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展寧現在的一身造詣,一上一下,捷如石火電光!
他身隨掌走,一頭躦進當頭的密葉樹中,穿梭搜尋了一個來回,除了枝葉應掌折落之外,哪裡見著得半個人影?
咬牙切齒之中,飄身又落下地來!
急步來至兩個和尚和屍身前,展開一陣細密的搜索察看……
武當六老道,也同時落到展寧身邊。
玄定道人笑道:「小施主不用費神尋找了,致命傷全在後腦『玉枕穴』上!」
展寧伸手一撥,觸目所及,自也呆了一呆!果然不錯,致命傷俱在後腦下半寸的玉枕穴,唯一使人觸目驚心的,豎在兩個和尚玉枕穴上,並非是什麼特製暗器之類,而是一式大小的兩片樹葉子!
這是摘葉飛花的精純內功!
再加上這來人,來無影,去無蹤,認穴奇準,這份功夫了得!
任恁展寧膽在包夭,一見恁般登峰造極的內力修為,不禁也脊尾寒生,一時片刻卻也作聲不得!
他癡楞楞地怔一怔神,黯然一歎:
「是我一不小心,平白犧牲他師兄弟兩生命,我對少林如何交代?」
倏又一念想到什麼,劈頭劈腦地,又向玄定道人道:
「掌門人,這摘葉飛花之功,你自信能夠施為麼?」
「以我?……」
想不到有此一說,玄定道人也頓覺一楞神,微赦於色道:
「玄定不敢自誇技高,這份功力,即使我能夠勉力出手.卻也沒有恁般乾淨利落!」
展寧將臉一板,喝道:
「那麼,請你採信一句善言,立刻退出林去!」
玄定道人幽幽一歎道:
「哦,原來為此!那麼小施主你自己呢?……」
展寧豪情勃勃道:
「我麼?我用不著你道長關心,我有足能克制敵人的武功在身,少不得還要到石樓山去闖闖!」
武當掌門人,與五個老道彼此交換一瞥詢問的眼光,既不說走,也不說不走,悶怏怏地各皆垂下頭去。
一眼將這六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展寧淒聲一笑道:
「展寧言盡於此,你一大宗派的掌門人聽也罷,不聽也罷,望你三思而後行,我等有緣再見吧!」
話落,人起,一式長身,躍上了枝葉頂端!
望著無盡無止浩翰綠波,一路燕子三抄水,提氣向前奔去!
日色西斜,已是末牌時分!
展寧一心記掛賀芷青與寶藏的安全,唯恐一遲到,重蹈懷玉山的遺憾後果,那將是一子錯,滿盤輸,後悔也就來不及了!
他急如漏網之魚,只顧將「流雲身法」運到極限,雙腳虛點,腳踏浮葉,遠遠看去,樹天一色的厚絨綠毯上,青影滾滾而去,飛逝如煙!
急切奔行中,展寧心裡滋生了一個闇然自是的念頭,尋就是——
「任你地獄鬼谷,將這石樓山左近布成步步陷阱,小爺我一直打林頂前進,看你等又能怎生奈我何?」
想到得意處,暗自嘻了一聲。
一口氣,又奔下十幾里來,密林如海前面的岡巒重疊之處,想必就是石樓山了!
遙遙望見石樓山,又似乎望見了樹林盡頭,他心裡確乎有點兒緊張,又有點兒歡喜,綻顏笑了一笑,緊接著,又幾皺眉頭。
似憂又喜,似喜還憂,再加上焦慮、企盼、急躁種種複雜的情緒,總之,一如撞翻的一隻五味缸子,全然不是滋味!
猛提一口真氣,迅逾飄風地逕自前越!
恨不得一步路上石樓山!
說真的,他急於要見賀芷青,自也難以分辨,怎地陡然滋生了這股企盼之情?
他也渴望一見那地獄谷主,睽違這魔頭委實太久了!
若能與這魔頭一試掌上鋒芒,說不定能使自己如願以償,一快恩仇!
說不定只要用上一記「天地一元掌」,便要使他無法招架,橫屍當場!
說不定……」
想啊想啊,思緒飛呀飛地,觸目所及,使他猛可一止思緒,在枝頂猛的停下足來……
眼望著橫在腳底的一根細細紅線,當真呆了一呆!
