境,困難更多。
而現在,由於花人才處理得法,所有的困難,無疑都解決了。
天狼會方面已接受了他的降表,如意坊這邊依然可以保持原有的身份。這種好事,天底下哪裡去找?
花六爺越想越興奮,臉上的麻坑兒個個都在閃閃發光。
他抓起花人才一隻手,激動地緊握著道:「九弟,這次全靠你,大哥絕不會忘記,有機會不妨在那娘們身上多下點功夫,如果你自覺不濟,大哥箱子裡,還有一瓶藥……」
花人才當然明白他這位大哥提到的藥,是一種什麼藥。
問題是:他是不是還有這種「機會」?
先前在客棧中,他原以為要做二度劉郎,但沒想到那女人竟沒留他,甚至連一點暗示也沒有。
那女人正值虎狼之年,見了舊日情人,居然能如此淡然處之,這該怎麼解釋?
合理的解釋,無疑只有一個:那便是這女人目前報效有人!
如果真是這樣,他對這位血觀音的影響力,自是微乎其微!
但是,他絕不能讓他這位大哥知道,他在血觀音心目中所處的實際地位,因為那樣可能會動搖了他這位大哥的信念。
所以他只好點頭,表示願接受對方這番好意。
花六爺似乎意猶未盡,低低又接著道:「不是大哥誇口,你大哥在這方面,可稱得上是個行家,等下我還可以傳得你幾招花人才並不是不歡喜這些話,只是如今實在沒有這份心情所下去。
因為他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尚未加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