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這一天終於到了!
不論是地獄谷,抑或是展寧,這一天,都是具有價值的大日子!
時值深秋,在川東,這時又是霧重的季節,昨天——九月初五,還是一個霪雨綿綿的晦暗天氣,今天,居然老天爺開了眼,放晴了!
陽光和煦,微風輕輕拂動,拂動著地獄鬼谷,面對鄧都城谷口兩面黑布蓮花幡,發出獵獵的聲音。
象徵著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風雨,隨時就要來了!
在川東,尤其是在這地獄鬼谷的左近,任何風吹草動的芝麻小事,擔任鬼谷日巡遊,夜巡遊的鬼谷高手,莫不瞭如指掌,俱能洞悉萬分!
根據連天搜索的密報,證明當今武林中的七大門派,以及分居在各地的江湖英豪,紛紛都踏進了川東,在鄰近地獄谷的各處鎮集上,分別駐下足來。
尤其是在地獄谷對江的鄧都縣城,地獄谷背面的羊角磧,石柱縣,彭水縣等地,旅棧全都客滿,家家生意興隆!
對於聚集而來的恁多英雄好漢,確乎,還沒有看在地獄谷高手的眼裡,他們要搜尋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展寧!
怪就怪在這裡,到了九月初五的午夜,誰也不知道,這位大俠究竟身在何方?
九月初六的日子一到,地獄谷上至谷主,下至鬼卒,哪能不慌了手腳?
但是,鄔子雲座前,有的是鬼頭鬼腦的智囊團,一番運籌帷幄,一個應敵計劃,終於決定下來了!
巫山婆婆功力無匹,她率領著兩個閻王,把守面對鄧都縣的谷口,有她一夫當關,除了展寧,任何人諒必是幸進無門的!
崑崙四番僧,率領著三個閻王,把守在秘密甬道的出口所在,有這四個番僧把守要隘,進能攻,退可守,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地獄谷主坐在谷中的破廟裡,靜待消息,等候接應!
明眼人一看這番張羅,全可一目瞭然,地獄谷將禦敵的重點,擺在谷後的甬道盡頭,依他等的假想,展寧可能要打從堯龍山下來,穿過秘密甬道入谷的成分居多。
一俟九月初六的黎明到來,極像是暗中有人冥冥主宰似地,一個大規模的行動,自然而然地展開來了——你看看:
地獄谷口面對長江,在長江急湍中,一艘艘的渡船,裝得全是密密實實的,將打從四方八面來的英雄豪傑,運送到地獄谷口來……
地獄谷,秘密甬道盡頭的石柱縣境,有僧,有道,也有作假裝打扮的人,紛紛向地獄谷的甬道盡頭集中,人如蟻走,累萬盈千!
說玄也真玄,你莫以為這若多之眾,將地獄谷的前後出路,已是堵了個水洩不通,似就應該蜂擁而起,持眾踏平這地獄鬼谷才是!
但是,不然!
這些人,似乎專誠為了看熱鬧而來,眼看到了地頭,他們或坐或立的憩息著,不時對日色仰望一眼,誰也沒交談,誰也不吭聲。
與地獄谷的把守之眾,大眼瞪小眼,相互對耗著。
辰時正,日上三竿,在石柱縣境的平原上,初傳一陣如雷的歡呼之聲。
嘩然歡呼聲中,自空降下六條身影來……
地獄谷的假想沒落空,展寧,的確是打從堯龍山上下來了!
甫剛降落地面的六個人,俱有人見人愛的一付好長像,三色童子,一個個精神抖擻,服色又極為惹人耀眼,最先降落在人叢中,鼎足而立,讓出中間的一塊尋丈空地來。
緊接著落下身來的,便是展寧與賀芷青,一個丰神如玉,一個貌美如花,吸引了多少,存心要來一睹他倆廬山真面目的欽慕眼光。
逍遙先生殿後,他灑脫出塵,帶給人一般超凡人塵的感覺。
單單就沒見那個骯髒滿身,仁心俠骨的酒怪韋長老!……他,到那裡去了?
