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卵翼相安

    他這時已知銀衫秀士名利心重,定欲除掉弋世雄才登得上轉輪門的第二寶座,若非把對方豪氣消磨,決難令人過向善,是以一出手就使用最得意,最神速的「彈指飛垢」。

    但見他身子疾轉得像一陣旋風,十指輪番彈射,剎那間銳勁破空,厲嘯振耳。

    菊兒身子顫,催騎向前三丈。

    金鉤銀叟臉色大變,不由自主地摸一摸劍柄。

    稱人被為「吳生余」的中年道士也一臉肅穆之色。

    銀衫秀士猛見對方發出的指勁竟如千萬枝利箭由四面八方射來,心神頓時一懍,一聲長嘯,拔向空中,厲喝一聲,雙臂頻揮,如雲的掌影已凌空罩落。

    甘平群本意在一招取勝,不料銀衫秀士居然在他這「萬鏃鑽心」一招之下拔向空中,並能發招還擊,也暗自佩服,連忙一閃身軀,避開一旁,橫掌一掃,左手中指中落下的身形射出一縷勁風。

    銀衫秀士一聲朗笑,半邊身子一偏,全身飄落二丈外,點點頭道:「萬鏃鑽心,萬流歸海,這兩招使得比尤成理還強幾分,再看老夫這一招『風雲豹變』。」

    甘平群暗忖「風雲豹變」是風雲七二藝中,一招精妙的絕藝,銀衫秀士怎也懂得?

    那知正忖那間,銀衫秀土絕招已經施展開來,但見掌影連閃,乍湧如雲,勢奔如電。呼呼作響的勁風,恍若推山拔樹的狂飆捲起量塵沙,已把他身影罩沒。

    甘平群駭然喝一聲:「轉!」

    他順豐風勢滴溜溜一轉,卻逆著風勢射出兩縷勁風,這兩縷勁風其銳如刀,其癡如電,也曾帶起嘯聲,只因在對方強烈的掌嘯之下,幾乎是恍無聲息。

    銀衫秀士猛聞喝聲如雷,情知對方必定發招,急忙連揮兩掌,不料掌勁一發,竟如石投大海,一瀉無蹤。

    這一來,驚得他一生身形和掌形,振臂橫掃而出。

    「蓬!」

    一聲巨響,立見風濤狂捲,塵土衝霄。

    銀衫秀士一個踉蹌,歪開一丈多遠。

    甘平群也在這剎那間衝出煙塵外面,拱一拱手,笑吟吟道:「小子大功告成,才丈請即退隱。」

    銀衫秀士並未跌倒在地,站定腳跟,滿臉通紅道:「我什麼時候敗了?」

    甘平群正色道:「小子決不敢相欺,老丈檢點衣襟自有發現。」

    銀衫秀詫異地把週身看遍,仍發現不了衣服何處破損,頓時臉色一沉,厲聲道:「你還說不敢欺?」

    那中年道士這時卻高聲唱道:「老子人也麼哥,英雄儘是傷心處。」

    銀衫秀士見他幸災樂禍,高歌嘲笑,雙目狠狠向他一瞪。

    甘平群急道:「老丈休找別人,你由衣袖探達身後,便可發現。」

    銀衫秀士右手一探左袖,頓時臉色大變,作聲不得。

    中年道士笑道:「可不是人老麼?老施主右袖後面也長了一眼。」

    原來甘平群射出的兩縷勁風,竟是沿銀衫秀士手臂進到腋後,才連透三層衣服,穿過黑狐皮大氅,只因大氅外面,毛長寸餘,仍把破洞遮著,毫無痕跡可尋。

    銀衫秀士手進去太猛,幾乎把指伸出毛皮外面,自己心頭有攻,不覺默然一歎道:「罷了,英雄出少年,老朽敗得心服,你方纔這一招叫什麼名目?」

    甘平群肅容答道:「很簡單的一個『轉』字。」

    「轉……轉……」銀衫秀士喃喃幾聲,忽然身軀一轉,哈哈大笑道:「我得之矣,老堡主,有機緣再會!」

    他回身向金鉤銀叟拱手一揖,展起輕勁,一晃眼已奔出數丈。

    「尹老侄且慢!」

    金鉤銀叟落了單,趕忙招呼道:「待老朽替你打消這場賭注。」

    甘平群怒道:「你老打算阻人行善麼?」

    「鏘——」

    一聲龍嘯,金鉤銀叟肩頭枝吳鉤劍已出鞘在手,傲然大笑道:「曾聞小兄弟是劍聖門人,尹老侄因為沒有兵刃能夠對付你的無倫劍,以致他好些使兵刃的絕學用武之地,老朽願將吳鉤劍錯與,好讓……」

