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東外向六里屯一條寬直黃澄澄官道上一撥撥人騎飛馳而去。
人騎過處,揚起漫空滾滾黃塵,騎上人一色青衣白邊勁裝,腰繫紫紅色緞帶,神態彪悍。
當地附近居民司空見慣,一望便知這些人物皆都是明珠相府的紫紅帶武師護衛,尤其是京畿附近多是旗上皇莊,六里屯更是明珠賞封賜有,武師護衛眷屬多居於六里屯內,系他等來往必經之路,但今兒個卻有點異樣不同。
為什麼?
往常這些武師護衛返回六里屯時,不是高聲說笑,便是心情愉悅。
約莫相距六里屯兩里之遙,莊堡隱約在望,為首兩騎突放緩了下來,肅冷面上似泛現疑詫之色,只見一騎飛馳奔來。
西天旬爛晚霞映在來騎上人,清晰的察覺驚慌失措的神態。
但聞騎上人高呼道:「尚管帶,大事不妙了。」
為首兩騎左側一滿面絡須,目光森冷,薄唇海口五旬左右老者一躍下騎,右手五指迅疾抓住來騎,詫道:「柯賢弟何事驚慌?」
柯姓漢子躍下騎來,道:「尚管帶,約莫一個時辰前,忽來了十數大內侍衛,帶來車馬多乘,將鄂副首領等家小拿下,共是六家,意欲帶往京城囚禁。」
尚姓老者聞言不禁神色一變,道:「是鄂圖海副統領家小麼?」
「不錯。」
「身犯何罪?是那六家?」
「不知身犯何罪。」柯姓漢子道:「幾近探詢,大內侍衛含糊其詞,似與前明叛黨遺孽有所勾結。」接著說出六家姓名。
尚姓老者面色又為之一變,急道:「大內侍衛走了麼?他們奉了何人所命來此六里屯捕人?」
「現正要上車啟行,六家老小幾經哀求,方允准帶攜細軟財物,據一大內侍衛吐露,他們是奉了太后懿旨。」
尚姓老者忙道:「尚某這就趕回相府!」勒轉馬頭如飛奔向燕京。
暮瞑漸合之際,已然趕抵相府門前。
一帶刀戈什哈目睹尚姓老者神色惶急,勒騎滾鞍下馬,不由詫道:「尚管帶為何去而復返?」
尚姓老者道:「尚某須面見相爺有要事稟明。」
戈什哈望了尚姓老者一眼,笑道:「你來得不巧,相爺片刻之前已奉召入宮去了,回府只怕一時半刻回不來。」
尚姓老者聞言不禁呆住,忖道:「相爺密令逮捕鄂圖海家小,命自己不得吐露,裝作若無其事般出其不意,方不致有漏網之魚,怎料竟遲了一步,逮捕鄂圖海家小雖不知其故,料必事關重大,相爺奉召入宮必為此事,我不免在相府內守侯相爺回府再說。」遂抱拳笑笑道:「承蒙相告,殊深感激,不過尚某方才奉相爺之命辦事,理應覆命,尚某還是理該守侯相爺回府才是。」
那戈什哈揚眉哈哈一笑道:「尚管帶今兒個是急麼啦?自家哥兒們那來這許多禮數?豈非……」說時忽見巷首轉入兩騎,蹄聲得得,不禁張目注視,止口不語。
只見兩騎並轡奔來,騎上人一色大內一等侍衛服飾,轉眼即至,雙雙落鞍下馬。
戈什哈慌得行禮問道:「兩位大人此來為了何事?」
一大內侍衛沉聲道:「有一紫帶護衛尚啟泰在內麼?你家相爺現在宮內立待尚啟泰問話。」
此言一出,尚啟泰不禁面色大變,躬身行禮道:「小的就是尚啟泰,但不知為了何事?兩位大人可否告知?」
「我等亦不知為了何事,尚護衛,請即隨我等入宮吧!」
尚啟泰唯唯應了一聲是,登騎隨一雙大內侍衛離去。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才見明珠乘轎回府,面色陰沉,護衛叢中卻不見尚啟泰在內。
戈什哈趨至明珠眼前,低聲密稟數語。
明珠面色異樣難看,沉聲道:「知道了。」言未畢巳邁望府內而去。
大廳內燈光照耀如晝,一群謀士忙與明珠計議,廳外四周戒備森嚴。
