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是飄逸出塵,有如朗月青松般的中年和尚,在不惜損耗真無內力,數次為鐵英奇通經舒脈之後,神色間已顯得萎頓已極。
但是當他看到鐵英奇的臉色,由蒼白漸漸回復了血色,呼吸也慢慢粗壯起來時,他淚痕縱橫的面頰上又垂下了兩行熱淚,同時也綻開了一層寬心的微笑。
他抬頭向霉臭的石洞口下遊目搜視一陣,皺起修眉自言自語道:「此非養傷之地,看來只有抱他下山了!」
於是他背起鐵英奇,悄悄的離開了望霞峰,在巫山出口處,找了一座人跡罕至的小山神廟,用翠竹蓆草搭了一張溫軟的小床,將鐵英奇安置睡好。
鐵英奇先被幻影神翁以「七煞指」點傷了全身筋脈,又挨了重重的一掌,原先萬無生理,幸好他身藏救傷奇藥「奪命金丹」,再加這位中年和尚功力高絕,打通了他被「七煞指」閉死的筋脈,總算從死神手中爭回命來。
就這樣,他還是在那位中年和尚早晚行動治療之下的第七天,才完全恢復了神智,而這個時候,那位中年和尚因為精力損耗過度,已是瘦得皮包骨,不成人樣了。
鐵英奇第一次張開清弛的星眸,中年和尚一陣激動,失神的雙目中竟又迸射出精光。
鐵英奇翻身坐起,迷們地道:「我怎會在這裡的?」
那中年和尚伸手按他重新睡下,低聲道:「小施主,你傷勢太重,還得靜養三天,才能下床走動!」
鐵英奇想起望霞峰頂的那一幕,情不可抑地問道:「是禪師救了在下一命麼?」
那中年和尚慈悅地道:「救你一命,其功不在小僧,而是小施主你自己隨身攜帶的丹藥。」
鐵英奇感激地笑道:「小生縱然身懷療傷聖藥,若非禪師代為搜出餵服,也不能留得命在!禪師再造之恩,小生感激不盡。」
中年和尚微笑道:「機緣巧合,舉手之勞,小施主千萬不必放在心上,現在你快行動一遍,默察全身有何不適之處,告訴小僧,再另謀醫療之道。」
鐵英奇尚待分說,卻被中年和尚含笑止住了。
於是他只好瞑目運起「先天無極兩儀神功」,走遍全身奇經八脈,經三十六關,直達十二重樓,週而復始,立覺全身真力充沛,躬身謝道:「禪師佛法無邊,小生不但完全好了,而且全身真力猶勝往昔數倍了……」
中年和尚臉上掠過一道驚異之色,「咦」了聲,伸手搭在鐵英奇腕脈,輕聲道:「小施主即速運功一周天,讓小僧一察究竟。」
中年和尚手切腕脈,末幾,臉上忽然綻展無比快慰的笑容,道:「小施主,你一定曾獲得過什麼奇遇,服食過什麼增加功力變化體質的奇藥,那些奇藥的藥力小僧運功引動之下,已開始發散。再有數日之功,待藥力完全發散開來,小施主即身可具舉世無雙之功力,小僧這裡為你道賀了。」
鐵英奇俊目連閃,凝眸注視中年和尚有頃,點頭道:「小生四位師叔說要使四種奇藥藥力完全發散,非『百卉朝陽』大法莫辦,難道您所施的……?」
中年和尚坦承道:「小僧在小施主身上所施的正是『百卉朝陽』大法!」
鐵英奇疑訝地道:「『百卉朝陽』大法乃天龍派不二心法,禪師如何也能施為?」
中年和尚臉微變,似乎內心甚是激動,最後,他用一聲「阿彌陀佛」壓住了情緒,裝出淡淡的神色,道:「一位天龍派的朋友傳了小僧『百卉朝陽』大法,數十年後,小僧又用『百卉朝陽』大法,救了天龍派掌門人小施主你,前因後果,早已前定,小施主,你說對麼?」
中年和尚這回幾乎不能身繫此間,其身份自是不言可知!
鐵英奇心中釋然,道:「小生糊塗,真是多此一問。」
中年和尚這時反問鐵英奇道:「小施主可是姓鐵,名號英奇麼?」
中年和尚一斂長眉,又道:「小僧法名忘我!」
鐵英奇接道:「請問禪師,你怎對小生情形知道得如此清楚?」
忘我和尚笑而未答。
二人沉默了片刻,忘我和尚忽然道:「小僧意欲將『百卉朝陽』大法,和一套天龍劍法傳授小施主,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鐵英奇立意在未重振天龍武學光榮之前,絕不學涉他派武功,這時一聽忘我禪師能轉授天龍本門武學,不禁怦然心動,但話到口邊,心念忽然又轉,想道:「這位對我有救命之恩的禪師,言詞間十分閃爍,神色也不自然,可疑之處甚多,我得問清他的來歷再作計較。」
他想到這裡,立即注視忘我和尚之面,莊容說道:「小生雖於最近接掌了天龍派,但因入門時日甚淺,對天龍派以往之事所知有限,禪師說與敝派長輩有舊,尚請將詳情踢告,以開茅塞。」
忘我和尚斂眉沉思有頃,最後道:「事情已過二十餘年,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這樣吧,小僧就說個故事給小施聽聽可好?」
鐵英奇立即點頭道:「小生洗耳恭聽。」
忘我禪師語氣沉重地回憶著說道:「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二位後起之秀,二人一樣地氣豪功高,因為二人名字中均有一個『玉』字,故被稱為『武林雙玉』。」說著看了鐵英奇一眼,接下去道:「一位就是人稱藍衣子都的令尊,另一位則是銀衫劍客的周子玉。二人志同道合,連劍江湖,所到之處,群邪斂跡,威舉與日俱增,為當時武林後輩中最引人矚目的一雙奇才。
然而,他們二人雖然交誼莫逆,感情彌篤,可是內心之中,都因自己師門的不凡而帶著三分驕氣,是以二人在武功方面並不心說誠服。
二人都知道這是友情的障礙,於是各人開誠佈公的說出自己的心意,並為打破這層隔核,各人自動公開本門武學,藍衣子都將『百卉朝陽』大法和天龍劍法傳給了銀杉劍客周子玉,而銀衫劍客周子玉也將師門絕學『萬流歸宗』和一套流霞劍法傳給了藍衣子都鐵中玉。」
鐵英奇心情激動起來,雙目定注,他意識到面前這個和尚必是自己父親和周子玉二人中的一個。
忘我和尚越說越流利,接下去道:「他們互相公開內功心法與劍術絕學之後,彼此之間,果然更增敬服,但是,到底誰強誰弱的這個問題,卻仍然沒有從他們意念中消除。」
於是就在二十年之前,他們相約在一處人跡罕至的深林之內,作了七天七夜的武學印證,七天七夜下來,二人功力悉敵,難分上下。
鐵英奇腦中映現一幕幻影——一座古老森林之內,兩個要好的年輕朋友,經過七天七夜的苦戰,已是疲憊不堪,但仍不休的苦撐著。不由歎道:「那又何苦啊!」
忘我和尚黯然道:「是的,當時如果他們能有小施主現在這種心情,也就不會有下面的慘事發生了。」
鐵英奇心頭一震,想起祖父的遺言,料定相鬥的結果,那不幸的一位,可能就是自己的父親,雖然這已是十數年前的往事,可是在他的感情上,卻等於眼前的事實,不由緊張地問道:「哦,最後他們還是分出了勝負!」
忘我禪師笑道:「是的,最後二人之中,一人佔先半招,另一人敗了半招。」
鐵英奇這時又希望那失敗的不是他的父親,急急問道:「是誰敗了半招?」
忘我禪師大笑起來,笑聲中蘊含著無限的淒涼,久久之後,才道:「小僧自稱忘我,連我都忘了,那裡還記得誰勝誰敗!」
鐵英奇臉上掛滿了淚珠,低低道:「難道故事就到此為止了麼?」
忘我禪師:「最後,那失手落敗的人,因感愧對師門,一時想不到,竟羞忿橫劍自刎而死,而另外一人,也因痛失良友,看破人生,出家當了和尚!」
鐵英奇頭腦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立腳不住,一把抓住忘我禪師的衣袖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誰?」他仍希望失招自絕的那一位,不是自己父親。所以稱呼上已把禪師改為「你老人家」了。
忘我和尚眼中泛出一抹思義的神光,以堅定的語言道:「小憎忘我!」
鐵英奇一陣顫驚,縮回抓在忘我僧袍上的雙手,捧在自己的頭,皺眉苦苦思索起來。
他先假設眼前這位忘我禪師就是自己父親藍衣子都,可是想來想去,卻找不出一點可以站得住腳的理由,尤其對方一方枯瘦的臉,根本與「美子都」的名號不相符合。
他卻不知道,忘我禪師的形容憔悴,完全是由於他療傷,功力損耗過度所致。
接著,他又把忘我禪師定為銀杉劍客周子玉來分析:
第一點:他自承「百卉朝陽」大法系由一位天龍派故友傳授,那麼,他就絕不會屬於天龍派的自己父親,不是自己父親,當然就是周子玉了。
第二點:他在言談神情間,含蓄而閃爍,顯然是對故人之後的含愧的一種心理表現。
第三點:他要將「百卉朝陽」大法和天龍劍法傳給自己,必是為減輕感情負擔的一種做法。
有此三點,鐵英奇已斷然確定這位忘我禪師,不是他的父親,而是武林雙玉之一的銀衫劍客周子玉了。
他這時的心情,極為複雜,眼前這位禪師,曾經是自己父親的知交好友,如今又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但是,自己父親卻是間接死在他的手中,似乎把他認作殺父仇人亦無不可。
這樣想,他有點把持不住,左右為了難。
然而,畢竟飽讀詩書,深明大義的他,衡情渡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銀衫劍客周子玉並不算有何罪過,而所遭遇的經歷,也和自己的父親差不多少,假使他們二人異地而處,難道自己也能指責自己父親有何虧理處麼?而九泉下的父親,恐怕也不容許自己這樣做呵!
