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等到新春二月,余、谷二人仍未見到。柏青青等得無聊之極,天天磨著爹爹,要求先行一探蟠塚。龍門醫隱拗她不過,只得命荊芸在店等候,自己帶著葛龍驤柏青青二人,先行去往蟠塚山,暗探鄺氏雙凶虛實。
暫時按下龍門醫隱父女及葛龍驤往探蟠塚雙凶虛實之事不提。先行回溯到一年以前,群俠在仙霞嶺楓嶺關分手之後,天台醉客余獨醒及女俠谷飛英相偕南行,一覽八閩百粵山川形勝。
天台醉客一想,八閩山水,以武夷稱最。武夷山為仙霞山脈起頂,離此甚近,就在崇安縣南,且盛產名茶。自己素有盧仝之癖,何不先往一遊?遂領谷飛英,順著閩贛邊境,往武夷而去。
武夷山俗傳系神人武夷君所居,群峰列峙,競秀爭幽。尤以時屆陽春,煙溪繡嶺,泉韻花香,景更佳絕!余、谷二人,反正無事,隨興留連。這天正在武夷山主峰三仰峰下,一家茶館之內閒坐品茗。那茶館建在峰腳,一共是三間草屋,外面並加搭了個寬敞竹棚,棚下便是一條溪水,幾棵垂楊,數聲鳥啼,倒也頗稱幽靜。
座中除二人以外,尚有三五茶客。坐未多時,外面突然走進一個四十左右的乞丐,一臉橫肉,身上骯髒不堪;右手還捉有一條兩三尺長的綠色小蛇,不住玩弄、進棚以後,就在靠棚口處坐下,大聲要茶、旁桌所坐乘客,因那乞丐身上氣味難聞,又見那蛇是條「青竹絲」,生怕萬一脫手咬人,趕緊移座。
茶館夥計走過,見乞丐那副髒相,也覺皺眉,但知這類惡丐最為難纏,不敢得罪,勉強賠笑說道:「這位大爺要什麼茶,馬上給您沏來,但這毒蛇咬人極不好治,客人見了害怕,可不可以請您放掉,或者打死好麼?」
那乞丐怪眼一瞪,「哼」了一聲說道:「窮爺要在峰頭會友,走得口渴,才進來買杯茶喝。不想你們狗眼看人低,簡直找死!我這條青竹絲背有紅線,費了好多心力,才得活捉配藥,比你們這裡哪一個都要值錢,放走了你賠得起麼?窮爺茶也不要喝了,明年此日來喝你的週年忌酒!」說罷便即起身走去。
谷飛英見這惡丐如此蠻橫,超過茶館夥計身畔之時,又向夥計肋了碰了一下。看出惡丐竟施毒手,如不加以解救,這茶館夥計夜來必定咯血身亡!不由大怒,正待起身加以懲戒;天台醉客余獨醒含笑將她止住,招手喚過夥計,結算茶賬;等他回身之時,用手虛空向他背後指了一下,便與谷飛英離開茶棚,往三仰峰上走去。
谷飛英憤那惡丐平白之間,便下毒手致人於死,想不出天台醉客攔住自己,不令出手懲戒的理由,忍不住地問道:「余師叔,那乞丐如此可惡,任意傷人!難道不應該給他點苦頭吃麼?」
天台醉客微笑答道:「賢侄女畢竟年輕,你只知道一見不平,便欲出手。可曾看出那惡丐暗傷茶館夥計,所用陰手的來歷了麼?」
谷飛英聞言一怔,稍為回想問道:「不是師叔問起,侄女倒未加留意、此時想來,那惡丐所用陰手,傳授彷彿甚高,功力卻嫌不夠!但師叔之意,侄女仍然不解。難道我們行俠江湖,講究的仗義鋤奸,還要估量對方有甚來頭,畏懼強勢不成?」
天台醉客哈哈笑道:「賢侄女雖然胸襟豪邁,快氣干雲,但把你余師叔太小看了!縱目江湖,就是那眾邪之尊苗嶺陰魔邴浩,憑你余師叔的乾天六十四式,也可鬥他個三五百合,余子更何足懼?只因我看見那惡丐所用傷人手法,甚似你仇人蟠塚山鄺氏雙凶一派。雙凶弟子何以遠來八閩?在這正邪雙方,約期總決戰之前,大可一探他們用意所在。何必打草驚蛇,在那茶棚之中立時發作起來,徒驚俗人耳目呢!」
谷飛英之父早亡,其母湘江女俠白如虹為友助拳,遇上蟠塚雙凶中的硃砂神掌鄺華亭,不知厲害,惡鬥一場,被鄺華亭的硃砂掌力震傷內腑,不治斃命!遺女飛英,為天台醉客所救,看她根骨至佳,特地送往廬山冷雲谷,由冷雲仙子收為弟子。上年年底,谷飛英發奮圖強,把無相神功的護身卻敵的初步功力練成,地磯劍法也已有了相當火候。冷雲仙子乃乘天台醉客余獨醒到冷雲谷來討松苓雪藕釀酒之時,請天台醉客帶她出山歷練;並告知谷飛英,不必急於雪仇,正邪雙方總有一日相互決斷!以她目前功力,行使江湖足有餘裕,但若對敵鄺氏雙凶,恐仍差得甚遠!凡事必須聽從余師叔囑咐,不可任性胡為!冷雲仙子極愛羽毛,明知母女天性,無論自己是否叮嚀,只一出山,谷飛英斷無不去蟠塚之理;為恐愛徒吃虧,又把自己所用青霜劍交她帶去。
谷飛英出山以後,果然向天台醉客軟磨硬纏,要求去往蟠塚,一斗鄺氏兄弟。天台客被她纏得無奈,又遇見龍門醫隱等人,一算人手,對付鄺氏雙凶,似已穩操勝算;若能先期除去,也為他年黃山論劍,省了不少手腳,並可大殺苗嶺陰魔等人威勢!遂與龍門醫隱等人,訂約同上蟠塚。
此時谷飛英一聽那惡丐竟與蟠塚雙凶有關,立時乖順異常,聽由天台醉客策劃。
這三仰峰,不愧為武夷主峰,巍峨挺拔,固然高出其他峰巒,景色也靈秀出塵。二人行到快達峰頂之處,一條瀑布傾注崖壑,斜飛白練,界破青山,噴石似煙,濺珠如雨!
谷飛英負手崖邊,突然向天台醉客叫道:「余師叔!你看那瀑布後面,似還有個山洞,倒很隱蔽好玩,我去看看!她童心未湧,說做就做,未等天台醉客笑應,便已運起無相神功,逼開水霧,衝進瀑布之後。
大台醉客不防她有此一著,一把未曾拉住,只得跟縱躍過,口中抱怨說道:「賢侄女今後做事,千萬不可如此魯莽!深山大澤,多產龍蛇,這類幽僻山洞之中,更往往有好多罕見毒物潛伏在內。這樣冒失縱落,萬一碰上驟起發難,豈不奇險?」
谷飛英心頭不服,暗想這余師叔哪有許多嘮叨!小嘴一噘,說道:「余師叔!你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怎的甚事都怕?我就不信……」
「信」字才自出口,一團黑影,已由洞中電射而出。谷飛英芳心一震,縮頸藏頭,青霜劍錚然出鞘,向上一撩、「呱」的一聲慘叫,那黑影已被劍端精芒劈成兩半,墜落地上,原來是只絕大蝙蝠。
谷飛英碎了一口,打量這個山洞黑黝黝的,竟頗深邃。好奇心起,向大台醉客涎臉笑道:
「余師叔,我們索性看看這洞能通往何處好麼?」
天台醉客實在拿這嬌憨頑皮的師侄女無法,只得應允。哪知轉折半天,洞雖頗稱深邃,卻是死洞。谷飛英敗興而返,回到洞口,正待穿瀑而出,突然聽得瀑處崖上,有人對語。天台醉客向谷飛英搖手作勢,叫她隱身竊聽。
只聽見其中一人口音,就是方才茶棚之中所遇惡丐。另一人則似是惡丐師弟,說道:
「三師兄,我奉大師兄之命,向你告知,那『金精鋼母』的埋藏之處,已被大師兄查出,是在廣東羅浮山內。大師兄業已飛報師尊,並得師尊復示,調集我們五師兄弟,齊往羅浮附近;在不動聲色之中,暗暗看準地方。師尊現尚有事,大約十一月間可到嶺南,再行挖掘、金精鋼母到手煉成寶劍,加上師尊秘練神功,黃山會上便可出人頭地。所以此寶關係太大,師尊一再嚴命,務須嚴密守護。以防其他武林人物,生心攘奪。只要師尊一到,便什麼都不怕了。」
那惡丐恨聲說道:「寶藏廣東,我卻被派在福建尋找,豈不白費氣力?師尊要十一月間才到,我們早去無用。憑大師兄、二師兄那身功力和蟠塚威名,哪有人敢捋虎鬚?何況此事外人也無從知曉,我在此發現兩個妞兒,長得不錯,想趁機樂上一樂。五師弟,你先行回復大師兄,就說我在五月之前,一定趕到羅浮待命!」
另一人笑道:「三師兄老脾氣還未改掉,你還是早點趕到羅浮,等師尊到來,把『金精鋼母』取得以後,再行任意逍遙。此時若出點事,師門刑法之酷,你所深知,卻是兒戲不得呢!」
惡丐笑道:「五師弟那有這多顧慮,我只比你略微晚走,能誤甚事?我雙懷杖尚在峰頭,未曾取來;你我就此分手,廣東羅浮再會!」
另一人遂未再說,遂聽二人足音,往峰上峰下,分頭走去。
大台醉客略候片刻,足音已渺,遂與谷飛英二人穿瀑飛出,微笑說道:「你余師叔料事如何?這惡丐不但是蟠塚雙凶門下而且果然是有所為而來!那『金精鋼母』,據說是二百年前一位善造刀劍的大俠,費盡一生苦心,搜羅而得。還未開始煉劍,強仇便即尋上門來,一番惡鬥,重傷而死。此物究竟落在何處,無人得知,不過流為武林中的一種傳說而已。誰知蟠塚門下,居然尋出此寶藏處;雙凶並要聯袂齊來,主持挖掘!十一月間,正好是你柏師叔父女及葛師兄等,往西藏的旅程之中。鞭長莫及,呼應不得,只好靠我們二人,相機行事。
但這樣一來,雙凶師徒有七人,你我勢力太單。如果「金精鋼母」真被發現,此物關係黃山之會太大,你卻須懂得輕重,將你報仇之事稍為抑壓,專志於此呢!」
谷飛英稍為沉思,點頭答應,但向天台醉客笑道:「侄女總覺得那惡丐太討厭,方才聽他說話,竟想在此為惡,師叔噴口酒請他吃吧!」
天台醉客笑道;『即便你不說,我也必對他加以懲戒。嚇跑之後,暗地追蹤,或可探出寶藏何處。若能在雙凶到達之前,先行掘走,豈不省事?但『酒雨飛星』不啻是我天台醉客的獨門招牌,一經施展,本相立露,豈不打草驚蛇?我自然另有法處。」遂對她耳邊略為囑咐,谷飛英便自如言,走往幾株桃樹之下,測覽景色;天台醉客則在一塊大青石上假寐。
過不多時,那惡丐自峰頭走下。轉過崖角,便見飛瀑旁的大石之上,躺著一個黃衣老者,曲肱枕頭,面向瀑布;另一旁的三五株桃樹之下,卻有一少女正在徘徊閒跳。
老頭葛巾野服,躺在石上,面貌雖看不見,但神態飄逸,宛如圖畫中人。少女則身著一件淡青羅衫,眼若橫波,腰如約素,雲鬟翠袖。在那幾株桃樹之下,花光人面,相互輝映,簡直連那照水臨風的怒放夭桃,也似減卻了幾分顏色。
惡丐本是色中餓鬼,一見谷飛英這般天仙體態,不禁魂魄齊飛!暗想自己在這武夷山左近,看見幾位村姑,認為麗質天生,打算—一用熏香迷倒,好好享受享受。哪知和這眼前人兒一比,簡直判若雲泥,不堪一顧。
蟠塚雙凶門下,畢竟有點眼力。惡丐雖然美色當前,仍然看出對方神情氣宇太過高華,腰下又懸有一柄帶鞘長劍,似是會家,並且還非尋常俗手。但依舊自視過高,以為憑自己師門傳授,上前搭訕兩句,冷不防施展獨門手法,將人點倒劫走,石上老者縱然是與少女一路,也必不及搶救。如意算盤打好,輕輕走到谷飛英身後六七步處,見對方正仰觀一樹繁花,似未覺出身後有人;不由以為自己料錯,對方無甚精湛功力,心中一定,遂咳嗽兩聲,詭笑說道:「小姑娘……」
谷飛英早知他在身後弄鬼,暗暗好笑;不等惡丐說完,霍地回頭,嬌靨之上滿佈寒霜,目光凝注惡丐,一語不發。惡丐覺得這少女美雖美極,但那對眼神,實在太的太銳!如冷電霜刀一般,懾人魂魄、把個平日殺人不眨眼的惡丐,看得心裡一怵丁半截話竟自噎了回去。
谷飛英看他這副尷尬神色,越發好笑,故意冷冷地問道:「你這臭髒花子,叫我想做什麼?」
惡丐見對方出口傷人,怒氣上升,兩道濃眉一豎,獰笑說道:「小小姑娘有眼無珠,你家窮爺,乃武林十三奇蟠塚山鄺氏雙雄門下,五毒神鄔通……」「通」宇才出,忽然「哇」
的一聲怪叫,右頰以上,已然高高腫起一塊。
鄔通手撫痛處,滿地亂找,但除了方才站立之處,地上有一朵自樹上飄落的桃花以外,連塊碎石都無。石上老者原式未動,少女仍在冷冷相視,不過口角之間,又添曬意。
這一來,他不禁大為驚訝,暗忖自己硬功頗好,這是何種暗器?無形無聲,半邊臉頰竟被打腫!鄔通平日為人,睚眥必報,殘酷驕橫已極,因看不出暗算自己的究系何人?遂拼其再挨一下,他雙懷杖就在袖中,暗暗準備停當,右手扣了一把自練成名的獨門暗器「五毒砂」,緩步向前,獰聲再道;「小姑娘,你休得在江邊賣水,鄒爺憐惜你玉貌花……」
話到一半,谷飛英仍不理睬,妙目凝波,抬頭往樹上一看、一朵桃花無風自落,但剛剛落到五毒神鄔通面前,突然轉彎!一朵嬌嬌艷艷的桃花,竟似含有極大勁力一般「啪」的一聲,鄔通傷上加傷;不但頰上紅腫更高,連牙花也被打破,張嘴吐出一口血水。
這回鄔通因留神注意,雖不曉得樹上桃花是被谷飛英無相神功逼落,但卻看出黃衫老者,又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向後微一揮手,桃花才突然轉彎,打傷自己。
飛花卻敵,摘葉傷人,均是內家氣功中的極高境界。鄔通人雖凶橫旭頗狡詐識貨;知道這石上黃衫老者,武功不在自己師父以下,哪敢再行逞兇頑抗?下山道路被這一老一少攔住,逃脫甚為不易,眼珠一轉,不顧頰上的傷痛,哈哈笑道:「鄔通有眼不識高人,但不知者不罪,打擾老前輩好夢,與這位姑娘清興,尚乞見諒。」
賠話聲中,人已從桃樹之旁急步而過。谷飛英雖然厭鄙他欺軟怕硬如此無恥,但因欲在他身上,探出「金精鋼母」所藏之處,故未相攔。鄔通走出丈許,倏然回身,連聲獰笑,先行把右掌中一把「五毒砂」化成一片腥風打出,然後暴聲喝道:「無知老狗、女娃,你家鄔三太爺的五毒神砂,沾身即死,還不快納命來!」
哪知他這裡得意洋洋,人家老少二人卻渾如未覺,全不理睬!黃衫老者只在石上翻了個身,瞇著一雙細目,沖鄔通微微一笑;青衣少女卻抬頭目注空中,鄔通所發五毒砂,到達少女身外三四尺處,似遇無形阻擋,紛紛自落。
鄔通方在疑神疑鬼,少女妙目含嗔,眉間已現殺氣,自地上拾起一朵桃花,作勢待發!
