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人心 海底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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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曬在漣水縣城尚書街青板上,有種溫暖的感覺,晨霧尚未全部消散,朦朧如煙,街衢上只有寥寥數人來往。

    尚書街並非漣水縣熱鬧通衢,以有徐尚書府著名,整條街不過數百尺長短,除了街尾兩家客棧及一家古玩店外,其餘均是住戶。

    珍寶齊古玩鋪面雖不大,但搜羅齊全,前人墨寶,漢王周鼎,無不應有盡有。

    門首坐著一個大胖子,攤開胸襟,露出毛葦葦的胸脯,一把蒲扇不停地揮搖著,面上汗出如瀋。

    時當初夏,氣候漸漸轉入炎熱,別人猶著夾衫,唯有這位胖店主不住地嚷熱,豈非怪事,幸街坊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胖店主坐在門首將近一個時辰,眼看著一撥撥的武林人物經過投向街尾客棧而去,面色淡漠冷然,十數年來在他眼前來往之人形形色色,不下千萬,無足為奇。

    倏地,胖店主離座而起,目光凝向街首,只見一條身影緩緩走來。

    一近店門,來人正是淮陰分堂主畢青松,面色蒼白,右腕裡束著一困布卷,尚滲溢血跡,亦履蹣跚走人店中。

    胖店主不勝驚駭,迎著畢青松走入,低聲道:「風聞淮陰弟兄悉遭毒手,甚至說有華兄屍骨無存之說,如今能見華兄,定然傳聞失實。」

    畢青松黯然苦笑道:「一點不假,畢某僅以身死,展衡兄,畢某數十年未有如此慘敗過,令人痛心疾首,有何面目再見商山主。」

    展衡早年與商六奇知交莫逆,此次為商六奇網羅,命他主持漣水分堂,聞他在漣水縣無人不知,均稱他為展胖子而不名,聞言大驚拉著華青松進入內面,令小廝看店。

    一間斗室中,展衡與畢青松對坐窗前,窗外梧桐葉影,映在畢青松面上,平添了幾分陰憂。

    展衡道:「韓震竟有如此難惹,他得一雙無名男女之助,與商山主為敵,若坐視不理,恐非雲台之福。」

    畢青松長歎一聲道:「展兄,事情並非如我等所想,韓震淡泊明志,絕意江湖已久,他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宗旨,只要雲台再不向他為難,諒他也不敢尋釁生非,淮陰分堂慘遭覆滅乃金面怪人所為,風聞他采蠶食之計,不久當輪在展兄頭上。」

    展衡臉色大變,道:「竟是他麼?山主自芙蓉山莊返回雲台,一再嚴令搜尋金面怪人行蹤。」說時目注畢青松斷腕處,接道:「畢兄傷勢嚴重否?」

    「腕折筋錯,功力半廢,若不調息半月兼旬,恐畢某無法再在江湖上爭雄論勝。」

    展衡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畢兄別說此喪氣話,如不嫌委屈,就在敝店住下調養……」

    說時目泛憂容,接道:「小弟意欲往雲台一行,怎奈分不開身,再由引人注目,是以不敢妄動。」

    畢青松道:「以畢某來說,行事異常隱秘,分堂設無定址,猶為金面怪人挑破,展兄禍不在遠。」

    展衡只覺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意,不禁連打寒噤,面色大變,霍地坐起,道:「如此說來,展某非走上一趟雲台不可,但……」

    說時門外突走進一個窮酸斯文,身著一件藍布長衫,目光望了畢青松一眼,向展衡道:「稟堂主,西門麗湖樓武林人物來的不少,其中有天水李家堡堡主鐵指韋陀李崇宇父子及八方頭陀神行客駱毓奇等人,李崇宇暗詢店伙漣水可有展衡其人……」

    展衡神色大變,忙道:「店伙怎麼答話?」

    那窮酸斯文答道:「店伙答稱不知,事實上他也不知堂主名諱。」

    展衡頷首道:「漣水無人不知展胖子,提起展衡之名就沒沒無聞了。」心情略寬。

    畢青松冷笑道:「李家堡乃金面人得力黨羽,展兄恐難以安枕了。」

    展衡霍然而起,道:「小弟已決意趕往雲台,多調人手前來。」

    休看展衡身軀肥胖,但極輕巧俐落,說走就走,縱身一躍穿出窗外翻上屋面,落在一條僻巷中,打量無人後才放步行去。

    他一翻出城,立即趕往所屬分舵調遣七名武功上乘的能手扮作商賈模樣同行,捨棄官道取徑松林兼程趕往雲台,臨行之時嚴囑分堂手下在他未轉返前暫不得輕舉妄動。

    八人一行,施展輕功身法飛行而去。

    正奔之際,驀聞身後來路傳來一聲馬嘶,接著遙遙傳來一連串奔雷蹄聲。

    展衡不禁臉色一變,忙喝道:「慢行!」

    蹄聲愈來愈急驟,但覺一股急風掠過身側,只見一個玄衣漢子乘著一騎高大駿馬掠過。

    騎上人掠過展衡身側,修地旋轉面來揚聲哈哈大笑,面目陰冷,凶光逼人,手中長鞭刷地一記揮向展衡身側一名手下。

    鞭勢勁急,那名展衡手下猝不及防,叭的一聲脆響中慘嚎出口,身形踉蹌摔到塵埃左頰現出一條五寸許血紅鞭痕。

    騎上人業已奔雷掣電遠去十數丈外。

    匪徒六人紛紛大怒,欲待撲去。

    展衡皺眉喝道:「不得妄動,咱們形跡大露,還怕動不了手麼?」

    趕快扶起那名手下,那人只痛極欲昏,別無大礙。

    展衡囑咐所屬七人嚴加戒備,片刻之後即將有一場生死拚搏,不可分散。

    果然不出展衡所料,驀地天際遠處突送來一聲長嘯入耳,展衡面色大變,示意手下蓄勢待發。

    一個鬚髮半白老者以迷惘目光道:「展堂主,為何如此示懼,他們武功再高,也未必能敵無形奇毒。」

    展衡沉聲道:「你等豈不聞淮陰分堂慘遭履滅,畢堂主僅以身免,無形奇毒雖可用而不可恃。」

    八人屏息無聲,大敵當前,心神祇覺惴惴不寧。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忽聽一聲陰森冷笑傳來,展衡循聲望去,只見一株巨松之後疾閃而出九人。