此理一通;他胸襟立即開朗,戚容未褪,但星目之中,已沒有了仇恨的火焰了。
忘我和尚一直沉重地凝眸注視著鐵英奇臉上的表情,這時見鐵英奇臉色趨於和緩,始鬆出一口氣,暗中對鐵英奇讚許備至,默默呼道:「孩子!你如此胸襟如潮,義理分明,比我當年強多了呵!」
慢慢的,鐵英奇抬起了頭,雙目中射出二道正義凜然的神光,落在忘我禪師臉上,緩緩說道:「禪師,晚輩已經知道你老人家是誰了,家父半招落敗飲恨自絕,晚輩不敢無理取鬧,輕言父仇,但半招之恥,誓在必雪,目前晚輩武功未成,難與皓月爭輝,請假我二年時日,屆時晚輩必在此地領教高招!」
忘我和尚已是一團欣慰,聽了鐵英奇這話,頓又清眉雙蹙:暗歎道:「孩子你為什麼不連這一點也看開呢?」但是,他還是答應道:「好!二年後的今天,小僧在此候駕就是!」接著,又道:「現在該由小僧傳授小施主天龍絕學『卉百朝陽』和『天龍劍法』了。」
鐵英奇剛才原有請求忘我禪師為四位師叔解除「七煞指」的治傷法,現在,他不但沒有了這種想法,甚至連向忘我禪師學習天龍武學的念頭也打消了,同時,他更斷然決定暫時不回到淮陰本派去了。
因為他要加緊尋回祖父失落的《天龍秘笈》,憑本身力量,為天龍派爭光,為父親雪恥。
他已決定拒絕忘我禪師的一片誠意,但有禮貌地道:「大恩不言報,晚輩告辭了。」施了一禮,反身便行。
不正面答覆對方的話,自然就是心領的表示,忘我禪師勉強笑道:「小施主風格凜凜,來日必成大器,唯前車之鑒,望小施主凡事三思而行,小僧不送了。」
鐵英奇心靈微動,止步回身,道:「晚輩謹領教益!」轉眼,他已走出了一丈多遠。
墓地,一條銀色人影,從一塊岩石之後,飛掠而出,擋住了鐵英奇的去路。
鐵英奇只覺一片白雲,飄落面前,不由的後退一步,舉目望去,這一望,只覺得目輝難睜,顏面刷地微紅。
原來,飄身阻住他去路的,是一風姿綽約,容額如花的妙齡少女,長長的秀髮技垂肩後,風中駐立,雪衫飄舞,更顯得風華絕代,清麗若仙。
她秀眉深鎮,玉容含悲,輕啟朱唇說道:「鐵小俠,請緩行一步,小女子等會兒有話請教!」
語落身動,繞過鐵英奇,掠到忘我禪師身前,一頭衝入忘我禪師懷中,哀呼道:「爹爹!你想死孩兒婷婷了!」
忘我禪師推開那自稱婷婷的銀衫少女,惶惑地道:「姑娘不要認錯了人,小憎忘我。與你並不相識!」
那銀衫姑娘,愕得一愕,又撲向忘我禪師道:「爹!你與鐵小俠的話,女兒已完全聽到了,你難道真的忘了你的女兒婷婷了嗎?」
忘我禪師為了某種緣故,不以真面目與鐵英奇相識,而對這位自稱婷婷的少女,更是感到尷尬,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她是誰的女兒了,而目前的情勢,他要否認自己是不可能之事,於是「哦!哦!」二聲,含糊地點點頭,不作肯定表示。
周婷婷見對方的表示不夠強烈,「哦!」了聲正住身形,道:「娘告訴婷兒,你老人家離開家的時候,婷兒生下來只有二個月,你老人家當然不會認識婷兒了。可是,婷兒已練成了你老人家名震天下的流霞劍法,婷兒先舞一趟劍法,你老人家便知道婷兒不是冒名之人了。」
周婷婷能在這種情形之下,設想周到,真不愧為一個奇女子。
她解下背上長劍,先向忘我禪師抱劍一福,然後展開身形將流霞劍法逐招施展開來。
只見一片銀光,包沒了她窈窕的身子。
劍氣騰騰,勁風四溢,鐵英奇被逼得立腳不住,連退了幾步。
忘我和尚慈眉閃動,彷彿從這位周婷婷的身上,看到了當年故友的影子,長歎一聲,自語道:「我只好這樣辦了!」他下了個奇怪的決心。
周婷一演完九大八十一招流霞劍法,神色自若,優雅的神情絲毫不變,幽幽的又叫了一聲:「爹……!」
忘我禪師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的微微一笑。
但這一笑,已使周婷婷芳心大暢,偎到他的身邊。
忘我禪師輕撫著周婷婷的秀髮,笑著道:「貧僧忘我,稱我忘我禪師好了!」
周婷婷蕪爾笑道:「是!出家人不認兒女,女兒以後稱爹爹忘我禪師了!」
鐵英奇眼見他們父女相逢,親情揚溢,想起自己的遭遇,忍不住一陣傷心,頓覺眼前一片迷糊,滾下了一串思親之淚,他卻不知道,眼前這個忘我禪師,正是他的父親,而對方那位正在享受天倫的周婷婷,才是真正的可憐人兒呢!周婷婷帶著一臉嬌笑,走到鐵英奇面前,深深一禮道:「小妹周婷婷,深為鐵伯伯的不幸致哀,並代家父向少俠謝罪!」她態度大方,言詞懇切,令人感動。鐵英奇擦去眼淚,強裝出淡淡的笑容道:「周女俠言重了,小弟並無責備令尊之意。」
周婷婷秀後一揚,長聲道:「真的麼!」
鐵英奇道:「小弟言出由衷!」
周婷婷歡然道:「那麼二年之後的約會,也自動取消了!」
鐵英奇眉一揚:「子承父志,二年之約,小弟不敢有忘。」
周婷婷面色一正道:「小妹正為這一點,要向鐵少俠請教!」
鐵英奇一正道:「小弟有何不當之處?」
周婷婷促眉一歎,道「請問鐵少俠,你與家父訂下此約,想證明的是什麼?」
鐵英奇從來就沒有和女孩子說過話,不要說臉上先就紅了,就有一腔豪氣,也不知因何原由忽然消失不見。只見他嘴動了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周婷婷玉容黯然,道:「令尊與家父並稱武林雙玉,單憑家父為了令尊之死,拋妻棄女一點,就可想見其心情痛苦之深了。」她頓了頓,又遭:「兩位老人家,只為了一點好勝心,造下不可挽回的悲劇,而現在,鐵少俠居然還要將那悲劇延續下去,小妹愚昧,實在想不通少俠用心何在?」
鐵英奇思維混亂,無言以對。
只聽周婷婷又道:「如果少俠一定要證明天龍武功高過家父所學,小妹就代家父認輸如何?……否則,即請將那件憾事從兩位老人家的友情中徹底抹去!」
鐵英奇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他覺得周婷婷的話,無懈可擊,自己的心志有些動搖了。
周婷婷清音一揚,道:「鐵少俠認為小妹之言尚堪入耳麼?」
鐵英奇乃是絕世之才,胸襟氣度無不過人一等,小錯不免,但卻知道善改,同時也有承認錯誤的勇氣,當時發出一串朗笑道:「周姑娘會心卓識。解我迷津,小弟領教,並致謝意。」誠心誠意的作了一個揖。
接著又向忘我禪師一禮道:「禪師與家父乃是知交好友,晚輩冒犯失禮之處,尚請賜諒。」
忘我禪師心如百花怒放,看了一看周,婷婷又看了一看鐵英奇,笑道:「貧僧真是愧對你們太多了!」
鐵英奇又施一禮道:「晚輩告別了!」大步向山下走去。
周婷婷追出二步,呼道:「鐵少俠既已釋懷,何不學會『百卉朝陽』和『天龍劍法』再走!」
鐵英奇頭也不回,瞬息消失在山腰一角。
周婷婷神思不屬地喃喃道:「他……他還是硬起心腸走了!」
忘我禪師寬慰道:「鐵少俠真要留下來,貧僧也不願傳授他什麼了,他這樣一走,是最好的抉擇,貧僧為他祝賀!」
周婷婷似乎為鐵英奇耽上了憂心道:「他會到哪裡去啊?」
忘我禪師道:「貧僧認為他可能是追尋他本門的『天龍秘笈』去了。」
周婷婷若有所失,垂下了螓首。
忘我禪師對這位故友之後原是滿腦歉意,這時見他似乎對自己兒子有意,憔悴的臉上不禁現出一層愉悅的微笑。
