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經」「典」「雅」「法」四儒走在前面,其次是「藝」『樂」「兵」三儒,單劍飛走在最後。走在前面的四儒步伐沉重而緩慢,一路人城,始終沒有誰開口。
入城後,首儒領去的地方,既非酒樓亦非客棧,而是一座廢棄的祠堂。四儒進入祠堂內,緩緩轉過身來,四儒費力地向兵儒揮揮手,兵儒似乎不明首儒用意何在,惑然低聲道:
「大哥」
一語未竟,四目相遇之下,兵儒駭然失聲道:「大哥,你,你們怎麼啦?」首儒一咳,面紗頓為鮮血染紅,涔涔血水,沿襟滲下,轉身再看「二」「四」「六」三儒,一個個均已就地跌坐,人人面前鮮血一片。
兵儒又是一陣驚呼,忙不迭上前將首儒腰身托住,幫首儒盤坐下來,同時繞至背後,單掌緊貼後心,為首儒運功護住心頭一口真氣。
單劍飛呆了呆,忽然領悟到首儒剛才揮手的用意,當下低道一聲:「晚輩願充警戒。」
匆匆說完,返身便擬奔出祠堂。
但聽兵儒急叫道:「不,老弟,照顧我們六哥要緊!」
單劍飛轉頭一看,除了「兵儒」在「經儒」身後之外,「藝儒」和「樂儒」亦已分別跪在「典、雅」兩儒身後,跟兵儒採取同樣方式,單掌緊貼傷者後心,在助傷者運氣護元,其中僅一個第六儒「法儒」乏人照顧,身軀搖搖欲倒,鮮血仍自唇角汩汩而出。一襲白外衣,幾已半為血水所濕透。單劍飛暗罵一聲糊塗,連忙跳到六儒身後,也仿三五七儒的方式,右掌貼上六儒背後心脊穴上,真氣提聚綿綿度人六儒體內。眨眼之間,六儒身軀穩定下來。
單劍飛自習七星心訣以來,這尚是第一次以本身功力救人他見六儒因自己援手而得救,內心感到無比的興奮和欣慰,因此,真氣源源凝聚、輔導,毫無其它感覺。
藝、樂、兵三儒因內,力消耗過度,人人臉色都顯得有點蒼白,額際也隱隱約約地閃出汗光,惟有他,神態從容,華光滿面,內心充溢著難以描述的助人之樂。
約莫頓飯光景,法儒首先神寧氣和,悠悠入定,單劍飛輕輕呼出一口氣,移開手掌,緩緩站起。接著,兵儒、藝儒、樂儒,也都功行圓滿,分別自首儒及其四兩儒背後站了起來。
藝儒一比手勢,將五七兩儒和單劍飛叫至祠外。藝儒向單劍飛感激地道:「晨間我們七弟多所冒犯,弟台,但不見怪,反而一再出手相助,這份恩惠,愚下兄弟七人,真知如何報答才好。」
單劍飛連忙遜讓道:「三俠說哪裡話。」
藝儒頓了頓道:「弟台身手奇佳,內力之渾厚,尤令人欽佩!這是我們老六的福氣,他獲救最遲,復元卻數他最快,所以可說純出弟台這賜,弟台師承,不知是否方便見告!」
單劍飛答道:「單劍飛,七星門下。」
藝、樂、兵三儒不禁同時輕輕「啊」了一聲。
單劍飛不安垂落視線道:「諸位前輩今天其所以會有這些不愉快的遭遇,在是晚輩一人的罪過,為了晚輩一時戲言,不意前輩竟會如此認真……」
兵儒失聲道:「正月在洛陽酒樓上的那名病叫化就就是你?」
單劍飛抬起臉來,滿含歉意地點點頭。樂儒喃喃說道:「原來是七星劍法,怪不得一支桑木棍會有那等威力。」接著,三儒一致緘默下來。
單劍飛忍了又忍,終於問道:「屋內四位前輩傷得這般重,顯然曾與什麼人拼戰過,當今武林中能擋得住四位前輩聯手的,會是誰呢?」四儒負傷,事實擺在眼前,單劍飛這樣發問,在武林中原屬大忌。不過,他清楚白衣七儒之為人,重大義者,定然不會拘此小節。果然,藝儒毫不在意地點點頭道:「是的,我們也正在想……
樂儒歎了口氣道:「我們三個也真笨,連他們四個無緣無故在這白天戴起面紗來,都沒有能從這一點上在事先去發覺到有什麼不對。」
兵儒咬咬牙,忽然說道:「來,我們進去看看。」
單劍飛隨三儒再度回到祠堂中,「經典雅法」四儒已各將染血面紗除去,四人臉色仍蒼黃得可怕,但眼光已略透神采,經過這陣調息,似已大致無礙。四儒盤坐如故,目注進門的三儒和單劍飛,臉上不見絲毫表情,兵儒定身向首儒沉聲道:「大哥們系傷於何人之手?」
首儒不答話,眼角朝「二四六」等三儒一瞟,四人一同舉起子來在自己胸前一劃,「嗤」的一聲裂響,四人胸裡外衣一齊裂破開來。四儒各以手指撥開裂縫,赫然露出四隻青紫色的掌印!
兵儒第一個驚呼道:「『天羅印』?」
單劍飛也是一呆道:「天羅印?日前剛聽楚卿卿說起,是天山天池隱翁的獨門玄學麼?
這,這怎麼可能呢?」
首儒問兵儒道:「這位老弟是誰?」
兵儒忙介紹道:「單劍飛單少俠,七星門下,前此於洛陽與我們賭東道的就是他,這次大哥們負傷,以及小弟們去天威教,這位單老弟出力不少。」
單劍飛向首儒深打一躬道:「前在洛陽酒樓,原意不過是為家師久已不聞音訊,想借中州白衣七俠大力代為打聽一下,在沒有想到會為七俠帶來如許麻煩,晚輩除了深感歉疚外,願就此鄭重收回成議。」
首儒不置可否,反向單劍飛問道:「不知單老弟對城中地熟悉否?如知道城中哪兒有生藥鋪子,勞神去買點藏紅花、蓍、當歸回來如何?」
單劍飛躬身道:「遵命。」飛步出祠,迅奔赴鬧區,他知道這三味藥是散淤、調氣、活血用的,為恐誤事,匆匆於就近一家鋪裡買丁三大包,一口氣又趕回祠堂。可是,等他再回到祠堂中,祠堂中空空如也,哪還有七儒影子?單劍飛大吃一驚,以為又出了什麼意外,目光四掃之下,見供桌上有一片字跡,供桌原是黑膝底,上面灰塵足有半寸周手指過處,字劃清楚得很,那幾行字潦草地這樣寫著「字留單少俠:君子一諾,重如五嶽,願少俠幸勿介意。於武林中,刀來劍往,常事也。吾等天羅印之傷,系出於兩名蒙人之偷襲,其非為天池隱翁本人甚顯,然天山楊老兒未聞收有人,縱有,亦不可能向吾等兄弟出此卑劣手段,事有可疑,亟待查證,設詞相誑,乃恐少俠意不相捨,誤卻少俠正事,不得已也,伏維諒之。
中州白衣七兄弟拜書。」
單劍飛發了一會呆,最後一聲輕歎,將字跡抹去,轉身走出。
這時已近黃昏時分,單劍飛一邊向孔廟走去,一邊不住尋思:先有人以「太陽神翁」的「太陽神針」行兇,如今,愈演愈烈,竟又有人以「天山天池隱翁」的武學「天羅印」暗襲於大名鼎鼎的「白衣七儒」,這該怎麼解釋?太陽神翁方面,現已證明系嫁禍行為。那麼,天山天池隱翁方面呢?他接著想:「太陽神針」是一種暗器,由於出了「黃衣申象玉」這個「家賊」,未破案之前雖然神秘,揭穿之後,卻不算複雜;如今,天羅印是一種高絕的武功,要練成能一舉打傷七儒這等人物的造詣,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現在問題是天羅印這門功夫是否為天池隱翁不傳之學?有無別支?別人能不能練得成?假如以上三節都不成為問題,那麼,範圍便緊縮一層了。天池隱翁究竟有沒有傳人?如有,這偷襲的兩人是不是?是,單純得很,不是時,他們是誰?單劍飛最後又想到一個頂重要的問題:兩件公案是一時的巧合呢?還是同出一個陰謀者的唆使呢?還有,陰謀者這般地暗施冷箭,是僅為了跟「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過不去嗎?「丐幫」與「白衣七儒」僅屬受廠魚池之殃呢?抑或有心要攪起武林中一片腥風血雨,好坐收漁人之利呢?如屬前者,則僅為私人間恩怨,事態還不算嚴重,如屑後看,則為整個武林之劫運,問題就不簡單了。單劍飛思緒如潮,一時也得不到解答,他覺得楚卿卿心智過人,碰頭後兩人合起來分析研究-『番,或許會得到一個結論也不一定,因此,他加快腳步,不消片刻,孔廟已然到達。進入廟門,除了樹林中鴉雀聒噪,四下裡依然不見半個人影,他走去先前留記的那株樹前,抬頭一看,單劍飛愣了。
原來原先他留的「xO」三道暗記已經刮去,替代的咱記是:飛xO」。這意思就是說:「正追躡一批可疑的神秘人物,不必相等了,你一人先上路吧!楚卿卿來過又走了!