    為首是一身材魁偉老者,前見奔馬揮鞭玄衣漢子也在內。

    老者邁出三步,含笑目注展衡道:「尊駕可是雲台漣水分堂主展衡麼?」

    展衡知此刻不承認也是不行,索興放大方點,冷笑道:「兄弟正是展衡,閣下可否請示來歷,相阻兄弟為了何故?」

    老者依然面帶笑容道:「老朽天水李崇宇,此來非為別故,據聞展堂主與金獅毒爪商六奇知交莫逆,雲台一切布設想必展堂主瞭若指掌,冀求指點。」

    展衡聞言哈哈狂笑道:「這到不是難事,不過兄弟有一交換條件。」

    李崇宇不禁一怔,道:「展堂主有何條件,只要力之所及,無不如命。」

    展衡冷冷一笑,手指著方才縱馬揮鞭玄衣漢子道:「請將他的首級割下,以報兄弟手下一鞭之仇。」

    玄衣漢子聞言大怒,疾躍而出,掣出一柄外門兵刃蜈蚣鉤,大喝道:「姓展的,你死到臨頭還不自知,我花濤的六陽魁首豈是你能割下的。」

    聲猶未落,方才被鞭辱之人橫刀奔出,厲聲道:「狂言鼠輩,還不納命來。」聲出刀出,迅如流星,點向花濤脅下死穴。

    花濤冷笑一聲,蜈蚣鈞一式「分光掠影」,磕向來刀。

    叮的一聲,兩般兵刃相接未分之際,驀見花濤面色大變,如中蛇蠍,仰面卜通一聲倒在塵埃。

    李崇宇等人見狀不禁大驚失色。

    展衡冷笑道:「兄弟那無形奇毒無人可解,奉勸李莊主還是死了心吧,免遭不測之禍。」

    李崇宇目中不禁露出進退兩難之色。

    展衡一望李崇宇神色,就知他們無法抵敵無形奇毒,嘴角噙出一絲得意笑容。

    突見李崇宇身後邁出一面如冠王少年,冷笑道:「在下不畏無形奇毒,展堂主狂妄得意尚屬過早。」

    展衡亦是心智狡譎之輩,目注那少年道:「如我猜測不錯,尊駕定是李少莊主。」

    果為他料中,正是那李慶嵩,聞言一怔,朗笑道:「不錯,在下正是李慶嵩。」

    展衡深深打量了李慶嵩一眼,道:「如兄弟臆料不差,所來諸位老師只有少莊主一人不畏無形奇毒,少莊主不慮投鼠忌器麼?」

    李慶嵩不禁呆得一呆,躊躇為難答詞,暗道:「如他言屬實那到不可不顧慮。」

    展衡似洞察李慶嵩的心意,冷笑道:「少莊主如若不信兄弟之話,令尊三日後午時必死於無形奇毒之下。」

    李慶嵩聞言不禁怒火猛熾,雙掌一併,一式「犀牛分水」平推而出,一股洶湧如潮的罡風直撞展衡而去。

    展衡斜身橫掌,一式「回頭望月」迎去。

    砰聲大震,勁風四旋,塵飛石走,威勢駭人。

    李慶嵩身形晃了兩晃,倒退了一步,展衡立樁如山,屹立不動。

    一接之下,強弱立判。

    展衡沉聲道:「少莊主,你真實武功較展某稍遜一籌,還是速離為妙。」

    李慶嵩心神微凜,料不到展衡有這高武功,目光一望自己這方,只覺他們神色有點異樣,暗暗驚駭道:「他們全中了無形奇毒麼?」

    其實李慶嵩料測有誤,僅展衡一人可施展無形奇毒,同行七名手下只是江湖能手而已,與他自己本人一般,得自金面怪人傳授,不畏毒襲。

    但李崇宇等人神色異樣卻絲毫不差。

    為什麼?

    即是李崇宇等人均不自知,何況李慶嵩。

    展衡目睹李慶嵩神色,不禁放聲大笑。

    笑聲宏烈,高亢入雲,松針簌簌飛落如雨。

    忽地,半空中電瀉疾落下來一個金面怪人。

    展衡宏烈笑聲戛然而止,金面怪人身形甫一沾地,立即劈出一掌,縱身斜躍疾遁空而去。

    金面怪人冷笑道:「你走得了麼?」身形一動,曳空電射追去,展衡仗著松林枝桿紛岐,左閃右挪,金面人身法雖快,一時之間無法將他擒住。

    展衡心慌神駭,正逃之際,忽見眼前紫影一閃,不禁大震,只見一個俏麗無儔的紫衣少女阻在他身前,雙目冷電逼射如挾霜刃懾人心魄。

    後有追兵,前有強敵,展衡暴發凶心,雙臂疾伸向紫衣少女攫去。

    紫衣少女冷笑一聲,展衡兩臂伸出之際,皓腕斜穿,兩指迅疾如電,飛點在展衡鳩庭穴上。

    展衡身形一顫,望前仆下。

    紫衣少女玉臂一探,將展衡抓在手中,忽聞身後響起一個陰冷語聲道:「姑娘,可否將此賊賜贈老朽。」

    原來金面怪人已悄無聲息落在紫衣少女身後。

    紫衣少女鎮定如恆,緩緩轉過身軀,綻出盛開百合般嫵媚笑容道:「天下有這麼撿現成的好事,姑娘費盡千辛萬苦才擒此賊,憑什麼要給你。」

    金面人不禁眉頭一皺,道:「姑娘如肯見允,老朽願以一宗神奇武學交換。」

    紫衣少女櫻唇一撇,嗔道:「我不稀罕,此賊做下甚多傷天害理之事,那有如此平白放過。」

    金面人見紫衣少女一時胡扯,明知此女身後有極大來歷之人,但展衡是他必須要得之人,不禁目中泛出怒意,聲寒如冰道:「姑娘堅持不允,老朽只好得罪了。」

    紫衣少女媚笑道:「你要動手麼?那正合姑娘心意。」說時,右掌疾拂出一招「東海屠龍」。

    一擊之中,蘊含了三種不同的解數,均是精奧莫測的武學。

    金面人不禁大吃一驚,五指疾翻,一式「順水推舟」電奔劃出,忽變為「金絲纏腕」,端的神奇之極,而且出手如風。

    但金面人出手快,紫衣少女變招更快,掌至半途,疾改為「畫龍點睛」,幻化出三招「興雲生雨」、「神龍行空」、「雷神布鼓」,掌指並用,奇幻莫測,不帶半點破空風聲。

    金面人似瞧出紫衣少女武學來歷,不禁驚詫出聲,翻腕出指,搶攻五招。

    兩人身形如風,勢均力敵,出招均是精奇奧絕武學,變式詭疾如電。

    霎那間,兩人拆解幾近百招,紫衣少女究竟功力火候稍遜,漸露敗象,額角沁出汗珠,氣喘力弱。

    金面人冷冷說道:「老朽不願與婦人交手,只令姑娘知難而退,不然,姑娘早喪在老朽手下了。」

    紫衣少女冷笑道:「未必見得。」左手疾揚,打出九支菱形暗器。

    暗器手法乃武林最高的「滿天花雨」手法,交互雷旋疾射,後發先至,幻出漫天釘影,寒光閃閃,使人目眩。

    金面人大喝道:「姑娘太不知進退,恕老朽出手辣毒了。」喝聲,左掌拂出一片暗勁將暗器悉數擊了開去,右掌兩指疾駢,點向紫衣少女左肩。

    指風銳嘯,勁如奔弩。

    紫衣少女只覺左肩如中墜石,身形一震,踉蹌撞跌退後開去,痛澈心脾,面色蒼白如紙。金面人哈哈一笑,欲待抓起展衡,只聽一聲低喝入耳:「且慢!」不禁一怔,疾躍開五尺,別面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少年目泛冷電逼射自己。