鐵英奇一口氣奔下巫山沿長江下行,一路若思,他覺得天龍派是否能夠復興,端在能否尋回「天龍秘笈」,而找尋「天龍秘笈」的唯一線索,只有遠在關外,曾為祖父傳送遺言的長白老人。
於是他決心隻身一人遠走關外,暫時不回淮陰派中去。
集賢山莊的教訓,和望霞峰的遇險,使他增加了不少見識,處處留心之下,一路倒是未再發生意外,很順利的便到了喜峰口。
只要跨過長城,就是所謂關外了。
同一天到達喜峰口的,另有一僧一道:行動鬼祟不接不離的暗隨鐵英奇左右,注意著他的動向,他卻是絲毫未覺。
鐵英奇隨便找了一家客店住下,用過晚飯,喊過店伙,打聽關外的情形,並試探著問那店伙是否知道長白老人其人。
一問之下,這才知道長白老人在關外的聲望,簡直已到了家喻戶曉,無人不知的地步。
這一來,他不怕找不到長白老人了.於是他興奮得一晚沒有睡得著覺。
第二天不等天光大亮,他就踏上了關外的泥土。
他心情有點激動,也有點耽心。
激動的是,目的地快到了,「天龍秘笈」有無下落,不久就見分曉了。
耽心的是,不知長白老人是否也和集賢山莊所遇見的那些成名人物一樣,虛有其名,實則卑鄙得令人失望,要是那樣,則「天龍秘笈」便沒有尋回的希望了。
他患得患失,反覆思維,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
驀地,耳邊響起一個老人的話聲,道:「少俠身穿藍袍,腰繫『天龍金劍』,可是天龍派弟子?」
鐵英奇霍地一警,不忙答謝,先打量了那問話的人一眼。
只見發話者是個身材高大,滿臉紅光,兩鬢灰白的半百老人,雙目開合之間,精光電射,顯然,是個武林人物。
鐵英奇正是求之不得,直率地道:「在下天龍派掌門人鐵英奇!請問老夫貴姓?」
那老人聞言之下,目泛異采,又驚又喜,輕「啊!」一聲道:「原來是威震中原的天龍派掌門人,小老兒武林末流單翅大雕丁展羽,失敬了。」神情隨之肅穆了起來。
鐵英奇心頭泛疑,覺得這位單翅大雕丁展羽未免過份做作,因為憑他的經驗,一個過了氣的天龍派掌門人,是不會有人以這種態度相待的。
當時,他也不好說什麼,只不屑的輕「哼!」一聲。
那知,那單翅大雕丁展羽臉色又現出了惶惑之色,道:「鐵掌門人有何不樂?」顯得更是恭順了。
鐵英奇忍不住寒起臉道:「丁大俠,你是為在下唱戲麼?」
單翅大雕展羽乃是長白老人手下極有身份的人,修養有素,深知鐵英奇感觸太多,不以為事地微微一歎道:「關外武林豪傑,對貴派崇敬之心,數十年如一日,請少俠不要誤會在下別有用心才好!」
鐵英奇聽得微微一怔,道:「聽了大俠之言,對敝派在中原地區的遭遇,倒是如同目睹?」
單翅大雕丁展羽道:「敞東主對關內武林動態,極為關懷,是以經常派有專人,負責打聽關內武林情況,在下便是奉命恭迎鐵掌門人而來的!」
鐵英奇大眼睛頓時奇光華現,道:「貴東主是誰?何以對在下如此關注?」
單翅大雕丁展羽道:「敝東主就是鐵掌門人此行予訪之人。」
鐵英奇心念疾轉想到:「莫非長白老人已知道了我的來意,故意以禮相待,以企堵住我的嘴,使我說不出討取『天龍秘笈』的話麼,哼!這次我可管不了江湖規矩了。」其實他並不完全知道江湖規矩,只是直覺的反應而已。
他沉吟了一下,道:「呵!丁大俠原來是長白老人派來接引在下的,在下愧不敢當。」
單翅大雕丁展羽道:「敝東主在關外行道,人稱一德翁,長白老人之號,極少使用。」
鐵英奇對一德翁實在不甚瞭解,但對其以「一德」二字為號,卻總覺得有點狂妄自誇,因此不由產生了些許反感,當下不再答話,腳下加大了步度。
單翅大雕丁展羽默然緊隨而行。
大約走了頓飯之久,二人仍未交談一語。
忽然前路揚起一陣塵頭,只見一人三馬急馳而來。
轉眼間,就衝到鐵英奇他們面前,馬未止步,一條人影,已離鞍飛躍而起,半空中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聽到:「丁大叔,這就是那個小子嗎?」
話落人現,竟是一位有如含苞待放的姑娘家,美秀之中透著放縱不羈的神氣,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鐵英奇見她當面叫自己小子,不禁心中有氣,劍眉一揚,轉開頭去,不願與她相見。
單翅大雕丁展羽向那姑娘作了一個鬼臉,比了一比手式,故意沉聲道:「小妮子,越來越不知禮數了,鐵少俠乃是一派掌門之尊,怎可任性放肆!」
一聽人家受了責怪,鐵英奇頓感不好意思,連忙回過頭來,準備禮見。
那調皮姑娘卻面孔一板,道:「在關外,稱『小子』比稱那令人敬而遠之的『大俠』還親近得多!哎!你說我該稱你『少俠』還是『小子』?」
鐵英奇沒想到對方直爽得如此出格,一時間慌了手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怔了半天,這才無可奈何地道:「在下……聽憑姑娘稱呼……好了!」
單翅大雕丁展羽見鐵英奇受窘,連忙哈哈大笑道:「鐵掌門人,在下給你們引見引見。」伸手拉過那姑娘道:「這是敝東主的愛孫,人稱百靈仙子的蘇梅苓,蘇姑娘!」
百靈仙子蘇梅苓不待單翅大雕丁展羽說到鐵英奇,已搶著說道:「尊駕是關內天龍派擎天玉柱鐵爺爺之孫,鐵叔叔之子,現任掌門人的鐵英奇,鐵少俠!是不是!」
嬌笑中,柳腰一擰,飛身上了一匹駿馬,即騎而去。同時嬌聲喊道:「丁大叔,你不可慢待了客人,我先走一步了。」轉眼間,便消失了人影。
單翅大雕丁展羽牽過蘇梅苓送來的二匹駿馬,將一匹神駿非凡,毛色漆黑的交給鐵英奇道:「這是敞東主的墨玉寶馬,請少俠起程。」言下,對鐵英奇更顯親切。
鐵英奇並無伯樂識馬之才,只道單翅大雕丁展羽這話,僅是表示長白老人禮遇之意而已,他心有懸疑,在未見到長白者人之前,不願多作客套,也就飛身上了墨玉寶馬。
二人並騎了一路程,鐵英奇發覺這匹墨玉寶馬,四蹄之間,果然輕快疾速無比,單翅大雕丁展羽所乘的那匹駿馬,必須快步刺突,才能配合並行。
兩相比較之下,鐵英奇縱是對馬缺乏認識,也不難看出,這匹墨玉寶馬的確不平凡,不由大聲讚道:「好一匹千里神駒!」
單翅大雕丁展羽笑道:「少俠如有興趣,何妨放開腳程,一試此駒追風奇速!」
鐵英奇一時興起。如言胯下一緊,寶馬立即一聲嘶叫,陡然騰空一尺,前射如箭,但馬身卻平直如水,安穩已極。
他不禁一聲驚歎:「神駒日行千里,並非文章中誇張之語。」
飛馳了一程。後面已不見單翅大雕丁展羽的人影。
鐵英奇收住馬,慢慢策行。等待單翅大雕丁展羽的趕來。
誰知等了許久,單翅大雕丁展羽尚未追至,前面卻已採到一座市集之前,他只好先行穿街而入。
這市集原是人聲震耳,這時卻不知為了什麼,突然間靜了下來,四下行人,都以無比尊敬的態度,讓開大路,躬身為禮。
鐵英奇以為後面來了什麼高官貴人,可是回頭望去,卻一無所見。
他心中納罕,心想:「難道他們是表示歡迎我這個天龍派掌門人麼?難道說天龍派在關內受盡冷落,在關外卻還保有當年的威譽不成?」想想不可能,不禁搖了搖頭。
忽然間,他恍然而悟:「墨玉寶馬乃是一德翁的坐騎,人家尊敬的是一德翁呵!看來一德翁在關外不但武林地位極尊,而且還頗受一般人的愛戴呢!」
他不願掠人之威,忙跳下墨玉寶馬,扶馬步行。