單劍飛呆呆出神,心想:對方如屬普通人物,楚卿卿絕不會這樣採取毅然行動,這批可疑的神秘人物又是打哪兒來來的呢?暗記刻劃得很潦草,顯然在留書時,時間相當匆促,情況相當緊張;除了這個暗記,其他一無所有,以致連追去的方向也無法看出來。單劍飛出了一會兒神,無可奈何,只好將暗記毀去,轉身離開。
待走至無人處再度將自己化裝成一名中年叫化,並公然在衣擺上打了三個法結。在丐幫,三個法結相當於一名「支舵主」,或者一名總「司事」的身份。單劍飛這樣做的理由有二:丐幫弟子滿天下惟有這樣冒充才不易引人注目。其次,丐幫一名三結弟子,身份說低不低,說高也不算太高,據他所知,該幫三結弟子總數計十餘名之多,很難有被人一眼識破的可能;同時他身上帶有小化舒意給他的「紫金掌令丐令符」,武林中,一向是認符不認人地位比三結低的弟子不敢責詢於他,三結以上的,則不難一言解釋清楚。
走出曲阜,單劍飛開始向鉅野、定陶方面進發,這條路線並不是他和楚卿卿來時所走的,來時因為時間充裕,又騎著馬盡可順著官塘大道,而現在,他只剩下一個人,騎馬又與身份相合,當然可以抄捷徑了。沒想到由於路線更動,平地又生出一場風波。
定陶城,相傳為堯之居住地,故曰「陶唐」。范蠡以為「陶為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交易之所也。」所以,脫身政治後,他就在定陶住了下來,自號「陶朱公」,大做其「千金散去還復來」的生意,成為千古以來最有名的一位商人。
五六天後,單劍飛到達定陶,那是一個暮春的黃昏,單劍飛由於天色已晚,而且經過五六天疾趕,身心各方面都感到有點疲倦,於是便在城中歇下來,他現在是叫化身份,當然不便住店落棧,當他正挾著那支鐵骨棍在街頭徐步而行時,迎面忽然走來一名青衣少年。青衣少年低著頭,步伐甚快,單劍飛怕雙方正面撞著,腳下一頓,正想滑步偏身相閃之際,青衣少年不知便了個什麼身法,人影一晃,已至面前。
單劍飛暗暗一哦,心想:不但是行家,身手還相當不弱呢!他以為對方不懷好意,真氣一提,索性停身不動,倒要看對方有什麼花樣耍出來。
青衣少年臉一側,朝他眼角一飛,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唇紅齒白,眼神明秀,腳下不停,飄然自身邊一掠而過,清風過處,竟然流下一片淡淡的幽香,單劍飛大感意外,暗訝道:是個女的?扭頭望去,肩削腰弱,步伐灑脫中隱透婀娜之姿,道道地地,是一名少女所偽裝。她是誰?玉帳聖宮的花女之一麼?
單劍飛正在思索著以前在聖宮中究竟有沒有見過,青衣少年突然回頭過來,用衣角一拂他的腰帶,然後嫣然低頭急急離去。
單劍飛順著對方眼光俯臉一看,不由得雙頰大熱,又慚又驚,原來自己只顧猜測對方來路,竟沒有發覺到自己腰帶上已經多了一樣東西。多了一樣什麼?一隻褐色小香囊!單劍飛伸手摘下,香囊絲帶末端繫著一根小銀鉤,怪不得對方能做得如此乾淨利落,銀鉤雖小,但銳利之至,信手投出觸物即可鉤住,單劍飛見左右無人,皺皺眉頭,將香囊打開。裡面果如所料,是張短小的紙片,上面娟秀地寫著:「老地方,現在是最後一次了!」短短十一個字,竟比天書還難理解!「老地方?現在是最後一次了?」老地方在哪裡?現在是最後一次?那麼以前有過多少次?每次約見時做些什麼?難道對方認錯了人麼?單劍飛將紙片一團,正想連同香囊一起丟去,轉念要想,忽然覺得不對,這裡面一定有蹊蹺。
剛才這名少女,不但身手頗佳,人看上去也極為聰明伶俐假如她是認錯了人,那麼,自己跟那位少女所約的人必然相似得相當可以了。他這次易容並無所本,然而,天下事難說得很,他這番化妝,也許正好扮像了某一個人也不一定。這一點,是造成誤會的惟一可能原因。如果他猜得不錯,問題就複雜了!他現在,是個相貌平凡的中年叫化,對方也是一名中年叫化麼?應該是的,因為剛才那少女並未在他衣著上表現出意外或豫示,他這身裝束,為丐幫弟子中所常見,同樣的,必也為剛才那名少女所習見,對方不但是中年叫化,更可能正是丐幫一名三每弟子。好了,底下的問題是約會的內容是什麼性質?談判一件事?抑或一次幽會,如為了談判一件事,一名少女與一名叫化之間,為什麼要出之這種力式?所以,它是一次幽會似較合理。不過,矛盾又來了,與上述情形相同,一名少女與一名叫化之間又怎會發生這種事情呢?少女難道是代人傳書?可能,但也令人費解,有婢如此,或有徒如此,其主人或師長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單劍飛終將紙片和香囊一起扔入街溝,是的,他此刻的確充滿好奇,的確想找去約會之處看個究竟,可是,他無法到達那個「老地方」。
單劍飛納罕著,繼續向前走去,在一家饅頭鋪於裡買了幾個饅頭跟一包鹵萊,彎入後街一座廢置了的穀倉中,在這兒,正適合一名叫化落腳,他坐在一堆爛草上用餐,吃完,走到屋角另一堆比較乾淨的草堆旁,想抽一把草出來擦擦手,不意用力稍猛,草堆竟給一把拉塌下來。
單劍飛展臂一托,接住草束,正想再堆回去時,眼光所至,不禁駭然一跳,草束自手中散落一地。你道他看到什麼?死屍?一點不錯!一具死屍,一具叫化的死屍!屍體臉向下,背心插著一支匕首,顯系死於冷襲,鮮血濕透重衣,看樣子死去尚不到兩個時辰。單劍飛奔去門口,朝門外打量了一陣,這座穀倉東依一道破牆,西邊是一片雜樹,現在細看之下,才發覺四周荒涼得可怕,單劍飛知道行兇者不會停留在附近,一時之間會有誰闖到這種地方來,乃又匆匆折身入屋。他將死屍拖出草堆,提至較光亮處,翻過身來,凝眸仔細打量,終於他明白了,難怪那少女要認錯人,死者與他現下所改成的外表,無論面目衣著,都太相像了,世上居然會有這等巧事,真使人難以置信。屍身衣擺上,法結三個,果然是丐幫一名正牌三結弟子。此人系死於何人之手呢?無法知道。不過,有一點可以斷定的,這件兇案定與剛才那名少女無關。
現在,單劍飛無法置身事外了。他將屍身背上匕首拔出拭淨,包好塞人懷中,然後將屍身重新提到草堆中藏好,做完這一切,天已大黑。
單劍飛走出穀倉,又不禁踟躕起來,這一帶,人生地疏,這件案子如何著手呢?正猶豫間,忽然看見有人提著兩盞燈向這邊走來。單劍飛縮隱身至簷下,定睛礁去,只隱約地看出提燈者似是兩名年輕女子,直到走近了,方辨出其中一名就是傍晚遞給他囊的少女,那名少女這時已回復女裝,益發顯得嬌媚動人,另外一名雖然風姿稍遜,卻也不差到哪裡去,單劍飛知道,線又可以搭上了,一顆心止不住劇烈地跳動起來。兩名少女在穀倉十步外站定,日間遞香囊的那一個向倉內僵低叫喚道:「葛舵主,葛舵主在麼?」單劍飛心神一定,緩步自陰影中走出,另外那名少女哎喲-聲,似乎駭了一跳,先前那名少女立即轉過身來跺腳埋怨,道「葛舵主,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每次去,有酒,有肉,還有,還有……而你呀,哼哼,架子卻愈來愈大,就像,哼哼,就像我當婢子的,每跑一趟會落得多大的好處似的……
前頭請呀!」