只聽明珠厲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宮內接獲密報,謂華山與前明叛沆瀣一氣,假華岳為根據地,招兵納叛,意欲興兵作亂。」
一謀士道:「相爺不是應陝甘總督琦恩之請,高黎貢山三老助西華子復任掌門,一面以潼關之兵調往華山之下彼此呼應,一舉盡殲叛徒,相爺何慮之有?」
「毛病就出在此處,宮廷接獲密報,竟指西華子與高黎貢山三怪等群邪實乃叛賊徒黨,老夫力辯其誣。太后與皇上不信,又稱老夫門下鄂圖海等人有通叛之嫌。」明珠氣極敗壞揚聲道:「不巧的是老夫接白無明飛訊告以務必將鄂圖海六人家小殺之滅口,即命尚啟泰趕來行事。」
「鄂圖海等是否真如白無明所說……」
謀士言猶未了,明珠即皺眉搖首道:「白無明率眾前往嵩洛,均立下生死狀,要知此乃老夫私事,與西嶽華山風馬牛毫不相關,但內廷為何知曉鄂圖海等已離京外出?蹊蹺就出在此處,令老夫百思莫解,更為何竟比老夫早了一步擒捕他等家小?」
不道明珠憂心惶急,謀士們亦惶惶不知所措,除了飛訊白無明查詢其中確實原因外,貿下對策恐弄巧成拙。
這時,九城之外暗中佈滿了大內高手,守侯宣得勝到來。
宣得勝若在夢中,紅日尚未西墜之際,業已抵達距京四十里外馳館。
那明珠權勢仍極炙手可熱,九城內外滿佈眼目,事無鉅細明珠莫不預聞,大內高手舉動也難逃明珠眼目之下,今日突發現了大內高手此平日要多,而且多半換著了常人衫服,舉止亦神秘異常。
蘆溝橋靠宛平這端,官道房有座酒坊,賣酒的當然有陳釀好酒,自不在話下。但這家酒坊燒鹵風味特佳,尤其是野味鹵制燒烤更稱拿手,故買賣鼎盛,食客常滿。
靠壁一張座頭坐著一個貌像冷肅,目光炯炯的中年漢子在舉杯淺飲,目光卻不時了向店外。
忽聞身後傳來一聲低笑道:「裘爺好逸情雅致,獨自一人在此品嚐美酒佳餚。」
中年漢子暗道:「咱早料知你必忍不住探詢。」嘴角泛出一絲得意笑容,轉面四顧,只見是-青衣小帽老者,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景兄,咱是忙裡偷閒,酒饌興濃,亦藉此另有任務在身,非在此守候不可,請坐。」
景姓老者乃權相明珠府中記室,表面上算是文人,其實險誘姦陰,更身蘊武功,聞言定身坐下笑道:「在下說哩,裘爺乃內廷侍衛,那有得閒在此?」
中年漢子哈哈一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重要大事,今晨清蓮格格奉太后懿旨西山上香,囑命裘某在此守候,格格嗜食這店鹵制野味……」說著擎掌傳喚小二。
小二奔來,忙道:「小的已遵爺台吩咐廚下精選的新鮮野味鹵制,馬上就好。」
裘姓中年漢子點點頭。
景姓老者笑道:「清蓮格格想必趁進香之便游賞一番,但不知簡小王爺亦偕同隨行麼?」
「小王爺仍在陪侍太后,只有小王爺能使太后開懷大笑,心胸愉悅!」
「說得正是……」景姓老者展眉諂笑,正要設詞套問一些內廷隱情,忽聞店外官道傳來人喊馬嘶,車身轔轔。
小二也慌不迭地連奔帶跑送上一大包鹵制薰臘野味。
裘姓侍衛拿起道聲:「失陪。」急步出店外。
景姓老者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出。
只見官道上兵馬前後簇擁著一輛華麗馬車,裘姓侍衛急趨至車前。
火矩照耀著,車簾開處,探身可見一旗裝麗人,那不是清蓮格格是誰?