    他認出是誰!在淮陰郊外幾乎傷在此人手中,已是奇恥大辱,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勢必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那知大謬不然,金面人竟按兵不動,道:「老朽與閣下是冤魂不散,在此又再度重逢,請問閣下真實姓名來歷。」

    白衣少年道:「不如尊駕先說與在下知道,尊駕來歷神秘如謎,較之在下過之猶不及,武林中人莫不以先聞為快。」

    金面人鼻中怒哼一聲,踹足奔空,衝霄掠出林外疾杳。

    白衣少年望了展衡一眼,棄之不顧,向紫衣少女身前掠去。

    紫衣少女此時已軟癱坐地,氣逆口噤,金面人指力已傷及內腑。

    白衣少年見狀暗道:「是我害了她。」掀開紫衣少女下顎,餵服了一顆芳香撲鼻丹丸.挾在脅下疾奔而去。

    紫衣少女內傷雖重,卻神智清醒,見少年挾之離去,不禁芳心大急。

    她已認清這少年就是在松茗小築助她們脫去龍首二霸喪身之難的諸葛文,心頭小鹿怦怦直跳,又羞又急,苦於口噤難言。

    白衣少年一路疾奔,挾之投向一座宅院而去,掠越入牆,奔入一幢矮簷精舍中。

    紫衣少女正是馮紫萼,他見白衣少年將自己抱往臥室,望榻上輕輕放下。

    只聽白衣少年歎息一聲道:「馮姑娘傷及內腑,如不及時施救,恐難活過今晚,請恕在下褻瀆了。」

    馮紫萼一聽褻瀆二字,幾乎驚得昏死過去,一顆心生似要跳出口腔,星眸中充滿驚悸之色。

    白衣少年沉思著一件極為難之事,面色變化不定,半晌長歎一聲,喃喃低聲道:「事實上馮姑娘傷重必須施治,並非在下乘人之危。」說時雙手伸向馮紫萼腰際,解帶寬衣。

    馮紫萼羞急得星眸緊閉,長長睫毛溢出兩顆滾圓淚珠,只覺上衣全部褪除,裸著半體,白衣少年雙手不住的在她肩部胸前各穴捏拿,熱流透穴而入,循著周天逼開,絕無半點輕薄之意。

    她此時心情,其亂如麻,羞急感怒兼而有之。

    半晌,突感白衣少年雙手已停住,將一付綿被遮蓋住只聽白衣少年朗聲道:「馮姑娘,傷勢已癒,誠為萬幸,不過尚待調息半月,才能四肢運用自如。」

    馮紫萼睜開淚眼,已能開聲道:「諸葛少俠存心輕薄,日後我必殺你。」

    白衣少年不禁一怔,倏又微笑道:「不管姑娘是何想法,在下問心無愧,日後殺我與否悉憑姑娘。」說時,他欠身側榻沿,接道:「那日在松茗小築外相遇貴幫主,幾乎誤會成仇,更三位姑娘失蹤,貴幫主認在下乃罪魁禍首,責成在下救回三位姑娘。」

    馮紫萼聞言驚詫道:「救回!」

    「不錯。」呂松霖答道:「她說三位姑娘為金獅毒爪所擄。」

    馮紫萼道:「並無此事……」猛然驚覺失口,知幫主此舉必有深意,只見白衣少年正微笑注視著她,不禁玉靨酡紅。

    白衣少年笑容甚是動人,雪白編貝,緊密齊整,兩道眼神似蘊含著深情愛意。

    女兒家對此極為敏感,眼前處境又非他莫屬,但面對白衣少年丑奇無比的貌像不由心底泛起一股無名厭惡,暗自感傷道:「我為何如此命苦啊?」

    只聽白衣少年道:「請問馮姑娘,那鄭姑娘及黃衣少女現在何處?姑娘既說並無被擒之事,貴幫主為何……」

    馮紫萼道:「少俠問她們乃是何意?」

    白衣少年道:「貴幫主相囑,在下既然承諾,自當奉命囑謹,不然朱玉琪性命危矣。」

    馮紫萼幽幽答道:「她們現在漣水。」神色不勝厭惡。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欠身立起,走出門外而去。