走過一段大街,來到一家飯店門前,他正考慮是否就在這裡等候單翅大雕前來會合,忽見飯店門口人影一閃,蘇梅苓奔到面前,一臉正經向他道:「鐵掌門人請進內休息!」
同時,旁邊走上來一個青衣少年,接過了墨玉寶馬。
鐵英奇不便推辭,坦然地走進飯店。
店中早已擺好了一桌上等酒席,虛座以待。
鐵英奇被硬推上了首席,蘇梅苓坐在一旁相陪。
這一次,蘇梅苓居然極少說話,不但禮貌周到,而且神態畢恭畢敬,有如婢女侍候大老爺一般。
鐵英奇正感到不自在,卻忽見單翅大雕丁展羽走了進來,哈哈大笑道:「賢侄女,你如此作弄鐵少俠,給你爺爺知道了,不罵你才怪!」他邊說邊走到桌邊,就席坐下。
蘇梅苓說道:「人家是掌門之尊,要不這樣,豈不聽他笑話我們關外武林不懂禮數麼!」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秀目,死死地盯在鐵英奇臉上。
鐵英奇尷尬地一笑道:「在下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下姑娘?尚請姑娘明示,在下以後也好注意。」
蘇梅苓大眼睛眨了眨,道:「除非你誠心誠意地讓我稱你一聲『小子』,否則,我還要把你當菩薩一樣看呢!」敢情,她還是為了路上那一點小小的不愉快。也或許另有用心!
鐵英奇還真怕了她這一手,只得笑道:「蘇姑娘愛稱在下『小子』,就稱在下『小子』吧!」
蘇梅苓見已將他制服,心中十分得意,笑道:「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單翅大雕丁展羽怕她說個沒完,忙拿起碗筷道:「快吃吧!我們還有不少路程要趕呢!」
蘇梅苓笑哈哈的敬了鐵英奇一塊大肥肉,道:「請!請!」
鐵英奇平生就是不愛吃肥肉,但這時卻不得不皺起眉頭,硬把那塊大肥肉整吞了下去。他已領教過個小姑娘的厲害,不敢不遷就一些。
就這樣,一路上鐵英奇謹慎小心,一連趕了將近十天,總算到了地頭。
蘇家村不是一個很大的集鎮,但是在關外武林中,卻有著關內嵩山武當同等的地位。
因為這裡就是關外武林至尊一德翁(長白老人)蘇聖北的基業「蘇家堡」所在之地。
蘇家堡在蘇家村的西南角,這時堡門大開,數百名堡丁列隊嚴整,肅立兩邊。
鐵英奇一行人穿過歡迎的堡丁,直進堡門,翻身下馬。
有一個五十左右的清瞿瘦者由門內含笑迎了出來。
蘇梅苓飛縱過去,嬌聲叫道:「爸!女兒給你把鐵少俠迎來了。」
不用說,這清老者就是蘇梅苓之父,拿雲秀士蘇秉寬。
鐵英奇疾行數步,躬身一禮道:「老伯如此相待,真折殺晚輩了!」
原來在最後十天的行程中.鐵英奇已查明一德翁蘇聖北與乃祖擎天玉柱確係數十年的知交好友,一德翁蘇聖北對天本派在中原武林遭到冷落的情形,極為憤慨。
因此,他已將原先的滿腹疑念,完全消除了。
這時拿雲秀士蘇秉寬伸手執住鐵英奇的手,笑容滿面地道:「少俠請進,家父正在大廳相候呢。」說著反身帶路。
進入大廳,鐵英奇舉目看去。只見神座前太師椅上,坐著個身材並不十分高大,但精神卻健旺無壽的白髮老人。
老人一見鐵英奇到來,似乎心中十分激動。
鐵英奇疾行上前,伏身行禮道:「晚輩鐵英奇,叩見蘇爺爺!」
一德翁蘇聖北一面拉住鐵英奇肩頭,不讓他拜下,將他推坐到旁邊一張椅子,然後審視許久,忽然一聲憾歎道:「鐵老一生好強,想不到最後還是作了一件大大的錯事!」
鐵英奇心頭一怔道:「家祖做錯了什麼事?」
一德翁蘇聖北莞爾一笑道:「老朽之意乃是說,令祖有孫如你,實不應那樣灰心喪志……」
鐵英奇這才明白了一德翁的意思,忙道:「晚輩庸劣之才,其實,家祖最後一次離家之時,晚輩尚未降生……」一德翁啊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了!」頓了頓,又道:「少俠遠道而來,可是欲求明日有關今祖之事麼?」
鐵英奇點點頭道:「正是,依照家祖遺訓。晚輩原不應涉身武林……」
一德請蘇聖北插嘴道:「那是令祖錯了,當年倘若他知道能有你這樣的孫兒,便不至那種反常之舉了。」
鐵英奇接著便把天龍五常如何體測師意,如何培植自己,如何發現「天龍秘笈」被乃祖帶出等細說一遍。
一德翁蘇呈北微笑道:「那麼你追查令祖下落也就是為了追查『天龍秘笈』了?」
鐵英奇坦誠地道:「是的,晚輩正為了這件事,趕來向蘇爺爺請教。」
一德翁蘇呈北微微一歎道:「你口口聲聲自稱晚輩,教我如何套近呢!」
鐵英奇一想不錯,不禁玉面緋紅,忙謝罪道:「蘇爺爺。是英兒錯了。」
他這裡剛剛認錯,那邊蘇梅苓忽自側門中衝進廳來,撲到一德翁懷中,嬌聲道:「爺爺,他也一直把我當作外人呢!」
一德翁哈哈大笑道:「丫頭,你專會怪別人,你不好先叫人家一聲哥哥麼?」
鐵英奇一聽這話,不願再讓人家佔了禮去,先自叫了一聲:「苓妹妹!」
蘇梅苓起身一福,回叫了一聲:「英哥哥!」挨在祖父手邊,望著鐵英奇,神態間忽然規矩了起來。
一德翁笑了一笑,繼續向鐵英奇道:「老朽出道之初,與令祖結識於杭州,彼此欽羨,作了十次武學印證,並訂下了金蘭之好,事後,老朽心服令祖武功高老朽一等,乃自動退出關內,轉來關外謀求發展,數十年來,也創下了今天這片基業,和這點微名。……在各霸一方的那數十年中,我們保持交往,友情有增無減……」慨歎一聲,繼續道:「二十年前,老朽風聞令祖突然離家走出,原因不明,正欲入關查訪,卻忽然有一個本地附近的土著,送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竟是令祖的遺物……」
鐵英奇不禁插嘴道:「蘇爺爺,您並沒有見到家祖麼?」
一德翁遺憾地道:「令祖托那上著帶來一個口信,要老朽將那包遺物送回關內貴派,當時,老朽為了親為與今祖料理後事,及與那上著找到他們相見之地,卻已不見令祖的蹤跡,老朽痛心萬分,深恨去遲一步,以為令祖死骨可能已被野物拖走,只得返回,遵照令祖遺命,親將那包遺物送到關內。
遺物內容如何,老朽因未拆見,故並不知,難道他竟未將『天龍秘笈』送回麼?」
鐵英奇心思轉到那土著身上,道:「現在只有向那土著身上尋找線索了!」
一德翁長歎出聲道:「老朽事後曾一再追問,那土著只是受托行事,其它也一無所知,而且他已在三年之前就去世了!」
鐵英奇只覺腦中一陣昏眩,他整個的希望都幻滅了。
一德翁安慰他道:「英兒,你也不必難過,想當年老朽與令祖十次印證武功,雖然遜色,卻也相差有限,自信必能使你成名江湖,重振天龍聲威,以你的資質,大概二年時間,就可盡傳老朽一身所學了,你有這個耐心麼?」
鐵英奇知道一德翁全是一片好心,可是他立志不以他門武功挽回本門聲譽,乃非常抱歉地道:「蘇爺爺有意成全,英兒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英兒身為天龍派掌門人,行道江湖倘不能以天龍武學與人周旋,難免落人笑話,因此英兒只有辜負老人家美意了。」
一德翁哈哈大笑道:「好!好!有志氣的小子!明天我就幫你再去令祖遭難之處按查一番,看看你的運氣如何。」
