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傑暗暗稱奇,再過兩天便到宜都了,難道這兒的天魔分壇,人手不夠調配,已通知宜都分壇,將由直都分壇動手不成?
兩天後,船抵直都。三條船上的行船夥計,一致要求解除酒禁,上岸買醉一番。
俞人傑因為有應在先,不得不允。只再三叮囑,最好分兩班去,留下一班看船,等到了秭歸或巴東,再換看船的這一班上去。但是直都是個大地方,誰也不肯錯過機會,好說歹說,才一條船上留下一個年老的夥計。
俞人傑無可如何只得吩咐左手神劍、八手人猿,和賀大寶三人提前安歇,以便人夜以後,隨時保持警覺。
結果,這一夜他又是白擔心!
非但歇在宜都的這一夜未發生事故,以後一直到宜昌,都沒有什麼風浪。
俞人傑說什麼也不相信真能平安到達自貢市,太太平平將生銅出手,再裝三船食鹽回來。所以,每平靜地過去一天,他心中便增多一分不安;以致他每次看到第一條那面迎風飄拂的黃緞鏢旗,也就愈來愈覺得那鏢旗像煞一道招魂幡,使人有著陰森森的不祥之感。
第十二天上,船到黃陵廟附近,天色黑下來了。
前面船上傳來招呼,由後面這條船上的船老大,繞來艙向俞人傑請示道:「總鏢頭,您看就在這裡拋錨過夜如何?」
俞人傑探身出艙問道:「這裡什麼地方?」
那船老大用手一指道:「平善壩剛過去,黃陵廟還沒到,這裡什麼也不是,土名叫鵝掌灘。不過,總鏢頭看到沒有?那邊,那一片懸巖之下,倒是一個靠船的好地方,風浪小,水又深,前面船上的意思,最好就在這裡停了,過了這一段江面,就難找這樣的好地方了!」
俞人傑循聲打量過去,心中不禁微微一動。他暗忖:一點不錯,這是一個停船的好地方,不過可也是個殺人的好地方。不問你這位船老大有心還是無意,我決定接受你們這番盛情就是了!
於是,他裝出很滿意的樣子,點點頭說道:「這地方看來的確不錯……」
那船老大見他允許就在這裡停船,顯得甚是高興,連忙跑去船頭,向前面兩條船上發出停船的訊號。
賀大寶伸頭四下張望了一眼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俞人傑低聲笑道:「賀大哥的水性怎麼樣?」
賀大寶詫異道:「問這幹嗎?」
俞人傑微笑道:「人在水面上,不問這個問什麼?」
賀大寶反問道:「你老弟呢?」
俞人傑笑道:「泅一條小河沒有問題,假如掉在大江中,有死無生!」
賀大寶搖搖頭道:「咱比你老弟更慘,咱連一條小河也泅不過!」
俞人傑頭一點笑道:「那就快去睡吧!」
賀大寶一呆道:「你老弟是說……今夜……要有事故發生?」
俞人傑聳聳肩胛道:「難說得很。不過,俗語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提防提防也不是什麼壞事!」
賀大寶想了想道:「既是這樣,咱多喝點冷茶就是了。」
俞人傑不禁一愣道:「喝冷茶幹嗎?」
賀大寶嘻嘻一笑道:「喝多了冷茶,不斷要解溲,那不比提前睡覺好得多麼?」
俞人傑笑罵道:「沒出息!」
賀大寶就是這樣一個人,想什麼說什麼,怎麼說就怎麼做。飯碗一放,他果然抓起茶壺,大灌其冷茶!
俞人傑知道他的性格,故亦不加阻止。
他自己則不等起更,先行和衣安歇。他原想通知左手神劍和八手人猿兩人留神戒備,但最後想了想,又覺得仍以不提為宜。船停在這種荒涼陰惡的地方,兩人不消吩咐,自會暗中留心,要是船家有問題,反會打草驚蛇。
他知道上半夜不會怎麼樣,要出毛病,准在下半夜,那時他覺已睡足,有他一個清醒著,差不多的小場面,也差強可以應付了!
俞人傑和衣躺下,略事調,不久即告睡去。
這樣,也不知道躺過去多久,俞人傑在睡夢中,忽被一聲斷喝驚醒:「好小子,你敢……」
緊接著,「啪!」的一聲,似是一樣什麼沉重的物件,給一記渾雄之掌力打落江中心!
俞人傑不假思索,伸手抽出枕下那支判官筆,縱身一躍而起,箭一般向船外撲去!