    菊兒氣得嬌叱一聲:「誰要你多事?」

    「啞妻」也會罵起人來,金鉤銀叟愣了一愣,甘平群禁不住「噗」一聲笑。

    銀衫秀士先是愕然,旋即失聲道:「菊丫頭,原來是你!」

    菊兒被認出本相,一聲「爺爺」,已離鞍而起,投進懷中。

    銀衫秀士老眉微微一軒,臉上掠過一種稍現即隱的狠色,重重地「哼」了一聲,旋即淒涼一歎道:「菊丫頭,你為了一個小子,連爹娘、兄弟和爺爺全不要了?」

    菊兒星目蘊淚,簌簌滴落,輕輕搖頭道:「菊兒不孝,但心裡真正愛爺爺和爹娘他們。」

    銀衫秀士老眼一紅,長歎一聲道:「你知不知全家的人為你著急,為你分心,為你而終日爭吵?」

    菊兒流淚,點頭,無語。

    銀衫秀士憐恤地輕撫她的香肩,由她粉勁隱約嗅到少婦之香,緩緩扶起她的秀臉,仔細察看她那眉梢眼角,默然半晌,才道:「那小子對你怎樣?」

    「很好。」

    「只怕將來你欲哭無淚,欲死無門。」

    「爺爺你安心歸隱,他這人心腸很好,竟不相信你曾害過他的爹爹。」

    「唔?誰說我害他的爹?」

    「有人說,但我說不是,他自己也說不是。」

    「哎!他是應該相信的,但我實在也是替人受過。」

    菊兒破涕為笑道:「那可就不是你?」

    銀衫秀士搖搖頭道:「別人用我的名聲,他是不該知道的。」

    「他已知道了,啊!爺爺,你是不是找來我?」

    「不,我找的是那小子和他的爹娘……」銀衫秀士話頭一頓,看他那孫女一眼,似起極大感觸,隨又一聲長歎,輕把他的孫女推開,正色道:「爺爺先回家去一趟,立即覓地隱居,但王爺決不饒我們一家,你們行走江湖,特別當心自己人的詭計,我走了。」

    「爺爺不看這場比劍了麼?」

    「浮名浮利與我無關,還看它作甚?」

    銀衫秀士一個轉身要走,金鉤銀叟趕忙飛步上前,叫道:「老侄你不能走,先收拾這惡小子再說。」

    銀衫秀士把菊兒推過一旁,徐徐道:「敬謝老堡主盛情,但我已無意於江湖,再也提不起爭勝的雄心,這場劍不必再比了。」

    他略一拱手,一步已退出丈餘。

    金鉤銀叟凜然一喝,寶劍在手中一晃,但在這剎那間,忽聞一聲朗笑,頓時銀光滿眼,冷氣侵眉,不由得一連倒退幾步。

    甘平群俊目含威,寶劍收在胸前,神情凜然道:「巴老丈,你若技癢難熬,小可總可奉陪幾招,但若要脅迫別人,請先衝過小可這一關再說。」

    金鉤銀叟料不到相隔還要幾丈,甘平群竟然一晃而達,瞥見當前這位少年目光如電,心頭也是一驚,卻吞不下這口悶氣,「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得好就收,休以為老夫怕你!」

    甘平群目光凝在對方臉上,從容道:「小可原是已收,但老丈欲以是吳鉤脅人,小可也非怕事之輩……」

    他隨將寶劍歸鞘,說一聲:「老丈請回駕罷!」

    金鉤銀叟威震漠北已幾十年,明知眼前這位少年既是劍聖弟子,劍藝自有極高的造詣,但自己也練劍好幾十年,吳鉤劍已是古代名劍,此時劍已出鞘,那有臉面送回鞘去?他略一沉吟,忽然神情肅穆道:「小哥兒如此氣度,真教老朽折服,但劍聖武學,老朽心儀已久,難得遇上小哥一次,意欲略賜幾招,不知小哥能否指教?」