    室內岑寂如水,馮紫萼躺在榻上思緒潔湧,心亂如麻,不勝哀怨命薄如紙,往後處境不堪想像,倒不如方才死在金面怪人手中來得乾淨,免得貽人恥笑……

    室外傳來步履聲,只見白衣少年捧著一盆清水走入,放在案上,慢條斯理以布巾濡濕,拂拭面目。

    須臾現出一方神采迷人,倜儻如玉的面龐。

    馮紫萼驚噫出口,星眸中泛出迷惘之色。

    少年目注馮紫萼微笑道:「姑娘現在知在下究竟是誰了?」

    馮紫萼嗔道:「松茗小築內呂公子尚倘予說明是你,也免得小婢此刻……」忽地紅雲上頰,嬌羞不勝。

    呂松霖朗笑道:「霓裳公主視我如同仇人,豈能以廬山真面目相見,何況此種誤會非三言兩語便可洗濯,愈辯愈糟……」隨即又是一笑,道:「倘非如此,在下怎能得親芳澤。」

    馮紫萼嬌羞嗔道:「呂公子,你是乘人於危。」

    呂松霖聞言一怔,道:「姑娘如此冤屈在下,在下只好一走了之,煩姑娘日後相見公主請代在下問安。」說著身形一動,緩緩向室外走去。

    馮紫萼大急道:「你不能走!」

    呂松霖回頭微微一笑,轉身向榻前走來坐下,目露憂容道:「美色當前,在下又非柳下惠,如不離開尤恐在下情難自禁。」

    馮紫萼嗔道:「你敢。」說時心頭小鹿撞胸,耳紅面赤,星眸微開。

    室外突隨風飄入一串銀鈴悅耳的笑聲道:「紫萼妹妹別理他,他一向輕口薄舌已慣,人卻非好色之徒。」笑聲中,秦婉玲蓮步姍姍走入室內。

    馮紫萼一見秦婉玲,不由驚喜不勝,高呼道:「玲姐,小妹想煞你了,聽公主說玲姐……」

    秦婉玲以目示意呂松霖,笑道:「我姐妹要略敘衷曲,請暫離此室。」

    呂松霖哈哈一笑,飄身而出,立在簷下仰視藍天白雲出神。

    忽見小叫化嵇康疾掠而來,附著呂松霖耳側密語一陣。

    呂松霖面色微變,道:「愚兄立即趕去,賢弟等人切勿擅離此宅,宅周愚兄已布下奇門,妖邪難侵,不過尚須小心防守。」

    嵇康道:「小弟遵命。」

    呂松霖匆匆走入室內,又疾掠而出,電射杳落宅外。

    松林中金面人追捕展衡離去,展衡手下紛紛鼠竄而遁,剩下鐵指韋陀李崇宇等人。

    李慶嵩道:「爹,你老人家是否感覺罹受無形奇毒麼?」

    李崇宇道:「不僅為父,諸位老師亦體感不適,是否如此,尚不得而知,為父只覺真氣不順,胸前堵塞。」

    李慶嵩不禁目露憂容,道:「這如何是好?」不禁傍惶無策。

    司徒青雷冷笑道:「展衡必逃不出金面前輩手外,優它則甚。」

    李慶嵩猛感胸後命門穴上針尖戮入,奇痛攻心,飛麻湧體,不由臉色大變,高聲道:「孩兒也中了無形奇毒了。」說後面色立變為蒼白,搖搖欲傾。

    鐵指韋陀李崇宇不禁震駭,道:「嵩兒獲金面老前輩青睞,傳授神功,不畏毒害,恐嵩兒朽弓蛇影,心疑有誤吧?傷在何處?為父一瞧就知。」

    李慶嵩道:「傷在命門。」

    鐵指韋陀李崇宇疾走了過去,褪除李慶嵩上衣,只見背脊「命門」穴道上,現出七處針尖小孔,孔內溢出絲絲鮮血,凝結成珠,不由駭然色變道:「此乃暗器所傷,施展暗器之人定系武功已臻化境,擅米粒虛空打穴的絕乘高手。」

