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玄又玄 倩女顯神通

    展寧堪堪縱身而起的同時——

    此一從中奪截的行動,似已落在胖和尚的意料之中,別看胖和尚一身癡肥纍纍,應變的身手可真是快捷無倫,就在展寧騰身踞足的同一剎那,一條滾圓粗壯的肥大身軀,亦已同時飛身撲向包裹……

    瘦和尚驚見變生頃刻,哪裡又敢怠慢,一聲大吼,飛身邊朝白綾小包撲來……

    三個人,如同一個品字三點,同對撲向空中的白綾小包

    眼看又是一場劇烈的不了之爭!

    意外地——

    在清水池塘左近的密林中,自空驚下一條身影……

    這人影來勢如電,行動疾如離弦之矢……

    冷然一聲輕笑聲中,一把就將嘎勁而落的包裹抄在手裡!

    籍這俯衝而下的急遽來勢,一閃一飄,安然降落在淺草坪中!

    這人來得太以突兀萬分!

    慢就是展寧,就以當前的胖瘦雙僧來說,這二人的身造詣,怕不已是難逢其匹了的,此刻同時飛身撲向近在尋丈的物什,不料竟然落在人後,撲了個空!

    驚見此番變生掣肘,焉能不見景駭然,寒凜子心!

    老實說,來人適才所表露的一手輕功飄閃之術,真說得上身輕氣靈,資態曼妙無比!

    豈是一般泛泛之徒能夠望其項背的。

    雙僧既是長年行走江湖,成名露了臉的武林頂尖人物只需一瞥來人恁般的輕自絕學,已是錯愕子色,同時飄身落地,瞠目無言了!

    展寧呢!

    他更是尷尬十分,萬般情急!

    當前這一胖一瘦兩個和尚,縱然對自己疑念未釋,反覆盤查不已!

    在他倆的詞裡言中,似乎對自己了無惡意,只要彼此推心置腹,相信彼此間的一點誤會即可冰釋無遺,說不定,準是一條路上的朋友!

    現在,平空插進一個人來,尤為可慮的,白娘特意贈給自己的一個小小包裹,偏又落進他的手裡,若這來人非敵是友,也得大費一番唇舌……

    假如他的敵人,這就更難相與了!

    正因為展寧忐忑不已,情急萬端,未待身開遽停,啟眼就向來人打量過去——

    這個來人,御著全身的黑色衣靠,軀體嬌小,只需看他一攏高聳的髮髻雲鬟,不待揭開他摭面的黑紗,分明是一個女人無疑!

    披臉黑紗上端,露出一雙明亮晶瑩的秋波,閃閃爍爍地,此刻也正在朝面前站著的兩僧一少年,分別端詳不絕……

    就在這淺草坪上,僧俗男女各懷心事,相互打量不停,奇然靜寂的同時——

    突然現身的黑衣蒙面女子開口了——

    只見那黑紗微微一蕩,手中的白綾小包往上一揚道:

    「就為了這個小小包兒,使你等三人爭奪不休麼?」

    罵聲燕語,極似玉走球盤,端地悅耳之及!

    胖瘦雙僧聞言尚未置答……

    展寧卻點了點頭!

    黑衣女子半轉嬌軀,手指雙僧叱道:

    「五台雙僧,可也是名動武林的豪傑好手,怎地今天這般不要臉,在這荒無人煙的高山峻嶺之區,聯手對忖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未必你等不知害躁麼?」

    這女子一聲大罵出口,展寧心裡卻是寬了一寬……

    現在,他將當前這胖瘦雙僧的來歷摸清楚了!

    五台雙僧,真也是名震關外的豪傑英雄,怎地出觀在這地獄谷在近的呢?

    常聞人言,五台雙僧一身造詣不凡,列名在白道武林之間,若非這二人懾子地獄谷主的凶焰棄明投暗的話,倒是兩個快肝義膽的忠義之士!

    適才的一場爭奪糾紛,也真是出子誤會的了!

    展寧念動心轉,忖度不已的同時……

    五台雙僧幾曾當眾受過恁般刻毒的奚落來,兩個和尚相互對瞅一瞥,臉色卻也變了幾變,胖和尚一擺手式,止住瘦和尚形子言外的暴戾之氣,肥臉上湧起一縷慣見的笑容,口喧佛號說道:

    「阿彌陀佛!女施主不明事實真相,血口噴人,也不嫌罪過麼?」

    「是我血口噴人?不明真相?嘻……嘻嘻嘻……」笑聲宛如銀鈴清響,仿若玉盤中的大珠小珠之分!