這確乎是椿令人困惑難解的稀罕怪事!
在這樹林頂端,怎麼有人布上一道細細紅線的?
這紅線代表什麼呢?
未必這也是地獄谷特設的佈置?機關?
未必是地獄谷知道我展寧要踏林前進,在林中設置的歹毒失去作用,而將它轉移到樹林頂端來了?
說真的,這根紅線體積如此細小,若是一旦被人忽略,一腳踏上去,將要產生什麼後果呢?
現在,既已被我發現了,還是不要沾惹為妙!
還是繼續向前趕路正經!
想著想著,一步便就跨過紅線,繼續向前奔跑……
殊不知,地獄鬼谷的歹毒佈置,豈是他一念探明底細,防範得了的?
當他一步跨過紅線,還未及提身,耳邊已是「噹」的一聲響起——
響聲雖然不大,聽進此刻提心吊膽的展寧耳中,不啻平地一響焦雷!
一聲「不好」尚未叫得出口,哩哩一片響聲又在耳邊!
隨著這片亂響之聲,萬弩穿林而出……
密鑼緊鼓似地,頓使展寧立身之處的十丈方圓,箭雨如林,威勢無比!
展寧驚見變生倉促,本能的一長身,向空躍起……
上衝的勁式未老,兩掌向下一按……
兩股掌勁洶湧起處,將腳下跟進的如林箭雨,打的東歪西倒!
人在四面破空有聲箭風雨海中,曳勁落下原地……
當地再一響——
第二次雨又穿林而來,逕奔展寧曳曳欲落的地方射了出來!
這一次,顯然目標集中,箭勢迅猛超過了先前。
展寧一口真氣欲竭未竭之際,眼看第一次勢尚未衰,第二次箭雨又到,惶駭中一分兩掌,一朝前,一向下,兩股狂風立生。
向下的一掌,打的枝葉嘩然一片亂響,也將奔向自己的劍式阻遏住了,向前的一掌,卻在如林箭雨之中,劈出條血路來!
展寧極像一隻脫兔,下墜的身形捷如瞥飛鶇,抽冷子一蹋腳下的枝頂,腰腿縮一伸,人隨前奔的掌勁狂風,往前激沖三丈!
身後,又傳來第三聲「噹」地清響!
短箭如同長著眼睛,角度一斜緊追著展寧又打到……
虎虎風聲直在他身後破空生嘯,威勢好不怕人!
應付尾追而來的一蓬箭雨,較之適才四面受敵的情況,顯得心境落實得多,兩掌向後一甩勁力,箭雨應掌便就失去了準頭,打的東倒西歪,上下亂竄!
現在,展寧已將箭陣拋在身後三丈以外去了,只要他向前一飄身,就要逃出這道暗算的阻截!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展寧因為恨透了地獄谷的歹毒手段,待他心弦陡覺一鬆,俯身一旋,扭回身來的時候,手中已然多了一段連枝帶葉的樹枝。
伸臂一舒,將這段樹枝擲向前去,去勢如電就像一人撲向前去一般……
果然不出所料,當地一聲——
響聲方起,箭如雨發……
展寧暗自一點頭,身子霍地往下一沉,打枝葉頂端落進樹林裡!
他由於頑心驅使的這一看,不但令那潛藏在林中,立意要暗算他的人意想不到,就連他展寧自己,也深覺行為貿然,為自己暗喝上一聲采!
他這一來,潛伏在林中的人,便就無遁形了!
這處濃密的大樹枝頭,左一堆,右一堆,坐定了總有百來個的手捧匣弩、身穿黑布衣衫的地獄谷鬼卒,一個個全皆面露緊張,極目翹首,瞳目瞪視著枝葉頂端!……
右邊一段粗幹上,站著一個左手提著一面小鑼,右手執著一隻錘的彪形漢子,一目瞭然,他就是這箭陣的指揮人物!
那漢子愴惶四顧一陣子,頭一揚,便當頭輕聲喝問道:
「怎麼樣?打中沒有?」
當頂密葉中,一句急語應道:
「沒有!沒有!這是假的!」
「什麼?假的?……」
「那麼,人呢?人走了?」
「不要講話,讓我看清楚再說?」
一問一答,急於驟雨催花,萬般急促而緊張無比!