清蓮格格在裘姓侍衛手中接過野味,不知說了什麼話,車簾一合,驅車而去。
裘姓侍衛亦自登騎隨離,殊不知車內卻有那陝甘總督戈什哈宣得勝在內。
景姓老者目注清蓮格格事騎遠逝,沉思有頃,忽地面色一變,暗道:「相爺已飛訊傳白無明趕至京城,白無明卻無飛訊返回,莫非被人截獲?相爺心疑清蓮格格與簡松逸與他暗暗作對,怎奈查無實據,但只有他們可與相爺相抗,清蓮格格上香之事怎一無耳聞?其中必然有詐。」忖念之間不禁心神一震,忙騰身向蘆溝橋疾掠而去。
他一接近蘆溝橋,橋側暗中身影一閃而出攔在他身前,不禁大吃一驚,五指迅如電光石火伸出抓向那人。
那人忙道:「景老。」身形疾挪。
景姓老者聞得耳音甚熟,五指疾撤收回,認出那人,不由怒道:「怎麼是羅護衛你?」
那人忙道:「相爺片刻之前又奉召入宮,臨行之際命羅某速找著景老去……」
言猶未了,兩人只覺胸後一冷,眼前猝黑,望後倒下。
口口口
深宮內苑到處燈火照耀,光亮如晝,禁衛森嚴。
宣得勝被點了睡穴,軀身藏在清蓮格格車底茫然無知。
明珠宮中亦滿佈了眼目,今晚卻格外不同,均摒拒於深宮之外,由言曉嵐率領親信侍衛把著,連宦監宮娥均聚集在一所偏殿內,一絲風聲俱不得而知。
朝房內外文武官員多達卅餘名,均為二品以上大員,面色沉肅,鴉雀無聲。
晚上聖上召見,顯然定有大事,明珠端坐於朝房內一把太師椅上,面色仍是那麼從容鎮定,不時微笑向身旁官長低聲細語數句,但卻腹內宛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
這時,內廷禁宮一條長廊上,石欄旁放著一張湘妃竹榻,塌上直挺挺地躺著一人,正是那陝甘總督身旁戈什哈宣得勝。
他睡得好甜,鼻息可聞。
四名大內侍衛及一名老宮監正靜靜等候著宣得勝醒來。
宮監低聲道:「差不多了嗎?」
一大內侍衛輕笑道:「已點開睡穴,尚餵服醒酒藥,立即便會醒來。」
「那就好。」宮監道:「咱家恐萬歲爺發急。」
突然,只見宣得勝伸手擦了擦眼皮,喃哺自語道:「好睡,怎麼睡著了。」兩眼一睜,不禁面色大變,猛地原身立起。
一大內侍衛沉聲道:「宣得勝,此乃紫禁大內,快隨我等去見皇上。」
一聽去見皇上,宣得勝更為之神色慘變,低應了一聲:「是!」俯首貼耳隨去。
康熙帝正在內殿與清蓮格格及泰親王密議,目睹宣得勝緊隨宮監及四侍衛入殿立即止口。
宣得勝行禮如儀。
康熙爺道:「你就是琦恩跟前的宣得勝麼?」
宣得勝叩首道:「奴才正是宣得勝。」
康熙帝將封信函拋在宣得勝面前,沉聲道:「琦恩是不是命你帶這封信送交相國明珠?」
宣得勝入殿之前早就發覺密函已失,面色如土,連連叩首,道:「奴才該死!奴才知罪!」
康熙帝道:「你並沒有罪,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朕現在要你去辦一件事,你可願意麼?」
宣得勝頓首道:「奴才萬死不辭!」
「好,朕也不罪你,事成之後另有封賞。朕問你,潼關之兵可是應琦恩之命圍困西嶽麼?」
宣得勝汗下如雨,頓首道:「琦大人也是應相國之命才如此做的。」
康熙帝頷首道:「朕知道了,你相隨琦恩年久,把此事原委就你所知,不得絲毫隱瞞,從實奏明。」
宣得勝知曉得雖不多,卻盡其所知不敢隱瞞,一一奏知上聞。
康熙面色冷肅,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宣得勝叩頭謝恩,隨著四名大內侍衛離去,尚自遍體冷汗,顫抖下止。
康熙皇帝震怒不已,意欲立即下旨將明珠處死。
殿後突轉出太后連道不可,急則生變、力主慎重,先削弱明珠黨羽再說。康熙沉思須臾,立命召見吏兵二部尚書。