    同行之人趨前而視,不由面面相覷,司徒青雷道:「此人用心狠毒,但不知是誰?」

    李崇宇道:「金面前輩曾目睹過有人死在此種暗器之下,推測系七星幫所為。」

    忽聽一聲嬌笑傳來道:「說得不錯!」

    李家堡群雄不禁一震,凝目之下,只見松蔭暗影中並肩走著一雙妙齡少女,分著紅黃兩色羅衣,清麗脫塵,望之若仙。

    紅衣少女嫣然笑道:「我姓鄭。」手指著黃衣少女接道:「她複姓端木,堡主說得一點不錯,令郎為七星幫獨門暗器「七星罡針」所傷,不但如此,堡主等人亦是一樣。」

    李崇宇大驚道:「鄭姑娘為何如此清楚?」

    鄭品梅嬌笑道:「因愚姐妹身屬七星幫,自然知之甚詳。」

    司徒青雷大喝道:「不言而知,是你們一雙賤婢所為?」

    黃衣少女倏地面色如罩濃霜,冷笑道:「究竟算你聰明,一說就中。」

    李崇宇頓感大難臨頭,黯然苦笑道:「老朽自問未與貴幫結有前怨,為何姑娘猝施暗算。」

    鄭品梅道:「敝幫主請諸位赴總壇一行,奉命行事,別的一概不知。」

    司徒青雷大怒道:「不去又待何如?」

    黃衣少女冷笑道:「那就殺了你。」

    司徒青雷疾步邁出,雙掌一式「推波助瀾」向黃衣少女推了出去。

    黃衣少女道:「你想死得快些麼?」

    司徒青雷掌至半途,只覺機伶伶打一寒噤,真氣逆行,雙腿一軟,踣跪在地。

    鐵指韋陀見狀不禁黯然長歎一聲道:「姑娘請帶路,老朽願與貴幫主晤面,不過請先救醒司徒老師。」

    鄭品梅盈盈一笑,走至司徒青雷身前,在司徒青雷胸膛等處點了數處穴道。

    李崇宇目擊鄭品梅點穴手法高明之極,不禁一凜,只見司徒青雷已彎腰立起,忙道:「我們走吧!」

    忽聞一聲冷笑道:「且慢!」

    只見兩條人影疾瀉如電落下,現出一個藍衫中年文士,另外是個目光閃爍,貌像猛惡的凶僧。

    藍衫文士一現,不但李家堡等人大驚,就是二女亦星眸內泛出駭震神色。

    只見藍衫文士含笑道:「兩位姑娘請上復貴幫主,就說李堡主等人由老朽帶走就是。」

    大言炎炎,目無餘子。

    那凶僧一雙色眼盯著二女面上骨碌碌亂轉,貧婪淫慾凶光令二女心神眩搖。

    黃衣少女叱道:「你是誰?姑娘不允又待怎樣?」

    藍衫文士朗笑道:「老朽來歷日後便知,此來由不得姑娘不允。」

    黃衣少女一聲厲吼出口,身形微塌,搶步中宮,右掌一拂,向藍衫文士攻出一招「手揮五弦」。

    一擊之中,隱含著無數巧妙神奇變化,只待藍衫文士出手相接,變式即綿綿不絕攻去。

    藍衫文士不愧武林高手,神目如電,斜身一縱,飄開黃衣少女掌勢之外,眉頭一蹙,道:「老朽幾乎失眼了,不料姑娘身負絕學……」

    話尚未了,黃衣少女自如影隨形而至,掌勢漫天攻來,奇詭凌厲。

    藍衫文士怒哼一聲,右掌揮攻而出,拆解精奧。

    鄭品梅目光凝神注視在藍衫文士掌法變化上,卻不料凶僧在身後躡至,五指箕張電奔攫來。

    她猛然警覺,身軀疾旋,揚掌攻去,但覺凶僧掌風中送來一股異香,不由眼前一黑,天昏地轉倒下。

    凶僧桀桀怪笑,身形疾閃斜撲黃衣少女身後。

    黃衣少女正凝神一志與藍衫文士對敵,怎知凶僧無恥偷襲,一股濃郁異香撲鼻而入,眼前一黑仰身而倒。

    凶僧身形沾地,提起二女,向藍衫文士道:「貧僧要好好享受一番,待再相見。」一聲怪笑出口,身形衝霄拔起,挾著兩女掠空而去。

    凶僧一路疾步,奔入山凹一座土廟,繞過中殿,進入雲房將二女放在榻上,咧開大嘴嘻嘻一笑,目中射出異樣神光。

    他伸指點了二女數處穴道,取出二顆解藥,餵入二女嘴中。

    須臾二女醒來,眼前景色令她們一驚,猛地瞥見凶僧立在面前,目光異樣,嘻嘻淫笑,不由花容失色,只感被制手足無力,鄭品梅厲叱道:「賊禿意欲何為?」

    凶僧嘻嘻笑道:「貧僧與二位姑娘合參歡喜禪。」

    二女聞言不禁心驚欲絕,珠淚奪眶而出。

    黃衣少女厲叱道:「我生不能報仇,死當變為厲鬼索命。」

    凶僧笑道:「貧僧怎捨得二位姑娘就死。」伸出祿山五爪褪解二女羅衣……

    須臾,二女剝得一絲不剩,粉雪雲股,雙乳高聳羊脂白玉般呈露眼簾。

    二女哭罵不絕於口,怎奈呼天不應,淚滾滿面,淒楚令人心惻。

    凶僧慾火猛熾,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餓虎撲羊般騰身上撲。

    弓滿待發,險到毫髮時,凶僧只覺一縷指風如刃點中左肩,不禁悶哼一聲,疾翻下榻。

    只見一條白影電射掠入,只覺腕脈一緊,行血逆攻內腑,禁不住發出一聲慘嚎。

    白形一定,現出一個如玉樹臨風,倜儻俊逸的美少年,冷笑道:「拈花如來就是你這賊禿麼?」

    凶僧此刻已是雨中寒雞般,顫聲求饒。

    白衣少年冷笑道:「賊徒淫孽無數,猶想活命麼?」

    一掌平胸推出,一股暗勁疾壓,凶僧已是心脈震斷,眼耳口鼻中噴泉湧鮮血,氣絕斃命,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毫無牽掛……

    精舍雅室內,秦婉玲、馮紫萼、鄭品梅、及端木文蘭四女擁被聚坐一榻,在談驚魂經過,燕語鶯聲,嘰嘰喳喳不停。

    稍後談及正題,商議孤立霓裳公主,免她闖下滔天大禍。

    端木文蘭輕搖螓首道:「家姐性情外和內剛,較小妹猶有過之,她此刻堅修苦練那紫府奇書內曠代絕學一俟練成,呂少俠未必是家姐對手。」她乃霓裳公主弱妹,故知之甚詳。

    秦婉玲笑道:「這不是問題,問題在霓裳公主對呂少俠一往情深,雖其中彼此有所誤會,但時日一夫總可真像大白,情之一字,最是難解,百練鋼亦化為繞指柔。」

    端木文蘭搖首道:「此端視呂少俠心意,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柳鳳薇貌美如花,毒若蛇蠍……」

    秦婉玲嬌笑道:「如此說來,蘭妹妹你也燃起酸來啦!」

    端木文蘭不禁一怔,猛然體會話中涵意,兩朵紅雲泛上玉潔,嬌啐一聲道:「小妹是說正經,玲姐取笑則甚。」

    秦婉玲道:「我也是說正經,柳鳳薇身世之謎,始終未揭開,她如此做法有她不得已苦衷,公主屢欲以絕毒手法逼問柳鳳薇來歷,但又轉念作罷,蘭妹妹知是什麼原因麼?」

    端木文蘭嬌靨又是一紅,道:「那是慮呂少俠反顏成仇?」

    「如此看來,公主還是偷偷愛著呂少俠了。」

    「怎奈呂少俠不愛家姐。」

    「蘭妹怎知!你與公主俱是一母所生,性情相同,自然不願分去自身之愛,我卻不同,你與他共枕合被……」

    端木文蘭急掩耳嬌嗔道:「不與你說,我不來啦。」

    秦婉玲轉目望著馮紫萼鄭品梅笑道:「公主東來中原,中原武林人物卻視公主如禁臠志在必得,公主為此飽受刺激,報復之念如火上加油,愈來愈烈,恐公主走入歧途,身敗名裂,松霖正好相反,並非他是我丈夫就幫著他……」

    端木文蘭冷哼一聲道:「玲姐不向著他向誰?」

    秦婉玲反唇相譏道:「難道蘭妹不向著他麼?好,過了今晚再說,我瞧你還嘴硬不?」

    三女同時面紅垂首,嬌羞不勝。

    呂松霖正在大廳內與畢青松、韓震、郝浩雲、嵇康、艾丹陽等人商談。

    嵇康道:「展衡被七星幫主手下兩名錦衣大漢擄去,大哥認為此事對大局將有何影響?」

    呂松霖道:「我正欲如此,七星幫主現正參悟紫府奇書,在未習成之前必不願貿然侵入雲台,展衡落在她的手中總比落入其他江湖凶邪稍強,不過在下意欲單人匹馬前往雲台救出端木驛……」

    正說之際,廳外奔入一小童,稟道:「苗老師與邵大俠在海州轉返。」

    呂松霖哦了一聲,霍地立起,苗冬青與邵元康正邁步走入廳內,哈哈大笑彼此握手寒暄後就座。

    邵元康目注呂松霖道:「老朽臨來之前每日均在雲台之下覷察形勢,只覺雲台最近聲勢浩大,網羅人物泰半是九大門派高手,山區出沒,儘是此輩,令人不堪隱憂,但昨日清晨老朽卻撞上一件怪事。」

    呂松霖詫道:「邵大俠遇上什麼奇事?」

    「昨日拂曉,雲台山在濃霧瀰漫中,老朽正在北麓忽見遠處一條人影疾如流星奔來,老朽只覺此人身法極為眼熟,定是舊識,不禁隱在一塊山石之後,看看來人究竟是誰?

    此人來在近前,老朽已瞧出那是點蒼名宿子母奪魂梭王公泰,此人雖名列正派,但其行事為人卻無異於凶邪,心狠手棘,牙眥必報,又好色貪花,精於採補之術,年在六旬開外,望之若四旬許人,故不為正派人物所喜。

    王公泰身形就落在老朽藏身之處丈外,他身形甫沾塵埃,雲霧憂勃內又電射掠出一個王公泰。」

    呂松霖等人不禁大詫,聚精會神傾聽下文。

    邵元康中啜飲了一口茶後,接道:「兩個王公泰神態舉止逼肖,令人撲朔難辯,後來之王公泰卻不容分說,猝施殺手就將先來之王公泰斃命掌下。」

    呂松霖道:「王公泰乃邵大俠舊識,何者是真,何者是假,此時應該知道了。」

    邵元康搖首苦笑道:「還是不能,那後來之王公泰將另一王公泰擊斃後,立即取出化骨丹將死者銷為一灘黃水後,他忽然抬面目,露精芒望著老朽藏身之處,道:「石後哪朋友,你不現身與王某見面?」

    老朽只好硬著頭皮現身出見。

    王公泰即認出老朽,互道契闊,老朽已喬裝易容,卻不知他在何處找出老朽破綻。

    老朽正欲詢問時,他忽交出一束羊皮紙卷,命老朽速交與少俠,不可落在他人耳目中,此物最是緊要,說後立即電閃離去,是以老朽與苗老師匆匆趕回。」立即懷中取出一束包封嚴密的羊皮紙卷。