    甘平群見對方前據後恭,心鄙其人,情知在岸然道貌的後面,藏下的陰謀是陰險毒辣,但也淡淡一笑道:「小可方纔已經說過,老丈枝癢,定可奉陪。」

    「既是如此,老朽有禮,請接招!」金鉤銀叟談笑聲中,「招」字方落,一道角虹也似的劍光已疾射而出。

    甘平群不料威鎮一方之霸,竟是不待人準備驟然出手,這一劍來勢又狠又疾,拔劍封架已來不及,趕忙倒吸一口真氣,全身暴退丈餘,怒喝道,「這樣發招是冰雪堡的規矩?」

    金鉤銀叟一擊不中,吳鉤立刻抱在胸前,呵呵大笑道:「小哥藝業通神,方才一劍不過相戲而已,只因你有例在先,老朽不過是東施效顰,見笑,見笑!」

    甘平群見他竟拿自己作擋箭牌,冷哼一聲道:「不錯,方纔我發劍未打招呼,但那是為了救人,同時不願傷人,所以只是搖晃劍身,未以劍鋒進招。」

    金鉤銀叟嘿嘿乾笑道:「老朽方才一劍也不願傷你,小哥縱不迴避,劍鋒自收轉。」

    菊兒在場外罵道:「巴老兒,你別假裝好人,誰不知你面慈心毒,要不迴避,他早已洞穿胸,屍橫當地。」

    甘平群聽她罵起金鉤銀叟,回頭一看,已不見銀衫秀士蹤影,連那中年道士也一併無蹤,不覺微微一怔。然而,再向來路看去,卻見十幾騎疾馳而來,急道:「菊妹休費口,我們走了就是。」

    金鉤銀叟冷笑道:「這時想走,你能走得了麼?」

    他騎乘的那匹紅馬也昂首一聲厲嘶,遠處十幾騎更加速狂奔,滾滾塵沙,相距不過半里。

    甘平群一見來騎眾多,猜是敵人一秋,此時更加證實,昂然朗笑道:「小哥要走,無非不欲增多殺孽,難道怕上你那伙豺狼熊豹?」

    菊兒坐回鞍上,拔出那柄用來切羊肉的匕首,笑道:「平哥哥,要打還是要走?」

    金鉤銀叟厲聲道:「都給我留下!」

    那知話方落,一道金光已由菊兒手中疾射他的面門,得他急舉劍一封,閃開一步。

    菊兒手裡仍在弄那柄金光燦然的匕首,吃吃嬌笑道:「巴老兒休得害怕,小姑姑不會殺你,所以刀鋒已自收轉。」

    她套用金鉤銀叟的話意,轉向對方譏嘲,甘平群不禁失笑。

    金鉤銀叟分明看見匕首飛來,只得揮劍封架,不料一劍落空,匕首仍在對方手裡,老臉一熱,殺機頓時,面目籠罩著極濃的殺氣,語冷如冰道:「鬼丫頭,你敢再發飛刀給我看看?」

    菊兒揚起艷臉,搖頭笑道:「小姑姑這柄飛龍匕是用來割羊肉的,除非有人自己碰上刀尖,它還不想沾上血腥哩!」

    她年紀雖小,卻已膽大包天,敢於獨走邊荒,獨上瓊樓救走范佳仙,豈是怕事的人,故意說那匕首專割羊肉,意思就是把對方擋作羔羊,金鉤叟氣得幾乎要把鋼牙咬碎。

    這時,十幾匹駿馬已經到達,「一」字橫列在金鉤銀叟身後,一位五旬上下的老人躍身下馬,走往金銀叟面前嘰咕半晌,頓把老臉說得由紅變黑,縱聲厲笑道:「好狠的小子,我冰雪堡的堡丁何罪,我那些小孫兒又有何罪,你敢不分皂白,一概加以殺戮?」