來到艙外船板上,俞人傑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月下色,只見賀大寶一手把著船舷,一手提著褲腰,正在那裡望著渾濁的江水發呆。
他走過去問道:「什麼事?」
賀大寶抬頭期期道:「有人想暗算……」
俞人傑旋身四下一擦,並未看見任何人影,不禁皺了皺眉頭道:「賀兄別是看花了眼吧?」
賀大寶發急道:「咱要有一句假話,不是人養的!」
俞人傑又問道:「那發出暗算之人,生做何等模樣?」
賀大寶搖頭道:「沒有看清楚。」
俞人傑注目問道:「你是說:人看到了,只是沒有看清對方生做何等模樣?」
賀大寶愣了愣,只好坦承:「人也沒有看到。」
俞人傑又氣又好笑,接著問道:「既然連人也沒有看到,那你憑什麼斷定有人向你暗算?」
賀大寶又急道:「咱的腦袋瓜兒,幾乎就給砸爛,這個難道還會有假不成?」
俞人傑又道:「暗器來自哪一方向?」
賀大寶道:「山上面。」
俞人傑道:「暗器是不是一塊石頭?」
賀大寶道:「不是。」
俞人傑道:「那件暗器有多大?形狀如何?」
賀大寶道:「圓圓的,有這麼大。」
他想伸出手來比,這才發覺一隻手尚在提著褲子,於是一面忙著緊褲子,一面接著說道:「就像一段樹根,不過……」
這時,人影連閃,前面船上的八手人猿和左手神劍先後飛身撲至!
三船上的行船夥計,亦均驚動,紛紛探頭出艙,睜著惺忪的睡眼,惶然四顧。俞人傑搖手高聲道:「沒有什麼,大家安心睡覺!」
賀大寶忽然失聲驚呼道:「你們瞧!」
說著,右手一揚,三人抬頭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又是一呆!
血!
賀大寶此刻伸出的那只右手,滿掌都是斑斑血跡!
俞人傑星目微轉,忽然問道:「賀兄剛才怎麼說?那件暗器像段樹根麼?」
賀大寶定一定神,連忙答道:「是的,毛茸茸的……」
俞人傑眼光一閃,接口問道:「會不會是顆人頭?」
賀大寶目光一直,失聲道:「不錯,咱記起來了,準是一顆人頭。咱原以為毛茸茸的是根須,原來它是人的頭髮!」
俞人傑正想繼續追問那顆人頭打落之處時,八手人猿突然踴身一躍,像一頭水馬般,投射入江!
左手神劍道:「孔師父大概已經看到那顆人頭了!」
他猜測得一點不錯。不消片刻,八手人猿回到船上,手中提著的,正是一顆水淋淋的人頭!
俞人傑吩咐賀大寶留在外面守望,然後帶著八手人猿和左手神劍,將那顆人頭提來後艙中。
他自己先將那顆人頭於燈下仔細檢視了一遍,接著傳給朱、孔兩人,俟朱、孔兩人分別看過,他向兩人問道:「朱師父和孔師父以前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朱、孔兩人全都搖搖頭,表示以前沒有見過。
俞人傑想了想,又問道:「對這顆人頭,兩位還有什麼意見?」
八手人猿道:「我看此人好像是剛剛遇害,賀師父要是早一步出艙,說不定都會聽到叱喝或呼救之聲……」
俞人傑點點頭道:「是的,如果遇害在半個時辰以上,血早就凝結起來了。」
左手神劍道:「從脖子收口處之緊細均勻看來,此人無疑是死於刀劍一類之兵刃,不論是刀是劍,對方所使用的,都是一口好兵器。」
俞人傑沉吟道:「本座以為對方不但使用的兵器好,就是武功,也必高出這名受害者甚多。」
左手神劍道:「總座之言甚是,設非雙方功力懸殊,劍口應該不會這樣平整。朱某人不明白的只是,這事為何會在這附近發生?」
八手人猿道:「可不是,要說對方系為劫鏢或尋仇而來,何以會在動手之前,先自窩裡鬧翻?」
俞人傑抬頭微微一笑道:「孔師父以他們是一家人?」
八手人猿怔了怔道:「要不然」
左手神劍道:「這一點的確使人迷惑。不過,朱某人還有一個想法,就是這也許只是一種巧合,雙方於他處發生爭鬥,一路追殺至此,結果一方不敵,授首喪命。而勝方離去前後,根本知道下面江中泊著一條鏢船!」
俞人傑點頭道:「不無可能,但願如此!」
第二天,開船之前,三條船上的船老大,紛紛過去探詢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俞人傑一面加以好言撫慰,一面留心察看三人之神色,結」果,他覺得這三名船老大,全都淳樸異常、並無可疑之處;於是,他益發相信左手神劍之推斷不無道理,這可能只是一種偶發事件。不過,他並未因而減低警覺之心,他有著一個不可動搖的信念,就是不論這次事件是否出於偶然,他仍以為這三條船決不會太太平平到達自貢市!