鄒通驚弓之鳥,亡魂俱冒,怪叫一聲,回身鼠竄而去。
谷飛英拋掉手上桃花,向天台醉客叫道:「余師叔,你這種凌空吐勁,借物傷人的功夫真好!找個機會教教我吧!」
天台醉客哈哈笑道:「這才叫做這山望見那山高。冷雲仙子的無相神功,能夠防身傷敵於不覺之中,不比我這借物傷人手法高得多麼?」
谷飛英噘嘴說道:「無根神功除了師父能夠隨意運用之外,休說是我,就是我薛琪師姊,也僅能以此防身,無法傷敵。余師叔吝惜你的絕技,不肯傳授便罷;那惡叫化子去已多時,不要追不著了。」
天台醉客搖頭笑道:「你這小姑娘實在難纏!我哪裡是什麼吝教不得,不過怕你學得太雜,駁而不純,影響本門正課而已、憑鄔賊那種腳程,讓他先走兩日,也不怕他飛上天去!
你既然想學,我們邊往廣東,我邊把口訣手法傳你便了。」
自此天台醉客與谷飛英二人,便暗暗隨躡那五毒神鄔通。鄔通被二人神出鬼沒的武功所懾,果然不敢再在福建逗留為惡,匆匆趕往廣東羅浮。
羅浮山在廣東增城縣東,跨博羅縣界,延袤數百里;巖花著色,澗溪分痕,尤其盛產梅花,景色堪稱瑰奇靈秀!東晉葛洪並得仙術於此,因而出名。蟠塚弟子共有五人,由大弟於雙頭太歲邱沛為首。鄔通抵達羅浮以後,邱沛並未告以藏寶所在,只分派師兄弟五人各在羅浮四外,注意有無扎眼武林人物入山,並暗察其意圖所在,隨時互相聯繫;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許與人隨便動手。
余、谷二人幾番查探,均未從邱沛口中得到風聲。天台醉客知道這蟠塚雙凶的掌門弟子,做事頗為牢靠,大概不等雙凶到來,消息決探不出!因在武夷山之時,從鄔通與他師弟問答之中,聽出蟠塚雙凶南來之期約在十一月間,為時尚早,余、谷二人遂決定先行遊覽粵中景物,等到期再來見機行事。主意既定,當然先游羅浮。以二人這等功力,羅浮幅員又廣,故而蟠塚門下五人毫不警覺,便已入山。
遊覽數日,發現一片山谷之中,梅花數以萬計、谷飛英笑向天台醉客說道:「余師叔,你看這樣一片梅林,萬花爭放!雖然不愧為『香雪海』之稱,但梅花品格高華,只宜於月下橫斜,水邊清淡,暗香疏影,幽絕黃昏;或者是冰地照影,雪岸聞香,淡欲無言,寒能澈骨才顯得出韻勝格高,不同凡卉!像這等擠壓壓的,為數雖多,卻能比桃花、李花高出幾何呢?」
天台醉客點頭讚道:「賢侄女寥寥數語,道盡梅花風韻!世間事多半是過與不及,要求恰到好處,實在太難!羅浮景色既已遊覽,我們不如…」
話猶未了,突然一拉谷飛英,雙雙飛身縱上一株老梅頂端;谷飛英也已聞得有輕微足音,走入梅林之內。果然過不一會兒,一個中等身材,四十來歲,左耳生著一個極大肉瘤的勁裝大漢,走到余、谷二人藏身老梅的右側方數丈以外,徘徊良久,面帶得意之色而出。
谷飛英認得那耳下生瘤的大漢,就是蟠塚雙凶的大弟子雙頭太歲邱沛。等邱沛走後,拉著天台醉客,走到邱沛方才徘徊之處,細加察看。只見當地毫無異狀,不過本來這一片梅林中無雜樹,但此處卻獨獨挺生一株古松。谷飛英看出蹊蹺,笑向天台醉客說道:「余師叔!
那金精鋼母莫非就藏在這株古松之下,我們掘它一下,試試好麼?」
天台醉客擺手笑道:「賢侄女此料卻差。藏寶之處,若就在這古松之下,邱沛等人早就掘出送往蟠塚表功去了!何必定須驚動雙凶親來主持不可?故而依我判斷,此松必與藏寶有關,但絕非藏寶之處!此時妄加挖掘,反而不美。還是等雙凶來到,探明以後再說。」
二人遂在廣東省內,各處遊覽;等到十月底間,又行回轉羅浮,暗加監視。
蟠塚雙凶「青衣怪叟」鄺華峰、「硃砂神掌」鄺華亭兄弟二人,卻在十一月初間,才行趕到。天台醉客暗地探明他們師徒,當夜便往掘寶。遂與谷飛英先行趕往梅林,看來看去,只有那株古松又高又大,虯枝密葉,是個不易被人發現的最好藏身所在。二人遂藏身古松,屏息等待。果然等到初更,蟠塚雙凶帶著門徒,一齊來到這片梅林之內。
谷飛英見蟠塚雙凶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知道那獅鼻散發的矮胖老者,便是殺母深仇的硃砂神掌鄺華亭。雖然傷心眼紅,亟願一拼,但目前己方的確勢孤,何況還有這樁關係黃山論劍甚大的藏寶之事;故而只得強忍憤恨,按捺不動!
只聽那青衫長瘦老人向邱沛問道:「這片梅林之中,是否只此一株古松,你可曾仔細勘察?」
雙頭太歲邱沛恭身答道:「弟子察看總在十次以上,這片梅林又名香雪海,全是梅花,只此一株松樹。」
長瘦老人點頭不語,自懷中取出一幅白絹,展開細看。他是背松而立,月色甚朗,余、谷二人在虯密枝葉之中,同樣看得清清楚楚I只見絹上寫著幾行字跡道:「萬梅叢中,三更松影,映於兩梅之間;右邊梅下,掘地三尺,即得至寶!」未了並署有「左真方十一月十日」
八字。
青衣怪叟鄺華峰向硃砂神掌鄺華亭笑道:「二弟,你可看出其中玄妙?那金精鋼母傳說系二百年前之物,埋寶之人何必留此『十一月十日』五字?據我推斷『十一月十日』,可能系指十一月十日的夜半三更;月光所照松影之意,所以特於今日趕來。現已三更將到,邱沛可與你二、四、五師弟往西方警戒,不准他人間入梅林,單留鄔通在此挖掘便了。」
雙頭六歲邱沛領命率人去後,硃砂神掌鄺華亭向青衣怪叟笑道:「大哥所料甚高,此寶如能到手,最少可煉兩柄寶劍;加上你我尚在精研的和合兩儀劍法,他年黃山會上,葛青霜的那柄青霜劍就不足懼!」
青衣怪叟笑道:「就因此物關係太大,我才命邱沛他們極端慎秘,你我兩人也到期才來。
免得老早便打草驚蛇地把那幾個老不死的引將出來,多費手腳!要像上次在華山腳下,奪那碧玉靈蜍一般,既得罪了班老二,還挨了苗嶺老怪一掌,而到手的卻是一隻贗鼎,不氣死人麼?」
古松上藏身的天台醉客和谷飛英二人,關於碧玉靈蜍的被奪始未,曾聽葛龍驤說得極盡詳細;此時聽這青衣怪叟的背後之言,所得之物竟為贗鼎,二人互看一眼,不由奇詫!
這時夜色已到三更,那株古松年代足有千歲以上,枝柯糾結,蟠屈如龍,樹影自然甚大。
但此時月光正好從一個山峰缺處斜照過來,古松主幹的巨影,果然投映在兩株老梅之間的正中地上。鄺氏雙凶不禁欣喜若狂,青衣怪叟得意非常,哈哈笑道;「二弟,我所料如何?若非十一月十日,月光可能不會由那山峰缺處照射,則此松影之投便非真地,不免枉費氣力!
如今驪珠已得,通兒還不與我快向右邊梅下挖掘?」
松上的谷飛英見五毒神鄔通已領命用預先帶來的鍬鏟等物,努力挖掘,生恐寶物為雙凶捷足先得,不由急得按劍欲起。擔一看天台醉客卻在對自己微笑搖手,狀似成竹在胸,只得再行忍耐,以觀動靜。
五毒神鄔通掘地到了四尺左右,突然一聲歡呼!俯身自泥土之中,撿出一個三寸見方的銀色小匣。青衣怪叟見那銀匣太小,眉頭頓皺,接過打開;裡面果然只有一張白絹,但絹上卻畫有圖形字樣。
青衣怪叟展開看完,遞與鄺華亭歎道:「我說此寶哪有如此容易到手!原來這梅下所藏,只是一張藏寶地圖。金精鋼母的真正藏處乃在皖南九華山毒龍潭的水眼之內。毒龍潭水深數十丈,鵝毛沉底!水眼附近更有急漩,尚需大費手腳。通兒將你師弟喚回,去到皖南,再作計議。」
雙凶師徒走後,余、谷二人從松上縱下。谷飛英向天台醉客問道:「余師叔方才好像胸有成竹,你怎知道那金精鋼母的藏處不在此地呢?」
天台醉客笑道:「我並不知道寶未在此,因為聽見青衣怪叟鄺華峰參詳出那『十一月十日』五字涵義,忽地也自想起,那『左真方』三字可能亦非人名。但五毒神卻通居然在右邊梅樹之下,掘出藏寶秘圖,則又頗出我意料之外!賢侄女你看我們要不要往那左邊梅樹之下,也行試上一試呢?」
谷飛英把「左真方」三字,來回念了兩遍,秀眉一挑,向天台醉客笑道:「余師叔所言,料必無差!飛英也以為這『左真方』三字,定與『十一月十日』一樣,別具涵義。可笑那青衣怪叟,枉自把一個較為秘奧的隱語猜透,眼前驪珠卻未探得!他們的鍬鏟等均未取走,正好往左邊梅下試行一掘。
余、谷二人遂合力挖掘旭掘到了四尺多深,仍無絲毫徵兆。谷飛英不覺失意,把手中鐵鍬,往土中用力一插,苦笑叫道:「余師叔!我們枉費……」但突聽「叮」的一聲;插入士中的鐵鍬,竟然與一金屬之物相觸。谷飛英大喜過望,接連幾鍬,便把金屬之物挖出。原來又是一隻三寸見方的銀色小盒,與先前五毒神鄔通自右邊梅下掘得的那隻,一般無二!