    甘平群肅容正色道:「貴堡弟子所行之事,老太知也未知?」

    金鉤銀叟暴喝一聲:「何事?」

    甘平群凜然道:「擄范堡主之女,罪之一也。」

    金鉤銀叟冷笑道:「他為了一部秘笈,願意獻女交換,我有何罪?」

    甘平群微微點頭道:「當他咎由自取,但擄我嫡母,脅逼秘笈,又怎樣解釋?」

    金鉤銀叟狂笑道:「若非我救她,她早就死在破廟。」

    甘平群面色微凝,狠狠一咬唇皮道:「好,這當作功過兩抵,但擄我誼妹金雲鳳該當何罪?」

    金釵銀叟厲聲道:「擄人罪不至死!」

    甘平群劍眉一揚,冷冷地哼一聲道:「不錯,但在下為了救人,在瓊樓第七層身受圍攻,救人之後,又在旗夫陣裡被群毆狠殺,請問閣下那時該當如何?」

    金鉤銀叟目射凶焰,大喝一聲:「多言無益,接招!」

    冰雪堡經過前後兩場兇殺,殺傷數反百計,以難怪他憤填膺,存心拚命!但見喝聲震耳,劍走龍蛇,吳鉤蕩起一片金銚,恍如金海揚波,怒卷而到。

    浸淫在這套精妙的劍法裡幾十年,此時含恨而發,威力豈非尋常?甘平群看得微微一懍,一劍虛封,身子飄開丈許,手腕一振,劍湧萬道霞光,布成一道光牆,擋在身前數尺之地。

    那知金鉤銀叟奮不顧身,一聲厲嘯,吳鉤在手中一「噹」!一聲響,硬生生分光疾進。

    甘平群駭然連走三步,大喝道:「你找死麼?」

    「不死不散!」金鉤銀叟仗著手中利器,喝聲未落,影已知復雲乍湧,奇峰疊疊籠罩十丈方圓。

    甘平群悶哼一聲,功貫全臂,劍尖上寒芒噴吐,劍氣繚繞,一招「天工開物」甫發,陣即化成「天祐民安」。

    天倫劍法開頭兩招快捷到無法有加,但聞一串金鐵交擊之聲響起,金光尺斂,人影中分。

    金鉤銀叟疾退丈餘,低頭看那柄吳鉤,依舊是一漲秋水,澈底澄清,又厲喝一聲:「接招!」

    甘平群原是恐怕師門寶劍敵不過古代奇鉤,所以進招時不敢以劍鋒硬碰,待看到霞光流暢,毫無斷裂,心頭安了下來,「風行步」如流雲疾走,避開正面,從容笑道:「難道閣下必須見血才肯罷手?」

    金鉤銀叟連攻幾劍,俱被輕易避開,殺機更熾,吳鉤已蕩起絲絲劍氣,銳嘯震空,高聲疾呼道:「連那女的一併擒下填命!」

    菊兒端坐鞍上,玩弄那柄金龍匕,冷笑道:「不怕死的儘管上來,小姑姑不像他那樣好說話。」

    甘平群見這位名重一時的金鉤銀叟竟遷怒到別人頭上,頓覺此老不可理喻,也揚聲叫道:「菊妹教訓他們做個好人也好。」

    菊兒笑道:「你放心,不會讓他有整有回去。」

    後來趕到敵人,沒有誰知這位姑娘的來歷,但見她大模林樣坐在鞍上,語聲琅琅,不把殺人當作一回事,為首那老者也怒道:「這賤卑欺人太甚,誰去秤秤她幾斤幾兩?」

    一位三十來歲,精悍的壯漢應聲而出,一催坐騎,相距菊兒五丈之地停下,左手挾盾,右手持劍,喝道:「賤婢報個名來。」

    菊兒漠然道:「不必問,小姑姑教你送什麼,你就送什麼,若是不肯聽話,當心腦袋搬家就是。」

    壯漢怒吼一聲道:「巴隆隆就不信邪!」他再催坐騎,又疾進兩丈。

    「鼻子!」菊兒一聲嬌叱,纖手輕揚,一道金光已經脫掌飛射,那壯漢雖然手執鋼盾,仍來不及封架,但見金光一閃,好好一個大鼻已被匕首劈開兩半。

    手法妙到毫巔,巴隆隆一聲慘呼,匕首已落回菊兒掌上。

《九陰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