單劍飛初步明白了,兩女是受人差遣。邀約者,另有其人,其次他從對方語氣中聽得出,雖然死去的中年叫化每次赴約都得到很好的招待,但他似乎仍表現得頗為勉強。難道雙方在談判,有什麼條件,對方有求於他?單劍飛沒有時間多想,然而,他體會到,那位葛舵主赴這一約會既然很勉強,其赴約時的態度應該好不了。於是,他哼了哼,沒有開口,同時將手一揮,示意兩女走在前面,因為如果要他走在前面,他實在不知走向哪裡。
兩女果然不疑,嬌軀一擰,雙雙提燈前導。
單劍飛挾起鐵骨棍,臉微昂,默默後隨,表面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暗中卻在察視著四下的環境。兩女走去的,並非大街,而是沿著城牆腳下的崎嶇荒徑,走了百來步,傍晚遞香囊的那名回過頭來低笑道:「葛舵主每次是真的不動心?還是假的不動心?」什麼「動心」
「不動心」,單劍飛根本奠名其妙,聽了這話,自是無從回答起。
另外那名少女頭一低,掩口低笑道:「香香那丫頭說,她懷疑葛舵主恐怕患了……」
單劍飛聽得香香這個女人名字,恍然大悟了,剛才對方口中的「還有,還有」,敢情是指女色。單劍飛驚訝不已,心想這些女孩看上去不過才十五六,說話怎麼這樣輕佻放蕩?玉帳聖宮那些花女也沒有這般露骨呀。
單劍飛輕輕一嘿,沒有開口,兩女立即咯咯低笑起來。兩女走到北城一角,忽然在一條狹巷前方停下來,單劍飛正在想這是什麼地方。兩女已經退向兩旁,含笑福身,做了個前請的表示。
單劍飛看出兩女是叫他入巷,既然路不會錯,他也就不再做作,大步向巷中走進。巷中只有一道門,在巷底,單劍飛筆直走過去,人尚未走近,那扇黑漆大門已然呀的一聲打了開來。門內,另有兩名少女提燈迎候著。
單劍飛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丐幫上下,一直將他們師徒奉若神明,如今,他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該幫一名三結舵主無故喪生,又豈能不管?同時,由兩女口中,可以聽出那名死去的葛分舵主為人相當剛正,對女色的引誘,毫不動心,這種人物正是他所敬佩的。此人之死,以及他跟這裡主人的約會,必然牽涉著武林中一件很大的問題,在今天,武林中陰霾四布,他非查清不可。所以,單劍飛毫不遲疑,昂起頭,大步跨入。身後,又是呀的一聲,大門已經關上。單劍飛眼角四下一溜,看到兩邊圍牆既高且厚,展現在眼前的,則是一片佔地頗廣的院落,有假山,有噴泉,花竹翳然,原來是一所大莊宅的後院,他經由進入的,正是這所莊院的後門。底下沒有要他為難,關門者是去接引他的兩名少女,開門的兩名少女已走在前面引路,穿過一條碎石花道,登上一條曲廊沿廊右拐,進入一座角門,通過一段短短的甬道,最後來到一間燈火明亮的雅軒。
軒內,紅燭高燒,異香盈室,兩邊廂房繡幔低垂,房內不時傳出女子笑語,外間一張四仙桌上,杯箸齊全,已擺下一席相當豐盛的酒筵。
單劍飛有點慌了,四名婢女都將他錯認,等會兒她們的主人會不會認出來呢?就算一時認不出來,又能矇混多久?假如識穿了,後果如何?他有點後悔,雖然他並無所懼,但是他覺得,剛才到了巷子外,他實在應該出其不意先將接他來此的兩女點倒,然後悄悄跟來,暗中查察的。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一旦露相,他有丐幫「掌令正符」,可以證明他不是對那各葛分舵主下手的兇徒,然後,他可以告訴對方葛分舵主已遭害,何事須與丐幫交涉,跟他談也是一樣,同時還可以問問對方知不知道兇徒可能是誰?兇殺動機何在?善談便善處,否則,便只好走武人的老路子,憑武力解決問題了。
單劍飛在兩婢引讓下,舉步入軒。一婢脆聲高喊道:「葛分舵主到!」左邊廂房內立即有個媚人的聲音笑著道:「哦?來子麼?」
繡幔挑起,一名一身淡黃的中年艷婦款擺著水蛇般的腰肢自房中走出。
單劍飛戒備著以眼角掃去,一時間他竟無法猜測出眼前這名女人究竟多大年紀,他只覺得對方年齡一定相當不小,然而,令人不安的是,這名女人的一雙眼睛太特別了,一對漆黑的眸珠滾動著,如寒星,似秋水,有著夜的朦朧,也有籠著一層煙霞般的幻忽迷離。長長的睫毛輕顫著,笑意像泡沫一串串飛出,每一個笑的泡沫裡似乎都閃耀著一種令人銷魂蝕骨的火焰。
黃衣美婦含笑走至一邊坐下,五六名美婢立即添香提壺,滿屋張羅起來。單劍飛心跳耳熱,實在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耳中但聽黃衣美婦以夢一樣的柔和聲音向他低喚道:「坐下來呀!單劍飛雖慶幸未給識破身份,但對應付目前這種環境卻益發失去自信,黃衣美婦坐在東首,而叫他坐去的,則是對面西首,單劍飛定了神,跨上一步,就近於靠門這一邊面北坐下。這樣,黃衣美婦在他的左邊,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可以減少面面相對的機會,還有應答不上的問題,他可避重就輕「哼」嘿」以對,眼神和臉色上都不會出岔了,而這樣坐最大的好處,便是奪門方便。
黃衣美婦對他這種坐法似乎反而歡迎,這時臉一側,湊來耳邊,輕輕笑道:「又是三天過去了,這次想定了沒有?」這種問法,單劍飛永遠也回答不了。雖然他知道那位死去的葛分舵主已來此赴約不止次,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必須有所「決定」的「最後一次」,可是決定什麼呢?單劍飛別開臉,微微昂起,輕輕「嘿」了一聲,這是目前唯一可以做到的第一件事。
黃衣美婦忽然回過頭去道:「甜甜斟酒!」
一名女婢立即將單劍飛面前的酒杯斟滿。前聞有婢叫「香香」,現在又聽到一個叫「甜甜」的,若在平時,單劍飛聽到這種別開生面的怪名字,可能早轉過臉來看個清楚了,而現在,他舉杯一飲而盡。這是他日前能做的第二件事。酒杯不大,酒味也相當不錯,以前那名葛分舵主似乎每次都沒有拒絕酒菜招待,丐幫弟子,豪氣天生,他如果連酒也不喝一口,說不定馬上就引起疑竇,酒不過量頗有能定神壯膽之功,何樂不喝?黃衣美婦看了似乎很高興,又道:「為葛舵主再斟一杯。」第二杯,單劍飛沒有去動它。
黃衣美婦慇勤勸道:「吃點菜呀。」
單劍飛仍是一動不動,這種架勢,非常切合目前這次約會的「心情」和『『氣氛」,他可以想像得到,就是換了那位真的葛分舵主,態度上可能也與他這樣差不了多少。
黃衣美婦頓了頓,語氣一變,陰陰地道:「剛才美美那丫頭回來說,信囊已交到你手上,葛大年,你放明白點,我歐陽瑤玉是何許人?你葛大年並不是不清楚。」
「歐陽瑤玉叩歐陽瑤玉「何許人」?這一點單劍飛倒真想弄清楚,只可惜他並不是真的葛大年。
黃衣美婦陰陰接下去道:「你要知道,憑你葛大年今天在丐幫僅屬一名三結分舵主的身份,你是沒有機會自動見到我歐陽,玉的,我歐陽瑤玉雖不敢說那是你姓葛的福分,但是,你姓葛的應該清楚,『神鬼妖魔』四人中的『妖女』歐陽瑤玉一向有著什麼樣的心腸,事到不得已又會使出什麼樣手段。今天,她又憑什麼一定要這樣溫言悅色地求教於你?你姓葛的一旦失去依恃,想想它的後果吧!」