天台醉客把銀匣打開,裡面所藏也是一幅自絹所繪的藏寶地圖,但比蟠塚雙凶所得之圖,卻多了十來行蠅頭小字。細閱之下,方悉鋼母由來始末。
原來昔年有位大俠歐翔,師兄弟一共五人,立願合練一種「五劍行法」,以掃蕩天下群魔,主持武林正義。但這種劍法,如能有斬金斷鐵的寶劍互相配合,威力更為強大!歐翔善鑄刀劍,乃以廿年之力,搜聚各種五金精英,準備煉成五口寶劍,師兄弟人手一柄。誰知事機不密,歐翔剛把所得五金精英煉成鋼母,還未來得及鑄劍,群邪已然嘯聚而到。
血戰結果,群邪固然誅卻大半,師兄弟五人也均損軀,僅歐翔一人得免。他煉劍之處,是在皖南九華山,知自己未死,群邪必然再度復來;不願將辛苦化煉的稀世奇珍淪入敵手,為害世人,遂將鋼母貯存在一玉匣之內,藏在九華山的著名弱水「毒龍潭」內。
歐翔極工心計,以同樣的玉匣兩隻,一隻內盛普通鋼鐵溶液,扔在潭心的泉眼之中。真的金精鋼母的所貯玉匣,卻藏在「毒龍潭」尖端的十丈以下的巖縫之內;並在潭中放了兩隻異種惡龍,以資防護!果然他剛剛把「金精鋼母」藏好,對頭業已捲土重來。歐翔眾寡難敵,且戰且走;到了廣東羅浮山內,雖已逃出敵手,但身帶內傷甚重,自知難活,遂將藏寶地點繪成真假兩圖,埋藏在十一月十日三更時分,月光所照松影的左右兩株梅樹之下。假圖之上,僅系說寶在皖南九華山「毒龍潭」的泉眼之內。真圖之中,卻不但載明歐翔冶煉藏放此寶的宗旨及詳細經過,並說「毒龍潭」不但內多急漩,鵝毛沉底,那兩隻惡龍更屬海外奇種!被歐翔無心捉來,放在潭內,渾身刀劍不人,極為兇猛!故而凡想取寶之人,必須先斬惡龍。
而龍在水內,一切武功掌力均所難施,非有像那「金精鋼母」所鑄之寶刀寶劍等物無法奏效。
最後歐翔留言:務請後世有緣得此「金精鋼母」之人,取寶之後,可到自己原來煉劍的九華山石洞內,尋出所藏的一本「五行劍訣」,就用洞中原有的劍灶、劍模等煉成神物絕藝,行道江湖,代自己師兄弟五人,了卻夙願!
天台醉客看完嗟歎不已,谷飛英卻忽然問道:「余師叔,這歐大俠留言到此為止,但他到底結果如何?以及那幅指點這藏寶圖所在的白綾,又是怎樣會被蟠塚雙凶的大弟子雙頭太歲邱沛得到?卻均猜不出了!」
天台醉客搖頭歎道:「天下不可盡解之事極多,哪得—一能夠弄得明白?這些細微情節,深究無益!倒是我們藏寶真圖雖然到手,卻還困難重重。第一,我輩之中尚無善鑄刀劍之人;第二,毒龍潭的十丈弱水,何人能下?第三,蟠塚雙凶師徒已然先去皖南,雖然他們所得是件假圖,但仍須綴住,暗加監視。你柏師叔父女和葛龍驤師兄在漢中附近相候,也需前往通知他們,不必再去蟠塚,可到皖南九華山來與我們會合。漢中離此甚遠,你我共只二人,分身乏術,卻著實難於處置呢。」
谷飛英接口說道:「我柏青青師姐,外號玄衣龍女,水性極佳。自幼便在天心谷的湖蕩之中,嬉波逐浪。毒龍潭雖稱弱水,她或者可以一試。至於斬龍之物,侄女恩師的青霜寶劍,更是現在。不過我們與柏師叔一行,千里迢遙,怎樣呼應,確是問題!還有眼前雖無善鑄刀劍之人,但誰能擅此,余師叔意中可有人麼?」
天台醉客方在沉吟,突然那株古松的最高之處,竟有人發話道:「余大俠不必憂煩,在下特為此事自海外趕來,尚可略效微勞,相助一臂之力!」
人隨聲下,從十餘文高的喬松頂上,飄然墜地,點塵不驚!天台醉客暗忖,此人大概比自己和谷飛英二人還要先到,藏在松頂;松太高大,又不防另外有人,所以竟未發覺。從他縱落身法觀察,此人功力競似不在自己以下。但仔細打量來人,卻是個五十上下的道裝之人,相貌清,三綹長鬚飄拂胸前,神態清奇,悠然出塵,卻絕對陌生,素不相識。
來人恭身施扎,微笑說道:「余大使不必多疑,在下衛天衢。方才聞余大俠之言,似已與葛龍驤小俠見面,可曾聽葛小俠說起廿年之前一段隱事,和他在東海孤島之上與在下邂逅的經過麼?」
天台醉客恍然頓悟,此人原來就是那位迷途知返,以忍受一十九年殘酷荼毒,而抵消所造無心淫孽的「風流美劍客」衛天衢。看他此時丰采夷沖,分明深具上乘真覺,不由油然起敬,抱拳還禮笑道:「原來是心儀已久的衛兄駕到,請恕余獨醒眼拙!前聞葛龍驤師侄道及衛兄難能可貴的艱苦卓行,與對他救護之德,欽遲無已!但衛兄怎不在覺羅島上清修,是如何趕上這場蟠塚雙凶的掘寶之事呢?」
衛天衢單掌當胸,含笑稽首說道:「衛天衢待罪之身,何敢當余大俠謬加獎許?因東海神尼覺羅大師,用佛家心光占卜,說是衛某尚需為武林中盡力成就一場功德之後,才可皈依三清,無掛無礙!衛某再三思索,想想傳說中我師門長老歐翔昔年藏寶之事,意欲試探機緣。
倘能將那金精鋼母尋到,以衛某鑄劍小術,煉成幾口神物利器,分贈如葛小俠那樣身手襟懷的後起之秀,用以掃蕩群魔,扶持正義,豈不甚好?覺羅神尼也贊同是舉,衛某遂自東海來到嶺南,不想蟠塚雙凶師徒,已先在準備挖掘。余大俠與這姑娘到時,因素不相識,故未招呼。後來聽出竟是平生敬佩、名列武林十三奇的天台醉客余大俠,才敢現身相見。余大使莫愁鑄劍無人,衛某對此道尚自信略有研究,可以效勞。龍門醫隱柏大俠父女及葛龍驤小俠,與余大俠等約定在何處聚會?有何暗記?亦請見示,衛某願代往知會。余大快與這位姑娘,便可躡蹤雙凶師徒,先行去往皖南九華山毒龍潭,暗加監視的了!」
天台醉客余獨醒聽衛天衢講完,不由叫聲慚愧,暗想這真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煉製埋藏「金精鋼母」的大使歐翔,原來就是這衛天衢的師門尊長。此人一到,不但無虞鑄劍,連龍門醫隱柏長青一行,也有人代為傳訊。一切無法解決的難題,居然件件迎刃而解,天台醉客自然高興已極!念頭一轉,忽又想起一條妙計,遂向衛天衢引見谷飛英之後,含笑道:「我輩道義之交,一見如故!衛兄既然如此肝膽,小弟也就不再客套。
龍門醫隱柏兄等一行三人,系與我等約定漢中附近相見,所住之處門外,各繪鐵竹藥鋤及酒葫蘆為記。但小弟適才又想起一計,意欲一併奉煩衛兄……」
衛天衢不等天台醉客講完,便自接口笑道:「余大俠有事儘管吩咐,衛天衢無不樂於奉命。」
天台醉一笑道:「我因想起與柏兄等所約見面之期,是明年的春暖花開時節,去早無益。
九華山毒龍潭的弱水惡龍,險阻甚多,而雙凶所得又非真圖;何不趁此機會,為群邪製造內訌?衛兄只須在明年三月以前趕到漢中,便不誤事。這一段時間之內,可以沿途故意製造事端,盡量渲染蟠塚雙凶已得藏寶地圖,欲往九華山毒龍潭尋取金精鋼母煉劍!如此一來,嶗山四惡、黑天狐字文屏等人,甚至連苗嶺陰魔均極可能心生攘奪,蟠塚鄺氏兄弟豈非枕席難安?我們便可以靜觀群邪鷸蚌相爭,甚至費盡心力,代我們新去惡龍,撈走假金精鋼母之後,消消停停地坐享漁人之利!甚至還可以藉機收拾掉幾個元兇巨惡,也未可知!反正假鋼母不到把劍煉成,無法辯認;黃山大會之時,我們真劍在手,盡力施為,這一千萬惡魔頭恐怕就難逃劫數了!」
衛天衢鼓掌讚道:「余大俠此計的確高妙!事不宜遲,衛某即刻依言行事。余大俠等亦請趕緊追蹤雙凶師徒,並應在不露痕跡之中,盡量破壞他們入潭取寶;使雙凶師徒疑神疑鬼,怒發如狂!則其他意圖分潤之人到時,便可坐山而觀虎鬥了!」
計議既定,天台醉客把藏寶真圖交與衛天衢細閱一遍。衛天衢所練五行掌力,與大俠歐翔所遺留的五行劍決系出一派,看罷之後,頗多感慨,三人遂分頭行事。天台醉客余獨醒與谷飛英二人,追蹤監視並暗加破壞蟠塚雙的師徒取寶之事,暫時不提。
且說這位衛天衢果然一路之上不管遇上任何閒事和武林中人,就把蟠塚雙凶巧得寶圖,正往九華山毒龍潭撈取「金精鋼母」之事,於無意之中洩漏一點風聲,然後故意警覺收口;等對方一再追問,假裝迫於無奈,才行傾吐並加大肆渲染!
衛天衢因龍門醫隱與天台醉客所約期限尚長,自己腳程又快,由粵赴陝,他竟故意繞行了桂、黔、湘、川、鄂、豫等六省邊境,把這樁蟠塚雙凶師徒認為絕大的機密,宣揚得武林中幾乎人皆盡知之後,才徑行赴漢中附近,找尋龍門醫隱。
龍門醫隱在漢中所住旅店門外,留有暗記,衛天衢一到便自看出。他找到店中之時,正好龍門醫隱率領葛龍驤、柏青青,去往幡蟠塚山探聽雙凶虛實。衛天衢遂向荊芸說明身份來意,也在店中等候。過了數日成門醫隱等人探得雙的巢穴空空,疑詫而返。經衛天衡把「金精鋼母」之事,詳細說明,眾人方始恍然。
葛龍驤前次魚背浮海,在那荒島之上初見衛天衢之時,衛大街是十九年不修邊幅,長髮長鬚,宛如野人一般!此時一換道服,他昔年本有「風流美劍客」之稱,丰采非凡,再加上滿面昂然正氣,望之若神仙中人。連龍門醫隱也覺得此人堅志苦行,確實難得,一見之下,略為傾談,便成莫逆。
衛天衢見葛龍驤已療好雙頰沾上「萬毒蛇漿」所結瘡疤.恢復本來面目,問明大雪山求藥經過,也向葛龍驤稱賀不已!葛龍驤略為遜謝,便向衛天衢問道:「衛老前輩,那碧玉靈賒,晚輩親眼看見青衣怪叟鄧華峰從悟元大師貼身奪去,怎能會是贗鼎?難道悟元大師斬蟒所得本就不是真物?但分明聞得悟元大師以此至寶,在黃山左近治癒無數傷病,豈不令人費解?」
衛大衢尚未答言,龍門醫隱業已接口答道:「龍驤賢侄,此乃衛大俠所聞蟠塚雙凶的背後之言,料非虛語!碧玉靈蜍雖已成謎,但目前尚非急務。那凝煉埋藏『金精鋼母』的先代大快歐翔,既然準備鑄劍合練『五行劍法』,則『金精鋼母』必可鑄劍五口。我們老一輩的人物,此次黃山論劍事了,便當真正歸隱,對此並無大用;但若讓群邪得去,確足助紂當虐!