想是這陣雷的歡聲,驚動了把守在甬道口外的崑崙四番僧,他四人,一字排開在甬道口,其中一個番僧,手指展寧,瘋狂獰笑道:
「娃娃,地獄谷主坐鎮在谷中等候你,怎麼樣?現在就闖谷麼?」
展寧微微笑道:
「展某交代幾句言語,隨後就到了!」
四個番僧繼續狂笑聲中,展寧旋轉身來,衝著逍遙先生施下一個長禮去,道:
「老前輩,晚輩謹記教言,這就成行了!前山有酒怪老哥哥在招呼著,您不必顧慮什麼!這後山的事,就珍重付託給您,沒得晚輩的響翎傳訊,任何人千萬不可涉險入谷,青妹最易激動,我一併付託給您了!」
逍遙先生呵呵笑道:
「些許小事,何必掛心!你只須記住窮途老鬼錦囊中的囑咐之言,不要遺失他特意前你的那粒紅色珠兒,想必就一路平安,有驚無險的!」
展寧探手入懷,摸出鴿蛋大小的一粒紅色珠兒,當著逍遙先生的面,將它一把納進口裡,衝著週遭的人又點了幾點頭,一轉身,大跨步向四個番僧走去……
崑崙四番僧的身法,也真個快捷無比,眼看展寧步向甬道盡頭來,紅影幾閃,便就相繼消失在黑暗甬道之中!
甬道適中,傳來一個番僧的獰笑之聲道:
「娃娃,洒家師兄弟,為你領路開道了!」
對於這條秘密甬道,展寧的記億猶新,兩年前,黑白二無常,阻截展寧在這條生死路上,不但白娘娘喪生在這條甬道中,幾乎展寧也難逃夾襲之厄!
現在!日地重遊,哪能不令他立生一股嗟歎與忿慨的雙重感覺?
有一點,卻是迥然不盡相同了的兩年前,他仰仗著手中的火種逃生,現在,雖然這條甬道仍是黑漆漆的,他自經伐毛洗髓之後,練就了暗中睹物的本能,不須仰仗火種,也能將這洞中的一切所有,洞察而無餘!
耳聽四個番僧的獰笑之聲,愈去愈遠,他腳下也自一加勁,緊躡著番僧的去勢,在這條黑暗的甬道中奔馳過去……
甬道,一點也沒改變,仍是那般乾燥燥地,光禿禿地,繞過一道岔路,又一道岔路,來時一逕向右奔,現在只須一逕向左走,方向是錯不了的!
他明明記得,在這條甬道中,除了有岔道使人迷惑之外,其他的機關佈置,可說是絕對沒有,現在時隔兩個足年,誰知道地獄鬼谷的人,在這裡做上手腳沒有呢?
所以,他儘管向前疾奔,兩道眼神,卻在甬道壁間打量個不停……
一盞熱茶的時光奔馳下來,暗黑甬道,怕不已走下十多里來,他略一盤算,前面就將來到,他背馱白娘娘逃生之時,遭逢黑白二無常,第一次出手攔截的一處地方!
那也就是說,甬道的路程,已是奔下一半來了!
果然,來到了他投擲石塊,分散那兩個無常注意力的一處岔道口,他特意向岔道投上一瞥,臉上,浮上幾絲莫名其妙的笑意……
驀然地——
崑崙四番僧,肩並肩擋在前奔的谷道上,其中一個番僧放聲大笑道:
「娃娃,你不是立意要見識洒家師兄弟的『紅雲掌』!接招!」
聽說紅雲掌,展寧陡然收勢一住足。
耳旁沒聽到破空生嘯的掌風勁氣,意外地,咚咚兩聲奇響,卻在他耳邊響起……
兩聲奇響來得至為突兀,一響在他身前,一響卻在他身後……
急忙中,他引頸前後一望,嘿,在他前後兩端,平空落下兩道鐵柵欄來……
兩道鐵欄柵,自空而降,將展寧困在長不一丈的一段甬道裡!
想必這粗如兒臂的鐵柱欄柵,乃是地獄谷,在這條暗黑甬道裡,專為對付他展寧,而增添的一門新玩意,現在,果然羊入虎口,使他進退不能了!
展寧一見粗如兒臀的密柵,阻在道前,他運勁往上一托,卻是托它不動,推了幾推,也無法使欄移動毫分!
怎麼辦呢?……他確乎驚楞住了!
展寧意念電疾轉動,謀思脫身之策的同時,前面,響起崑崙四番僧的得意的大笑之聲,在他身後的岔道暗處,幽靈顯現般,繞出三個人來!