單劍飛心頭一震,幾乎失聲叫了起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名黃衣美婦竟是以前「武林四美」中以「媚骨天生,淫險狠毒」,與「天魔女」胡意娘艷名共享的「妖女」歐陽瑤玉!對了,妖女要求的是什麼?葛大年堅不答應又是憑恃了什麼呢?以妖女一身功力,十個葛大年也不會是她對手,葛大年怎會有此膽量的呢?還有葛大年既不願答應妖女的要求,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前來赴約呢?他為什麼不率分舵弟子與之相抗?要是力有未逮,又為什麼不向總舵求援?妖女武功縱高,難道還能強得過整個丐幫的力量?單劍飛所不解的,馬上就得到了答案?他為了表示不屈服,一聲不響,端起第二杯酒,又是一飲而盡,他知道,他這樣做,妖女一定還會說下去。果然,妖女接著冷笑道:「葛大年,以酒澆愁愁更愁,再喝一百杯,也解決不了問題的,要挽回三十六條生命,點過頭遠比喝悶酒有用多了。」
單劍飛這下可說全盤明白過來了,那位葛大年,大概就是定陶這地方的丐幫分舵主,定陶城中,今天何以見不到另外的叫化呢?原來三十六名分舵弟子已經全部落人妖女手中。身為分舵主的葛大年,他可以不答應妖女的條件,但是,為了三十六條性命,他敢不赴妖女的約會嗎?現在,剩下的問題只有兩個:第一,妖女要葛大年為她做件什麼事?第二,談判尚在繼續中,葛大年又是死於何人之手?現在,兩個問題都顯然無法在這兒得到解答。妖女要葛大年做什麼?他不能問。因為他此刻就是「葛大年」,妖女要他做的事,他應該「清楚」!至於第二個問題,則不但不能問妖女,問了,妖女也可能不知道。如給妖女知悉葛大年已死,三十六名分舵弟子頓失利用叼值,說不定轉眼之間就要性命不保。
現在,單劍飛惟一要做的,便是馬上離開,星夜通知丐幫總舵或者關洛分舵,於是,他站起來,冷冷說道:「容我再考慮幾天。」
妖女陰陰一笑道:「就是現在,沒有下次了!」
單劍飛知道局面已僵,真氣一提,正待伸手取棍,來個出其不意,先下手為強,忽然軒外奔人一婢,叫道:「啟稟娘娘妖女回過頭去道:「什麼事?」那名女婢斜睨單劍飛,欲言又止,妖女手一招,將女婢領去廂房中。
單劍飛以為有機可趁,詎知抬頭之下,七八名女婢已自動搏列著堵住門口,人人粉拳緊握,蓄勢待發,似乎每人手中都握著一件什麼利害的暗器,單劍飛遲疑了,既知道她們的主人是「四美」之一的「妖女」,這些年輕的女婢,便不可輕視。七八件暗器來自七八個不同的方向,他實無自信一定躲得過,如果暗器可以致命,自己一死不足惜,三十六名定陶支舵,兄的生命又交給誰來打救?支舵主葛大年的枉死又有誰來為其查究?何況與七八名女婢動手,勝之不武,敗之取辱,妖女有求於他,事情尚未至完全絕望地步,又何必要逞匹夫之勇?事實的演變,證明單劍飛這樣想法是對的。繡幔一掀,妖女再度走出,目光向七八名女婢一掃,蹙額道:「你們這是做什麼?」一名女婢萬福道:「未得娘娘吩咐,不敢讓葛分舵主離去,婢子們該死,伏乞娘娘恕罪。」
妖女揮手道:「香香添溫酒。」那名答話女婢,正是名叫香香的一個,聞言立奔到室角小爐旁,取來一壺新溫的酒,為單劍飛和妖女分別倒滿一杯。妖女舉杯笑盈盈地道:「葛分舵主不必為難了,喝完這一杯,有佳音奉告,以前種種不情之請,至此可以一筆勾銷……」
語畢,舉杯就唇,一啜而盡。
單劍飛尋思道:這種急轉直下的演變,難道是因為剛才進門的那名婢子帶來什麼意外的消息麼?他又想:管它的,只求早點脫身,多也多不了這一杯酒,喝吧!脖子一仰,也是一飲而盡。
妖女微微一笑道:「乖乖躺下吧!」
單劍飛目光一直道:「你」一個你字剛剛出口,一陣天旋地轉,酒杯嘩啦一聲墜地,打得粉碎,人也隨著栽倒。這時的單劍飛,能看,能聽,就只是四肢無力,口不能言,知道中了極毒迷藥,又怒又急,但渾身動彈不得,怒枉然,急亦枉然。妖女臉一仰,向口內丟入一顆綠色藥丸,轉過臉來笑道:「為了陪你一杯酒,害老娘費去兩顆清露丹,知道嗎?
這兒的酒不是不可以喝,但如添溫酒,酒上加個溫字,就不大好喝了。」說著,揚臉向院中喝道:「媚媚帶入進來。」
一婢應聲奔入,正是先前入報的那一個,此婢自入廂房,並未見她走出,不知何時竟又到了前面,可見這座院宅中,處處明暗可通,佈滿機關。走在女婢媚媚身後的,赫然竟是一名二結丐幫弟子,這名叫化年約三旬左右,衣著與一般丐幫弟子無異,只是臉孔修刮得:乾淨淨,雖然露出了端正的五官,儀表也還不錯,但配著一身叫化裝束,不知怎的,叫人看了反而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妖女端了一下來人,注目問道:「你就是這兒丐幫支舵,副支舵主玉面丐夏流麼?」來人持杖躬身,恭答道:「是的。」
妖女懷疑地道:「這兒丐幫支舵的弟子,老身差不多都見了,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玉面丐連忙解釋道:「小的年前剛由『高唐』支舵以一結丐積功調升這兒『定陶』支舵『二結副支舵主』,到職不久即奉這兒葛支舵主差遭赴總舵請示舵務,今天午間,剛自總舵回轉。」
妖女點點頭,注目又道:「你說你有機密要向老身面陳,是件什麼機密?」
玉面丐頭一低,囁嚅地道:「您……您對我們葛支舵主所求的……無論它指的什麼……
小的……小的……都願意為您效勞。」
妖女哦了-聲道:「誰告訴你這些的?」
玉面丐低著頭道:「葛支舵主本人。」
妖女眼中一亮道:「他如何告訴你的,你且先說來聽聽看。」
玉面丐頭垂得更低了,低低道:「是這樣的……今天,小的回到舵上,舵上空無一人,只有葛支舵主一個人在喝悶酒,小的問舵上弟子都去了哪裡,他搖頭,歎氣,只是不開口,問之再三,他方喃喃說道:你別問了,這是不可能的,我葛大年,無論如何也不能昧心答應下來,別說如雲美女,就是刀斧擱脖子上……後來經不住小的纏求,他才說出舵上三十餘名弟下落,以及您的名字。小的因為久……久仰……前輩之名,而……而且,所……所以……
小的不揣冒昧,特來毛遂自薦。」
妖女眨眼道:「你並沒有問清老身要他做的是件什麼事,是嗎?」
玉面丐忙答道:「只要能獲前輩垂青,赴湯蹈火,小的在所不辭。」
妖女又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來這裡,你們那位葛支舵主知道嗎?」
玉面丐道:「知道。」
妖女注目道:「而你不在乎一切後果?」
玉面丐道:「他已管不了這許多了!」
妖女不解道:「為什麼?」
玉面丐露出得色道:「明年的今天,將是他周忌辰,他已向閻羅府報到去了!」
妖女臉色一沉,厲喝道:「胡說!」接著,手一揮,令眾婢退開,指著桌腳旁的單劍飛厲聲接下去道:「你簡直在胡說八道,你是臥底來的麼?過來看看!」
玉面丐緊上數步,臉色緊張得煞白,遙向單劍飛打量了一陣,忽然大叫道:「絕不可能,我是趁他不備,暗中從他背後下的手,我親跟見他已經氣絕,又親手將他屍身藏人一堆於草中……
妖女冷冷一笑道:「這一個難道是假的不成」眾婢見主人語氣不善,不待妖女吩咐,-
個個身形驟起,如天女敞花般,紛紛落到玉面丐四周,立將玉面丐團團圍住。玉面丐又驚又急,臉如白紙,冷汗如漿,掙扎著又叫遭「假的,一定是假的,人是我親手殺的,我心裡有數,我敢打賭不,我敢發誓,你們應該先檢查他一下……」
妖女怔了怔,忽然點點頭道:「他這話有理,孩子們動手!」