    黑衣女子笑聲突斂,蓮步輕移,款款走近展寧問道:

    「少俠你貴姓?」

    一聲少俠,將敵對態勢化解盡罄……展寧微笑道:

    「敝姓展!」

    黑衣女子一揚手中的白綾小包道:

    「這個白布小包可是你的?」

    「不錯!」兩個單音,答話肯定而乾脆!

    黑衣女子眼神微露笑意道:

    「適才不是這兩個禿驢要強搶這個包兒麼?」

    展寧眼看五台雙僧面上已浮怒意,不欲使這兩個和尚過份難堪,急聲支吾道:

    「適才……適才……唔,也許……」

    完整的聲辯之言尚未出口,黑衣女子卻搖手制止道:

    「也許,也許什麼?適才的一切,姑娘可也看的清楚明白,敢情你為人忠厚,有心給這兩個禿驢的惡劣行為脫罪?……」

    接連兩聲禿驢,罵的五台漢僧臉上顏色幾變,確乎掛不住了!

    瘦和尚最是暴燥,怒道:

    「女施主說話何以恁般不知輕重,不留半點口德,可是打算存心與我等過不去?」

    「口德?你五台雙僧貧尚且不泯,縱然身披袈裟,哪裡又配做我佛如來的托缽弟子?嘻嘻……嘻嘻!」

    冷笑聲刺心生寒,力盡侮蔑嘲諷之能事!

    胖和尚儘管度量如海,臉上卻也直覺掛不住,上前兩步,阻在瘦和尚身前問道:

    「女施主貴姓?」

    黑衣女子蔥尖玉指一指自己的鼻尖,嘲笑不止道:

    「問我貴姓是嗎?嘻嘻!五台雙僧真也是少不見多怪了!不要問,不要問,少時你等自然知道了:嘻……格格格……」

    展寧有意轉圈,欺進一步道:

    「姑娘,想是你誤會了……」

    「誤會!我誤會什麼?哈……」黑衣少女眼蘊奇光。目注著展寧嬌笑道:「展少俠不必杞人憂天,我看你倒是衣冠不整,需要先去打整打整哩!」

    一句話輕描淡寫,說的展寧俊面飛紅。滿臉盡赤!

    這一陣子,一心掛記著那小白綾包兒,反將洗滌儒衫的事,拋正腦後去了!

    此刻經她一言點明,尤其面對一個姑娘家,這像什麼話?

    展寧尷尬中擰轉身子,俯身拾起地上的帶水儒衫,走向林間……

    想起那白續包兒,不由又向黑衣姑娘手中投上一瞥去…

    「回來!」

    黑衣姑娘喚住行將入林的展寧,姍姍走近風步道:

    「不放心拿在我手中的包兒是麼?」

    一言洞心事,展寧答也不是,不答也不好……

    倉惶無言,俊面窘急飛暈……

    黑衣姑娘輕笑一聲,將白續包兒,一聲塞在在展寧手中,笑道:

    「包兒還給你,還有什麼值得你擔心的呢?」

    展寧說不出心裡泛起的滋味,舉眼一望刻站在身前,心情難以捉提摸的黑衣女子……

    不意,這黑紗蒙面的黑衣姑娘,也正在秋水盈盈的打量過來……

    四目偶一交接,展寧頓覺心神一蕩,心頭小鹿撞個不已……

    足以令人勾魂奪魄的了!

    展寧本有心道謝幾句,不料隨著這無心瞥,神情卻是呆了一呆……

    行將出口的言語,硬生生結縮了回來……

    方才充滿火藥氣味的密林邊緣,出奇地寂靜無聲……

    胖和尚哈哈一笑道:

    「哈哈!人家倏然現身,卻也是另有來意,瘦師弟。走!兩個出家人站在這裡算什麼名堂?走!走!」

    聽說五台雙僧要走,黑衣姑娘霍然擰回嬌軀,大聲叱道:

    「站住!」

    雙僧聞聲住足,胖和尚一咧肥頰道:

    「怎麼?女施主還有話說?」

    黑衣姑娘嘻嘻聲一笑,飛身擋在雙僧去路前,夷然一笑道:

    「適才你兩大高僧,不是立意要想聽聽姑娘的姓氏麼?」胖和尚笑道:「若是姑娘不吝賜教,我師兄弟則樂於一聞!」黑衣姑娘玉手一指五台雙僧道:

    「我主張你兩個聯手齊上,免得姑娘多費周章!」話完傲然一付都夷神色!瘦和尚禁不住心頭上撞,挺身而出道:

    「女施主敢情一定要與我五台雙僧動手過招?」

    黑衣女螓首頻頻頷點道:

    「不錯!還是瘦和尚玲瓏心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胖和尚一步前跨道:

    「姑娘與我五台雙僧,究有何種怨仇謙隙,必需交手搏命呢?」

    黑衣女仰頸脆笑道:

    「怨仇麼?說有也有,說沒有也就沒有,只是你五台雙僧適才逗弄展少俠的一股驕狂之氣哪裡去了?敢莫你雙僧見到姑娘我,心存怕意了嗎?嘻嘻!」

    秋波一掃雙僧,接口又挪揄道:

    「也罷!假如五台雙僧立意知難而退,不打算叩問我的姓氏了!姑娘大開方便之門,但是卻要你雙僧跪在地上,尊稱我一聲祖奶奶,我就放你二人過關!如何?」

    瘦和尚哪裡禁得這般嘲弄,怒聲大喝道:

    「住口!你以為我倆一再容忍,就是畏懼你這丫頭麼?」

    黑紗微微一動,黑衣女傲然一嘻道:

    「唔,我以為五台雙僧是得道高僧,據棄煙火,而沒有半點火性了哩?既然心無懼意,何必要多費唇舌,上前走幾招試試……」

    是可忍?孰不可忍?

    瘦和尚早被她激惱得心頭火發,三屍神暴跳如雷,飛身欺進黑家婦子身邊,揚臂出掌,吐氣開聲……

    一股石破天驚的狂飆勁力應掌而生!氣流漩湧裡!

    說對遲,那時快!

    一聲銀鈴般的清笑聲中,黑衣女黑裳電飄,鬼魅臨風似的一轉……

    繞步游身,到將來勢勁猛的一掌避了過去!

    瘦和尚駭然回身,戟指大喝道:

    「你不是要打麼?怎地又避重就輕,躲個什麼勁?」

    黑衣姑娘嬌笑不已,手指胖和尚道:

    「你們兩個一起上吧!一個人動手,姑娘真還懶得舒散筋骨呢!」

    胖和尚笑色頓收,一步搶在瘦和尚身前,蹙眉問道:

    「女施主一心挑釁貧僧,確乎莫測高深,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來……」

    黑衣姑娘抬眼望天,鄙然子色道:

    「你願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我管不著!」

    胖和尚一心委曲求全,迷惑於色道:

    「動手過招,非萬不得已而不為!姑娘似欺人太甚,難道……」

    黑衣姑娘冷笑道:

    「你胖禿驢適才對展少俠連發兩掌,未必又是萬非得已?難道不是存心欺人?」

    胖和尚微微笑道:

    「貧僧適才驟出兩掌,是立意要試探展少俠的言中虛實,也是貧僧的難言苦衷,還望你女施主原諒則個……」

    黑衣女意有不耐,接口大叫道:

    「告訴你,我此刻要你五台雙僧同時出手,也有我難言的苦衷,話已說完,沒什麼哆嗦嗦的了!」

    瘦和尚忍無可忍,手肘一撞胖和尚,臉呈苦笑道:

    「師兄!恭敬不如從命,一直這般哀哀苦求,不覺過分難堪了麼?」

    胖和尚肥頭一點,抬眼又道:

    「女施主真要我師兄弟聯手合攻?」

    黑衣女點頭笑道:

    「正是如此!」

    胖和尚笑道:

    「五台雙僧卻也不是浪得虛名的.女施主可要小心了,請!」

    請字出口,雙僧肥大袈裟齊飛.四掌疾出,同時推向黑衣姑娘……

    這一掌,五台雙僧俱是含忿出手,盡力施為……力道萬鈞,威力哪能小得了!

    黑衣女傲然一聲清笑,連足一點地面,提身上竄在四丈有餘的高空……

    隆然一聲暴響——

    塵砂滾滾!碎石砸飛!

    丘陵起伏的淺草地上,擊出一個五尺方圓的大土坑來!