我適才默許,你恩師門下,有你尹一清師兄和你二人;冷雲仙子門下,有薛琪、谷飛英二人;獨臂窮神門下的杜人龍,再加上青兒和我新收弟子荊芸,共計七人。除已有『紫電』、『青霜』兩柄前古神物之外,如能將那『金精鋼母』得到,請衛大俠費神鑄成寶劍,恰好人手一口!將來維護武林正義,掃蕩群魔,助益必然極大!蟠塚雙凶所得雖非藏寶真圖,衛大使一路之上又復故意洩漏風聲,誘使群邪往擾內哄;但仍須防他們萬一發現有偽,合力群搜,你余師叔、谷師妹兩人必然防範不及!故應萬事暫擱,先行急急趕赴皖南,加以接應!」
衛大衢連連點頭稱是,三小自無異言。一行五人,遂由漢中即日動身前往。
那蟠塚雙凶青衣怪叟鄺華峰、硃砂神掌鄺華亭兄弟二人,在廣東增城羅浮山香雪海之內,得到那份金精鋼母的藏寶假圖之後,師徒七人興沖沖地趕往皖南。
毒龍潭在九華山的一片深幽峽谷之內,四圍峭壁千重,當中便是二十來丈方圓、一頭略關。一頭略圓的一潭弱水。雙凶師徒按圖索驥,到了潭邊,只見潭水之中,無數急漩;尤以圖上所說的中央泉眼附近,竟有三個比圓桌面還大的漩渦,似電般急轉,黑沉沉的看不見底。
青衣怪叟鄺華峰折下粗如幾臂的一段樹枝,拋向潭中,被那些急漩一卷,剎那之間便沉入潭底。伸手一試,潭水冰冷澈骨,不由眉頭一皺,向五個弟子之中水性最好的四弟子鐵臂飛魚許伯宗問道:「宗兒,你看這毒龍潭,號稱弱水,急漩又多,可是真正無法下得去麼?」
許伯宗仔細端詳水勢,肅容答道:「弱水之說,本來無稽!不過這些急漩威力確甚可怖,況時屆寒冬,潭水又深又冷,難以禁受!如依弟子之見;似應備齊水衣、水靠及繩索等物,等氣候稍為轉暖,再行下潭撈取,始較方便穩妥。」
蟠塚雙凶這等惡人,哪裡會體恤門下弟子困難?聞言以為許伯宗懦弱無能,青衣怪叟濃眉一別,冷然說道:「許伯宗!你莫非……」話猶未了,「呼」地一陣破空勁風,當頭壓下,一塊六七百斤的巨大山石,被人從後面峭壁頂拋落潭中。「轟隆」一聲,潭水群飛!濺得雙凶師徒,濕淋淋的一身是水。
硃砂神掌鄺華亭性格暴躁,袍袖展處,接連幾縱,便已上得身後峭壁。但四顧茫茫,空山寂寂,哪裡有絲毫人影?青衣怪臾鄺華峰比較深沉,知道這塊大石之落,絕非無因,但一時還想不出這樁機密,是如何洩漏及何人在上加以暗算?見鄺華亭撲空而回。滿臉悻悻之色,遂含笑說道:「二弟何必與這些鼠輩一般見識?九華景色不過如此,我們走吧!」
他表面佯作遊山興盡而返,暗地卻囑咐三弟子五毒神鄔通。悄悄轉回,看看有何人物現身,及曾否到毒龍潭邊窺探,歸報以後,再作處理。
哪知在所居留之處,一候三日,鄔通仍未見返。雙凶心知不妙,親自往探。只見毒龍潭的山石之上,擺著五毒神鄔通的一顆獰惡人頭,並在旁邊刻有一行字跡道:「毒龍潭,乃九華山勝境之一,不容奸邪之輩,無故妄加褻瀆。下潭之人,有如此首!」下面並未署名。
硃砂神掌鄺華亭見撈取金精鋼母,尚有重重困難,卻先把個三弟子鄔通斷送,不由盛怒難遏,隨手一掌,把鄔通首級和刻字山石一齊震入潭內,向青衣怪叟問道:「大哥,此事究系何人所為?是何用意?我們弟兄行道以來,何曾受過這等作弄!」
青衣怪叟鄺華峰眼珠一轉,陰絲絲笑道:「二弟不必氣惱,此事既已洩漏,下手還須趁早,遲恐生變,不能等到天候轉暖。至於殺害鄔通之人,總有一天會被查出,我弟兄饒過誰來?那時不把他挫骨揚灰,難消我恨!」
雙凶自言自語發了半天空狠,倒把在峭壁頂端暗中隱伏的天台醉客余獨醒、谷飛英二人,看得頗為好笑!谷飛英親仇在目,但因顧全大局,竟未輕動,博得天台醉客連連誇獎。谷飛英精靈已極,乘機苦求,就在這朝夕守護之間,學去了天台醉客不少獨門心法。
過了月餘,雙凶師徒又到了毒龍潭。鐵臂飛魚許怕宗一身水衣水靠,腰間繫著用桐油浸透的棕纜長繩,並喝下了一瓶烈酒,藉以取暖,略抵潭水寒氣。頭下腳上,噗通一聲,扎入潭去。青衣怪叟鄺華峰則親自手執長繩,面容嚴肅,注視潭中,準備隨時接應。其他三個弟子,也分在潭邊戒備。但那硃砂神掌鄺華亭,卻在一塊大石之上盤膝打坐,狀似人定,對這眼前光景,競一切付諸不聞不問。
谷飛英又待取石下擊,天台醉客伸手攔住,對她附耳低聲說道:「我們所得真圖之上,不是說明金精鋼母並不在潭心水眼之內麼?何況還有兩隻異種巨龍,惡賊怎會得手?衛天衢雖已一路揚言,此時群邪尚還未到。為使他們互相覬覦內訌起見,假金精鋼母也不宜讓蟠塚雙的先行得到手中,但水眼附近急漩厲害,我料雙凶師徒急切之間,絕無善法。現在正好讓他那惡徒人水,去餵惡審龍!等到雙凶想出制龍取寶之法,群邪亦將紛臨;你柏師叔父女及衛天衢、葛龍驤等人,也就應該到了。再者你那殺母仇人鄺華亭,系以硃砂掌力成名;現時功勁業已運足,雙掌血紅之色,已過肘中部。休看人在石上閉目打坐,其實正用內家潛心靜覺,細聽周圍二三十丈以內的一切聲息;稍微發現有異,立時暴起,驟下毒手!我們不是怕他,因現還未到明面叫陣之時,而你前幾天已經殺了一個惡丐解恨。樂得憑高臨下,看看這馳名凶星師徒們,為一匣凡鐵溶液弄得狼狽不堪的活把戲,不是很好麼?」
果然那鐵臂飛魚許伯宗下水之後,仗著青衣怪叟手挽長繩之力,避開漩渦,扎人水內。
過有片時,青衣怪叟突覺手中長繩一震,潭中水花一翻,許伯宗面帶驚悸之色,從水中穿出潭面。但頭剛出水,即五官一擠,一聲慘號,又復急速沉下!
青衣怪叟不由大驚,急忙一拽長繩,末端一陣急顫,竟然有若千鈞之重!正欲運氣行功,手中猛然一輕,順手一帶。潭水微泛紅波,鐵臂飛魚許伯宗雖被青衣怪叟提出水面但兩條大腿不知為何物所傷,竟已齊根斷去!人雖末死,業已疼暈。
好狠的青衣怪叟,也不為許伯宗敷服藥物,只用左掌按住許伯宗丹田,右手兩指在他中府穴上一點,勉強為他聚集殘餘氣力,大聲喝問道:「你為何物所傷?金精鋼母可在水眼之內?」
許伯宗連疼帶冷全身顫抖,目開一線,氣若游絲地答道:「水眼之中,有一玉匣,但水漩太急,非有鉤撓等物,無法取得。傷我之物,是只巨……」話未說完,人已脫力死去。
青衣怪叟面罩寒霜,把手一擺,命大弟子雙頭太歲邱沛等人,將許怕宗屍身抬去掩埋,對硃砂神掌鄺華亭皺眉說道:「聽許伯宗未竟之言,那金精鋼母果在水眼之內。但居然除急漩和冰寒弱水之處,還有什麼惡物在潭內潛伏!寶未到手,就先葬送了兩名弟子。前次所遇拋石暗算,及殺害鄔通、警告不得入潭的對頭,今日雖未出現,但夜長夢多!我們若重新置辦鉤撓等物,尋找精通水性之人,及設法先行除掉潭中惡物,需時甚多。想不到為了此事,不但奔波萬里,並還難以處置呢。」
蟠塚雙凶枉負一身絕頂武功,對這一潭寒水,卻也無計施。正在彼此面面相覷之際,突然自西面山頭發出一聲長嘯,劃破空山寂靜。兩條人影出現於三四十丈高的峭壁頂端,宛如星刃流走一般,直撲而下。
硃砂神掌鄺華亭平素狂傲暴躁已極,這些日來,不時遭遇拂心之事,早已鬱怒欲宣!一見來人發嘯縱落,認準了就是日前拋石暗算,並殺害自己的心愛弟子五毒神鄔通之人,哪裡再能忍耐?氣發丹田,也是一聲暴吼!身形平拔三丈多高,迎著當先下落之人,雙掌猛然一翻;一隻手掌突然好似漲大數圍,血紅如火,帶著震耳的風聲,向來人當胸擊去。
來人哈哈一笑,並未為鄺華亭硃砂神掌的威勢所懾;袍袖一拂,也是一股腥毒狂飆,與硃砂神掌劈空勁氣當空互撞。兩人同時心驚對方功力,咦的一聲,一南一北,雙雙落地。
青衣怪叟鄺華峰自雙方空中換掌,業已認出來人,眉頭一皺,暗想目前不宜再樹強敵;生恐鄺華亭出手一掌,未曾討得便宜,盛怒之下,可能不顧一切,再度進擊,弄得不可收拾!
遂急忙運用絕頂輕功「移形換影」,身形微晃,便自搶出鄺華亭之前,向來人含笑拱手。正待開言,稍後的第二條人影,也已當頭飛到,半空中便自發話道:「鄺老大,華山一別,想不到又在此地相逢!令弟好狠的硃砂神掌,一見面就立下絕情。幸虧我大哥功力精湛,若換了我班老二,豈不一下便自了賬?投桃報李,你也嘗一下嶗山弟兄的五毒陰手如何?」
來人正是萬里追蹤,在大雪山中,被葛龍驤杵中藏劍劈死八臂靈官童子雨之後,並又吃了奇女子冉冰玉之師七指神姥大虧,鎩羽而還的嶗山殘餘雙惡逍遙羽士左衝和冷面天王班獨。
嶗山四惡輕不離群,在武林十三奇中人數最眾!青衣怪叟鄺華峰此時僅聽說追魂燕繆香紅在嶗山殞命,尚不知八臂靈官也在藏邊授首,此時此地,怎肯輕自招惹?回頭向二弟鄺華亭一使眼色,雙雙避過班獨所發掌風,含笑說道:「我兄弟在此有事,竟有不敢露面的鼠輩從旁加以暗算。左、班二兄來得太已湊巧,以致引誤會,請勿介意!八臂靈官童三兄可好?
班兄你……」
冷面天王班獨知道蟠塚雙凶,一個陽剛,一個陰柔,但均驕傲已極,素不讓人。此時突然笑顏相向,頗出意外!聽鄺華峰問起童子雨,頓時恍然對方是心切得寶,不願多樹強仇,並略怯自己弟兄勢眾。遂一看自己斷去的左臂,濃眉雙剔,冷笑說道:「我三弟因另有要事,少時即至。班老二一時輕敵,誤中柏長青老賊之女的透骨毒什,自斷一臂,有何足惜?上次華山相會,奪那武林至寶碧玉靈蜍,被你撿了便宜。那筆賬業經邴浩老魔約定,明年中秋,在黃山始信峰頭論劍之時再算,此時也不再提。明人之前,不說暗話,這毒龍潭中的金精鋼母亦非有主之物,應該如何處理,嶗山弟兄但聽一言!」
青衣怪叟鄺華峰真想不出,這毒龍潭藏寶地圖埋藏得那等隱秘,幾個弟子又未離開半步,這風聲是怎生洩漏?見冷面天王班獨詞色,咄咄逼人,自己二弟的面上已現憤色,知道一個安排不善,取寶之事將生無數波折!遂又望了硃砂神掌鄺華亭一眼,示意他務必忍耐。然後回手在懷中取出前在華山悟元大師身畔奪來的碧玉靈蜍,向嶗山雙惡左、班二人笑道:「華山之事,我與班兄同樣受人。所愚,費盡心機所得來的這碧玉靈蛛,不過是只贗鼎,並非真物!鄺華峰在武林之中尚有微名,請信我絕不致以虛言相誑至於這毒龍潭中的金精鋼母,確係無主之物。雖然我兄弟先來數日,並為撈此寶,業已死了兩個門徒,但念在江湖義氣,左、班二兄如若有意,寧願讓你先取。不過話要說明,這毒龍潭不但號稱弱水,金精鋼母系藏在水眼之內,為急漩所阻,極難取得之外,水中並還有兇惡之物隱伺。方纔我四弟子許伯宗即為所傷,二兄如欲入潭,請自量力!」
這時在高處暗中隱伏監視的天台醉客余獨醒與小俠女谷飛英二人,見衛天衢沿路洩機之計,業已生效,頭一批來的就是嶗山雙惡,不禁暗喜。雖然聽得青衣怪叟口出不遜,也為了顧全大局,付諸一笑,未予置理。
逍遙羽士左衝自飛落之時,在空中與硃砂神掌鄺華亭互相對了一掌之後,始終由班獨發言站在一旁不言不動。此刻聽青衣怪叟鄺華峰競肯讓自己兄弟,先行入潭取寶;但又藉著說明潭中厲害,暗加威脅。不由淡笑一聲,向青衣怪叟冷冷說道:「多承鄺兄相讓,急漩弱水,人力確難克服。至於還有什麼兇惡之物,我就不信能兇惡過我們這著名的雙凶四惡不成?二弟且在一旁把風,讓我下潭試觀究竟!」說罷身軀一側,右手一揚,外著道袍飛向冷面天王,裡面竟已穿好一身水靠。也不要什麼繩索等物,雙足一點,便自扎人潭中。微微一響,一個波紋慢慢散開,連水花均未濺起多少。
青衣怪叟真想不到逍遙羽土左衝競有這好水性,見他入潭身法,便知比那鐵臂飛魚許伯宗不知高出多少!心中倒有些不安起來,恐怕萬一左衝居然得手,自己有話在先,卻是如何改口?硃砂神掌鄺華亭早就忿恨左衝、班獨二人,但被兄長一再示意制壓,索性賭氣不管,站在一旁,冷眼觀看潭中動靜。
左衝下潭不久,潭中突然惡浪山立,水花飛濺起丈許高下、原來頗為清澈的潭水,攪得渾濁不堪!潭邊諸人個個行家,一望而知,嶗山大惡逍遙羽土左衝在這毒龍潭中已遇見了什麼兇惡之物,正在互相搏鬥!冷面天王班獨,更是關心兄弟,功行獨臂,靠近潭邊,凝神注視潭水之中,準備隨時接應大哥逍遙羽士。
這時潭中波浪,越來越大。近中心的兩個最大漩渦之間,突然自水底隱隱衝起一條水線,霎時便近潭面。一現身形,正是逍遙羽士在沖,濃眉倒豎,滿面獰厲憤怒之色!目光電掃眾人,一語未發,深深提足一口真氣,又復掉頭潛人潭內。人一入潭,惡浪立作!這回左衝回得更快。身後卻追著一隻頭如拷栳的極大巨龍,爪掌翻波,與逍遙羽士左衝追了個首尾相接。
左衝本是人在水中,一身精妙武功無法施展,才誘那巨龍追上水面,設法除去。但此時見巨龍劃波破浪,來勢太速,自己那好水性,由一丈以外的距離,轉眼之間已將追上!不由得只好略更原計,足下連連盡力跟水,並猛揮雙掌,倒抽水流;身軀借勢震起了六七尺高,半空中運足五毒陰手,向那追過了頭的碩大凶龍,用摔碑重掌,一掌劈空擊下!