妖女說著,向其中一名婢女道:「香香過去搜搜他身上。」
單劍飛一急,幾乎暈厥過去。他現在身上雖然沒有了那支珍「七星劍令」,但卻有著比「七星劍令」更重要的半部「劍訣」,同時,小叫化所給他的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也丟不得,可是,他連動彈一下都不能,發急又有什麼用!香香應命走過來了。在場七八名女婢中,以名叫「美美」、「媚媚」、「香香」、「甜甜」的四個尤為出色,而這四婢中又敗在的這名「香香」最為刁野佻達。香香將單劍飛外衣一把撕開,毫無少女應有的嬌羞之態,先將單劍飛腰帶上的一隻布卷抽出,打開看了看高聲報道:「匕首一支」
玉面丐眼中一亮急叫道:「麻煩這位姐姐,看上面有沒有什麼特別標記。」香香朝匕首望了一眼道:「把手上雕著一隻粉蝶。」
玉面丐失聲一啊,叫道:「東西是我的,原來這廝已發現葛大年屍體,這下不得了,請娘娘千萬別留此人活口!」
妖女不置可否,揮手道:「再搜!」
香香放過匕首,又自單劍飛衣袋中掏出一面金牌道:「金令一面,質為紫金,上面鐫了葫蘆圖案,並有『四結』『掌令神『舒』等隸體字樣。」
玉面丐小腿打抖,不住喃喃道:「更,更放不得……」
香香繼續朗報道:「白銀一大綻,碎銀七小塊,青錢二十枚,小錦囊一隻,以及人皮面具三付,還有咦,這,這是-本;西什麼?」
妖女目中一亮道:「給娘瞧瞧!」香香將那本薄薄的冊子遞給妖女,妖女約略了一下道:「是本劍譜,此人難道是『五劍派』門下不成?』』正待將劍訣合攏,忽然扭頭喊道:
「媚媚去拿支劍來。」
媚媚應命離去,不一會,取來了一支長劍,妖女置劍譜於案頭,持劍此劃了幾下,驀地驚呼道:「七星劍法?」「七星劍法」四個宇,威力有如一聲平地響雷,軒內軒外,剎時沉寂下來,十數對發直的目光,一致望去妖女臉上。
單劍飛以眼角瞥及這等情景,心頭有著無比的激動、絕望、後悔、怒恨,但片刻間,全為自豪與快慰所代替。
妖女四下掃了一眼,輕輕一歎道:「也沒有什麼,這僅是招式部分,不先習好心訣,徒將招式練熟,與普通劍法也投有多大區別……」接著又吩咐道:「香香,將所有的東西都包好送到娘房裡去,然後跟美美將他抬去浴房,用藥水洗出他的本來面目,媚媚跟甜甜重新擺席伺候夏副支舵主!」
單劍飛像吃醉了酒一般,身不由己,但心頭卻始終明白非常,他任由「美美」與「香香」一個抬頭,一個抬腳,進入右邊耳房,繞過一道雕屏,穿過-條秘道,行不多久,來到另外一座院落。院角有間重門半閉的暖房,暖房中厚幔四垂,一榻橫陳,榻旁-只畫舟般的大桶中,熱氣氤氳,香味濃郁,似乎這房中一天到晚都有這麼一桶熱水放著,兩婢將單劍飛放上繡榻後。
香香向美美扮了個鬼臉道:「你替他洗吧,我去拿藥。」
美美剛將眉峰皺起,香香已咯咯一笑,出門而去。」美美」這名婢子人如其名,論姿色,確是眾婢中頂出色的一個,而且性格看上去也似較他婢柔馴些,單劍飛如果這一關無可避免,由「美美」動手,倒是要比由「香香」動手好得多。
沒有多久,香香自幔外丟人一隻藥瓶,咯咯笑道:「接住藥來了,你洗,我為你守望。」
美美僅將眉頭皺了一下,沒有開口,拔開瓶塞,在一隻絲巾上傾上少許藥末,蘸濕了,然後拿起在單劍飛額頭上用力一擦,一擦之下,這名叫美美的女婢呆住了:黃醬色的皮膚,應手露出的竟是一片白中泛紅,有如潤玉般的顏色。
香香隔幔笑問道:「美丫頭,怎麼沒有聲音啦?是藥不靈還是給『妙人兒』身上發出的什麼妙氣味熏昏了?」咯咯一笑,又道:「說真的,丫頭,要不要另換一種藥試試?」
幔內的美美,如自夢中驚醒,喉間乾澀地嗯了一下,秋波到處,突然低促地發出了一聲驚呼道:「這下糟了」
香香吃了一驚道:「什麼事?」
美美跺足道:「你看怎辦?今天竟忘了給娘娘喂鴿子了!」
香香大驚道:「死丫頭,你真的昏了!娘娘對她那幾隻鴿子愛得就像命根子一樣,鴿子要給餓壞一,你丫頭還想不想活了?」
美美低聲求道:「香姊,我求求你幫次忙吧。」
香香恨聲喃喃道:「也只有你丫頭有這個膽,嘿嘿嘿…」
腳步聲愈去愈遠,片刻寂然。這邊,美美傾耳聽了一下,抖著手,迅速脫去單劍飛上身衣服,露出的肌膚果然與額上經藥水洗過的那一片一個顏色。單劍飛連咬牙的氣力都使不上,恨恨地投出一瞥,然後緊緊合上了『睛。美美又呆了一下,接著,飛快地將單劍飛頭臉手足.凡是過易色的地方全部洗拭乾淨。於是,單劍飛在失去自主的情形下回復了本來的英俊面目。美美木立著,凝視著,雙頰酡紅,胸部起伏加速,濕濡的面巾不自覺地白手中掉落在地……然後,她喘息著,抖栗著,彎下身軀,試著伸出手,但不知放在什麼地方好,掙了掙,顫聲低低問道:「你……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話出口,馬上發覺到對方無法回答,一陣急喘,突然不顧一切地全身伏下,一面搖撼著,一面急促地道:「你叫什麼都一樣……哥……你說是不是?我叫『美美』,你也許已知道……也許你瞧不起我,因為我是這個地方的人,只是一名低賤的女婢……是不是這樣的?哥?哥!,快告訴我,用你的眼睛……哥,睜開眼,讓我告訴你,一名低賤的女婢有時也有會做出有價值的事,譬如現在,哥,你聽到沒有?譬如現在,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願救你,只要你肯答應讓我跟你一起走……哥,美美願意冒險,你不妨騙我,先答應,等迷藥解了再打死我,我一樣死而無怨……哥,求你,你睜開眼……」
單劍飛眼是睜開了,但僅投出一道鄙夷的眼色,便又重新合上,美美眼圈一紅,喃喃地輕聲道:「是的,我知道,在你看來,妖女的女婢,當然都是淫蕩無恥的妖婢了……可是,誰肯相信……「「香香」和『甜甜」是的,她們都……但我跟『媚媚』,唉,誰肯相信呢……」
房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你在跟誰說話?美美。」聽聲音,來人赫然竟是「妖女」歐陽瑤玉!美美-楞,臉色全變了,當下一跳而起,張皇失措地一把撿起地上那條濕面巾,一面強自鎮定著掀幔笑答道:「娘娘怎麼也來了?」
妖女歎了口氣道:「『玉面丐』夏流那廝眼光倒是蠻不錯,娘差甜丫頭和媚丫頭伺候他,並告訴他媚丫頭脾氣雖然壞一點,卻還是個閨女,你道那廝怎麼樣?」
美美強笑道:「怎麼樣?」
妖女歎了口氣道:「沒想到他中意的卻是你!」
美美駭然卻退,驚呼道:「娘娘!」
妖女眼睛一瞪,頗為意外地道:「怎麼樣?難道你丫頭還想不答應不成?你知道娘要那廝去做什麼?娘又是受的誰的吩咐,丐幫七老七條命,全得靠他去了結,如果連個中意的丫頭都要不得.還能望他出力麼?」
單劍飛視聽能力均未喪失,聽了這番話,為之大駭,原來妖女出的竟是這麼個毒題目,怪不得那位葛分舵主大為作難了。丐幫七老,當年坐寧該幫散花峰總舵,平常時候,外人根本無法接近,而七老在武功方面的成就,天下知名,如憑力取,更屬萬難!所以,要算計七老惟有從該幫本身的弟子方面打主意。妖女為什麼要算計七老呢?聽她適才口氣,似乎她也是受人之托,發號施令者,尚另有人在,難道這與以「太陽神針」嫁禍「太陽神翁」,都是出自一個魔頭的主謀?能駕馭「妖女」,使「妖女」這等人物都肯甘心受命,這魔頭會是誰呢?