展寧打心底暗笑出聲,大聲接口道:
「不要看了!小爺在這裡!」
這聲大喝,宛如驚蟄春雷,當頭霹靂!
潛伏著的百餘鬼卒,駭然亡魂,尚未揣摸出聲音的來處,愕然四顧時——
展寧人到掌也到,身形一如離弦之矢,暴射而出……
鬼卒們但見一條黑影如飛撲到,眼前一花,尚不及驚叫出口……
掌勁來勢凌厲無倫,已是當胸撞到……
展寧恨極怒極,兩掌左右一分,前後再又一分。
哀嚎與悶哼交相出口。
一個接一個,一片接一片,紛紛滾下地去!
展寧哪還顧得一身塵灰,一掌較一掌迅疾,一掌比一掌……
除了見機的早,打斜刺裡閃身躲開的少數幾個鬼卒而外,百多個人,幾已全部應掌震落地上,不是摔得頭破血流,便是哀哀狂嗥不已!
掌勁與吼叫聲交熾在一起,響澈靈霄!
屍體滿眼皆是,當真慘絕人寰!
一連幾掌,將這百多鬼卒掃蕩擊盡了,適才被人出手暗襲,致使法因、法塵二僧,先後斃命的滿腔忿慨與悲憤,頓覺寬慰了許多!
展寧抬頭一望,被自己一連幾掌劈的枝斷葉落了的樹林端頂,憬然忖道:
「眼看這座樹林已快來到盡頭,我既已知道,你等的注意力已移向森林枝頂去了,我索性來個改弦易轍,落下地來走走,使你等防不勝防,主意自拿不定!」
主意既定,捨棄在枝頂躍進的路不走,兩掌在胸前一讓,隨林深入,攏腿提身……
沿著陰森森的密林,向前奔去!
也不知是展寧別出心裁,真個使人難以捉摸呢?還是那地獄鬼谷的林中佈置已然到此為止了,一路行來,哪裡見得有什麼動靜?聞無半點人聲!
如入無人之境!
愈是四林靜悄悄地,相反地,展寧似是心境懸了空無法落實!
心跳加劇,及似戰鼓狂催。一陣游身遁形,急奔緊走,眼前卻遂漸敞亮不少……他長吁一口氣,心忖:總算給我衝出了這座恐怖陰森的密林了吧?
猛提一口氣,嗖地一聲,一頭鑽出森林……
身形尚未落定,眼前的地勢也還沒容他看得分明,一聲狂笑起身後——
「娃娃,不要打算逃命了,就在這兒留下命來吧!」
這笑聲來得太以突兀,展寧就地一回身——
愕然回頭望得一眼,展寧倏覺一怔神,傻眼了!
因為,就在他適才強提一口氣,一式「宿烏出林」,頭穿出來的密林的盡頭,一株約莫碗口粗細的大樹枝椏上,一排站著四個紅衣怪人。
這四人,全是體大腰粗,膀闊肩寬,一個個直似凶神惡煞。就像大廟門口的四大金剛一般。論裝著,可也怪異得出奇,分別披一件大紅袈裟,血口獅鼻,齊耳的絡肋短髭,簡直摭去半個臉面,頭上,卻又蓄著長髮披肩,各有一金箍扣著長髮,金箍也是亮晃晃地,特別耀眼!
這是四個什麼人?
先別說他四人的長像與裝著,單以他等此刻所炫耀的一手輕身功夫來說,便就令人刮目相看,非比等閒了!
不是麼?你看如此粗壯,一如四團烈火般的傻大個子,一個個分別站在拇指粗細的枝頭,應風隨枝上下起落有致,腳連枝,及似生了根一般,似恁般身輕如絮的上勝輕功,豈是一般世俗武學能夠望其項背的?
輕身功夫,該是修為與內力的表徵,以此類推,這四人既有恁般驚世駭俗的輕身藝術,他四人的一身造詣,又豈能差得了?