左衝雖然功力絕倫,不過這樣出掌,威力自然要比平日略遜;何況巨龍身在水中,不易受力。一陣腥毒狂飆過處,潭水群飛!但巨龍卻不過微微搖擺了兩下,口中作吼鳴,凶睛一閉,慢慢地又復沉入潭內不見。
左衝發掌擊龍之後,人已借勢縱回岸上。見自己五毒陰手無功,巨龍已隱,名氣頗大的武林十三奇中人物,親自出手,竟然奈何不了一個這種蠢物,怎不心中羞愧?見二弟冷面天王與鄺氏雙凶俱在身畔,只得自找台階,向青衣怪叟鄺華峰冷冷說道:「鄺兄所說不虛,金精鋼母是個玉匣,果然藏在潭心水眼之內!左衝水性,雖不敢自詡天下第一,但對這種所謂的急漩弱水,卻並未放在眼內。所難的倒是那異種凶龍,方才被我誘上潭面的只是一隻公龍,還有一隻母的潛伏潭底,不肯追出。巢穴恰好就在金精鋼母的玉匣之上。此物不除,至寶難得!我方才業已度過,凶龍週身刀劍不人,非有神物在手,不克為功!可惜我三弟的紅毛緬…
左衝兄弟就此告退,就以一月為期,你我各作準備。屆時或者合力取得均分,或者各憑藝業爭奇,均可再議。但這月之中,如有人膽敢私人此潭,妄圖取寶,則即成我嶗山兄弟生死之敵!」一番話罷,朝雙凶師徒將手微拱,便與冷面天王班獨二人揚長而去。
左衝發話之時,鄺華峰一語不答,傾耳靜聽。話完人走,蹤跡一渺,青衣怪叟突然氣發丹田,一陣極長聲的獰笑!知兄莫若弟,硃砂神掌鄺華亭聽兄長的這種長聲獰笑一發,就知道青衣怪叟也容不得嶗山雙惡的狂傲神色,已動殺機!他早已鬱怒於懷,自然乘機再行挑撥。
雙凶師徒一番研議,就在這毒龍潭邊商量定一了算計嶗山二惡之法,自以為穩妥機密已極。
哪裡知道這些詭計凶謀,早已被用絕頂輕功暗暗滑下峭壁、藏身在兩三丈外屏息靜氣、傾耳竊聽的天台醉客余獨醒,聽了個一清二楚!
晃眼一月,嶗山二惡果然如約而至。逍遙羽士左衝剛與班獨一同翻上毒龍潭外的排雲峰頭,突然側地一聲輕響,從七八丈外的叢樹之間,向二人迎面打到一件暗器。
左衝微一側身,將打來之物接到手中,未及展視,面色已變!原來他人手便知,那是一團紙條。距離這遠,當中又未包有石塊等物,不但準確打到,並能發出破空輕響,擲這紙團之人的功力可想而知!他先不展視手中紙條,只向冷面天王班獨說道:「林中是友非敵,二弟去看看是哪位高明人物?」
說話之時,左衝目光始終未曾離開發出紙條的林口那株大樹,但等班獨縱過之時,業已樹上空空,渺無一人!左衝展開紙條,只見上面寫道:「字諭左衝、班獨,蟠塚鄺氏雙凶險惡已極!師徒五人在此一月之內,煉成大量五毒神砂,定計仍讓左衝先行人潭,殺龍取寶;消耗精力之後,驟出不意,對爾兄弟加以暗算,傷人奪寶,一舉兩得!特此警告,慎之慎之!」
這張字條,雖是一番好意,但口氣卻不太客氣,竟然好似嶗山二惡的前輩所留。左衝看罷,眉頭一皺,向冷面天王班獨說道:「二弟,這毒龍潭取寶之事,據我看來,業已牽扯甚多。紙條所書,未必屬實。我們必須謹慎應付,不要冒冒失失地中了旁人的挑撥離間之計才好。」
班獨一張死沉沉的瞼上,滿罩殺氣,「哼」的一聲冷笑說道:「當初在華岳廟前鄺華峰乘我掌震悟元賊禿之時,搶先撿了一個現成便宜。日前卻不知從何處弄來一隻假的碧玉靈蜍,加以解釋搪塞,實在可恨!尤其是鄺華亭那廝,就好似他那硃砂神掌,具有多少驚天動地的功力似的,一臉狂傲之色,令人難耐!這紙條不管何人所留,是假便罷,倘若是真,要不反其道而行之,先給他們點厲害瞧瞧,還真以為我們嶗山兄弟,是那無能、任人作弄之輩。」
左衝仍然半信半疑,但也未再與班獨辯駁。雙雙趕到毒龍潭邊,蟠塚雙凶師徒五人業已先到。青衣怪叟鄺華峰越眾當先,滿面春風,抱拳笑道:「左、班二兄,一月辛勞,覓來何種神物利器斬那凶龍?我兄弟先來是主,仍顧念在武林道義,禮讓左兄等下潭先取!」
逍遙羽士左衝見鄺家兄弟今日均是一般笑臉迎人,心中不由一懍!冷眼電掃他師徒五人,竟發現左肋衣下,均有形狀大致相同之物,暗藏在內。但若非先知底細,卻難看出!這才知道來路所得訊息,果然不差!冷面天王目綻凶光,剛叫得一聲:「大哥……」左衝未加理睬,也向青衣怪叟鄺華峰,含笑答道:「左衝兄弟慚愧無能,虛度這一月光陰,並未尋得什麼制龍之物、倘若冒失從事,只怕有去無回!鄺兄禮讓之情,只有心領!下潭取寶之舉,想來已有妥密妙算。當仁不讓,請自旋為,我兄弟不才,為鄺兄貴師徒接後陣吧。」
青衣怪叟等人本系謀定而動,以為嶗山二惡均在夢中;但等假手左衝之力,人潭殺龍取寶,然後突加暗算;既得奇珍,又可藉機除去他日強敵,豈不一舉兩得?哪裡曉得暗室虧心,隔牆有耳!他們這等一樁極大機密,又被天台醉客余獨醒予以洩漏。青衣怪叟何等機靈?
一聽逍遙羽士左衝答話,便知奸謀敗露,雙方翻臉在即。在此情形之下,只有出其不意,驟下毒手,先佔得一些上風,再作計較!遂仍神色不動,哈哈笑道:「左兄快人快語,鄺華峰恭敬不如從命。二弟,還不率領邱沛他們脫衣準備行事。」
硃砂神掌鄺華亭與雙頭太歲邱沛等人,一聽鄺華峰發出號令,動作迅捷已極;身上外衣甩處,不但手中業已扣好兵刃,連左手上的鹿皮手套也均戴好,伸向左肋下盛放五毒神砂的軟囊之內,欲待發砂傷敵。
但他們到底是中途變計,匆促發難;而峻山二惡卻是行先得警告,有備而來,行動自更敏捷!青衣怪叟話猶未了,逍遙羽士一聲輕曬,肥敞的道袍大袖揚處,那柄曾經使龍門醫隱柏長青受窘一時的精鋼折扇,帶著勁急采風,閃電般點向青衣怪叟左胸前的「期門穴」。
冷面天王班獨,卻向十砂神掌鄺華亭一揚獨臂,打出三隻追魂燕繆香紅的遺物「追魂鐵燕」!銳嘯聲中,分左右中三方,歪歪斜斜地飛到了鄺華亭頭頂之上,互相交會激撞;觸動機括,燕嘴一開,口內所藏毒針,宛如光雨流天,將硃砂神掌鄺華亭的身形籠罩在下。人卻藉著蟠塚雙凶驟遇辣手、自顧不遑的這剎那之間,飛身縱向雙凶的三個殘餘徒弟面前。獨臂一揮,表面上是用了一招鐵琵琶手法「手揮五弦」,其實業已運足了五毒陰手的內家掌力,含蘊在內。
「追魂鐵燕」是繆香紅仗以列名武林十三奇的江湖中有數毒辣暗器,鄺華亭如何不識?
但因嶗山二惡發動太快,自己與弟還未及伸入盛五毒神砂的軟囊之中,燕口針雨業已由天飛降!
匆促之間,倒也真無別計。硃砂神掌鄺華亭只得運用鎖骨神功,把那矮胖身軀盡力縮小,然後就地連滾:「龍門三躍」手腳連撐,算是毫髮未傷地逃出了追魂鐵燕的威力圈外。
但蟠塚雙凶的大弟子雙頭太歲邱沛與他二師弟三人,怎能接得下冷面天王班獨的蓄勢一擊?「手揮五弦」的鐵琵琶手法,雖被勉強避過,可是跟蹤而來的「五毒陰手」所化腥毒狂飆,卻禁受不起。雙凶的最小弟子立處最近,首當其衝被那強烈掌風震得肺腑皆裂,七竅溢血,人也飛起了三丈多遠,墜入毒龍潭內。
蟠塚雙凶門下,本以大弟子雙頭太歲邱沛與二弟於惡鍾馗潘巨二人武功較高,尤其是這惡鍾馗潘巨已得青衣怪叟的近七成真傳,知道冷面天王班獨與師父同列十三奇,在武林之中,聲望伯仲;憑自己與大師兄這點功力,合手施為,也接不住二十合以上,妄自逞能,無非自行找死!遂與雙頭太歲邱沛略打暗號,四掌齊推,也是劈空掌力,從橫裡截住班獨所發的腥毒狂飆;人卻雙雙倒縱而去;半空中鹿皮手套揚處,兩把五毒神砂化成漫空毒霧,向冷面天王班獨迎頭灑蓋面下。
冷面天王哈哈一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不過你們居然能接老夫一掌,已算不錯!」獨臂再揚,狂飆起處,邱沛、潘巨二人所發的五毒神砂,立被震散。班獨正待就勢追殺,一條人影已自當頭飛墜正是方才幾為追魂鐵燕所傷的硃砂神掌鄺華亭,老遠便自怒疾如風,詭奇狠辣!鄺華亭卻以內家「金剛掌法」應敵。二人功力恰好相反,一個陰柔,一個陽剛,修為相若,旗鼓相當。雖然鄺華亭以星角神芒傷了班獨一下,稍佔便宜,但三五百招之內,只見人影飄忽,掌風虎虎,依然分不出絲毫上下。
另一旁青衣怪叟鄺華峰,赤手空拳,真還敵不住逍遙羽士左衝的精鋼折扇。不到三十照面,業已捉襟見肘,手忙腳亂。這才逼得他拚命連攻三掌,脫出逍遙羽士的扇風之外,雙手一探腰間,撤下了一對二三十年未曾動用的罕見外門兵刃「龍虎雙扣」。
他這龍虎雙扣,是對比海碗略大的精鋼鐵環,每隻淨重二十八斤,環上和把手相對之處,鑄有龍頭虎頭各一。龍鬚虎牙,堅銳已極,露出環外約有三寸,專門用來點穴及鎖拿敵人兵刃。
青衣怪叟兵刃在手,面罩殺氣,目視神光。雙扣互相一錯一震,噹啷啷響起一片龍吟虎嘯之聲,確足懾人心魂!但逍遙羽士左衝身為嶗山四惡之首,是何等人物,豈會為他這種威勢所懾?精鋼折扇,點、打、劃、拿,使的是八仙扇法「韓湘吹笛」、「果老騎驢」,身形靈妙,招術精奇。與青衣怪叟獨創精研的奇絕秘學「子母陰陽扣法」,也是打了個勢均力敵。
二惡、雙凶正在捉對兒自相廝拼,但最窘的卻是蟠塚雙凶的兩位殘餘高足,雙頭太歲邱沛和惡鍾馗潘巨二人。每人的左手鹿皮手套之中,均扣了一把五毒神砂,但眼看著兩位恩師與強敵惡戰,卻眼巴巴無法插手相助。
在峭壁絕頂秘洞之中的天台醉客余獨醒和小俠女谷飛英,見己方的誘虎吞狼之計奏效,下面毒龍潭邊,打了個沙飛石走,虎躍龍騰,熱鬧已極!正在含笑指點,天台醉客突然目注遠峰,面帶驚訝之色低聲說道:「飛英侄女,你快隱秘身形,遙峰那點發影是何人物?方今武林之中,除你師父葛仙子與不老神仙涵青閣主之外,還有何人有此功力?」
谷飛英見天台醉客說得這等鄭重,依言藏入垂覆洞口的籐蔓之後,偷眼遠眺,果然看見對崖左側的第二座高峰之上,有一條灰色人影,正往毒龍潭方向而來。稍一移動,便是十六七丈!這樣的絕頂輕功,就是龍門醫隱、獨臂窮神及余師叔等醫丐酒武林三奇,也難以達到此種境界I
哪消多久,灰色人影已在二人隱藏之處的對面崖頂現身,低頭觀察下面毒龍潭邊二惡、雙凶的爭鬥情形。天台醉客看清來人,瞿然一驚,低聲自語道:「我道何人有此功力,原來是他!衛天衢到底繞了多少地方?居然把這老魔頭引來,真不容易。」
谷飛英見對崖那人,是個五十來歲的長鬚老者,穿著一件灰色長衣,貌相清奇,仙風道骨,看去是個名門正派的絕頂高手。但余師叔卻叫他老魔頭,不知何意?正待啟問,灰衣老者的一雙極長疏眉微躇,袍袖一展,便在那三四十丈的高峰之上,往下飄然縱落。
鄺氏兄弟與嶗山兩惡鬥得正酣,突然一條人影自天而降,半空聲帶微慍,發話說道:
「黃山論劍之期已在不遠,你們這些自命不凡人物的愚笨行徑,真要把人笑死,還不快停止這種無謂爭鬥。」說話之間,雙手一分,兩股無形勁力隔斷了兩處的對戰之人,神儀巍然,輕輕落地。