但聽美美顫聲低叫道:「娘娘」
妖女似甚不耐地道:「快去吧!」咦了一聲,又道:「怎麼不見香丫頭出來?她跑哪裡去了?」
美美微弱地答道:」她嫌這人髒,說是去看娘娘的鴿子籠有沒有鎖好。」
妖女唔了一下,忽然問道:「那你剛才和誰說話?」
美美頓了頓,勉強笑道:「香香以為這人髒,其實都是化裝的關係,剛才,剛才婢子洗出他本來面目,見他年紀並不大,忍不住諷刺他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年紀輕輕的偏要去找死」不意正好給娘娘聽到了……」
妖女哦了一聲下:「娘來瞧瞧。」布幔一掀,走人室內,妖女漫不經意地走近床榻,漫不經意地朝床榻上瞟了一眼,臉剛一別開,忽又轉了過來。這一次,妖女的看法可大不相同了。她緊攢著雙眉,目光既亮且銳,似乎目光與床上的身軀之間有著一道霧膜,必須加強和集中視力加以透穿不可。最後,妖女點點頭,雙眉緩緩舒展,唇角眼梢,同時浮起一抹春意蕩漾的笑容。妖女回身向站在門口的美美吩咐道:「來,先將他抱去娘房中再走,咳,娘得好好,咳,好好的盤問他一下。」
美美應了一聲,過來將單劍飛抱起,跟在妖女後面,出房沿秘道而上,左拐右彎,最後來到一間密室。美美將單劍飛在一張睡椅椅上輕輕放下。妖女揮手道:「現在你可以走了,換甜甜過來,叫她在外間看著,別放別人進來,至於那個玉面丐,你丫頭乖一點,娘不苛待你就是了。」
美美頭一低,默默退去。
妖女等女婢美美去遠,脫去全身衣服,換上一襲軟綢長樓,打開壁櫥,斟出一杯淡紅色的酒喝了,然後又拿了一顆綠油油的藥丸向睡椅走來。青蔥般的指頭迅速起落,眨眼即將單劍飛四肢麻穴點中,然後將藥丸往單劍飛口中一塞,順手微笑著在單劍飛喉間一按,藥丸立即順喉滾而下,單劍飛感覺-陣涼爽,頸部以上,已經能夠活動。單劍飛知道,他現在不但能看能聽,同時也能開口講話了,不過,他仍閉著眼,一動不動,他本可以睜開眼來罵個痛快,但是,他覺得那不過是徒耗精力而已,罵了又有什麼用?妖女推了他一把,笑道:「放心,小伙子,老娘年紀比你大得太多了,而且老娘是過來人,深知好事不能出諸勉強,如你小子真的不動心,老娘絕不為難你也就是了!」
單劍飛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妖女笑道:「不過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老娘只在書上看到一個柳下惠,活著的,看來看去,都似乎找不出什麼分別。但你這種二十不到的小伙子,縱使師長訓的夠火候,也一樣把持不住,來,孩子,睜開眼來瞧個仔細,老娘瞧你能克制多久,你可以瞧瞧老娘究竟老了沒有,身材、皮膚和舉止,看哪一點輸於那些年輕的丫頭?某些方面,那些丫頭可能學也學不來,教都教不會倒是真的呢!」
單劍飛聽如不聞,依然閉目靜默如故。妖女並無不耐之意,上前將他抱起放到床上,用枕頭墊著讓他斜倚在床欄上面,然後在他身邊坐下,一手按到單劍飛的額頭上,一面咯咯笑道:「怎麼不敢睜開眼睛?自知定力不夠是不是?」又暖又軟的身軀挪近貼緊,吐氣如蘭地低低又笑道:「何必倔強呢?怕師父桑老兒知道了不放你過的是不是?告訴你,小子,別擔心,你那師父這輩子也管你不到啦!」
單劍飛心頭一震,倏而張開雙眼,忖道:妖女知道師父下落?她這樣說,難道難道師父已遭意外不成?但是,他不開口,只拿雙眼緊瞪在對方臉上,他知道他愈急於想弄清真象,對方愈是不會一下子給他解答!那樣做,只是徒增對方要挾的機會,倒是他一無表示,對方為加強誘惑力量也許還可能多吐露一點出來。
妖女見單劍飛只是剛開始震訝了那麼一下子,接著便平定了下來,一時會錯意,不禁睨視媚笑道:「你是七星門下,當無不知『妖女歐陽瑤玉』是何許人之理,憑我歐陽瑤玉之身份,會說謊話嗎?」玉臂橫伸,一把將單劍飛摟住,貼臉笑道:「如何?現在沒有顧忌了吧?大孩子,聰明點,以後,這兒的丫頭隨你揀,我這一身武功也會傳給你,在人前,絕不使你為難,只要……」妖女說至此處,水盈盈的眼波漸漸漾出肌渴、暖昧、燃燒,像煙霞而發亮的光焰,嬌聲低低接下去道:「看看我,孩子,再看看清楚,我美嗎?我哪一處不美?
你說,孩子,你以前見到過像我歐陽瑤玉這樣,全身每一寸,每一分都會令你感到熨貼、酥麻、蝕骨魂銷的女人沒有?」
單劍飛咬咬牙道:「沒有!」
妖女狂喜道:「說……說清楚,再說一遍,好孩子,我,我美嗎?」
單劍飛望著妖女,一字字地道:「你美,我以前從沒有看到過像你這樣美以及像你這樣不知羞恥的女人!」
妖女一怔,單劍飛迅速閉上眼睛,他早準備接受說出這話的後果了。
妖女怔了怔,忽然咯咯笑了起來道:「你好聰明,居然想激將?」說著,忽然歎了口氣道:「雖然我不想拿藥給你吃,吃了藥,我固然可以得到更大的趣味,但對你則等於殺雞取卵,唉唉,現在是沒有辦法了……」懶懶起身去櫥中取了一顆紅色藥丸,走回床邊,以閃電手法一把塞人單劍飛口中,單劍飛知道不妙,一聲尚未罵出,腹中已經升起一道熱流,心狂跳,血脈賁張,神志也漸漸迷亂起來。
妖女望著他,似憐惜,亦似甚感滿意地點點頭道:「乖孩子,稍為忍住點……」說著,-個欠伸,搖散一頭長髮,同時滑脫那襲軟綢長衣,露出丘壑起伏、白嫩有如雕玉般的胴體,眼拋媚波,蛇腰曼扭,裊裊婷婷地向床邊走去。單劍飛在燃燒中,理智逐漸喪失,妖女停下來,如渴如求的張開一雙玉臂,千古恨事,眼看即將鑄成。就在單劍飛與妖女兩條身軀即將合而為一的這一剎那間,外院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咳。妖女好不機警,順手抄起一角床單,匆匆裹住身上緊要部分,腰一擰沉聲低喝道:「誰?」
窗下送入女婢甜甜的輕語道:「報告娘娘,『神威宮』有專使到!」
妖女怔了怔,怫然道:「叫他等著!」
甜甜隔窗不安地道「來人系飛騎連夜趕至,說有緊急事故須立即謁見娘娘。」
妖女回頭望了臉紅如火、喘息不定的單劍飛一眼,恨恨,道:「那麼,你進來看住他,娘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妖女說著,取過一件長衣穿上,攏了攏頭髮,懶懶掀簾而出。甜甜待妖女去遠,探頭朝房內望了望,臉紅了,一顆芳心也跟著跳動起來,目注妖女背影消失處,喃喃自語道:「我沒提及專使已備好馬車相候,看來是做對了。」
口口口
妖女來至前院,院中燈火通明,一名黑衣蒙面人控韁倚馬而立,見到妖女,跨出一步俯身,道:…黑衣衛』第三號問娘娘安好!」