鐵英奇大喜,起身謝過一德翁。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走進一個堡丁,在一德翁耳邊細語了一陣,一德翁轉對鐵英奇道:「英兒,你一路而來,知不知道有一個少林和尚,和一個武當道士跟蹤與你?」
鐵英奇想起武當掌門靜玄道長和少林智開大師對他的愛護,便以為這一僧一道,是受命武當少林二派暗護於他的,於是微笑道:「少林武當二派對英兒極為友善,這一道一僧,可能是暗中維護英兒而來,蘇爺爺不可為難他們。」
一德翁點點頭,吩咐堡丁道:「那一道一僧不是壞人,要好好接待他們!」堡了應聲退了出去。
當天鐵英奇受到離家以來,最親切的招待,尤其蘇梅菩天真刁讚的言談,使他領會到人情的溫暖。
由此可見一德翁對自己祖父的友情,鐵英奇不禁一陣感動。
蘇梅苓舌如生簧,說個沒住,直在鐵英奇房中待到深夜,才依依離去,臨去之時,還再三囑咐道:「英哥哥,你明天跟爺爺出去時,可不要忘了叫我!」
蘇梅苓去後,鐵英奇和衣倒臥床上,腦中第一次浮現出二個女孩子的倩影,他將二人比較了一番,比來比去,越比越糊塗。
這是一個沒有結論的比較,因此,他也就一時未能入睡。
驀地,忽聞屋外有人彈指叩窗,發出陣陣之聲,他連忙停止相思亂想,翻身走下床來。
窗外傳進低沉的語聲,道:「老鬼可惡,鐵少俠快快出來相會,老衲有機秘奉告。」
鐵英奇一時無從判別真假,寧可信其有的開門走出房外,只見院中站個和尚,見他出來,向他一招手,叫了一聲:「快走!」一把抓住鐵英奇的手,飛身越過圍牆,向山區內縱去。
這邊鐵英奇剛被和尚帶走,那邊在房中。立即又出現了一個道士,但見那道士取出二樣物件,放在書桌上,用力一壓,桌面上,現出那二樣物件的印痕,然後,縱身而去。
第二天清早,蘇家堡發現不見了鐵英奇,全堡為之騷動起來。
一德翁蘇聖北趕到鐵英奇房中,一眼看到書桌上兩個印痕,立時大發雷霆。
蘇梅苓偏不識趣,有一句沒一句老是問道:「這是什麼印痕?英哥哥是給他們掠去的麼?」
一德翁蘇聖北吹著鬍子道:「好一個名門正派的少林武當,竟敢目中無人,來老夫堡中生事,老夫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不枉為關外之雄之!」回頭瞪眼向蘇梅苓道:「丫頭,去把你爸爸叫來!」
蘇梅苓一伸舌頭,應了一聲:「是!」飛奔出房,不久便把乃父拿雲秀士蘇秉寬找了前來。
一德翁一見拿雲秀士來到,立即一連串的吩咐道:「少林武當辱人大甚,竟來我們堡中掠人,你速傳下為父沒羽箭令,調集長白三鳥,黑山十八騎,白水四鬼,般山雙怪,隨為父入關。另外,你再召集關外所有一流好手,於半月之後,趕去接應!我倒要看看他們憑了什麼敢如此放肆!」
拿雲秀士蘇秉寬張口欲言,卻被一德翁止住,他道:「為父之意已決,任什麼事,我都可以忍受,唯獨不能天龍派叫人欺辱!」
一德翁雖已年高,性格仍然剛烈,脾氣一發,便決心與中原少林武當二派硬幹了。
蘇梅苓竟在一旁火上加油道:「爺爺要不能為英哥哥出口氣,真丟人透了!」
拿雲秀士蘇秉寬喊道:「死丫頭,誰要你在此多嘴!還不與我滾開!」
蘇梅苓粉頸一縮,慢慢的向後移步,向爺爺求援。
一德翁對他這個寶孫女最是喜愛,這時一哼道:「孩子,你也去收拾收拾,明天跟爺爺一起去中原見識見識!」
蘇梅苓向父親做了一個鬼臉,拿雲秀士蘇秉寬只有搖了搖頭,自去辦事。
鐵英奇被一個和尚拉著飛奔,不久便行入山區,又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前面的和尚仍無停步之意。
鐵英奇不由疑念暗生,心想只為了說幾句話,何必要跑這麼遠?當時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道:「禪師有什麼事?就在這裡指教吧!」
前行和尚忽然發出一聲陰笑道:「也好!也好!鐵掌門人,你仔細看看老衲是誰?」
說著霍然轉過身來,逼近鐵英奇一步。
鐵英奇略一注目,失聲叫道:「幻影神翁!原來又是你!」
幻影神翁!一陣怪笑道:「你認為望霞峰能得不死,便可脫出老夫掌心嗎?」
鐵英奇恢復鎮定,冷笑道:「你不遠千里追來,又待如何?」
幻影神翁服珠轉了兩轉,道:「還是老話一句,要你隨老夫學習武功!」
鐵英奇大聲道:「你以為這事有一點可能嗎?」
幻影神翁陰笑道:「不可能那就殺了你!」
鐵英奇雙目逼視道:「你當然放不過我,不過除此之外,只怕你還有別的陰謀吧?」
幻影神翁神色一震,喝道:「何以見得?」
鐵英奇冷笑一聲道:「這還不簡單,本座早已知道你是與一個道裝人物同來,憑你的能力,要殺本應根本無需另請幫手,再者,下手的地點也用不著選在關外!」
幻影神翁被說中隱事,越加覺得鐵英奇聰明得可怕,當下殺機陡發,道:「你這小子,聰明過分,老夫非殺了你不可,不過也看在你聰明的份上,可以讓你做個明白之鬼。」說著一頓,嘴角一偏,續道:「老夫在巫山一家飯店裡,見你居然沒有死,而且連傷都沒有一點,心中很是奇怪,本想問明原因後再給你一掌,後來發現你要到關外來找蘇老兒。當時腦子一轉,乃又變了主意……」
「又是什麼壞主意?」
「事情已經辦好,而且你小子也已死定,老夫當然會說,急什麼!」
「奸邪說話,句句險惡無憑,本座不一定要聽!」
「嘿嘿,老夫趁你這次來關外找蘇老兒之便,為中原武林放了一把野火!——這個你要不要聽?」
鐵英奇一怔:「怎麼知道你不是聳人聽聞之言?」
「不由得你不信!你忘了老夫還有一個同伴了麼?」
「不錯,他到那裡去了?」
「嘿嘿,他當然有他的事要做,老夫負責設法把你引到這裡,他則進入你的臥室,用少林碧玉牌與武當鐵劍令在書桌上印下兩個印痕!」
鐵英奇大驚失色道:「真的!鹼頭鬼,你要找本座儘管衝著本座來,為何要嫁禍於人!」
幻影神翁得意一笑道:「少林武當自命名門正派,處處表現出一種傲人氣勢,老夫最是看不順眼,所以特地為他們拉點生意,讓他們先跟蘇老兒鬥上一鬥!哈哈,這一斗的結果,就是關內外武林的火拚了!」
鐵英奇想不到這老魔竟陰毒至此,恨恨地道:「賊魔頭,看你並不像個瘋子,你如此興風作浪,到底用心何在?」
幻影神翁一聽這話,忽然渾身一陣抖動,吼道:「老夫本名黃三絕,二次出山,目的在消滅天下武林,為我那死去的大哥黃一平報仇!」說著,臉色突然一變,喊道:「小子!滿足了吧!納命!」
呼地一掌。向鐵英奇當頭劈到。
鐵英奇一身「先天無極兩儀神功」原就極具火候,又經忘我禪師為他療傷之時,以「百卉朝陽」大法,引發了他體內四種奇藥的效力,真氣內力,正在突飛猛進之中。
同時,他鑒於集賢山莊和望霞峰兩次教訓,深知武功對於一個行道江湖者之重要,以故一有時間,即苦練天龍五常所受的三掌,三指,三劍,三拳,月餘下來,他這十招本門絕學上,已有完安的造詣,能發揮其最大威力了。
而幻影神翁卻仍把他當作當日武功下阿蒙看待,起手一掌僅用了三成功力。
鐵英奇眼見對方一掌劈到,自覺必死,恨極之下,將牙一咬,決心拼出全身內力,孤注一擲,縱不能落個兩敗雙亡,至少也要使老魔受點創傷。連忙躬腰沉身,雙掌齊推,看定來掌猛迎上去。
老魔嘴角一動剛要冷笑,忽覺事情不對,大喝一聲:「好小子,竟敢藏拙!」中途加力已來不及.