朝房內忽聞召喚吏兵二部尚書,明珠不禁一怔,揣摸不出康熙有何用急,急趨前詢問宮監,聖上外還有何人陪侍。
宮監答稱不知,僅康熙帝一人而已。
明珠不禁心亂如麻,限看著吏兵二部尚書隨著宮監離去,只覺自顧命托孤起,事無鉅細均須經過他自己咨商,此乃頭一次,深感天心難測。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才見宮監走來宣召明珠相國晉見。
這一個時辰漫長如年,明珠未見兩部尚書出來,不禁低聲詢問宮監。
那宮監答話時委婉閃爍,只說兩部尚書已回府第,卻不知皇上相召何事。這幾日皇上心情不好,相國應答須謹慎小心。
明珠相國隨入內殿,只見康熙帝一人秉燭觀書,疾趨向前行禮如儀。
康熙帝和顏悅色賜坐。
明珠心頭一塊大石似落下一半。
康熙帝微微一笑道:「潼關總鎮石振遠為了何事調遣五萬精兵圍困華山?聽說琦恩受卿家之請才令檄石振遠如此。」
明珠不禁呆住,惶悚跪下道:「臣聞得華山藏有前明遺逆勾結叛黨意欲在華山起事,是以密囑琦恩嚴防及據實查明奏報,那知琦恩小題大做。」
康熙帝淡淡說道:「依朕所知,並不如卿家所說,那原任掌門人西華子,心性不端,暴虐無常,為華山本門中人不喜而被見逐。那西華子竟不自檢點反省,閉門思過,妄思重登掌門之位,圖借外力及江湖凶邪高黎貢山三怪令狐兄弟三人率同多人攻擊華山,那令狐三怪又是琦恩記名師父是麼?」
明珠聞言暗暗凜駭,不知康熙何以如此清楚,頓首道:「琦恩委實該死,竟敢蒙蔽老臣。」
康熙不勝詫訝道:「相國真不知麼?那就奇怪了,卿家府內紅帶護衛都統領鄂圖海等人,亦相勸令狐三怪、西華子,幸虧董昭返京路經華陰恰巧遇上及時阻止。」
明珠不由大驚失色,暗道:「原來是董昭,哼,老夫如不殺你誓不為人。」忙頓首道:「老臣密令鄂圖海等秘趕滇川,探悉三藩舉勁,他們豈會參與華山之事?」
康熙帝冷笑道:「相國不知之事太多了。尤其鄂圖海已與叛黨勾結,相國居然茫無所知,你跟前的人要多加注意,濫竽充數並不要緊,重要的是須防敵人滲透,如此相國未免太危險了,鄂圖海等人有意將其家小遷往六里屯,以免後顧之憂,朕卻鞭先一著。」言罷放聲哈哈大笑。
明珠頻頻叩首道:「臣無知,臣該死,但不知鄂圖海等已俯首就擒認罪了麼?」
康熙兩目一睜,冷笑道:「鄂圖海他們太也膽大,桀傲不馴,自恃為相國中護衛,不但不將董昭放在眼中,反出言不遜,是以董昭任他們奔往華山,飛奏朕知將其等家小拿下。」說此忽轉顏垂詢軍國大事甚詳。
這一來,明珠一直留在宮內,不覺天明五鼓早朝時分退出內宮,不敢回府與文武百官守在朝房內上朝。
明珠心神不定,文武百官他無不知之甚詳。但今晨有點異樣,為之驚心瞻寒,幾乎半數調遷及外放,乃恍然明白召見吏兵兩部尚書原故。
散朝甚晚,因外放官員一一唱名升見之故。明珠回府後,那有門官報知陝甘總督琦恩遣密使宣得勝求見,心中一驚,忙道:「請他進見!」
宣得勝膽戰心驚,走入大廳行禮道:「卑職參見相爺。」
明珠望了宣得勝一眼,道:「你何時動身入京來的?」
宣得勝道:「卑職是前晚奉恩大人之命,星夜兼程換騎趕來京城,天甫黎明即已趕至。」說時自身旁取出密函呈上。
那密函顯然偽造,並非康熙帝擲交之函,封以火漆,字跡逼常無異,而宣得勝答詞亦曾指示機宜,以免露出破綻。
明珠拆閱密函後,不禁出聲長歎道:「陰差陽錯,怎麼會被董昭撞見,你在長安撫署是否真瞧見霍天祥本人麼?」
宣得勝道:「確曾見過,卑職來京尚蒙霍護衛指點如何避免被發現形跡,才安然得入相府。」
明珠暗道:「白無明為何飛訊說鄂圖海、霍天祥等為冷薔宮少主閻玉及敵對不明人物生擒和失蹤不明生死下落?哼哼,必是白無明去京時與他們面和心違,公報私仇。但為何鄂圖海、霍天祥忽去陝西華山?其中定有蹊蹺,俟白無明趕回,問明再作道理。」略一沉吟,道:「宣得勝,本爵已然知情。你可速回,華山之事只有聽其自然,囑恩大人千萬不可參預。」