妖女朝來人上下打量廠一眼道:「誰差你來的?」
黑衣蒙面人左右望了望,欲言又止,妖女揮手道:「丫頭們統統進去。」眾婢紛紛福身而退,黑衣蒙面人待眾婢走的一個不剩,這才又上前一步,躬身低低地道:「是敝上金領隊。」
妖女呆了呆道:「什麼?是他?不是老爺子叫你來的?」
黑衣蒙面人輕聲答道:「娘娘應該明白。」
妖女皺了皺眉頭,埋怨道:「老爺子的脾氣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西宮』之名分已定,他還不肯死淨這條心,萬一風聲傳人老爺子耳中,他還想不想活?」
黑衣蒙面人垂首不語,妖女眼波偶掃院外,不禁咦了一聲道:「車是誰備的?」
黑衣蒙面人低聲答道:「金領隊。」
妖女愕然道:「他已來了定陶,要我這就隨你們去?」
黑衣蒙面人低聲答道:「是的,在東城外靈官廟,金領隊說,在娘娘入宮之前,這可能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娘娘可以在天亮之前趕回,他明天也有事必須上路,良宵苦短,希望娘娘千萬可憐他……」
妖女咬唇沉吟了片刻,最後點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口口口
「玉面丐」夏流搖晃著叫道:「好,好酒,再來一杯……」」卡朗」一聲,酒杯脫手,落地粉碎,人也跟著倒身就地,沉沉睡去。
美美掙脫臂抱,向另外兩名小婢吩咐道:「抬夏副支舵主上床,酒醒後再去喊我。」兩婢點點頭,美美整了整衣衫,帶著七八分酒意,飛快地向秘室中趕去,甬道上遇見媚媚,美美問道:「娘娘呢?」媚媚四下裡望了一眼,然後走近美美耳邊低低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咯咯一陣笑聲,抽身而去。美美木立了片刻,身形一動,如飛奔向妖女起居之處。美美到達妖女臥房外邊,忽然聽到房中似乎有著一種異常聲息,心神一緊,倏而定身,訝忖道:媚媚那丫頭剛才不是說……躡足湊去房門口,自門縫中向裡窺去,一條赤裸裸的胴體斜斜伏在床沿,一面狂吻著,一面正以顫抖的手拉扯身上最後叫一件衣物,美美直目審視,愕然暗呼道:「是甜甜?」接著咬牙暗哼道:這個丫頭倒真會利用機會!一手推門,一手伸向襟底,房門啟開聲驚動了床上瀕臨最後關頭的一對,甜甜以為來的是妖女,一跳而起,尖聲哀告道:「娘娘饒命」眼光一直,改口道:「是你丫頭?」
美美冷笑道:「是我又怎麼?破壞了你們的好事是不是?」右掌一揚,一蓬藍霧,迎面打去。甜甜不虞有此,掩面駭呼道:「好毒的賤人,你,你竟用『絕命針』,-語未竟,身軀顫得一顫,已然氣絕倒地『美美見甜甜氣絕,也僵住了!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怔了好半晌,突然有了決定似的一咬牙,走去壁櫥中取出一瓶藥丸,瓶塞一拔,悉數傾人單劍飛口中。
口口口
單劍飛喘息漸定,臉色也漸漸正常,美美守候著,這時玉手迅揮,為單劍飛解開穴道,然後一指窗下案頭道:「你的東西都在那裡,穿好衣服快走吧!」
單劍飛恢復清醒和自由,又羞又急,胡亂套上破外衣,衝過去搶起那只布包及鐵骨棍,人已奔出房外,心頭一動,忽又轉過身子道:「你你呢?」
美美呆呆凝視著虛空,茫然答道:「隨便。」
單劍飛搓手道:「你不想離開?」
美美轉過臉來搖搖頭苦笑道:「謝謝你,我已經想透了,在這兒固無快樂可言,但去別處,也無法獲得幸福,你請便吧!」
單劍飛著急道:「妖女回來你還活得了麼?」
美美平靜地道:「你走了便成了死無對證,我可以誣稱人是她放的,被我撞見,我為了自衛下的手!」
單劍飛惑然道:「妖女會相信?」
美美平靜地道:「除此而外,我應該沒有下手的理由;而且我敢留下來,便是所言不虛的最好證明!」
單劍飛又說:「圖一時僥倖何如永獲自由。」
美美搖頭道:「別說了,你快走吧,一個女孩子並不能靠別人一時的憐恤和同情,就可以生活一輩子,我在這環境裡長大,我自有我的應付之道。」
單劍飛見說她不動,又恐耽擱過久再生意外,只好默默轉身退出。人至院中,一躍上屋,忽然想及忘了問明三十六名丐幫弟子下落,以及妖女究竟要玉面丐為她做什麼,正想再回來問個清楚時,忽見七八名女婢,自前院嘻笑而來,單劍飛身形一矮,連忙伏下身去。接著,下面房中眾婢似乎驚見於甜甜裸屍,駭呼和尖叫,鬧成一片,單劍飛尋思道:三十六名丐幫弟子不救出,我怎能一走了之?他雖這樣想著,卻只好悄悄離開這座莊院,準備換-身衣裝,等天亮後再來打探。
天亮後,單劍飛裝成一名趕集的鄉農,頭戴草笠,褲腳管高卷,懷抱一支桑木扁擔,坐在莊前不遠處一株老槐下,呼嚕呼嚕的吸著旱煙筒,-面自草笠底下斜瞄著院前的進出人物。
直至日上三竿,始見院門大開,自院中駛出二輛高篷大車,兩名車伕,一眼便可看出皆為武林健者,單劍飛見兩車裝載沉重,而且前面密封,心頭一動,猛想及:難道兩車中竟裝著那些丐幫弟子不成?單劍飛愈看愈可疑,容兩車駛過,緩緩站起,暗暗綴上。兩車揮鞭出城,西向馳去,似是奔向開封方面。定陶至開封這一段,人煙稀少,地面極為荒涼。
單劍飛為怕萬一看走了眼,車上載的不是丐幫弟子,仍得重新折回,所以在跟出三十多里之後,眼見四下無人,便將真氣一提,追到車後。他如今還摸不清兩名車伕身手究竟如何,以及車廂內是否載有其他黨羽,三十六條人命,非兒戲可比,為了慎重起見,他決定先正面試探一下,當下身形一落,故意放重了腳步,一面奔跑著,一面揮臂高呼道:「喂喂,夥計,停一停……」
兩名車伕一路未見行人,這時忽然聽車後有人高呼,心中一陣怙悛,已知事有蹊蹺,於是兩人猛一收韁,馬匹負痛吭嘶,馬蹄揚起一片黃塵,同時收住去勢,單劍飛奔到前面,向兩人喘著喊道:「搭個便車如何?」
兩名車伕一見來的只是一名鄉下土老,立即生出輕視之心其中一名看來較為精明些的沉臉盤問道:「你打哪兒冒出來的?剛才我們怎麼沒有看到你?」
單劍飛一邊喘,一邊比劃著解釋道:「打曹縣來,想去大瀾溝看個親戚,剛才走累了,歇在那邊土丘後面,難得遇上兩位務請行個方便。」
另一個粗暴地吼道:「不搭人」馬鞭一揮,便擬繼續上路,單劍飛瞧在眼中,心想這兩個傢伙都沒有什麼,現在就看車廂內有設有同黨了。於是,忙自腰間拔下那支早煙筒舞著道:「且慢,且慢,這離兒去大河溝不算太遠,車不搭無所謂,小老兒煙癮難熬,剛才丟了紙捻子,向兩位討個火總可以吧?」
那粗暴漢子又是一聲斷喝道:「火也沒有!」喝時馬鞭高高揚起,其勢大有「你他XX的再不滾開,老子可要揍人了」!