這正是與四番僧,共同防守谷後甬道的三個閻王!
他三人在丈外之處現身,猶有餘悸地,向被囚在攔柵中的展寧望上一眼,不敢走進鐵攔柵,站在丈外之處,放聲大叫道:「這小子已被囚住了,怎樣發落呢?」
甬道前端,響起一個番僧的獰笑道:
「你等三人,不必為他煩心,且去把守住南道出口,不容有人衝進來便了!」
三個閻王,依言轉身就待離去,這時的展寧,已如口一隻落在阱中的猛虎,在憤怒交進中,隔著欄柵,無法由他發掌斃敵,雙手向柵攔的隙空中一伸,運勁幾彈出其不意地,幾道隔空打穴的尖銳勁風,便向三個閻王拂了過去……
處身在黑暗中,又正是出於他三人的冷不防,一俟勁風觸體,已是猝不及避了!當場響起兩聲悶哼,吟吟兩聲響,兩個閻王應指栽倒在地!
剩下來的那個閻王,哪裡還有魂在?發足狂奔,抱頭鼠竄而逃……
露出這手彈指神通,殺雞儆猴,致使四番僧自也提高了警覺,在展寧身前,響起一個番僧的怒吼之聲道:
「這娃娃惡性太重,我等按照計劃,用『霹靂彈』超度他!」
話音剛落,幾個紅色圓球兒陸續打到……
紅圓球兒,赤紅如火,一顆顆被四番僧先後施展出手,晶瑩耀眼,加上「霹雷彈」打來的縷縷破空勁風,無論聲與色,懼足使人震撼心弦,喪膽亡魂!
展寧早就聽說「霹雷彈」之名,到現在才算真正的見識到了。眼看那小紅球兒,一如雨點般向鐵欄柵打到,困在欄柵中的他,情不自禁地,也自向後退回兩個大步去!
「霹雷彈」不論觸及任何緊韌的物體,發出一聲,駭人聽聞的爆炸聲音。
每一顆紅圓球兒爆炸開,驚見一瞥火光外洩……
爆炸之聲,在展寧耳旁響個不停,一叢一叢的火光,也在展寧面前層出不窮……
不一時,在展寧的週身前後,形成一片瘋狂的火海,將鐵欄柵左近的景物,也顯耀的毫髮畢現!
欄柵外面,傳來崑崙番僧的一句嘲笑道:
「娃娃,你有玄門罡氣護住身子,而且也煉就了百毒不侵的肌膚,讓你嘗試嘗試『霹靂彈』的滋味,你現在進不得,退不能,若能熬得過火劫,我崑崙四番僧,怕也只好退出中原,滾回崑崙山去了!」
嘲笑聲中,「霹靂彈」越來越猛,爆炸之聲,嘩嘩喙喙響在展寧的耳邊……
展寧雖有罡氣護身,罡氣雖能使利刃不入,對於烈火圍攻,似就無能為力了!
烈火愈來愈猛,一剎時,火勢熊熊,將他的視線也阻隔住,頓使他感到炙熱迫人,有一陣手忙腳亂的感覺……
說奇怪,真奇怪,說玄妙,也真夠玄妙,任這烈火來勢如狂,一似雷霆萬釣,那燎原的火舌,只能在他身前左右盈尺之處燃燒,就是難灼到他的衣履與肌膚,這真是一樁叫人難以置信的希罕奇事!
為什麼呢?
展寧面對一片瘋狂的烈火,一時情急慌亂,倒是那將噙在口中的一粒,有如鴿蛋大小的紅色珠兒忘懷了,此刻眼看瘋狂火勢無法攏身,方始將那粒珠兒想起來……
猛然想起這粒珠子,伸手一掏,將它掏出口來……
珠兒一現,圍在他身邊燃燒的火海,又自斂退了許多。
展寧確沒想到,這粒小小的紅色珠兒,竟有使他意想不到的恁般奇效,他將珠兒托在手裡,不但火勢逼退了不少,就是一身的灼熱感覺,也自減少了許多!
提起這粒既玄且妙的珠兒,筆者則須補述一筆了!
這粒小小的珠兒,又名「僻火珠」,產自海南五指山,長年埋在地下,生受地底火漿的煎熬,故有一種自發的避火妙用,窮途書生學究天人,得這粒珠兒時,就將它列為舉世罕見的神物之一,沒想到在這後退無路的甬道裡,救了展寧的一場火中厄難!