猛然一聲,雙方掌力接實之下,鐵英奇竟微微佔了一絲上風。
鐵英奇意外佔先,哪敢怠慢,立即大吼道:「老魔,你也接本座一掌看看!」
奮起神勇,猛推一掌,威力更勝剛才一掌,幻影神翁,突然間壓氣不及,又被逼退半步!
幻影神翁眼看因一時估敵錯誤,竟讓掌中之物混過兩個回合不死,怒極之下,連自己也忍不住發笑。
他陰笑了一陣,忽然臉色一變,道:「小子,你的時候到了!」左掌斜劈,同時右臂一抬,一線銳風,隨著掌勁,向鐵英奇射到!
鐵英奇不知就理,一連安度兩個回合,便以為幻影神翁不過爾爾。
可是這次的情形不同了,對方的掌勁,有如鐵山般湧壓而來,自己發出的掌力,竟被逼得向兩邊湧去,同時並見一條氣線,迴旋著向自己射去!
他情知不妙,欲待迴避;已然無能為力,當下只覺身子一震,喉頭一甜,騰空倒飛而出,摔落兩丈開外,差一點跌下懸崖!
總算他還擊及時,對方的指力被他的掌風一擋,失去準頭,未能擊中他「七坎」要害,但雖是如此,他已滿口鮮血,伏地不起了。
他伏在地上,眼中金星亂飛,尚不知身子已緊靠懸崖邊沿,幻影神翁卻在此時慌急叫道:「小心,旁邊深淵!」
幻影神翁喊出這話,因鑒於以往的錯誤,決心要將鐵英奇劈死當面,支解眼前,以求穩妥。此刻鐵英奇倒臥懸崖邊沿,使他無法出手,因為一個弄不好,將鐵英奇擊落崖下,便有重蹈巫山望霞峰覆轍之憂!
他這種用心可為狠毒已極。哪知他不喊還好,這一喊,反而糟了。
鐵英奇經老魔一喊,先是心中茫然,覺得老魔這一舉動與其本願甚是矛盾,但旋即恍然大悟,明白了老魔的用意。當下憤怒地揚起頭來,冷冷地道:「本座自己心裡有數,不勞關懷!」說著,身子一扭,反而向崖沿移近了一些!
老魔大感尷尬,舉掌欲劈,卻又縮起眉頭,劈不出手,半晌,他垂下手臂,陰笑道:「你以為這樣便可逃得一死麼!嘿嘿,老夫就陪你耗一會好了!」
鐵英奇伏臥在崖沿一塊平坦石上,一時雖不會遭到襲擊,但如此受制於老魔虎視之下,卻頗感不是滋味,耳聞者魔之言,心頭更是惱火,憤然道:「賊魔頭!本座今天雖然難逃活命,但你也別想償你為兄報仇的心願!難道憑你一人之力。就能與天下武林為敵麼?」
老魔嘿嘿一笑,背起雙手。道:「但憑老夫座下『十三大保』,即足使整個武林沉淪,那裡還需老夫親自出手!」
鐵英奇身處絕境,仍不放過探測敵情的機會,當下不動神色,冷冷道:「『十三大保』是些什麼人?從未聽過這個名稱,你別虛言唬人了!」
老魔又是一聲嘿嘿道:「你何必拿話相激?老夫再是不濟,也不至騙你這快死之人!老夫座下『十三太保』羅至於各門各派,他們是:少林智能大師,武當一真道長,華山不為先生,丐幫獨腳鐵拐,唐門六面員外,青城笑面金剛,終南一字劍,素心島桃花素女,絳紅院玉丈羅剎,另外回風劍,落葉飄風,黑面無霸等十三人。」
鐵英奇凝神聽完,不禁心頭暗驚。因為這十三個人分別隱藏於各派之中,為惡於無形,實在太可怕了。
他生具俠腸,儘管自己命垂頃刻,今後武林中的一切說與己無關,但是,他仍為此憂心如焚。
他苦思片刻,忽然有了主意,一面目注老魔,裝出若無其事之色,一面將右手藏於腹下,強忍傷痛,壓力於指,書寫起來。他才思敏銳,書寫極快,瞬眼之間,已寫完老魔作亂的概略和「十三太保」大部分名號。
忽然,他又想到一個問題,於是,手下不停,口中問道:「賊魔!你那『十三太保』既分屬各號門下,武功再高,也比不上各派掌門人,何足持以幫兇?」
老魔陰陰一笑道:「老夫自然另有傳授……」說著忽有所覺,凶晴一溜,喝道:「小子,你在幹什麼!」喝聲中,呼地一掌掃出。
鐵英奇正要寫下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忽然發覺不妙,卻是還手無力,只得一挺身,滾下懸崖,向底望落去。
老魔衝到崖沿,探首下望,但見底部霧氣瀰漫,深不可測,不禁得意得朝天狂笑,道:「如此深,任你命厚如天,老夫也不相信你再能不死!」
說罷反身,見那石塊上的字跡,略一端視,臉色一變,但旋即又掠過一絲遺憾之色,低頭念道:「絕世良材,可惜不為老夫所用,怪不得老夫暴殄天物了……」長長然緩步離去。
鐵英奇不願亡身於奸邪掌下,眼見幻影神翁一掌掃來,連忙搶先一步,一挺身,滾下崖沿,向底部落去。他乃是生具大智慧之人身子急速下降,心雖有不能侍奉寡母終生的憾恨,卻因早已自認必死,故一點沒有恐怕之意,耳聞風聲呼呼,眼看山影速移,反覺得有種超脫的美感。
衝破重霧,視界豁然開朗壑底已然邀邀在望,但見壑底怪石錯列間,滿佈梅林,梅花迎風吐芯,映日生輝,一片祥和。
他朗笑一聲,忖道:「這倒是一處極為理想的埋骨之所……」思忖未畢,忽見正對自己降落的下方,竟坐著一個白髮老人。
老人皓首低垂,寂然不動,似乎正在坐功入定。
鐵英奇想到自己這一下去的必然結果,不由心頭大震,連忙划動四肢,以企移開下落的方位,而免在臨死之時,殃及別人。
那知拚力划動之下,也不知是落速太快,還是另有緣故,竟是絲毫不見效果。
他暗恨自己無能,只得拚命大聲呼道:「下面老丈讓開!小生跌下來了!讓開!讓開!快決讓開!」
老翁似乎是一個聾子,任他喊破喉嚨,竟是了無反應。
這時鐵英奇離壑底已不足十丈了。
他「呵!」了一聲,閉起了雙目,這剎那,他反覺思念生勇,瞬刻有如百年,這敢情就是臨死的經驗,只可惜不能告訴生存的人知道。
「擦」地一聲,他覺得身子接觸到實物,心中飛閃一念:「完了!」
他認為他已經死了。
其實,他卻被谷底老翁接住,並未受到絲毫損傷。
這位白髮老翁,僅憑雙手,即能托住鐵英奇從數百十丈高空落下的身子,功力之高,簡直是聳人聽聞!