    雙僧一招落空,同時抬頭向天,又是四掌推出——

    黑衣姑娘上拔的餘力欲盡,一條纖弱的嬌軀似墜未墜的同時,驚見這一掌狂飆平地湧起,口裡叫聲:「來得好!」玉掌微微朝下一按,藉力使力,使勁正待下墜的軀體,輕如飄絮似地向上又拋了一拋……

    經這一拋,不但將黑衣女的嬌軀又復騰起三丈有餘,無巧不巧地,卻又避過了來勢威猛的聯手四掌!

    這是什麼身法?

    五台雙僧長年在武林走動,目睹這種詭奇的應變身法,著實也怔了一怔!

    不待雙僧人渾返虛,黑衣姑娘臨空嬌笑道:

    「你這兩個禿驢,不是有心打探姑娘的來路麼?看,來了!」

    說話聲中,但見這女子玉臂左右一分,兩股微微現墨霧的陰柔掌勁,分向五台雙僧凌空罩到……

    胖和尚驚見來勢回然有異,急聲吼道:

    「接不得!這是地羅掌!」

    一句話甫剛出口,胖和尚閃身騰挪的同時一剎那——

    瘦和尚雙掌一翻,卻已運勁硬接上來……

    沒聽出氣流的碰撞聲,瘦和尚已然一跟斗向後栽倒,嘴角腮邊,沁出絲絲血跡!

    胖和尚眼直師弟傷得不輕,錯步飛身,就待上前搶救……

    黑衣姑娘飄落在他身前,左掌疾出,一股淡黑的墨霧又起……

    口裡卻在嬌笑道:

    「如何?認得我了麼,再接我這掌試試……」

    胖和尚不癡不傻,哪裡還敢出掌硬接,亡命打斜刺裡一飄身,避開去……

    黑衣女如影隨形,追在胖和尚身後輕笑道:「省省心吧!相信你是逃避不了的!」

    愈追愈近,矗掌又待吐勁,忽聞一聲:「住手!」

    亟似春雷驚蟄,霹靂當頭!

    黑衣姑娘惑然止步回見是那展寧哪若臨風玉樹,面帶惶惑駭詫的站在當地.奇然啟唇輕笑道:「怎麼?動情作不念舊惡,有心給他倆求情麼?」

    展寧急步上前,訕笑道:

    「姑娘若是賞臉,在下就在這裡代為求情了!」

    黑衣女秋波一轉,微頷螓首道:

    「衝著你展少俠,姑娘破例網開一面就是!」

    立到此處,擰腰勁向胖和尚叱道:

    「滾!下次若再恁般鬼祟,任意在這石柱地面留連,可別怨姑娘心毒手辣了!」

    胖和尚臉上一無表情,望望黑女子,看看展寧,馱起地上的瘦和尚,一言不發,勁向正東方向急奔而去!……

    眼看五台雙僧去得遠了,黑衣姑娘嫣然回身,朝著面色木然的展寧微笑道:

    「衣衫尚未乾透,你穿在身上,豈不要著涼……」

    關切之情溢子言表!

    展寧兩眼發直,意念湍飛,不知道竄到那裡去了!

    聞聲,恍如夢中驚醒,不答所問,抑抱拳一揖道;

    「多謝姑娘援手,若是你不介意,在下這就告辭了!」黑衣女嬌軀微微一顫,面紗一蕩道:

    「怎麼,你這就要走?」

    展寧肯定地道:「是的!我這就要走了?」

    說罷,就待舉步……

    黑衣女玉臂一攔,神含憂怨的道:

    「小作勾留都不成麼?」

    展寧木然舉步,聞聲恍如未聞!

    黑衣女黑裳飄擺,移步擋在展寧身前道:

    「你此刻要去哪裡?」

    展寧茫然一攤雙手,苦笑道:

    「人海茫茫,就連我自己也不知何去何從!」

    黑衣女淒然說道:

    「這樣說來,,我倆後會無期了?」

    展寧不敢抬頭一瞥那足以勾魂奪魄的一對晶瑩眸子,微吁一口大氣,說道:

    「古人云『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謝謝姑娘援手的德意,在下這就告辭了!再見!」

    話說完,頭也沒回,一逕向前走去……

    儒衫飄飄,剎時,也就沒蹤沒影了!

    黑衣姑娘癡立有頃,似恨極,又怒極,蓮足一跺地面,自言自語說道:「什麼東西!竟有恁般不識抬舉!」

    難道我鄒金鳳不值得人家一顧麼?

    我就不信這個羊上樹!我所喜歡的東西,千方百計也要弄到手來!

    我不惜代價!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一念心決,提身也就追將下來……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