雙凶、二惡平素行事,不容任何人插手,本待把彼此的滿腔怨毒,一齊轉向來人發洩,但問眼看處,認得來人正是群邪之中的出類拔草人物,苗嶺陰魔邴浩。知道除非聯手合鬥,不然誰也不是這老魔對手。只得如言暫停爭鬥,等這苗嶺陰魔說明來意。
苗嶺陰魔邴浩,見這幾位著名凶星亦對自己略為憚服,面上立時換了一副笑容,和聲說道:「老夫正為明歲中秋的黃山十劍之會,在苗疆苦練幾種神功,準備到時應付諸一涵、葛青霜的璇璣雙劍和乾清罡氣。突然次徒姬元得聞傳言,說是鄺兄昆仲得了昔年五行門大俠歐翔的藏寶地圖,率領門下在這九華山毒龍潭內撈取歐翔畢生冶煉、未及鑄劍的金精鋼母。老夫初聽之下,未覺有異,但仔細一想,鄺兄昆仲若真獲寶圖,定然極端隱秘,怎會弄得江湖之中有那麼多人物知曉?故而猜出可能是哪個老怪物藉此為餌,想要誘使諸兄自起相殘,以削減我輩明年黃山之會實力。所以不辭跋涉,萬里趕來,果然賢昆仲已與左、班二兄交手。
老夫願作調人,請諸兄釋嫌修好,彼此合力行事,免為那幾個古怪精靈的老厭物所算。」
青衣怪臾鄺華峰聞言,仔細一想,果覺事有蹊蹺,怒氣稍平;自懷中取出那幅自廣東羅浮山內得來的藏寶秘圖,遞與苗嶺陰魔,笑道;「得圖之事無訛,但這機密怎會弄得江湖盡知?確如邴兄所言,是個絕大疑問。」
苗嶺陰魔接過秘圖,反覆細看絹色及字跡圖畫,並細問得日前後經過,點頭笑道:「這幅藏寶秘圖不假,確是百餘年前之物!諸兄到此甚久,金精鋼母迄未取得癥結困難所在,大概就是潭中的那兩隻異種惡龍。老夫既然來此,自當略效微勞。左兄水性最佳,就請煩神將惡龍引上水面,讓它試試老夫火候尚未到家的都天神掌!龍死之後,即請左兄在泉眼之中,取出金精鋼母。如此則鄺兄昆仲羅浮得圖,左兄人潭取寶,老夫斬龍,彼此出力均等。劍共五口,煉成之後,正好每人一柄,公平分配!諸兄意下如何?」
雙凶、二惡等人略為計議,均覺得別無良策,一齊首肯。逍遙羽士左衝倒是說做便做,卸去外衣,水花微起,人已扎人毒潭內。苗嶺陰魔邴潔則仍神色自若,與鄺氏雙凶及班獨等人,隨意談笑,未見絲毫運氣作勢。
未到片刻,潭中惡浪又作,逍遙羽士左衝不時在浪內現身,引逗得潭底的凶龍怒發如狂。
凶龍揚起兩顆巨頭,破浪窮追!三條水線如同急箭離弦一般,相向潭邊衝來,剎那之間,便出水面。左衝故技重施,雙掌拍水,騰空拔起七八尺高,右腳自踹左膝,「紫燕斜飛」,竄回岸上。
苗嶺陰魔邴浩依舊不慌不忙,雙手攢拳,一握一放,掌心虛空往外微拍。也未見有絲毫破空勁氣,那兩隻連逍遙羽士左衝五毒陰手都傷不了的異種凶龍,登時腦殼無端自爆,飛落一潭血雨,幾個翻轉,便自雙雙死去。
凶龍既死,左衝再度人潭。這次時間反較上次更長,足足過了有頓飯光陰,才懷抱著一個二尺見方的銀匣,滿面疲憊之色游出水面上得岸來,先掏取兩粒靈丹服下,搖頭苦笑說道:
「我先前真小覷了這毒龍潭,哪知泉眼急漩,水力果然極大。我空人進人尚可,但帶這銀匣鑽出之時,卻竭盡全力,猶覺艱難,幾乎永遠葬身其內」
眾人看那銀匣,乃通體純銀所鑄,井無絲毫隙縫,份量卻並不大。拿在手中一搖,裡面果然貯的是液體流動之物。
苗嶺陰魔笑道:「諸兄何人善鑄刀劍?」
這句話把雙凶、二惡問了個面面相覷,心中各自暗叫慚愧,不但無人會鑄刀劍,連精於此道之人,心目中均思索不出。難道要把這匣蓋世奇珍,交給普通拙匠熔鑄不成?
苗嶺陰魔見狀笑道:「諸己不必為難,苗人最善鑄煉刀劍,我二弟子姬元便是此中能手。
可將金精鋼母交於我,今年年底請赴苗嶺九絕峰頭赤蘇洞中取劍,以備明歲黃山之用。老夫僅留一柄,絕不食言,諸兄難道還信不過麼?」
左衝、班獨與鄺氏雙凶,一來知道這苗嶺陰魔邴浩不輕然諾,一言既出,絕無更改!二來倘或不允,這老魔惱羞成怒,恃強硬奪,又無人能是敵手。遂略為觀望,一致首肯。
苗嶺陰魔邴浩接過銀匣,向眾人笑道:「功成身退,往哲名言。這毒龍潭之事已了,我們就此分手。老夫來此之時,昨日曾見龍門醫隱柏長青等一行五人,也似往這九華山疾趕。
彼此尚未到破臉時期,正好把潭內龍屍去掉,讓他們看不出金精鋼母已為我們捷足先得,徒勞無功地去嘗嘗急漩弱水的滋味,豈不是妙?」
雙凶、二惡等人一齊讚好,大家合力清除了潭中惡龍遺屍,舉手為別,各自賦歸。
小俠女谷飛英見苗嶺陰魔等人,費了那麼多心血,只撈上一匣假金精鋼母,還在自詡得計,已使別人上番惡當;下由忍俊不禁,正待縱聲發笑,天台醉客卻向她搖頭示意,用手一指對崖。谷飛英定睛看時,只見方才明明業已走遠的苗嶺陰魔,竟又在對崖峭壁之上悄悄現身,往毒龍潭中注視良久。見無絲毫動靜,才面露得意之色,身形動處,在那些斷崖絕壁之間,宛如凌空虛渡一般,飄飄而去。
天台醉客等老魔身影消逝遙峰,才向谷飛英出聲笑道:「賢侄女,你看這老魔頭何等狡猾!假金精鋼母已然到手,還要悄悄掩回,躲在崖頭看半天才走。你方纔若一出聲,被他識破機關,豈不前功盡棄?在你柏師叔到來,撈取真金精鋼母之時,橫生多少無謂阻力。今日之事,可惜邴浩老魔來早片刻,不然雙凶、二惡虎狼相拼的那番劇鬥,總有一方要吃大虧,豈不甚妙?想是這干惡魔數運尚未全盡,此時敵蹤已逝,我們往毒龍潭邊,等候你柏師叔等人去吧!」說罷手挽谷飛英,一同運用絕頂輕功,踏葉行枝,從壁上的草樹之間,往毒龍潭邊飛縱而下。
二人到得毒龍潭邊,徘徊未久,西北峰頭已有人影閃動。天台醉客撮唇輕嘯,峰頭也有嘯聲相和,霎時老少五人電疾馳下,果然是龍門醫隱、衛大衢,帶著葛龍驤、柏青青和一個陌生靈慧少女。
眾人相互禮見。谷飛英與柏青青是要好姐妹,見他們不虛此行,葛龍驤臉上已復舊觀,容光煥發,也不禁代她高興拉著柏姊姊走向一旁,細問大雪山求藥光景。
龍門醫隱與衛天衢聽天台醉客說,不但峻山二惡來此火並,連苗嶺阻魔也被引來殺龍取寶,一齊深深警惕。這老怪果然功力驚人,中途趕過自己一行,竟會依然毫無所覺!天台醉客則聽得葛龍驤杵中藏劍,劍劈八臂靈宮,方始恍然童子雨業已先登鬼籍,故而始終不到之故。
龍門醫隱點頭叫過在石上並肩而坐、唱唱細談的柏青青和谷飛英,在她們身畔取出紫電、青霜兩寶劍,互相一比,長短形式,分毫不差!一對前古神物,不知分離了幾千百年,今日居然在此合壁!
衛天衢雙劍在手,賞鑒讚歎,突然失聲笑道:「我們前在漢中,點計人數,他們小一輩的師兄弟姊妹們,共計七人,那金精鋼母可以鑄劍五口,加上這紫電、青霜,正好人各一口。
柏大俠所居天心谷,其名甚佳!我鑄劍之時,劍形及尺寸長短完全仿照這紫電、青霜,但把劍柄末端鑄成心形,連同這兩輛前古神物,定名為『天心七劍』!就讓他們小兄弟姊妹們開創一個『天心正派』,上體天心,為江湖中斬除不平,主持正義,不是一件千古美談麼?」
眾人一齊批掌讚好,龍門醫隱突然想起一事,向天台醉客問道:「群邪方才收拾那兩隻龍屍之時,余兄可曾看見那凶龍是四足還是三足?頭頂之間,可有一個微微隆起的肉包麼?」
天台醉客個獨醒還未答言,谷飛英已然搶先說道:「那兩隻凶龍是三條腿的,我看見過兩次,頭頂果然有個小小肉包。柏師叔問此作甚?」
龍門醫隱笑道:「這三足凶龍,乃海外異種,終身只交配一次。而且小龍生下之後,即被母龍自行吞食除有特別原因之外,極難倖存,所以此物至今已將絕種!這種凶龍,除那頭頂肉包一處致命以外,全身堅逾精鋼,連寶刀寶劍均所難傷!苗嶺陰魔揮掌立斃,功力固足驚人,但也為我們省了不少手腳。我問此之故,是因為若是普通的龍鱉之屬,這兩百年來,潭中定已滋生無數,豈會始終只有兩隻?但凡事小心為上,青兒下潭取寶之時,仍將紫電劍帶在身畔,以防萬一。」
眾人一齊讚佩龍門醫隱老成深算,顧慮周詳。柏青青來時早已穿好自己特製的魚皮水衣,無須另換;只把外服脫去,紫電劍緊插肩頭。走到昔年五行門大俠歐翔所遺藏寶圖所說的毒龍潭尖端之處,略為打量水勢,避開漩渦,貼著潭邊潛入水內。
天台醉客與谷飛英,見柏青青果然不愧「玄衣龍女」之名,下潭時所泛波紋,竟比逍遙羽土左衝還小,知道無妨。龍門醫隱則更深悉女兒自幼就在天心谷中,嬉波逐浪;只有那葛龍驤略通水性,卻不精深,想起自己懸崖撒手、魚背漂流的那種滋味,和眼前這一潭寒水無數急漩,不由為心上人關懷過甚。見柏青青久未出水,急得搓手頓足,引得谷飛英與荊芸二人,不住掩口吃吃好笑。
又過片時,水花一翻,柏青青臉帶笑容,空手浮起上岸,眾人急問究竟。柏青青見葛龍驤焦急之狀,不由失笑道:「這毒龍潭水不過稍冷一點,雖有急漩,不但不在潭邊,井也難不倒我。龍哥何以如此擔心?那金精鋼母果如藏寶圖上所載,是在潭下十丈左右的巖縫之內。
隔近兩百年,陵谷稍有變遷,那巖縫業已傾塌,金精鋼母所貯銀匣夾在其中,極難取出。
我用紫電劍在四周慢慢挑削,現已功成在半,上潭稍為歇息之後,下去便可取得。不過那金精鋼母好似份量頗沉,在水中雖無妨礙,上巖之時,定極費力。龍哥最好打根長繩,我在水中縛好,一拽即得,豈不省事?」
葛龍驤劍眉一皺,暗想在這樣深山幽谷,卻到哪裡去打長繩?除非弄些葛籐之屬做一條。
正在矚目四視,谷飛英已自笑道:「青姐,你出這難題,難倒了葛師兄,卻難不倒我。我去找根極好長繩給你」縱身躍過幾堆山石,在那些比人還要高的亂草叢中,找來了一條有桐油浸過的棕纜長繩,向柏青青笑道:「這條長繩,是蟠塚雙凶命他們門下弟子鐵臂飛魚許伯宗,初次下潭所用。青姐看看可合用麼?」
柏青青休息這久,疲勞已復;接過谷飛英手內長繩,將一頭拋給葛龍驤,嫣然一笑,又復轉身扎入潭內這回卻快,僅約盞茶光景,葛龍驤便覺得手中長繩微震,知道柏青青業已得手,大喜過望。長繩連挽,柏青青雙手捧著一個與苗嶺陰魔攜走的同型銀匣,自水底隨繩冉冉上升。一出水面,那銀匣果然極重,陡的一沉;葛龍驤功貫右臂,奮力一提連人帶匣一齊飛上岸來。衛天衢單臂一伸,恰好把銀匣接個正著,匣上鐫有「金精鋼母」四個鐵線篆字。
眾人齊喜功成,紛紛慶賀,谷、荊二女卻陪著柏青青去往石後僻處更衣。
衛天衢笑道:「鋼母既得,原主歐大俠的寶圖之上說得分明,不但在九華山石門洞內劍灶、劍模等所有鑄劍之物,應有盡有,井且還有一本『五行劍訣』藏在洞中。若能尋得這現成古洞,豈不把這極為沉重之物搬運出山,另覓鑄劍之處,強得多麼?」
天台醉客笑道:「天下事就有如此巧合,小弟最嗜登臨,天下名山足跡幾遍。十餘年前,游這九華山之時,曾經發現一片山壁有異,當時未加深尋。此刻想起彼處形式與「石門洞」
三字,確似頗有關連。青青侄女出水之前,我已將方向辨好,諸位隨我前往一試。」
余獨醒頭前領路,越過兩處峰巒,來到一條幽谷之內。那幽谷又狹又長,但走到盡頭,一片排天峭壁阻住去路,竟然是條死谷。
眾人方在詫異,天台醉客手指那排天峭壁,向龍門醫隱及衛天衢等笑道:「柏、衛二兄!