宣得勝道:「卑職遵命;不過……」
「不過什麼?」
「恩大人吩咐卑職無論如何須請作書回覆,不然難以取信恩大人。」
明珠默忖須臾,只覺回函有此必要,趁著董昭御史尚未還朝之際,早為之計以杜塞董昭之參。頷首道:「你在外暫候吧,帶著本爵回覆信函立即離京。」
宣得勝唯唯稱若退下。
明珠作書已畢,親信謀士巴扎趨入稟道:「相爺,屬下只覺大事不妙,不如先發制人。」
只見明珠面色一沉,冷笑道:「你也聽說了官員調遷及外放之事,這也動不了老夫根本,但不可輕舉妄動,泰親王尚有五萬精兵駐守城外呢。」
巴扎詫道:「朝旨已頒,不是由李都統率領守護嘉峪麼?怎麼尚未啟動開拔?」
「李都統請准假三日返保定原藉祭祖,銷假後方領大軍西行。」明珠說時將信函交與身旁護衛送往宣得勝。
巴扎還欲晉言。
明珠已自不耐,道:「謀定後動,欲速不達。俟老夫請吏部兵部尚書過府商談,再作道理。」立命持帖相請。
一夜未睡,心情憂揣不寧,不覺睏倦異常,就在書房稍事假寐,明珠溫語摒退巴扎。
巴扎也不知要如何,只是有一種不吉之兆拂之不去,暗歎一聲告辭退下。
但明珠也有明珠的想法,認康熙帝年事漸長,是個英明有為、雄才大略之主。凡事自有主張,當然不能凡事聽命自己,顯得庸儒無能,有非常之器必以非常之策,若貿然從事,必兵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雖然朝廷內外官吏更動異常,卻無人降謫,更與自己佈署卻無所更張,並非燃眉之急,心情略略放寬。
他一睡竟然睡得恬適異常,睜眼醒來已是近午時分。
忽見巴扎帶著一群謀士進入,神色慌亂,稟知一些明珠不願發生之事。
九門提督換易,由泰親王精兵五萬接代九城防護。原任九門提督信兵布援浙閩沿海立即開拔。
京畿兵將亦已更換內調外遷。
陝甘總督琦恩擢散秩大臣,遺缺由川督遞補。
潼關總鎮石振遠調盛京鎮守。
尤以六都司官及內廷侍衛宮鑒等均大事更張,令明珠不禁目瞪口呆,心知吏兵兩部尚書不能來了,半晌神定,哈哈笑道:「老夫不過乃閣揆而已,大清主子又不是老夫,諸位何用慌亂?更須冷靜,以不變應萬變才是。」隨即吩咐擺宴,舞樂助興。
巴扎瞧出明珠心思,趨至明珠密語道:「相爺不如改弦易張,密令程乃恭和白無明放棄……,如此這般,亡羊捕牢,猶未為晚。」
明珠目光迥然一亮,頷首命巴扎依計行事。
忽聞報知皇上密召,明珠不禁矍然一驚,神色大變……
口口口
豫冀道上兩輛華麗雙駒套車內分乘紫鳳司徒嬋娟、辣手羅剎展飛虹、小龍女陸慧娥及紫鳳四婢,三女無異同胞姐妹,簾內不時傳出三女嬌脆悅耳笑聲。
車前車後由無影刀薛瑜、御風乘龍符韶、神槍谷鳴、擒龍手陸慧干四人衛護著。
鐵膽孟嘗徐三泰等群雄已先行入京。
距二車之後一里之遙,亦有數騎護著一車騎奔馳行。騎上人正是泰親王府長史孔廷芳及大內鐵侍衛統領薩磊等一干大內高手。
車內坐著簡松逸及鐵面御史董昭。
這次符韶未曾充任車把式,與薛瑜等人衛護諸女防薩磊起疑,雖不恨他,但恐日後行事有所妨礙。
董昭風骨更直,正色立朝,朝野尊崇為鐵面御史,卻對筒松逸異常欽敬,言談甚歡。
途中迭獲報知朝中大事,董昭不禁額手稱慶道:「皇上聖明,明相羽翼盡失,京畿可高枕無憂矣。」
簡松逸微笑道:「在下還未恭賀董大人榮擢監察都御史。」
董昭不禁一怔,道:「下官尚未聽得有此一說。」
簡松逸微微一笑道:「董大人稍時自然知道。」
不久,董昭忽然得知,恍然悟出一切都預有安排。
萬家燈火中他們一行已安然入了都門。