    呂松霖困惑地接過羊皮紙卷,實在想不出自己認識王公泰,依邵元康所說,其中定有玄虛,小心翼翼地拆開包封,內現蠅頭小楷,赫然是其師聖手韓康盧燕筆跡,匆匆看完巳知就裡,忙道:「恐半月內在下難以成行,諸事有煩苗教師代在下主持。」

    苗冬育道:「理當分勞,苗某返時,途中曾發現天水李家堡主等人受制於藍衫文士,似趕奔雲台而去,苗某一向對藍衫文士存有惴惴不安感覺,總覺較天河鬼叟尤為可慮。」

    呂松霖微笑道:「風波江湖,瞬息萬變,我等只有走一步說一步。鐵指韋陀李崇宇父子遭遇誰堪同情,未始不是他愛惜羽毛,托身匪人之報。」說著微喟一聲,接道:「鐵指韋陀李崇宇也不是任人宰割弱者,何況有金面怪人大援在後,如在下所料不差,武林局勢將演變得異常複雜,你我才智有限,無法逆料。」

    邵元康突高聲道:「王公泰究竟是真是假?」他為此一直困惑不解,又見呂松霖諱莫如深,不禁慾問個水落石出。

    呂松霖朗笑道:「悶葫蘆終須打開,但此非其時。」

    邵元康似乎有點冒火了,大聲怪叫道:「老化子時去運背,昔時遭稽小叫化捉弄,如今又遇上你這乳臭未乾小輩……」

    言尚未了,嵇康已自捧腹大笑道:「老前輩,小叫化一路同行,灑飯未缺供養你老人家,令諭未賞絲毫違忤,這話未免太冤屈了小叫化,使做小輩的太寒心。」

    邵元康不由哇呀呀大叫。

    廳外驚鴻一閃走進秦婉玲嫣然笑道:「邵大俠,你這是做什麼呀?」

    邵元康一見秦婉玲,不由面色一紅,訕訕笑道:「不為了什麼?老化子嘴饞得緊,要討口酒喝,他兀自不允。」

    秦婉玲妙目微瞪了呂松霖一眼,笑道:「那有此事,邵大俠說笑,我意欲相煩邵郝兩位大俠做個大媒,不知可否見允。」

    呂松霖已知就裡,不禁俊面通紅,道:「玲妹,你這是胡鬧。」人已向廳外走去,只聽邵元康縱聲大笑入耳,竟不知是喜,抑或是愁,心情惆悵,徐徐出聲長歎,徘徊於濃蔭叢中。

    是夜,銀燭高燒,喜氣洋溢在這所寬敞宅院中。

    ※※※

    斜陽一抹泛起漫天霞彩,照耀著西方,嫣紅奪目,但漸漸由絢爛趨歸平淡,暮靄垂罩中噪林亂鴉,四起炊煙,顯得漣水城外景物有點淒涼。

    南部不太遠有一座火德星君廟,但渺小得可憐,方圓僅四五丈,龕上供著一具泥金塑像,剩下香幾膜拜之處外,幾乎無置身容膝之地。

    星斗閃爍下,一條淡煙似地人影疾如飄風掠向火德星君廟而來,身形一落在廟前,仰天徐徐長歎一聲。

    歎聲似包含著無比憤怨,似鬼魅積冤難伸,低沉陰森,隨風四溢,令人毛骨悚然。

    星光之下,隱約可見此人面目,卻是那冷漠如冰的金面怪人。

    他一手捏著肩後,緩步走入廟中,一腳剛剛跨入,目光落處不禁一怔。

    原來拜墊上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兩道冷電如挾霜刃逼視著他,雖露驚容,卻一動不動。

    金面人瞧出道者正是名震武林之金天觀主雷震子,嘴角泛出一絲陰冷的笑容道:「金天觀主別來無恙。」

    雷震子振身而起,道:「不瞞施主,貧道在芙蓉山莊不慎罹受金獅毒爪無形奇毒,藏身廟中行功,以本命三昧真火焚解,施主似亦受傷不輕。」

    金面人頷首道:「觀主不愧神目如電,你我目前堪稱同病相憐,既然有緣重逢,在下一事不明意欲請教觀主。」

    雷震子歎息一聲道:「施主目前雖掩飾本來面目,但可斷言並非貧道之敵,武林血腥浩劫一觸即發,無不與你我息息相關,正好戳力同心,拯自身之危,施主有何不明之處,盡貧道所知無不實言。

    金面人怔得一怔,道:「長夜漫漫,你我對坐而談。」

    兩人對坐於拜墊上,金面人道:「田雨蒼攜著三卷奇書投往雲台,那三卷奇書可是真本。」

    雷震子黯然一笑搖首道:「迄至目前為止,貧道仍無法查出,如果是真,貧道無異引狼入室,倘為商六奇習成,你我不啻待宰之獸,武林蒼生何辜,貧道將是孽重難贖,抱疚終生。」

    金面人冷笑道:「未必,當年紫虛居士面壁十年,所得不過十之三四,書內所載武學博雜晦奧,浩瀚若海,金獅毒爪商六奇豈可在短短時日參悟玄奧。」

    雷震子歎息道:「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紫府奇書附錄中七頁,落在金獅毒爪手上已久,今日所懼者不在紫府奇書,而在附錄,如今附錄下七頁又為商六奇所得更是如虎添翼。」

    金面人眼內神光閃爍,默然須臾道:「那上七頁現在何處?」

    雷震子不禁一怔,目露詫異之色道:「此事武林中人莫不知之,施主怎無耳聞,上七頁本為老君觀主所有,但為柳鳳薇得去,天河鬼叟卻又趁隙劫奪,貧道一步遲,真像如何仍是一個謎,如今四凶已失其二,天河鬼叟堅決否認老君觀主手中的附錄未曾獲有,柳鳳薇又杳無音訊,唉……」