展寧兩眼凝神打量,心念電疾轉動中,頓然意及法因、法塵兩個和尚之言,忖道:
「法因和尚說,地獄谷邀來石樓山攔截我的,還有什麼昆倫四番……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四個人?可惜他倆一句話尚未說得完整,就被人暗算畢命了,究竟是四番什麼呢?……」
想到這裡,也就昂頭一仰臉,傲然笑道:
「不是要我停步留下命來嗎?就似這般不言不動,展露出一的輕身功夫,指望拿來嚇唬我麼?哈哈,我見識的多啦,真還沒將這彫蟲小技看在眼裡哩!」
想是出言的這句嘲諷,激起那四個怪人的逞強好勝之心,其中一人戟指喝道:
「你娃娃不必口舌逞能,你若敢蔑視洒家師兄弟的輕身功夫,你不妨也躍上枝頭來,接我幾掌試試?」
展寧一個傲氣如雲,按說,他哪能咽得這口指名叫陣的惡氣?
但是,現在他卻是例外又例外,他不但無存有與這四個怪物爭強好勝之心,就連要他多在此地停留片刻,也深覺有些不耐煩!
原因之一呢?是因為他一心懸念那賀芷青的安危,恨不得插翅越上石樓山去!
二則呢?石樓山是八大山的最後一處寶藏了,據他月來厲練的經驗,八處石洞雖是各有千秋,所授武功也絕然不同,但是卻有一個不變法則,那就是愈到後來武功更是神奇玄奧,更加威猛無倫,以「天地一元功」來說,顯然就比天羅、地羅兩宗神掌勁猛得多,因為如此,此刻石樓山已被地獄谷重重圍困,哪給不使他心懸兩端,焦慮如焚?實在地,此處寶藏說什麼也失落不得的!
第三個原因呢,他自己知道,只需一看這四個怪人的輕身功夫,不用說,適才在林中摘葉打死兩個和尚,來得神奇,退是也萬分迅疾的人,必定是四個怪人其中之一所為的了,自己適才一撲落空,難道還不足為訓?
固然,「流雲身法」也輕身功夫登峰造極之學,自己若是一步蹬上枝頭,說不定與他四人爭個半斤八兩平分秋色,但是,這究竟也是沒有把握的事呢!
與其沒有把握來盲目行事,何必不就停身在此,一旦他四人聯手前來合圍,「流雲身法」加上「天地一元掌」,交互施展出手,豈不上上大吉?
萬一這四人不願下樹交手,一走了之不好嗎?
何必空耗在這裡,圖個什麼強?爭個什麼勝?
正因為展寧此刻是心掛兩頭,一心的如意算盤打得好,現在,不但聞言毫無怒意,左右一偏臉,卻將山上的去路看了個真切。
他不掉頭還則罷了,轉頭望得這一眼,卻又躊躇不決,寒凜微生了!
他所料並不差,穿出了這片縱深幽暗的大森林,石樓山真的到了!
他現在停身之處,背後是一條一眼看出無休無止的蜿蜒石級,順石級而上,想必就到了石樓山頂,但是,這石級宛如一條谷道,兩這雙峰插雲,石竹處處,倘若地獄谷在谷道上動了手腳,自己又怎能防患於未然?
說真的,這地勢當真險要萬分?
怎麼辦呢?
展寧一往自負異稟超人,見狀也覺進退維艱,主意拿不定!
儘管展寧忖度電轉,一顧一盼,完全又在環顧之間,他不時變顏變色,又焉能逃避得出四個怪人的眼中?
可也真是稀罕得緊,這四個人腳跟就似釘在樹枝頭上,除了隨風上下飄蕩起伏外,不言也不動,活生生就是四具幽靈!
既不向展寧出手襲擊,也無縱身下樹的模樣,獰惡的笑意噙在嘴邊,八道眼神,可一直盯住展寧一瞬不眨……
沉默稍頃,空氣沉窒非常!
日色逐漸西斜,輕風帶動枝頭,發出沙沙一片響聲!
恁添幾許肅殺的氣氛!
展寧滿懷急切,倒是真的蹩不住了。頭一揚,就待說上幾句什麼……
尚末等他開口,一個紅衣怪已是搶先獰笑道:
「你娃娃是進?還是退?想通沒有?」
展寧冷哼一聲,傲然不願置答。
那怪人接口又笑道:
「洒家可也是心直口快,有話不能悶在心裡,現在擺在你娃娃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上山,再一條就是回頭滾蛋,不過你如選擇第二條路,現在為時已晚,已然沒有你選擇餘地了!」展寧有心要問上一句「為什麼?」但,這樣問法不嫌太以軟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