簡松逸才入得泰親王府邸坐定,即聞知明珠三度宣召入宮,現仍在宮中與皇上閒話家常,皇上曾垂詢文武官員更迭有無不當,人地不宜情事。」
孔廷芳大笑道:「明珠怎敢妄置一詞,只答稱皇上聖明而已。」
谷鳴笑道:「這叫做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
無影刀薛瑜匆匆走入,道:「少俠,白無明已調集各處人手奔向豫東太康。」
簡松逸星目一亮,道:「是時候了,俟各處人手趕集白無明處,再將截獲明珠之飛訊予白無明,讓他們蛇無頭不行,不戰自亂,一舉盡殲。」
薛瑜道:「老朽等何時可離京?司徒老夫人與蒲老等一行諒不久可趕至豫東,鬼影子閻白楓與司徒莊主兩人深入萬山叢中,行程緩慢,抵達冷薔宮非須十天半月不可,老夫人放心不下老莊主,意欲暗隨其後,經蒲老勸止。」
簡松逸略一沉吟,高聲道:「後日一早立即動身,在下意料明珠必不願善罷干休,今晚明天定有所舉動。在下若是他,眼前正是大好良機。」
夜風中忽送來一個陰惻惻冷笑道:「不錯,這正是大好良機,但老夫不願如此做。簡松逸,你若自命是英雄人物,老夫在流沙河口等你,不見不散!」
語聲傳來之際,無影刀薛瑜等神色一變,欲循聲撲出,被筒松逸示意制止,朗笑道:「好,在下立即前往,不見不散。」
那語聲寂然,顯然人已離去。
孔廷芳怒形於色道:「此人委實膽大包天,王府戒備森嚴,焉能被他出入,如入無人之境。」
簡松逸手指窗外一株參天古榆之上,笑道:「此人一身武功登峰造極,但身形一落在樹梢,不巧卻被在下發覺,改作高聲,使此人心神震懼在下為何知道明珠奸相今明之日必有所舉動,不敢造次。是以設此調虎離山之計,意欲誘開在下雙管齊下之策。」
符韶驚道:「如此說來,此人並非獨自一人了。」
「那是自然之理!」簡松逸道:「此乃明珠背水一戰,在下聞知明珠有一謀士巴扎,智計極高,乘著明珠留在宮內,不論成敗,明珠均可推諉一無所知。」說著低聲指示機宜,背劍穿窗迎牆飛掠而出。
流沙河口乃永定河一條支流會合處,沙諸遼闊,僻靜無人,一條迅決身影暗隨簡松逸之後,忖道:「老夫叫你永遠到不了流沙河口。」身法加疾,卻不料簡松逸身法更快,一晃眼便自疾射如箭,遠去無跡。
那人不禁怔住……
泰親王府外屋面上鶴行鷺伏甚多夜行匪徒,漸迫近王府意欲燃點火箭射入火焚王府。
一匪徒首先用火折子點燃火頭,轟的一聲,赤紅火焰湧現正搭弦欲發之際,忽奪口慘叫驚呼出聲,火招撲向鬚髮燃燒全身,頓時成為火人,手舞腳踏。
其餘多名匪徒亦在其後霎那間搭弦射箭,未能及時驚覺,余火焰反撲時已自不及。
這時無影刀薛瑜、神槍谷鳴、御風乘龍符韶帶往王府高手由四面八方湧襲而上,寒光電閃,所向披靡,淒厲慘嗥騰起,紛紛倒下斃命,無一漏網。
雷霆萬鈞之勢,只不過盞茶時分便欲肅清,王府之人迅即清理屍體乾淨,又再恢復往昔的寧靜安謐。
一條黑影飆忽落在泰親王府側一顆巨樹之下,現出一黑衫老叟,鬚眉黑亮如漆,目光炯炯如電,似感不勝驚詫。
忽聞身後送來清朗語聲道:「尊駕既然相約在下流沙河口不見不散,為何不守承諾?」
黑衫老叟猛的一震,驀然四顧,道:「老朽去了,但不見閣下影蹤。」說完神色大變,因不見簡松逸身在何處。
但聞簡松逸語聲道:「你這是自欺欺人之談,在下明明見你追躡在下之後,不料尊駕竟不守諾言。出爾反爾,莫非尊駕覬覦泰親王府內奇珍異寶麼?」
黑衫老者哈哈大笑道:「奇珍異寶有何用?老朽要的是你的性命!」
「取我性命容易,但要去流沙河口。」
「好!」黑衫老叟穿空斜飛而起,去如流星閃電。
滔滔河水,滾滾不絕,月映沙渚,寂寥無人,黑衫老叟像是鷗鳥般落下,遊目四顧,不見簡松逸何在,禁不住呆住。
這老叟萬萬想不到自己設詞誘離簡松逸卻反為所誘,所安排的人手更一無舉動,難道又遇上什麼變故不成?