    他沉沉一聲歎息後,又道:「燕京留雲別府洪步雲伏屍西山,此乃武林千古不解公案,貧道始終不可理解。」

    金面人目中神光瞬息萬變,欷噓感慨道:「終有水落石出之時,暫不去答它,唯觀主為何在芙蓉山莊外與天河鬼叟沆瀣一氣?」

    雷震子不由出聲哈哈笑道:「那不過是利用天河鬼叟罷了,貧道深知對付匡道揚及商六奇此等勁敵,如各自為路,則自取覆亡,果然不出貧道所料,聯手拒敵,貧道仍僅以身免。」

    驀地天際遠處飄傳過來一聲長嘯,在這夜靜似水時,格外清澈。

    金面人神色一變。

    雷震子目露駭驚之色道:「此乃天河鬼叟所發,如他偶經此廟,發現你我兩人重傷未癒,恐無法倖免他那毒手之下。」

    金面人道:「然則你我速離此廟。」

    「走不了。」

    金面人不禁一怔,道:「觀主此乃何意?」

    雷震子道:「當年龍虎十二盟一半高手現仍歸屬於戎雲虎,恐此廟周近已布下伏樁,雖然未必是對付你我,但我等一出,形跡立即敗露。」

    金面人點頭道:「觀主此言有理,但你我不能坐以待斃。」

    雷震子道:「貧道想出醫療之策,施主助我驅開毒傷,貧道如所料不差,施主似受了極重的武林絕學凌虛指力所傷,傷在肩後『心俞』死穴偏左三分。」

    金面人心中一驚,暗道:「此人不愧一代宗師,領袖南北武林,僅就眼力之高可見一斑。」當即頷首道:「觀主法眼委實高明,老朽傷處恰如觀主所說,但凌虛指力未必傷得老朽……」說著,兩手平伸而出,接道:「時不我與,觀主請伸手掌行功吧!」

    雷震子聞言立即伸臂而出,四掌緊抵,以本身數十年修為真力輸人對方,如潮湧般循環流轉不息。

    夜空如洗,林葉沙沙,閃爍黯弱的星光,映著火德星君廟,環周景物朦朧似幻。

    遠處隱約可見七條人影如魅影凌虛而來,身形一頓為首兩人卻是羅浮名宿四海游龍石中玉及少林叛徒,虎面修髯老者圓鏡大師俗名何澄。

    石中玉目內精芒電掃環顧一眼,低聲道:「方纔嘯聲系戎雲虎所發,似望此處而來,怎麼未見?」說著電射神光忽落在火德星君廟上,接道:「他是否藏身廟內?」

    何澄搖首道:「戎雲虎是當年本盟值壇令主之一,武功狠辣絕倫,他未必懼怕我等尋仇,方才嘯聲似誘敵之計,你我不可不防。」

    石中玉沉聲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我亦非易與之輩,何況溫令主之仇志在必報,無論如何,這座小廟不無可疑,石某意欲入內搜覓。」

    何澄知石中玉性情剛烈,言行如一,遂笑道:「石老師小心一二為是。」

    「石某知道。」話落人出,向火德星君廟撲去,人內凝視一瞥,又匆匆退出,道:「廟內無人,戎雲虎想已他去,你我又撲空一場。」

    忽聞十丈外,響起一個陰惻惻冷笑道:「戎雲虎就是欲將你等一網打盡,怎會他去?」林木叢中走出一肥一瘦,頂戴九梁冠,身穿八卦衣,面目陰森的背劍老道。

    一霎那間,林中人影紛紛頻頻隱現,寒光閃爍,散佈在暗處。

    何澄一眼瞥明兩道是誰,不禁鼻中冷哼道:「原來是鄂西天寶山逍遙觀和合觀主,幾時投在戎雲虎的手下,與你等師門丟人現眼。」

    胖道羅莊和瞇著一對小眼,嘿嘿冷笑道:「大哥莫說二哥,咱們本是一路貨,貧道武當棄徒,你乃少林叛孽,誰也不輸誰。」說著一掌迴旋劈出。

    何澄冷笑道:「何某正要試試你有多大的道行。」單掌一揮,迫攻而出。

    轉眼之間,雙方已迅疾如電攻出九招。

    一個身負少林禪宗絕藝,另是一身武當玄門上乘心法,拆解奇快,攻出招式無不是精奧玄詭的奇學。

    掌風雷動,勁飆蕩旋,逼起塵沙漫空飛揚,威勢驚人。

    此刻,四海游龍石中玉目注諸肇合冷笑道:「戎雲虎何在?」

    諸肇合桀桀怪笑道:「憑你也配向戎令主尋仇?」

    石中玉大怒,伸手一挽肩頭,龍吟過處長虹飛射,灑出一溜寒星襲向諸肇合胸後各大要害重穴。

    諸肇合喝道:「來得好!」背上長劍早就應手而起,一式「玉龍臨瀑」,揮劍震出滿天劍雨,寒飆四射,叮的一聲兩劍相擊,在空中起了一串火星。

    兩人身形一分倏合,雙劍匹練橫空交擊疾如飛星電奔,眩目耀眼,劍勢罩沒兩人身形,勁風破空銳嘯。

    雙方劍招均是正宗上乘心法,奇招迭出,俱展出成名絕藝,互搶先機。

    石中玉何澄同來之人,都知生死榮辱只在今宵,互使了一眼色,一躍而上。

    暗處突傳來大喝道:「無恥匹夫,想以多凌寡麼?」林木叢中疾掠奔出六個黑衣人,刀光電奔出手,迎攻而去。

    片刻功夫,只聽石中玉發出一聲宏亮大笑道:「撤劍!」

    一招「垂釣北海」,劍勢突變斜引一橫指向羅莊和右手「腕脈穴」疾詭絕倫。

    羅莊和見對方劍式奇幻無比地滑過自己劍勢,一點飛星暴眩眼前,警覺不妙已自不及,那點飛星迅詭無論變換方向相距均腕脈僅一寸之隔,不由心中大駭。

    他立即撤腕一沉,不捨棄劍。

    那知這點飛裡如長了眼睛一般,如同附骨之蛆般電射而至,只覺脈門一冷,不禁悶哼出口,長劍脫手飛起半空,腕脈已刺穿一孔,鮮血迸射,踉踉蹌蹌望後倒撞跌了開去。

    石中玉怎肯饒他性命,緊接著一式「流星飛隕」猛出。

    寒虹暴射中,羅莊和一顆頭顱離肩飛起,鮮血沖灑如泉,橫屍在地。

    諸肇合見狀大驚,心神一分,為何澄一劍「普天法雨」凌空下擊,勢如怒潮暴狂,雷厲萬鈞。

    此招乃少林金剛掌絕招,功能降龍伏虎,威勢絕倫。

    諸肇合只覺眼前一黑,慘號出口,胸骨根根折斷,臟腑盡廢,氣絕倒地。

    何澄身形甫落,即見一條身影流星疾引掠至,人未沾地陰寒罡風已自逼體,只聽石中玉大喝道:「戎雲虎,偷襲暗算枉為武林高人。」

    罡風疾收,石中玉乘機躍開,驚出一身冷汗,別面一望,見天河鬼叟戎雲虎與四海游龍石中玉相峙對立,神情森厲。

    戎雲虎陰惻惻笑道:「嚴陵逸何在?」

    語音未落,不遠處一株龍爪槐上傳來語聲道:「嚴某在此!」

    只見一條玄鶴的身影疾瀉落地,正是高大魁梧,四凶之首北瀛島主嚴陵逸。

    戎雲虎不禁一怔,道:「原來嚴兄已在此處。」

    嚴陵逸靄然微笑道:「戎賢弟不是誘使愚兄自投羅網,以除後患麼?此正如賢弟心願,如今見了愚兄竟作驚訝之態,寧非怪事!」

    戎雲虎乾咳了一聲,道:「並非小弟與嚴兄執意成仇,奈嚴兄逼人太甚,小弟為何全性命,不得已出此下策。」

    嚴陵逸發出震天狂笑道:「好個逼人大甚,那是賢弟藉口逞兇托詞,試問溫蔚翔侯紹鴻與賢弟何仇?非欲置之死地不可。」

    戎雲虎面寒如冰,冷笑道:「嚴兄堅謂為小弟殺害,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嚴陵逸神色一變,大喝道:「如此說來是愚兄故以莫須有之罪加諸賢弟身上麼?」