窮途書生,在羊角磧初現蹤跡時,贈給展寧共有三道錦囊,第一道錦囊,乃是雪山長眉和尚須臾不離的一支「白玉杖」,藉那支白玉杖,退卻了展寧以為心腹之患的百樂仙翁;這就是他的第二道錦囊,第二道錦囊註明在九月初六開折,體積圓圓的一個紙包,包的就是這粒赤紅如朱的「僻火珠」!
錦囊中的一行小字,極其簡單地只有六個字——此珠防火,小心!
誠如那逍遙先生之所言,任他窮途書生滿腹玄機,胸羅萬有,也無法修練成未卜先知的神奇境界,趕上今天,給展寧送上這粒珠兒,許是因為他對崑崙四番僧的造詣洞如觀火,「霹靂彈」的威力,能瞞的了他?
如果沒有這粒「僻火珠」護身,展寧處在絕地,能不皮開肉綻,遍體烏焦?
珠兒顯出了避火的奇能,展寧倒是心下一安,神智清醒過來了!
現在他唯一焦慮的問題,倒是去路問題,敢不成就讓這兩道鐵欄柵,阻在這裡?
他,心裡一發狠,一股仇恨之火上貫頂門,在極度衝動與憤慨之中,將僻火珠又復噙在嘴裡,猛提一口真氣,貫注雙臂,雙掌握住兒臂粗細的欄柵鐵柱,左右一分——
連番奇遇,使他本身的功力,增加了一個甲子而有餘,猛然這於使勁,粗如兒臀的鐵柱,也被他拗彎了許多……
鐵柱應手折彎,使他油然興起一股希望的勇氣,咬牙再一緊內力,功運雙掌,鐵欄柵的支柱隙縫,又被他拉開了不少!
鐵欄柵發出輕微聲音,驚動了隔在火海另一面的崑崙四番僧,隔著熊熊燃燒的火勢,自也無由將展寧的行動看的真切,耳聞異聲,一個番僧發出一聲驚叫道:
「師兄,這是什麼聲音,敢情這娃娃功能防火,沒被這陣烈火燒死?」
另外一個番僧接口叫道:「真的,怎麼沒嗅出腐屍氣味來?」
又有一個番增大聲獰笑道:「兩位師何必竟自恁般疑神疑鬼,任這娃娃是尊銅金剛,鐵羅漢,怕不也要被這一陣烈火烤熔了呢?哈哈!」
一個番僧疑心不止的道:「我等何不將火勢緩下來,看個真切再說?」
有這一說,「霹靂彈」的瘋狂投擲減少下來,火勢也逐漸減低……
展寧呢?其實他一扳再扳,已將這座鐵欄,扳開了一個足可容他飛身出困的大窟窿,他是有心人,欺那四個番僧目力無法透過這片火海,他跑到柵欄的另一頭,將粗如兒臂的鐵柱,運勁又自扳開一個窟窿來!
因為,在他展寧身後,將有眾多的人,將要通過這條甬道,趕到地獄谷中去,他若不及時將鐵欄柵折毀,除了他展寧有這種神力,恐怕就連逍遙先生,也無能為力吧?
在地獄谷,能夠與展寧走上幾招的,可能就要首推這崑崙四番僧了,經過這場火劫,展寧已將四番僧恨之入骨,使他陡然興起一股必定要除去這四人不可的決心!
正因為有這一念縈懷,他將兩處窟窿手腳動好,仍是那樣不聲不吭的,站立在熊熊未滅的火勢之中,眼看那四個番僧,欲移步前來看個究竟,兩造的距離,至多只有丈餘遠近,他,左手運上「十二地煞」,右手一掄「十二天罡」,口裡一聲虎吼,霍然穿過鐵欄柵,其疾如箭的撲上前來……
展寧的來勢其疾如風,宛如電光石火,人到掌也到,天地一元功的排山勁力,便向四個番僧摟頭劈到。
展寧能熬過這場火劫,已是罕見罕聞的怪事一樁了,此番他遽起發難,躍身亮掌,打火光熊熊之中,驀然穿出這條其疾無倫的身影來,崑崙四番僧,縱然功力無敵,在疏於防患的心裡之下,驚覺發生掣肘時,已是措手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