夜空星斗閃爍,河風掠面至寒,突聞簡松逸傳來清朗笑聲道:「尊駕委實膽大,居然奉明珠之命前來王府尋釁,眼前也好報出尊駕字號了吧。」
老叟沉聲道:「閣下錯了,老朽並非奉了明珠之命而來,乃是私怨向閣下討取一筆血債。」
「在下自問與尊駕陌不相識,無怨無仇,何來血債?」
「喪身在長江鏢局之外盤邛乃老朽之徒!」
簡松逸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尊駕系盤邛授業之師。」突然現身,笑道:「明珠所網羅十七高人有一羅喉煞手雷起雲就是尊駕麼?」
老叟神色一變,道:「明相料測壞他大事的果然不錯是你!」
簡松逸微微歎息一聲道:「今晚若十七高人在此,在下萬無生理,只可惜尊駕僅獨自一人。」
羅喉煞手雷起雲暗道:「恩相猜測他武功上乘,出神入化,卻無人見過,老朽卻不信他年歲輕輕,武功再好,能有多大火候?」不禁面色一沉,陰側側笑道:「老朽一人也可要你性命。」說時右掌橫切飛出,倏忽之間已攻向簡松逸胸前,決如閃電。
簡松逸身形一挪,移形換位避開來掌,雙肩疾振竟幻出無數身影,挾著密如雲片掌影,四面八方湧襲玫向羅喉煞手雷起雲。
雷起雲不禁大吃一驚,才知小覬了對方,更瞧不出對方施展是何奇奧武功。
但他究竟是武林高手,深知虛實相互之道,一收斂心神,展開一身絕學迎攻。
轉瞬之間,雷起雲神色突變,察覺簡松逸掌力愈來愈重,沉壓如山,歎道:「不好,果然此人身懷絕學,若不見機離去,老朽不免喪身之禍。」身形一振,肩背胸脅等處疾射出十八隻湛藍光球,波波破裂,散碎鐵片內爆散千萬牛毛飛針,一鶴沖天穿空飛去。
雷起雲落在十數丈外,甫一站起身形又騰之際,迎面忽現阻一人,大喝道:「你走得了麼?」雙拳一揚。
只見雷起雲悶哼一聲,驚道:「神刀無影。」說時身形已斜翻而出。
不料迎面又冒出一人,喝道:「你還想逃!」
雷起雲跌跌撞撞衝出十數步,胸前為罹剎錐猛力撞擊,驚呼道:「神槍無敵!」
突感腰繫一緊,身形不由自主地被帶向半空。
原來他為符韶長鞭卷甩飛去。
雷起雲究竟不愧為武林高人,臨危不亂,身在半空丹田真氣一沉落實下地。
不巧的是,竟落在簡松逸面前,目睹簡松逸安然無恙,才知今晚想逃,其難無異登天,不禁暗暗膽寒。
簡松逸目注雷起雲道:「在下本不想殺你,但尊駕竟妄施陰毒暗器,可見尊駕居心狠辣,委實饒你不得。」
雷起雲四面巡視一眼,冷笑道:「閣下竟網羅了無影神刀、神槍無敵及御龍神鞭,難得難得,卻殺不了老朽。」
簡松逸朗笑道:「在下真不能殺你麼?」
雷起雲厲聲道:「老朽寧死不彎,絕不讓閣下生擒,只要閣下有能為殺死老朽,自當瞑目無恨。」
簡松逸心知雷起雲已有自絕之意,遂微微一笑。
雷起雲又道:「老朽僅為了報卻殺仇尋釁,與他人無干。老朽不敵,當死而無憾。但不知閣下能在幾招之內殺死老朽?用掌還是用劍?」
簡松逸已察知雷起雲用心,道:「在下用劍,尊駕身帶有劍不妨抵擋。」
「但不知閣下施展幾招?」
「僅需三招!」
雷起雲目中神光一亮,暗道:「好大的口氣,你也太小看了老夫。」沉聲道:「若過了三招之外咧?」
簡松逸朗聲大笑道:「倘三招之內不能殺死尊駕,絕不再擊,任憑尊駕安然離去。」
「老朽相信閣下說話算話!」雷起雲拔劍出鞘,暗道:「普天之下尚沒有能在三招之內取老朽性命之人。」
簡松逸道:「恕在下得罪了。」
雷起雲長劍揮動,罡氣護布體外,體內真氣布泛全身,兵家之道,攻擊乃最好的防禦。他急於搶先出劍,那知眼前寒虹暴閃,已晚了一步。
剎那間狂飆四起,飛沙走石,勢若排山倒海,雷起雲不由大驚失色,猛感雙肩一震,忽聞飆風風中傳來一聲:「阿彌陀佛,劍下留人!」
寒飆狂風疾斂,星月映射下雷起雲神態慘厲駭人,只見他雙臂齊肩砍下,血湧如注。
簡松逸迎著百了禪師躬身施禮道:「老禪師別來無恙?」