    戎雲虎嘿嘿冷笑連聲道:「嚴兄無須疾言厲色,今日已成水火之勢,多言無益?」

    嚴陵逸哈哈大笑道:「賢弟欲置愚兄於死地未必如願。」戎雲虎冷笑道:「未必見得!」說著雙掌平胸疾推而出,道:「恕小弟無禮了。」

    嚴陵設身形一斜,讓開如山掌勁,雙掌一舒,施展出獨門絕學一百零八式無相金剛散手。

    只見掌式精奧絕倫,用出兩種不同力道,剛猛陰柔循環相濟,抓、拍、吞、拿,攻向部位使人莫測。

    戎雲虎大吃一驚,他與嚴陵逸共事多年,竟不知他有此曠絕武功,心神微凜之下,亦展開一身絕學進攻。

    安知嚴陵逸秉性陰柔,笑裡藏刀,其一身武學更是淵博精深,悟性又極高,這一套無相金剛散手法,含有佛道邪三家之長,幾乎包括了各門各派的絕招,幻迷莫測,最厲害的在中三十六手,能克敵制命於無形。

    此刻嚴陵逸是用前三十六手反覆施展,變化巧妙,戎雲虎眼力雖高,卻不能看出。場中尚有十二名江湖能手在激烈猛搏,均帶傷捨生忘死一拼。

    石中玉何澄旁立一面觀戰,一面戒備戎雲虎手下猝施偷襲,四道冷電頻頻掃視周近。

    突然,何澄發出一聲慘號,身形往後倒下。

    石中玉心神一震,凝目望去,只見何澄咽喉上插著一柄小劍,劍身才僅三寸,薄如蟬羽,泛出湛藍色光華,不言而知染有巨毒。

    他不禁心底冒上一股奇寒,以何澄的武功在少林亦是數一數二高手,一擊而斃,無可閃避,那發出毒劍之人身手之高可想而知。

    嚴陵逸戎雲虎二人亦聞聲大驚,停手不攻,向何澄屍體走來。

    石中玉突然感背後「命門穴」被人悄無聲息戳了一刀,痛澈心脾,眼前昏黑,神智一迷,聲猶未出口即栽伏於地。

    赫然一口小劍沒人石中玉背上,只露出劍柄。

    嚴陵逸目中凶芒逼射在戎雲虎面上,陰森森說道:「這你稱心如願了?」

    場中拚搏六雙江湖能手,相繼發出慘叫,橫屍在地。

    戎雲虎不禁呆得一呆,冷笑道:「嚴兄又認是小弟所為麼?小弟手下同樣伏屍毒劍之下又作何解。」

    說時,面目倏變,身形望左疾旋,右掌拂空而出。

    「噹啷」一聲,一口湛藍毒劍為戎雲虎無形潛勁撞落在地。

    戎雲虎凶睛一轉,疾如電射向東面林中撲去。

    嚴陵逸猶疑了一下,緊緊追隨戎雲虎身後。

    只聽戎雲虎鼻中發出一聲冷哼,原來他發現林中伏樁已為人擊斃,死狀厥慘,似先為點穴制住再以重手法裂胸而死。

    林中五六具屍體都是一般死法,嚴陵逸只覺心神一震暗道:「發出毒劍之人似向戎雲虎尋仇,自己何必捲入是非漩渦,不過石中玉何澄是否被那人看作戎雲虎手下,那就不得而知。」心念一轉,隨即隱入暗處頓杳。

    夜風瑟瑟,林內為一片恐怖氣氛所籠罩,天河鬼叟戎雲虎不由升起一陣凜凜寒意。

    驀地——

    一個冷峻如冰的冷笑隨風飄送入耳道:「戎雲虎,還不束手就縛?」

    天河鬼叟戎雲虎目中泛出森森殺機,厲喝道:「何方高手,怎不現身出見?」

    只見十數條黑影由四周暗處疾逾飄風掠出,暗淡星光映著來人面目,使戎雲虎心神大震。

    他認識來人乃涇河北岸老君觀主。

    天水李家堡李崇宇李慶嵩父子。

    飛罡手司徒青雷。

    尚有一位虯髯大漢及老嫗及甚多不知名人物。

    這老嫗眼神如挾霜刃,似對自己有宿怨大仇,兩道冷電怨毒無比,不由心內一陣發怵。

    他凝目久之,猛然憶起一人,不禁神色大變,暗道:「她不是羅剎女錢曉鶯麼?哼!一定是她!」

    不言而知,錢曉鶯身旁的虯髯大漢是她昔年愛侶東海漁夫聞騰鰲。

    仗著天河鬼臾戎雲虎身為四凶之一,回思前情也不禁之惘悵內愧。

    是四十年往事了,歷歷如繪-一映生眼簾,昔日錢曉鶯玉貌花容,戎雲虎則貌像猥瑣,卻鍾情錢曉鶯,糾纏不捨。

    後因獲知錢曉鶯傾心於聞騰鰲,懷恨成仇,他乃陰險狡詐之人,離間施詭,致使一雙璧侶反目,勞燕分飛。

    「註:此中因果,並非正傳,拙筆將在另書中撰及。」

    戎雲虎凝望錢曉鶯,只覺錢曉鶯雖然花暮春去,當年娟麗秀色隱約可見,柳眉黛彎,鳳目點漆,瑤鼻小口,但歲月催人,霜鬢銀髮,皺紋滿面。

    只聽聞騰鰲宏聲道:「戎雲虎,昔日舊知,今成陌路,何如貴人多忘事?」

    天河鬼叟朗笑道:「是聞大俠麼,別來無恙?哦,錢女俠亦來了麼?欣會,欣會。」他言不由衷,笑音語聲都顯得極不自然。

    錢曉鶯柳眉一豎,面罩濃霜冷笑道:「你居然還認得我!」

    揚腕發出九柄毒劍,雷旋飛射而至,掌隨劍出,三招連攻。

《丹楓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