皓首老翁將鐵英奇接到手中,哈哈大笑:「老夫豈能見死不救!」
說罷低頭打量懷中之人,打量片刻,忽然渾身一震,有點不敢相信世間竟有這等身材美質之人,他飛快地抽出左手擦擦眼睛,兩道精光,又落到鐵英奇俊秀的臉上。
看著看著,神情更加激動,老臉上開出驚喜之花,竟抖手將鐵英奇往地上一丟,手舞足蹈起來。
鐵英奇身子著地,立被震醒,想起前情,連忙張開俊目,看到老人瘋狂之狀不禁有點疑真疑幻,舉臂張口,狠命一咬,這一咬,用力過猛,痛激心脾,止不住「唉喲!」出聲。
皓首老翁僻處年久,性情變異,一時喜極忘形,並非真的瘋狂,聞聲之下,神智忽然而清,發現自己失態,蒼臉頓紅,尷尬地笑道:「孩子,你的傷勢很重麼?」
鐵英奇也極難堪;苦笑道:「本座自己咬了自己一口。」
皓首老翁二驚之後,會過意來,笑道:「你是以為你已經死去了麼?」
鐵英奇俊臉更是一紅,只好點了點頭。
皓首老人拉起鐵英奇的右手,三指按在他的腕脈上,道:「少年人走路要小心,今天要不是正好碰上老夫,那裡還有你的命在!讓我看看你的內腹震傷沒有?」
說著忽然揚起霜眉,縮回切脈的手,道:「你原來是被人家打下來的。」
鐵英奇搖頭道:「不,是我自己跳下來的,不過……」
皓首老人歎息道:「你傷勢不重,略為調息,便可復原,男子漢大丈夫,怎可輕易自尋短見,辱受一生,以後遇事,應該堅強一點,才不負父母師長養育教誨之思。你到底為了何事想不開?」
皓首者人倚老賣老,劈頭便是一頓教訓,鐵英奇滿懷心事,一時也說不清楚,只好苦笑著,謝道:「謝老夫指教!只是本座之事一言難盡……」
皓首老人和額悅色道:「年輕人知過能改就好,過去的事,不說也罷,現在老夫就為你療好內傷,你自己也盡力行功相輔!」展掌貼在鐵英奇背心之上。
鐵英奇剛依言吸了一口氣,運起「先天無極兩儀神功」,不意老人竟忽如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地縮回了手,面色一正,道:「孩子,你一身『先天無極兩儀神功』。已極具火候,可是藍衣子都之子?」接著,忽又大笑起來道:「呵!呵!你身穿藍色儒衣,腰佩天龍金劍,何止是天龍弟子,老夫真是糊塗,一心為你擔心,忽略了你一身行頭打扮,豈不可笑。」
心想天龍派過去果然聲威不小,連關外深壑之內,一個不問世事的老人,也知道天龍之名,當下高興的說道:「晚輩乃是天龍派第十一代掌門之人!」
皓首老人又「呵!呵!」了一聲,道:「擎天玉柱鐵錚其人你可知道?」
鐵英奇道:「他老人家乃晚輩先祖父!」
皓首老人急急道:「你叫什麼名字?」
鐵英奇道:「鐵英奇。」
皓首老人臉上泛起一層又驚又訝,複雜無比的神色,心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麼滋味。最後歎息一聲,蒼目中淚光隱現。
原來這皓首老人非是別人,正是鐵英奇的祖父,人稱擎天玉柱的天龍派第九代掌門人鐵錚。
二十年前,此老發現唯一可傳天龍門戶的愛子,因痛於摯友之死,看破人生,出家當了和尚,心中雖是一百二十萬個「不願意」,但為尊重愛子心願,卻不忍迫使還俗,只好歎氣,悄然離開了愛子。
他在悲傷之餘,心灰意懶,於是遠走關外,尋入天龍派始祖創派之地的潛龍澗「天龍洞天」中。
這「天龍洞天」,由於是天龍派發源之地,被列為天龍派歷代掌門人肉身證道之所。極為隱秘難尋,只有天龍派每代掌門人,才能從前代掌門人口中知其所在。
鐵老進入天龍洞天,遵照本門寧缺勿濫的遺訓,禱告祖師,納回「天龍秘笈」,並傳命關內封閉天龍門戶。
自己也就留在天龍洞天,為天龍一派道統的中斷而懺罪。
鐵老離開天龍派之日,鐵英奇尚未出生,自是不悉鐵英奇資質如何,故於傳命封派之同時,並附有不許鐵中玉子女學習武功的嚴渝。
假使鐵老當年不將決心下得太快,歸隱前返派一次,得見鐵英奇降生的話,那末就不致有今天這個武林劫禍了。
鐵老此刻眼見自己愛孫,長得一表人才,資質之美,猶勝愛子鐵中玉許多,回想當年的輕率之舉,不由一愧悔。
因此,也就羞於承認自己的身份了。
鐵英奇見老人有點失神失態,眨了一眨朗目,道:「老夫可是與家祖父相識麼?」
擎天玉柱鐵錚強壓住激動的感情,搖了搖頭道:「老夫與令祖只是神交,並未見過面。」
鐵英奇只從畫像上見過祖父的容貌,而那張四十年前繪成的畫像上的鐵老英姿,經過無情歲月的剝蝕,早已沒有一絲一毫的存在了。
所以鐵英奇根本就看不出眼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祖父,當下他恭敬地道:「老前輩可否見示尊諱,以便晚輩銘記心中。」
擎天玉柱鐵老神目閃動,淒苦的一笑道:「山野之人,久已忘記姓名,你就稱我一聲無名公公好啦!」接著,又補充道:「老夫年將近百,要你稱一聲公公。諒來沒有不妥吧。」
鐵英奇心中暗暗奇怪,怎又是一個忘記自己稱人,與巫山所見那中年和尚簡直無獨有偶,當時也不便追問,畢恭畢敬的叫了一聲:「無名公公!」
擎天玉柱鐵老樂嘻嘻就地坐下,招呼鐵英奇道:「孩子,你且坐下來,無名公公有話問你。」
鐵英奇依言坐下,笑道:「晚輩數月之前,尚不是武林中人,因此對江湖上的一切委實所知有限,只怕要使無名公公失望了。」
擎天玉柱鐵老笑道:「沒有關係,我要問你的,你一定知道。」接著便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接掌天龍派的?」
鐵英奇據實道:「去年八月十九日,距今已將十個月了。」
擎天玉柱鐵老點了點頭,道:「那就把貴派自令祖出後的情形,告訴我吧!」
鐵英奇說與不說之間,想了半天,最後,他還是盡其所知的說了,因為,他覺得無名老公公長相端正,絕不是壞人,且對自己有恩,自己不應對他有所隱瞞。
他說完之後,擎天玉柱鐵錚又把不懂的地方提出來問他,他只覺得這個無名老公公處事實在太精細了,什麼事都要問,偶有語言不詳的地方,一點也不肯放鬆,非弄個徹底明白不可。
他奇怪於無名公公這種怪異性格,卻沒有注意到無名公公偷彈了好幾次眼淚。
擎天玉柱鐵錚問明各情之後,又是感傷,同時也是悔愧了,他膜目沉思有頃,忽然抬起皓首,雙目精光炯炯,凝注在鐵英奇臉上,沉聲道:「老夫決心將一身絕學傳授給你,讓你為天下蒼生造福!為天龍派揚威!」
鐵英奇曾為強行授藝之事吃過大虧,一聞此言,立時心中不悅,竟忽略了者人「為天龍派揚威!」這句話所洩漏的破綻,當時一挺脊樑道「晚輩曾立有誓言,在完成『天龍秘笈』絕學之前,絕不學他們武功,無名公公的好意,晚輩只有心領了!」
擎天玉柱鐵錚先是一愕,繼之又暗許地點了點頭,道:「假使找不回『天龍秘笈』呢?」
鐵英奇豪壯地道:「終身不再言武,一死以謝師!」
擎天玉柱鐵錚眼淚婆婆地道:「孩子,你錯了,須知天下武功本是同源,門戶之見,雖不可無,但也不應太深,一個有為的人,要有『泰山不懷其土,江河不擇細流』,兼容並納的寬大胸襟,才能取長補短,完成一番偉業,你這種固執的態度,實有修正的必要!」
鐵英奇豈是固執之人,他抱定這個主意,乃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身負重振天龍派的使命,能不以天龍武學爭雄於世麼?