你們仔細看看,這片石壁上的苔蘚之色,可與別處略微有異麼?」
柏、衛二人聞言,果然覺得這峭壁正對谷路當中,似有圓形一片顏色稍枯,不及四外的同樣苔蘚,來得肥潤,但這種差別極微,不是存心細察,再好目力也難看出。天台醉客借過葛龍驤肩頭長劍,削去幾片台縣,雙掌搭住山石,試一用力,回頭笑道:「果然有點意思,但我獨力難支。柏兄以少陽神掌,衛兄以五行掌力,同時施為,助我一臂。」
龍門醫隱與衛天衢應聲出掌,這三位的功力聯合施為,說玄點真能移山倒岳,何堅不摧?
那苔色稍枯之處,果然中空,是用從別處運來的一塊萬斤巨石堵塞起來。
三人功力齊運,巨石業已隨手活動。天台醉客一聲號令,嗔目開聲,轟隆隆的一陣驚天動地巨震過處,萬斤大石硬給推墜下無底深淵!峭壁之上,現出了一個圓形石門。老少七人走過石門,不由得一齊暗歎造化之奇,真如鬼斧神工,不可思議。
原來石門外面,卻是在一處四面萬尋峭壁、參天矗立的深壑半腰就與龍門醫隱所居的「天心谷」一樣,除這才被打開的石門以外,無路可走。石門右側不遠,便有一座高大山洞,裡面果然具備一切劍灶、劍模等鑄劍之物。那部「五行劍訣」就放在石桌上的青石匣內。共分上下兩冊,上冊是單人習練劍訣,下冊卻是五人合運的陣勢之屬,圖解清晰,招術精微!
衛天衢本是五行門中後輩傳人,對這本門先賢遺澤,自然肅然起敬,膜拜面禮。
金精鋼母與這石洞均已尋得,衛天衢略一計算,劍成之日,恰好離黃山大會之期並不在遠;黃山、九華又同在皖南,相距甚近,在此處鑄劍,端的太過理想。他不知怎的對龍門醫隱的新收弟子荊芸頗為投緣,憐她初人師門,雖得真傳,無暇苦練,致與一干師兄弟姐妹相形見絀!遂向龍門醫隱要求,叫荊芸陪自己一同在這石門古洞之內鑄劍,至期自會帶她及所鑄之劍趕往黃山,去見識見識始信峰頭正邪各派的論劍大會。
龍門醫隱正因黃山論劍之期不遠,自己帶著葛龍驤、柏青青與天台醉客、谷飛英等人,尚有多事末曾了斷,無暇深傳荊芸上乘心法。她武功稍差,處處顯得累贅。聽衛天衢指名荊芸陪他在此鑄劍,恰好正中下懷,滿口稱允,並向荊芸笑道:「芸兒福緣不淺,竟然獲得你功力絕世的衛老前輩垂青。那五行劍訣,我方才略為翻閱,極為奇妙精微。在此期間,好好向你衛老前輩恭請訓誨,得益必然無窮。有些遇合,黃山論劍之後,再傳心法,就可以趕上你青青師姐她們了。」
衛天衢聞言遜謝,荊芸自更雀躍無已。這石門洞甚稱寬敞,眾人均在洞內安歇,準備明日離此以後,再作行止打算。
柏青青、谷飛英、荊芸三女同榻,荊芸年齡最小,無事索懷,先行睡熟。谷飛英則與這位青青師姐,交好甚厚,兩人睽違已久,絮絮傾談;由葛龍驤在大雪山結識七指神姥的弟子奇女冉冰玉,慨贈朱紅雪蓮寶,療傷復容,一直談到谷飛英母仇之事。
這一下勾起谷飛英的傷心,暗想空自拜得冷雲仙子這等蓋世奇人為師,學成絕藝,並有前古神兵「青霜劍」在身,竟為天台醉客余師叔所阻,與仇人硃砂神掌鄺華亭對面錯過,未曾奮力誅仇,太有愧於人子之道!越想越覺難過,竟自伏在青青師姐的香懷之中,嚶嚶哭泣起來。
柏青青此時卻一副大姐派頭,連哄帶騙,把這位小師妹谷飛英撫慰得睫毛之上掛著淚珠,淒然人夢!但自己也被她哭得陪同墜淚,情緒甚煩?好不容易澄心靜慮,剛剛閉上雙眼,偎在胸前的谷飛英,突又哭聲喊道:「青姐,我娘死得好苦!你拿葛師兄的紫電劍和我的青霜劍,合壁運用,陪我一同去找那硃砂神掌,替我娘報仇好麼?」
柏青青手撫谷飛英的如雲秀髮,見她睡得仍沉,知是夢中囈語,不由啞然失笑。暗想紫電、青霜雖系一對前古神兵,但自己不會「天璇劍法」,璇璣雙劍無法合壁,威力仍然未能發揮盡致,用之對付蟠塚鄺氏雙凶,恐還不夠。但谷師妹如此心切親仇,夢中囈語最見真情,純孝感人,慢說一場惡鬥,再大的困難,也無坐視不加助力之理。何況自出天心谷隨爹爹行道以來,在嶗山大碧落巖頭,自己曾經手刃了江湖中聞名遐邇的追魂燕繆香紅。八臂靈官童子雨也何嘗不在葛龍驤的降魔杵下裂腦橫屍,蟠塚雙凶能比嶗山四惡狠出多少?
仗著這對前古神兵,拼他一下,有何不可?
柏青青雄心一起,鐵念打定,神思反轉泰然。低頭看看谷飛英與荊芸,一邊一個伏在自己懷中,香夢正熟。不由覺得日間跋涉重山之餘,兩度人潭,深潛十丈弱水,確實有點疲累;明日還有別的打算,也自閉目尋夢。
翌日龍門醫隱等人,正待向衛天衢作別,柏青青忽然推說微有不適,要在這石洞之中多住兩日。眾人當然應允,柏青青卻伺機把葛龍驤叫到無人之處,並肩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手弄雲鬢,欲言又止。
葛龍驤連日均與龍門醫隱、衛天衢等長者互相商量毒龍潭之事,極少機會和柏青青單獨相處;此時見她秋波流盼,情意如綿,不由得心頭愛極。輕伸猿臂攬住纖腰,低聲笑問道:
「青妹怎的忽然身體不適?」
柏青青任他溫存,倚在葛龍驤懷中,微笑說道:「龍哥真傻!我哪裡有病,還不是裝出來的?」
葛龍驤聽她好端端的裝起病來,不由愕然。柏青青仰頭笑問道:「龍哥不許騙我,說老實話,你若知道黑天狐字文屏的蹤跡所在,會不會單劍尋仇,不顧一切?」
葛龍驤始終不懂她的用意所在,微一尋思,劍眉雙挑,斷然答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慢說是對頭藝業超群,就是赴湯蹈火亦應盡人子之道!青妹此言,莫非你知道那字文屏妖婦的藏身之處麼?」
柏青青笑道:「宇文屏五毒邪功,霸道無倫之外,人又極富心計,所以才有那黑天狐的稱號。自東海孤島被覺羅神尼的法華金剛掌力驚走,緊跟著仙霞嶺天魔洞中的企圖又未得逞,見我們人多勢眾,這一遁跡深藏,連此番以金精鋼母為餌都未引來,可見得不到黃山論劍之時,絕不出頭,還到哪裡去找?」
「我是說飛英師妹,情切親仇,昨日半夜之中哭醒,令我十分感動!行俠仗義,本來就要推己及人。何況又是自己師門兄妹?她母還不如你我母親一樣?爹爹與余師叔持重過甚,明說未必肯允,所以特地把你找來我們與谷師妹三人,悄悄離此趕往蟠塚,仗紫電、青霜雙劍之力,和你們所學鎮壓江湖的天璇地璣合壁劍法,鬥鬥那硃砂神掌,為谷師妹試報母仇。
我們走時暫不洩露行方,免得爹爹他們追蹤前往,不讓我們放手趁心地打場熱鬧好架。等他們輾轉知道我們去向,趕到蟠塚,勝負亦當早決!反正武林十三奇中人物,我們又不是沒有鬥過?繆香紅、童子雨照樣給他來個裂腦開膛,鄺氏雙凶又待怎樣?再說黃山會後,一干前輩歸隱,江湖之中衛道之責,就在我們肩上。不乘此時身後有人,找幾個著名凶星歷練歷練,難道龍哥還不如巾幗之流,如此怯敵麼?」
葛龍驤雖覺童子雨、纓香紅二惡之誅,半出意外,不是柏青青與自己的功力業已達到那等境界!既欲對付蟠塚鄺氏雙凶,自然仍在龍門醫隱、天台醉客主持之下,計議圖之,較為穩當。但柏青青先拿話把自己套住,理由又極正大。最後的一句話,更激起自己的萬丈豪情!
手中一緊,湊在柏青青的耳邊說道:「青妹怎的對我也用起激法來?我想起初下衡山,奉命與我姑母冷雲仙子門下的薛琪師姐,往華山馳援悟元大師之時,曾以璇璣雙劍削落青衣怪叟鄺華峰的一片衣袖。當時薛琪師姐,惋惜我手中所用的是柄凡劍,若與青霜劍一樣是柄前古神兵,則任他青衣怪叟功力再高,恐也逃不出璇璣雙劍合壁運用的三十招以內!今紫電青霜在手,雖然谷師妹功力稍遜薛師姐上有青妹相助;只要能夠引開青衣怪叟,剩下硃砂神掌一人,報仇未必無望。只是老伯及余師叔之前,總……」話剛到此處,山石轉角之處,青衣一晃;柏青青羞得面紅耳赤,從葛龍驤懷中掙脫坐起,叫了聲「芸妹別走,我有話說!」荊芸從石後轉出,面上想笑又怕羞了柏青青,只得勉強繃著,那副神情,簡直尷尬已極!
柏青青因自己與葛龍驤心心相印,已成公開秘密,索性大方起來,含笑說道:「芸妹為何做出這種怪相?我有一事托你。」遂將適才與葛龍驤商議之事,對她細說,井由葛龍驤用柬帖寫明,系往蟠塚為谷飛英報復親仇。交給荊芸,叫她等三人走後,故意延遲一日,再行假裝自床下找出,呈與柏、余二老。這樣一來,既可免得二老接應過早,也不致使老人家們不明細底,過分焦急!
荊芸自然如言照做,龍門醫隱與天台醉客真被蒙在鼓裡。翌晨醒來,葛龍驤、柏青青、谷飛英三人一齊不見。問起荊芸,說是曾見他們去往後山眺覽。但等到夜來不歸,龍門醫隱焦急起來,一查衣物,才知三人蓄意遠行,行囊均已帶走。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荊芸不敢再瞞,把葛龍驤所留柬帖呈給龍門醫隱,說是剛自床下無意找著。龍門醫隱看過柬帖,自知小女兒故意弄鬼,只看了荊芸一眼。荊芸心懷鬼胎,低下頭去。龍門醫隱也未加以數說,雙眉微展;向天台醉客及衛天衢笑道:「谷賢侄女心切親仇,無可厚非!葛龍驤素來沉穩,恐怕也是受那淘氣丫頭慫恿所致。他們大概自從鬼使神差地斬了嶗山二惡之後,就有些不知大高地厚!紫青合壁,加上璇璣雙劍,威力雖然絕倫,但鄺氏兄弟豈同流俗?事情總太凶險!