單劍飛佯裝不見,手向後面一輛馬車一指道:「朋友這又何必呢?俗語說得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打個火又不費什麼事,小老兒剛才明明看到車上有人在磕煙鍋兒,在外面走走的人,怎作興這個樣子?」
那漢子勃然大怒道:「活見你的大頭鬼!」
單劍飛故意一呆道:「怎講?」
那漢子怒吼道:「他們一個個已全給」底下要說的大概是「點了穴道」,不過這廝還算機警,話說一半,居然及時收口。
單劍飛哈哈大笑道:「謝啦!」身形一拔,斜斜竄起,面對著前面那個莽傢伙,人卻上撲向後面的一個,旱煙筒展臂一敲,後面那名馬伕應手翻落。單足一點車轅,身形再度竄起,莽傢伙大驚,大喝道:「好個鼠輩!」
單劍飛知道車廂中要有黨羽早就出來了,這時不慌不忙的向那廝一把抓去道:「聽話的可以不死!」兩個傢伙看上去還可以,不意動起手來卻全稀鬆得很,第一個制服得不費吹灰之力,第二個雖然及時滾身下車,但也沒有要他費多大氣力,閃電下撲,旱煙筒一伸,已將那廝右肩天泉敲個正著!單劍飛身軀落地,足尖踢出,又補上左右腿彎的陰谷穴,然後走去第一輛車,拉開布篷,果不其然,車廂內擠得結結實實的,全是鶉衣百結的丐幫弟子。
單劍飛見眾丐臉色雖然憔悴,呼吸尚還均勻,知道每個人都給點了昏穴,並未受刑負傷,於是,他以最快的動作,將眾丐一個個拖下車來,然後分別解開穴道,眾丐唉哼著,先後支撐著坐起。眾丐看看單劍飛,愕然相顧,甚感茫感,單劍飛摸出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向眾丐照了一下道:「諸位認得這個嗎?」眾丐目光一直,接著一個個就地拜倒。
單劍飛問道:「最接近陶定支舵的是哪個支舵?」
其中一丐附首答道:「東明支舵。」
單劍飛點點頭道:「好,你們仍乘坐這兩輛馬車,立即向東明支舵報到,就說執有本符者所吩咐,你們失陷經過,可由東明支舵主轉詳總舵,其餘不必多問,有關你們葛支舵主及夏副支舵主的一切自有我處理!」說完揮揮手道:「這就去吧!」
眾丐果然無人發問,分別起身上車,鞭馬而去。單劍飛等眾丐去遠,走到那名紫衣車伕身邊,沉臉道:「閣下有沒有興趣回話?」紫衣漢子趺坐著,垂首不語,單劍飛接著道:
「你叫什麼名字?」紫衣大漢一聲不響,垂首如故,單劍飛冷冷一笑道:「我最敬佩的就是硬漢,只要你能咬牙硬到底,我答應你,一定留你一條活命就是了!」冷笑著正待動手,目光所至,忽然發覺情形不對,伸出足尖一挑,紫衣漢應勢而倒,一張臉孔青中發黑,唇角尚有紫血汩汩而出,原來早已服下什麼烈性毒物氣絕多時。
單劍飛一咦,訝忖道:「妖女手下怎會有這等硬角色?愈想愈覺不可能,上前俯身細察,見屍體旁邊滾落一枚令牌,拾起細看,銅牌一面是「神威宮」三個大篆,一面則鐫有一行直書隸體小字:「紫衣衛士第六號」。再去另一屍身上搜尋,果然也找著同樣一枚銅牌,一切都同,只編號不同,後者是「紫衣衛士第九號」。
「神威宮」?「紫衣衛士」?
單劍飛執牌沉吟,心想妖女住處始終沒有見過男人,那座院宅也不像什麼宮殿,難道這「神威宮」另有所在不成?再者,有「紫衣」就該還有「黑衣白衣」,或「藍衣青衣」什麼的,而且「神威宮」三字語意甚豪,難道它像「玉帳聖宮」一般,主人又是另外一位什麼心存雄圖的巨魔?尤其這名紫衣第六號,人是粗漢一個,武功亦甚平泛,居然有勇氣自盡,那位神威宮主人律下之嚴,盡可想見。似此等人,為人性剛,為禍必烈,武林中幾時又出現了這個幫派?何以從未聽人提到過?
單劍飛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將兩具死屍拖去掩蔽處,懷著兩枚銅牌,繼續上路。三十多名丐幫弟子已經救出,他無須再返定陶。雖然不知道那個神威宮在什麼地方,但馬車要去的方向既然指向開封一帶,他回洛陽也是順路,所以他決定順道至開封附近,留心察看一番。
一路上,由於心存成見,單劍飛凡遇上身穿一色衣裝,而且可能身懷武功的人物,無不一一予以注意。然而,一路到開封,竟然什麼新的發現也沒有。
開封一地,春秋屬鄭,戰國屬魏,秦改三川郡,漢置陳留郡,晉、魏相沿,後周及唐初改汴州,天寶年間,一度復稱陳留。開封無險可守。然而,由於水路都會,南舟北車,均在附近集散的緣故,開封城內,卻經年繁榮異常。開封城分三道:外城、裡城、宮城。外城四十八里,裡城二十里,即宮城,亦寬五里有奇。不過,那是宋初的盛景,現在單劍飛所見到的,除了破落的宋故宮殿外,城牆也者,已僅剩下,些起伏的土阜了。
單劍飛到達開封,是初夏四月天的黃昏時分,當他正徘徊雹宋宮舊址附近、俯仰慨吊之際,身前忽然踱過二人,二人均著黃色長衣,狀至悠閒,背剪雙手,緩緩低語著向宋宮後面走去。二人的一身黃衣引起單劍飛的注意,單劍飛於反覆回思之下,越想越覺得這兩人面孔甚熟,就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可是,感覺上雖然如此,急切間卻偏又想不起來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正出神間,眼前一亮,又是兩名黃衣人並肩緩步而過。單劍飛心頭一動,連忙退至一邊,不出所料,先後不到頓飯光景,走向宋宮後面的黃衣人竟達二十餘之眾。而這時,他也驀地想起來了,第一對走過去的兩名黃衣,一是死去一個「白面書生」的「太原三英」中另外兩個,濃眉毛的霹靂掌、塌鼻粱的鴛鴦腿。
單劍飛暗忖道:那座什麼神威宮,難道就在這座宋故宮後圃麼?他又想:要說那什麼神威宮就在這座宋故宮後面,為何只有清一色的黃衣衛士出現呢?天色完全黑下來了。單劍飛踟躕了片刻,覺得端倪既現,放手實在可惜,要知道的,僅有一法,也到殿後去看個清楚。
於是,單劍飛遠遠繞出一大圈,緩緩走向殿後。這時的天色以及他現在的這身裝扮,是很難被人發覺而引起注意的,然而當他到達殿後,舉目四掃之下,他呆了!殿後是一座乾涸了的荷池,荷池四周,稀稀疏疏地長著一些瘦竹,再過去,一片荒地,散散落落的布著破瓦殘磚,那批黃衣人早已一個不見。
「神威宮」在哪裡,連像樣點的民房都沒有一幢。單劍飛當然不信鬼神之說,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那批黃衣人都到哪裡去了呢?如說那些黃衣人在到達殿後這片空地上,又立即施展輕身功夫,去了別的地方,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殿前,雖說有殿台遮住視線,但是,他是緊跟著最後兩名黃衣人走過來的。他由於腳下稍慢,兩名黃衣人確曾一度脫出視界線之外,然而,那也只是霎眼功夫。而且,那道頹圮的宮牆少說點也有三十丈高,武林中再上乘的輕身術,也無法在三五個起落之下就能超越這種高度。所以,單劍飛最後斷定問題可能仍然出在這座宋宮殿中,殿後大概另有秘門直通殿內。殿後雖然一片靜悄悄,但如問題確在故宮之內,警戒之嚴,自在意料之中,他雖然好奇,卻不願馬上攏過去察看,他要就丟開不管,要不然就得慎重將事,所以,他決定等起了更再來,想就得查個明白。
於是單劍飛返身走向鬧街,一面走,一面籌劃著如何才能安然深入虎穴。這是難題。不過,他這次取道開封,為的就是查訪神威宮底細,好不容易一線光露,當然不會畏難而縮步退怯。
開封城中,以麗景坊附近最為繁華,單劍飛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麗景坊一座兼營酒館的客棧前面。抬頭之下,忽然瞥見一人正向棧中走去,單劍飛靈機一動,暗道:要想混入那座神秘之宮,大概得借此人一番了!你道單劍飛這樣想是什麼意思?他認識走進去的那人麼?錯了!原來只為了那人也是穿的一襲黃長衣!他雖然不能斷定那人也是神威宮座下黃衣衛士之一,但那件黃衣卻大有用場,最少在昏暗的夜色中它能發揮一點掩護作用,臨時易容可以,要馬上找件黃衣卻不容易,說不得只有採取非常手段借用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