三天後,船抵巴東。
按照當初之約定,又該輪到大夥兒登岸買醉一番了。然而,出人意外的是,這次卻只上了兩個小夥計!
原來由於大前天鵝掌灘所發生之事故,三名船老大,全有了戒心,他們自動約束手下夥計,誰也不許擅自離船,只派兩個小夥計,上岸去買酒茶,以便大夥兒在船上打一次牙祭。
也許是各地鏢局近年來多已關門改行之故,這三條船,每至一處,前面船上的那面鏢旗,均會引起不少人注目。這次船到巴東,分外顯得轟動。
有的打聽這是哪一家鏢局?設在哪裡?開張多久?有的打聽船上裝什麼貨?值多少銀子?要去什麼地方?有的則打聽押運之鏢師,姓什麼?叫什麼?是否為過去江湖上之知名人物?
閒人一來就是一大群,指指點點,竊議不已。
船家不勝其煩,過來請示俞人傑,對這些好事者,如何打發?
俞人傑想了想,最後吩咐船家:「他們問什麼,就告訴他們什麼好了。這是華容的『四海鏢局』,準備入川辦貨,船上載的,全是生銅,押運的鏢師是『左手神劍』朱子銘、『八手人猿』孔義揚、『中州鐵漢』賀大寶,以及『總鏢頭金筆神俠』俞人傑。」
他暗忖:既然這是一趟明鏢,張揚出去無礙於損益,如有人不識趣,想動腦筋,早點上門來,做一次將問題解決,藉此樹立一點威信,也未嘗不是好事。
他俟船停泊好了,又將左手神劍和八手人猿兩人找來,告訴兩人好好留在船上,他自己則打算去城中走一趟,看能不能對目前之事件,找出一絲端倪。
俞人傑來到城中,各處轉了一圈,眼看天色尚早,便向城門口的一座酒樓走去。
他進入這家酒樓是打算用飯麼?
是的,但並非惟一之目的!
原來這座酒樓,正是天魔教巴壇分壇的所在地!
他以前雖然沒有來過這座分壇,但是,他知道,這座酒樓中,從掌櫃到跑堂夥計,沒有一個是教外人,這兒的那位啟東,便是分壇負責人。他記得這座分壇眼以前的襄陽分壇一樣,分壇主好像也是一名女子,只是這女人的姓名外號,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他只記得這女人的身份,似乎是一名白旗護法!
他之所以能夠記清這座分壇的一切,也就是由於這一點。
因為一般分壇主的身份,都只相當於一名黑旗護法,即使以前的蘇金鳳,這不例外。
巴東並不是一處大地方,分壇主的身份居然是一名白旗護法,這在魔教之中,可說是個十分罕見的例子。
他由是想及,三條船既未在離開華容時出事,亦未在宜都分壇轄境內出事,那麼,最有可能的便是,魔教也許已將此一重要任務,派給了巴東這位傑出的女魔頭這未可知!
至少,目前黃陵廟附近之事件,這座分壇應不致毫無所悉。所以,他肯定的相信,這一頓飯吃下來,一定會多少有點收穫!
那個有著一對招風耳的夥計為他端來一杯茶,一面抹著桌子問道:「相公吃點什麼?」
從這名夥計的神色和語氣看來,俞人傑知道這兒分壇中,顯然不清楚他就是城外河下剛到之四海鏢師。
於是,他隨便點了幾樣酒菜,一面向樓中各處打量過去。
大概是城中其他酒樓無法競爭之故,這座酒樓的生意,看來相當不錯。這時不過午初光景,已經上了七成座,酒客之數,將近半百,滿樓鬧哄哄的,到處都是喊酒呼菜之聲。
賬櫃上那位師爺,是個駝背老人,身份可能是一名黃旗護壇。
就在他一邊打量著那個管賬的駝背師爺,一邊留意著其他酒客們談話內容時,樓梯口忽然出現一名五短身材的勁裝漢子。
這漢子似乎剛趕過一段急路,額角上滿是汗水,胸口尚在不斷的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