百了禪師合掌高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托庇粗安,並非老衲代他求情,無奈他雙手血腥,殺害了志士多人,借刀誣害毒殺,以致英烈寇抑難伸,是以老衲求情暫饒他不死,以查明當年實情。」說時手掌一招。
沙地遠處突掠來十數勁裝老少不一豪傑志士。
百了禪師道:「這些施主均為當年被誣或慘遭殺害英烈後人及戚舊友朋,雷起雲雖是主凶其中之一,但不難在他口中道出內情。」
羅喉煞手雷起雲心神猛凜,知難脫身,頓萌自絕之念,卻感覺穴道已被制住不禁大驚。
只聽身後傳來無影刀薛瑜冷笑道:「你想死麼?死也未必如此容易!」
雷起雲在不知不覺雙肩已失之際,被薛瑜凌虛出指封住滿身穴道,口噤難語,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但已無可奈何。
這時十數掠至勁裝武林志士,紛紛向簡松逸行禮道謝。
簡松逸向百了禪師約了相會之期,轉身偕同薛瑜三人奔向京城而去。
燕京仍是華燈如畫,行人如織,肩摩接腫,車水馬龍。往來不絕,僅軍馬此平常多了點,但毫不惹目,異常安詳。
簡松逸走入一座崇宏寬敞府邸,距清蓮格格所居不遠,自他封爵後即蒙賜第,但只偶作休息治事之所。
他一邁入府邸,鐵膽孟嘗徐三泰率領群雄及展飛虹、司徒嬋娟、陸慧娥諸女迎於階下。
群雄中多人帶傷裹紮,簡松逸不禁驚訖詢問。
原來雷起雲率領群匪襲攻泰親王府時,另一批匪邪潛入偷襲,幸賴小龍女陸慧娥及早發現,設入甕中捉鰲之計,除當場格斃外,無一漏網,群雄格鬥之際受傷。
簡松逸劍眉一揚,搖首慨然歎息道:「今日才知明珠之奸無人可此,他此舉無論勝敗,即是皇上均不置信他會再挾怨報復。」
徐三泰怔得一怔,道:「不錯,即使老朽若非目睹也無法相信。但他全軍覆沒,恐接踵來襲。」
「諒他再也不敢,但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在下要使他如驚弓之鳥,睡臥不寧,九城之內再不敢妄生異心!」簡松遜立即問知府內司官言明珠仍在內廷與皇上商計軍國大事,遂乘騎逕入內宮。
口口口
明珠三更將起始返府邸。
巴扎等人均急燥不寧,憂形於色,一見明珠回府紛紛趨前請安。
明珠坐定,目注巴扎道:「方纔在辭皇上之前,松逸小兒突晉見皇上,奏知九城內外亂徒叛黨頻頻現身,意欲製造混亂,他當機立斷,誘至郊外一舉殲斃數人,皇上即命老夫飭命衛軍侍衛嚴防,不得在京畿生事,倘生變故,唯老夫是問!不言而知,你所辦之事又成泡影了!」
巴扎不禁面色如土,道:「小的密令雷起雲等人分二批猝襲泰親王及簡額附府邸,無論成敗均嫁禍於叛黨,決連累不到相爺,但迄今宛如石沉大海,莫非全軍覆滅麼?此絕不可能!」
明珠冷笑道:「有什麼不可能?松逸小賊太厲害了,絕口不提不明人物侵襲之事,嘿嘿,老夫不報此仇警不為人!」
巴扎道:「皇上召喚相爺為了何事?」
明珠歎息一聲道:「為了調動官吏,垂詢老夫有無不當之處。但木已成舟,老夫又何能妄置一詞?據聞各省地方官員至縣丕主薄,上至督撫將軍,共一千四百六十七名,吏兵工部衙門漏夜製造文冊,關防嚴密,無法聞知絲毫清息。」
巴扎愕然色變道:「皇上此舉委實狠毒,不言而知意在對付相爺,使相爺一切安排俱成泡影,相爺如不早為之計,恐蹈韓信未央覆轍!」
明珠聞言面色闇然,心情激盪。
這時,明珠突聞由九門提督偕同大內侍衛及禁衛御林軍已在六里屯後各處皇莊搜尋藏匿叛黨,不禁面如死灰,目瞪口呆,神色慘變……
(第四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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