衛兄與芸兒依舊照原計在此鑄劍,我與余兄少不得再去趟陝西,為他們打場接應。但不到萬分危急之時,絕不出面。一來讓他們自行歷練歷練,二來最好讓我那驕縱的丫頭吃點小苦頭,以稍殺她的矜狂之氣。」
天台醉客含笑點頭,與龍門醫隱辭別衛天衢,同奔陝西蟠塚。
且說葛龍驤、柏青青與谷飛英三人,偷偷離開九華山之後,恐怕被龍門醫隱等發現行蹤追上,一齊竭盡全力猛趕!這三人均是一等一的輕功,又專挑山野之地,避開俗人,施展陸地飛騰之術,自然更加快速。天到薄暮,業已出了安徽境內,進入河南省界。
此處離商丘不遠,地名勒馬集,人家不多,甚是荒涼。三人因為心急趕路,根本未作投宿之想。誰知過得這勒馬集後,突然狂風大作,驟雨傾盆。四野茫茫,竟然找不到一戶人家可避風雨。
葛龍驤笑道:「青妹!我們這場急趕,可上了大當。難道就在風雨之中,立盡終宵不成?」
柏青青與谷飛英的雲鬟衣履完全為雨所濕,難過已極,聽葛龍驤一問,接口苦笑說道:
「天不湊巧,能怨誰來?我們當然不能站在這裡挨淋,反正衣履已濕,索性再往前面看看,也許能找戶人家,聊避風雨!」
她向來說做就做,香肩一伏,柳腰一擰,足下益自加勁。蜻蜓點水般的接連幾縱,業已縱出十丈開外,上得一個小山坡,忽然回頭歡叫道:「龍哥、英妹快來,那邊有一角紅牆,彷彿是座廟宇。」
葛龍驤谷飛英跟蹤縱過,三人一齊撲奔遠處樹叢之間的一角紅牆,到得近前,果然是座殘破古剎。
這古剎好像荒廢已久,山門坍塌,蛛網塵封,一進大殿,葛龍驤不覺眉頭雙皺,只見東牆角下,兩條長凳之上,隱隱約約放有一口棺木。
風狂雨驟,烏雲又密,自然星月無光。幸而葛龍驤懷中火折等物,尚未淋濕,取出晃著一看,那棺木是口黑色新材,棺蓋倚在一旁,竟未蓋上。柏青青以為那是附近富戶預先為老人置備的壽材,寄放廟中。走近一看,不由一聲驚叫,花容慘白!葛龍驤急忙趕過,原來棺木之中,盛有一具身著長袍馬褂、面白如蠟、骨瘦如柴。雙目深隱眶內的新鮮屍體,模樣兒端的恐怖已極!
葛龍驤不禁暗歎,這屍首的家人委實荒唐。人死之後,不但不埋不葬,連棺蓋都不蓋。
遂托起棺蓋,蓋好棺木,向柏青青笑道:「青妹你英姿蓋世,俠膽干雲!仗掌中三尺青鋒,鋤惡誅非,得號玄衣龍女。怎的今日見具尋常屍體,竟怕得如此模樣?你與谷師妹去往西配殿中換掉濕衣,我在此找些乾柴,也好生火取暖,並烤乾衣服。」
柏青青團初疑是空材,驟見死屍,芳心之中此時猶在亂跳;聽葛龍驤調侃自己,白了他一眼,一拉谷飛英,如言閃人西配殿內。
葛龍驤見那神龕供桌等物均已破損不堪,遂拆下不少木片,自己也從行囊之內,取出干衣換好。一問西殿二女,濕衣也已換下。乃攜同所拆木片,走人西殿,生起一堆火來,並略為清掃地上灰塵,以備略為休憩。
等濕衣烤乾,火光已微。三人由清晨開始,除中途略進飲食以外,全是翻山越嶺,竭力趕路,自然有些疲乏,一齊倦眼朦朧,似睡非睡!只有柏青青,剛才見那死屍的恐怖之狀,只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心頭直作噁心。因為只一朦朧,那死屍怪狀立時出現眼簾,一賭氣索性不睡,調息運功,打起坐來。
一心既靜,六蘊齊空!柏青青剛剛神與天會,突然聽得中殿棺木格吱微響,並有一種低沉悠長的歎息之聲傳出。柏青青不由全身汗毛一豎!窗前電光一亮,緊跟著一個震天霹靂,震得屋頂四壁的泥土簌簌下落,暴雨狂風也倏然而止。
這時葛龍驤所集木材,業已燒盡;谷飛英被那震天霹靂驚醒,雙眼微睜,窗外烏雲已散,素月流光,只見當門好似影綽綽地站有一人。她先還以為是葛龍驤不過忽然想起,葛師兄雖然書生打扮,身著長衫,但何來馬褂?心中一凜,立時聯想到死屍方面。她膽量倒比柏青青還大,生怕葛、柏二人尚未發現,措手不及,飄身擋在二人身前,沉聲叫道:「青姐和葛師兄快醒,這廟中鬧鬼。」
葛龍驤也被方才霹靂震醒,不過他是背向中殿,聞言霍地回頭。柏青青則根本就未閉眼,業已看清門口直挺挺地站立之人,正是那具棺中屍體!不由得手挽葛龍驤,嬌軀微微打顫。
那枯瘦屍體聳身一蹦,已距谷飛英不足六尺,薄唇微撮,「絲」的一聲,吹出一口腥臭屍氣。
谷飛英究竟女孩兒家,體看平日霜鋒一揮,賊子飛頭!但在這種荒山古剎的環境之中,遇上這等怪異,要說是絲毫不怕,簡直是欺心之論!所以在縱身向前,護衛葛龍驤、柏青青之時,冷雲仙子所秘傳獨步江湖的無相神功;業已運足。隨著妙回顧盼,化成一片無形柔韌勁氣,懸向身前;那腥臭屍氣吹到,自然無功而散。
怪屍連吹數口屍氣,均為無相神功所阻,根本近不得三人。喉中呼呼作響,舉起左爪,向谷飛英凌空一抓,竟有幾縷尖風當胸襲到。
柏青青看那怪屍陰森森的,連吹幾口腥臭屍氣。確實有點心驚膽顫,毛骨驚然,但這末後一抓,卻把她抓回了英風豪氣,脫口朗聲叫道:「英妹!快亮青霜劍斬這惡賊,我就不信鬼物還練過這種隔空抓人的陰風掌力。」
谷飛英的無相神功,與怪屍左爪發的五指陰風凌空對撞,各自退後兩步,也已試出是人非鬼聽柏青青一喊,腰下微探,嗆啷啷的一陣清脆龍吟,青芒奪目,寶劍出鞘。
葛龍驤則嫌這殿中過於逼仄,地形太生,易遭暗算;運足彈指神通,一聲斷喝。十指齊彈。一片疾猛罡風,把四扇窗門撞成粉碎,與柏青青、谷飛英三人,一齊飄身縱到院內!腳才落地,一聲慘嘯,那具怪屍也自殿中追出,但右爪之中,卻握著一根三尺來長、核桃粗細的鐵棒,棒身滿鑄狼牙,精光閃閃。
谷飛英被這怪屍裝神弄鬼,嚇了半天,心中早就有氣,此時見怪屍手中竟有兵刃,把青霜劍在胸前一橫,冷笑說道:「閣下是哪路朋友?在這荒山古剎故弄玄虛,用心安在?」
那具怪屍哼的一聲輕笑,陰絲絲地說道:「無知女娃!我來自西崑崙星宿海修羅聖域……」
葛龍驤想起在大雪山所見七指神姥柬帖,心頭一驚,不等話完,即問道:「你是黑白雙魔門下?」
怪屍也不禁微愕!眼角打量葛龍驤,冷冷說道:「我兩位恩師,數十年不履中土,你這娃兒倒有點見識!我是修羅三鬼之一,活屍鄔蒙。因聞人言,武林十三奇冠絕江湖,心中不服;故而萬里遠來,會會十三奇中人物,一分勝負,立回崑崙。十年之後,再與師兄弟等人同蒞中原,光揚西域絕學!」
谷飛英嗤之以鼻,冷笑說道:「憑你這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名副其實的走向行屍,也膽敢妄冀一窺中原武學秘奧?慢說十三奇海闊天高,仰攀莫及。就是我們這些年輕未學,他也未必應付得了?來來來!把你那根哭喪棒兒,盡量施展,先讓你見識一下中原劍法。」劍訣一領,身隨劍走,往左盤旋。
那活屍鄔蒙,平生練的就是玄陰屍氣,厲害無比!連吹數口,又加上陰風掌力,均不曾傷得身前少女分毫,知道不是自己一路所遇那些庸碌之輩可比。雖然自負甚高,也未敢過分輕視,雙雙把步眼活開,凝神注敵。
谷飛英偷眼一窺這活屍步法,沉著輕靈,加上葛龍驤聽他報名時的震驚神色;雖仍不知西崑崙星宿海的黑白雙魔是何來歷,但已警覺面前這口出狂言的活屍鄔蒙,確有不凡身手。
她前在揚州十二圩的廢寺之內,與苗嶺陰魔的二弟子聖手仙猿姬元過手,青霜劍會鬥蚊筋虯龍雙棒之時,就因為開始輕敵,不肯施展本門心法,以致連用了六七種別派名劍,均未勝得姬元;眼時不肯再蹈覆轍,抱元守一,劍走中宮,目光凝注劍尖,慢慢發招,上手就用的是冷雲仙子震懾武林的地璣劍法。
葛龍驤在大雪山從冉冰玉的一身絕世功力,即可看出其師七指神姥的武功造詣。臨行寄柬,七指神姥殷殷以西崑崙雙魔未死,門下弟子可能擾亂中原,務須特加注意為囑,可知厲害。這具活屍模樣之人,自稱修羅三鬼之一,豈是低能?聽谷飛英言語輕敵,正在替她擔心,但見她動手時,卻壹志凝神,一開始就施展出師門真傳,不由眉頭稍解。
活屍鄔蒙手中那只奇形獨門兵刃修羅棒,果然精妙無倫!忽棒忽刀,忽槍忽劍,有時竟還夾著鞭鑭招術,與小摩勒杜人龍學自獨臂窮神的那套「萬妙歸元降魔杖法」,真有異曲同工之妙。青霜劍芒如電,奪目生眩;修羅棒迅疾於風,驚心蕩魄。兩般絕藝,一對高人,在這荒廢古寺院中,素月流輝之下,捲成兩團光影,虎躍龍騰,不分上下!
葛龍驤見這活屍鄔蒙,身手這高,忽的腦中電閃,靈機一動。
這時二人纏戰已近百招,谷飛英知道恩師冷雲仙子,昔年就憑這柄青霜劍與一套地璣劍法,威震群邪。武林十三奇中的出奇人物,如今自己竟連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裝神弄鬼的西域門下之人都勝不了,還麻煩葛師兄、青青師姐去幫自己鬥什麼蟠塚雙凶?想到此處,嬌靨一紅,竟自施展地璣劍法之中的精粹招術「倒踩七星追魂三劍。」
冷雲仙子葛青霜與不老神仙諸一涵,本是一對神仙眷屬、夫妻合創精研的「璇璣雙劍」
合壁運用,固然天下難敵,單獨施展,也一樣的威力絕大!其中精微奧妙之處,兩種劍法彼此相通。谷飛英好勝情急之下,使出的「倒踩七星追魂三劍」,即繫上應天象,縱身先到北極方位,然後足下「蓮枝繞步」,以極快的移形換影身法倒踩七星,在「天權」位上,「伏地追風」!「天樞」位上,「截江奪斗」!「天璇」位上,卻來了招威勢最強的「星河倒掛」!三招從三個方向發出,攻的是上中下三盤,但迅疾無論,迴環掃蕩;加上青霜劍的精芒騰彩,就如同一片劍山,向活屍鄔蒙電旋而至。
鄔蒙功力的確甚高,但畢竟初進中原,從未見過這等精妙劍術。修羅棒揮舞遮攔,人也跟著閃展騰挪。嗆啷連聲,青霜劍芒尾掣處,已自削落修羅棒上的兩枚狼牙利齒。
鄔蒙慘白瘦削的臉上一紅,縱身跳出圈外,回手一指谷飛英道:「女娃兒劍術確甚高明,但倚前古神物之力,削我修羅棒上的緬鐵狼牙,鄔蒙敗得有點不服。你敢不敢與我再比比掌法?」
谷飛英哪肯被他較短,青霜劍回鋒入鞘,正待點頭,一聲「且慢」,葛龍驤業已縱過。
谷飛英一看是他,暗叫來得正好!讓這西域狂徒嘗嘗我葛師兄得自獨臂窮神的龍形八掌,是何滋味?遂向葛龍驤低頭一笑,退回柏青青身側。
但那知葛龍驤並非替下谷飛英與鄔蒙對掌,雙拳一抱,向鄔蒙含笑說道:「適才過手,秋色平分。我師妹倚仗前古神兵之力,略為僥倖,委實算不得數!掌法方面不必再比,我等甘拜下風。鄔朋友遠離西域,初蒞中原,為的是訪斗十三奇中人物;如今武林十三奇,因應付明歲中秋黃山論劍之約,均在閉洞練功;只有青衣怪叟鄺華峰一人,在陝西蟠塚山黃石嶺,離此最近。以鄔朋友這等功力,只與青衣怪叟過手百招,便或試出中原與西域孰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