因此他又搖了搖頭,委婉地道:「無名公公金玉之言,晚輩誠心受教,唯惠傳絕學之事,晚輩萬難從命,區區苦衷,務望見諒才好。」
擎天玉柱鐵錚激動之餘,不禁仰首發出一聲長嘯,他功力一達玄化之境,嘯聲起處,只見遍地梅樹,無風自搖,壑頂上空迷霧為之一開。
鐵英奇目睹無名公公如此功力,也不禁暗暗吃驚,但卻不為所動,神色如常地面掛微笑。
擎天玉柱鐵錚忽然裝出一臉怒容,從懷中掏出一本黃絹小冊,塞在鐵英奇手中,冷聲說道:「此處四面絕壁千丈,如不學成老夫武功,莫想出去,生也在你,死也在你,老夫一年後再來,你好自為之吧!」話罷,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人已直起空中,一閃不見。
鐵英奇仰天大叫道:「我鐵英奇奇昂首七尺,豈能受威脅而屈志,一年後你盡可前來,看我要不要憑你的武功出困!」
擎天玉柱鐵錚停身在削壁半腰間一個小巖洞之內,滿眼熱淚,不住的點頭,自言自語道:「孩子,爺爺的好孫兒,你太好了,爺爺太高興了!」
鐵英奇在原地坐了一會,站起身來,將那本黃絹小冊子撿起放入懷中,他因為心中睹氣,如此做法,只是為了原壁歸趙,連看都沒有看那小冊子一眼。接著,他又在壑底四處巡視起來,想找一處可供容身之地,以便痛下苦功,在「先天無極兩儀神功」上創造奇跡!
可是,他搜通壑底,卻沒有找到一處可資容身的地方,因此一連幾夜,他都只好宿在露天。
後來,他發現東邊山三丈高處,有兩株並立的古松,枝葉繁茂,頗足遮蔽風雨,便決定爬上山壁,便用那兩株古松暫時棲身。
可是他內功雖極深厚,卻不懂提縱身訣竅,三丈高的山壁,也是無法上去。
他智慧如海,略一思索,便得主意,拔出腰間天龍金劍,伐木積堆,未幾,也就如願到達古松底下。他到了古松底下,忽又發現樹後山壁上,竟然一座石洞,洞口頂端,赫然寫著「天龍洞口」四個擘巢大字。
他大感奇怪,毫不考慮地向洞內走去。
洞口極窄,僅容一人直身而過,但入洞之後,四下亮如白晝,卻不知光源來自何處。
鐵英奇這時已無心研究這些不關緊要的問題,因為迎面洞底中央有二扇金光閃閃的大門,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大門前面是一塊光可鑒人,高可及尺的白玉方磚,人要站在那白玉方磚上,才能觸及門環,鐵英奇踏上方磚,叩了幾下門環,門環擊在大門上,毫無聲音發出,不禁心中又驚又奇,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他用力在大門上推了一下,大門也是紋風不動。
他有點喪氣,無意間眼光落在立腳的白玉方磚上,只見那塊白玉方磚內,隱隱現出幾行字跡:「此間天龍洞天,非天龍弟子,不得進入,循得進入者,可立此默運先天無極三周天,此門即自生反應啟開。」
鐵英奇見了這幾行字跡,心神為之一震,腦中連續閃過兩個意念:
第一,這石洞與天龍派關係一定十分密切。
第二,無名公公可能也是天龍派中人,他是誰?
想到無名公公是誰,連忙地就想起懷中那本黃絹小冊子,認為從小冊子上許能得到無名公公是誰的答案。於是,他取出了那本不願一顧的小冊子,舉目瞧去。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但見那黃絹小冊子的封面上,龍飛鳳舞寫著的四個草書,赫然正是「天龍秘笈」。
鐵英奇全身皆顫,猛向洞外撲出,牙關打顫地喃喃說:「爺爺!爺爺!你老人家就是爺爺!」
他撲出洞口,心急加上失神,竟忘記洞口外就是深壑,只覺腳下一虛,一個元寶大翻身,由古松旁邊跌落壑底。
總算他內功深厚,未曾受傷,一骨碌爬起,又仰天號道:「爺爺!爺爺!你為什麼不認英兒啊!」
壑頂倒捲下一陣天風,白雲混合著迷霧,罩壓向壑底,頓把呼號得聲嘶力竭的鐵英奇完全吞沒。
十幾年的孺慕思親,一旦得償,卻又成空,使他傷心得昏倒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鐵英奇打了一個寒顫,回醒過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重新攀上削壁,返回「天龍洞天」,準備就在這裡參研本門武學寶典「天龍秘笈」,他踏上那塊白玉方磚,直運起「先天無極兩儀神功」,立覺一股清香沁人的氣勁,從白玉方磚傳出。透過他的腳心,直達四肢百骸,一個周天不到,似乎覺得全身與那塊白玉方磚合為一體了。
三個周天下來,面前緊閉的金色大門,果然在一陣輕響之後,自動啟動。鐵英奇略作猶豫、舉步走了進去。
入門抬頭,但見一條長達數丈的寬廣石道,緩向上伸展出去,道中全無燈火,但卻亮如白晝。
鐵英奇大步前行,走到石道盡頭,是一座碧玉寶殿,殿前一座照壁,照壁上刻有三個金色大字:「歸真府」。
繞過照壁,只見殿上,正面坐著一個身穿藍色儒衫的中年秀士,右邊一列十二個蟠龍玉墩,從上首依次坐著四個藍袍老人,左也是十二個蟠龍玉墩,便卻坐了三個藍袍老人。
殿中央一張古銅圓桌上,放著一支香燭,香燭色呈黝黑,不知什麼質料,燭內輕煙一線,筆直上升,到達殿頂,倒捲而下,瀰漫空氣之中,聞之令人俗念一清。
鐵英奇意識到這幾位老人,必須都是天龍派的前輩長老,於是放輕腳步,走上前去,叩首朗聲稟道:「弟子十一代掌門人鐵英奇,叩見各位祖師!」稟畢拜了三拜,卻久久不見有人理會,坐禪入定,於是他又朗聲稟道:「弟子鐵英奇叩見各位祖師!」依然無人置理。
他正自大感奇怪,突然發現正面儒生背後,立著一塊石碑,碑上刻著幾行楷書,大意是說,這「歸真府」,乃是天龍派歷代掌門人歸真坐化之處。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幾位祖師已經道成飛昇了。
他算了一算,座中老人只有八位,足證祖父並不在內,否則,自己祖父乃是第九代掌門,座中法身不應只有八人。
同時,根據這一點,他也更認定送他「天龍秘笈」的老人,就是他的祖父了。
他略約巡視了一遍,不敢在師門聖地久待,輕輕走出大殿,循石道向原來處退出,一腳踏在那塊白玉方磚上,身後大門又自動關閉了。
四下一片沉靜,但他一點也不感到寂寞。如今不但如願以償地獲得了師門重寶「天龍秘笈」,何時更連帶地發現了祖父仍然健在和師門一些秘密。
他安然就洞口空地坐下,取出「天龍秘笈」,專心地研究起來。
河南登封城南,少室北山麓,一座其大無比的禪林,屹然聳立,這就是名震天下,被視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
少林寺於後魏太和二十年,至唐太宗時,始以武術聞名於世,因僧徒眾多,戒律森嚴,得以盛名歷久不衰。
這一天,天時已近黃昏,山下官道叢突然湧起一片滾滾塵霧,兩匹高頭大馬,嘩啦啦地,向寺前疾馳而來。
那兩匹高頭大馬,都是口北異種,轉眼間,便到達寺前,兩馬奔勢驟然一頓,希聿聿長嘶聲中,人立而起。
同時,馬上飛起一個霓裳少女,半空中,將手中韁繩向另一騎上的老叟一甩,身形一掠,飄落地面,霓裳少女身手俐落,落地之後,就如沒事人一般,回首嫣然一笑,道:「丁大叔,你就在馬上等著我好了!」
不用說,這二人正是長白老人(一德翁)蘇聖北的愛孫百靈仙子蘇梅苓,和長白三鳥的老大,單翅大鵬丁展羽。
長白老人蘇聖北發現他在堡中作客的故友後人鐵英奇被劫,一怒之下,率領關外眾豪。入關進入中原,根據線索,把問罪的箭頭,首先指向少林寺。
他乃關外一方雄主,氣派自與一般不同,行事之前,必先傳帖明示日期,然後才公開論理或較量。
蘇梅苓撒嬌取鬧的討得了這名露臉差使,在單翅大鵬陪同之下,興沖沖趕了前來。
她人小膽大,眼睛裡,根本沒有少林寺在,話一說完,蓮足一點,便如花蝴蝶般飛越過十七級石階,且腳下不停,直向大雄寶殿闖去。
就在這時,殿內突然閃出兩個中年灰袍僧人,擋在她的前面,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佛門之地,這位姑娘請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