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曼唱到「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時」,方把白香山這首六百一十六言,傳誦千古的「琵琶行」,唱到尾聲。
此時本極淒切傷感,再加上蘇小曼的婉轉歌喉,把詩中情韻完全表露,遂令人為之迴腸蕩氣,黯然神傷。
故而,蘇小曼業已唱完,弦音歌聲,猶似縈繞舟中,裊裊不絕。
半晌,舟中一片寂然。
蘇小曼手抱琵琶,含笑注目,只見卓少君正襟危坐,面色木然,彷彿沉醉於白香山的纏綿詩意,及自己的琵琶妙韻,珠喉清歌之內。
她含笑說道:「詩兒雖好,歌聲太劣,琵琶雖好,指法欠佳,蘇小曼不辭獻醜,有污清聽,公子……您……」
卓少君如夢初醒,定了定神,星目閃光,凝注在蘇小曼那張吹彈得破,清麗出塵的嬌臉之上,拱手一揖,由衷讚美說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姑娘手法歌喉,均稱妙絕,白香山大珠小珠迸落玉盤之語,可以比擬萬一,卓少君今宵得聆仙音雅奏,委實耳福不淺!」
蘇小曼嫣然笑道:「公子一再誇獎,蘇小曼倍覺汗顏!但我奏歌之意,本在侑酒,公子在一闋『琵琶行』中,盡酒七杯,我也可算聊以塞責的了。」
說到此處,螓首微偏,目注美婢小紅,揚眉笑道:「小紅,艙中酒氣濃,你去把窗兒推開幾扇,並焚上一爐妙香。」
小紅接過琵琶,領命恭身退去,轉瞬間,又捧來一隻高蹺數寸,色呈深褐的小小鼎兒,放置在外艙的一隻漆幾之上。
鼎腹中燃有一等妙香,一股氤氳芳香氣息,立即瀰漫艙內。
雖然香味極為清幽,卓少君卻並未讚美,他只把兩道驚奇目光,凝注在那只盛香小鼎之上。
蘇小曼妙目微瞟,嫣然笑道:「小曼以鼎代『金猊』,是否引得公子有所見笑了麼?」
卓少君從鼎上收回目光,搖頭歎道:「姑娘說那裡話來,卓少君對於你藏寶之既多且精,著實驚佩呢!」
蘇小曼失笑說道:「一具琵琶,雖然朝代遠古,史績留存,並算不了甚麼過份珍貴寶物?公子不必過……」
卓少君不等蘇小曼話完,便自接口笑道:「古秦琵琶,雖是稀世珍物,但比起這只盛香小鼎,卻又遜色多多,有若雲泥之判的了!」
蘇小曼呆了一呆,愕然說道:「公子此話何來?區區一隻盛香小鼎,有甚貴重之處,縱是通體黃金所鑄,其價值也比不得古秦琵琶!」
卓少君淡淡笑道:「蘇姑娘,你何故欺我?」
蘇小曼被他問得一怔,斂了笑容,惑然問道:「公子這是怎樣說法,蘇小曼身為歌妓,賣笑秦淮,縱有天膽,也不敢欺騙公子爺這等衣食父母!」
卓少君雖見她已有不悅之色,仍自淡然說道:「姑娘這只鼎兒,可是上鑄一蟠龍,名喚『蟠龍鼎』麼?」
蘇小曼笑道:「鼎上確實鑄了一條龍兒,但是否就叫『蟠龍鼎』,卻不知道……」
說到此處,雙眉略揚,又向卓少君問道:「公子語意聽來,莫非所謂『蟠龍鼎』,又是甚麼秦漢奇珍,商周古物?」
卓少君皺眉說道:「姑娘難道真不知曉這是目前武林中,人人覬覦,夢寐以求的罕世至寶?」
蘇小曼搖頭說道:「公子莫要打趣我了,區區一隻小鼎,又不是什麼古劍名刀,怎會稱得上武林異寶?」
卓少君目閃寒光,揚眉問道:「姑娘,你當真不知?」
蘇小曼見他一再相疑,似乎也想發作。但仍勉強忍耐,淡淡笑道:「蘇小曼雖是風塵賤女,生平尚不慣謊言,公子若不見信,卻也無法,但小曼若知此鼎是甚麼人人覬覦,夢寐以求的罕世異寶,則藏之尚恐不及,怎會把它當作香爐使用,輕易示人?」
這幾句話兒,把卓少君問得啞口無言,窘了好大一會兒,方自赫然笑道:「卓少君自承失言,請姑娘見恕。我如今已知姑娘是雖藏至寶,而茫不自覺!」
蘇小曼見他認錯之後,神色立轉緩和,嫣然一笑,向卓少君揚眉問道:「公子可否不吝指點,這只鼎兒的貴處何在?」
卓少君笑道:「我也只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且將所聞之語,提供姑娘,藉資參考便了。」
蘇小曼道:「公子請講,蘇小曼洗耳恭聽。」
卓少君目光微轉,向置在漆幾之上那只香煙裊裊的小鼎,看了兩眼,緩緩說道:「據傳說,此鼎為百年前一代武聖,佛門神僧『天玄上人』所鑄,鼎腹中鑄有一篇至高無上,曠古絕今的武學口訣,遂使此鼎身價百倍,成為武林人物爭相擁奪的罕世至寶!但傳說雖然如此,這只『蟠龍鼎』的確切下落,一向無人知曉!」
蘇小曼「哦」了一聲,冷笑說道:「天下事真乃大半不如人意,武林人物對於此鼎,人人覬覦,夢寐難求,卻偏偏落在一個要它毫無用處的風塵弱女手內……」
語音至此略頓,秀眉雙蹙,又復歎道:「多謝公子指點,否則萬一我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竟為此鼎,有所獲禍,尚懵然不知禍從何來的呢!」
卓少君正色說道:「姑娘說的極是,應該妥為提防……」
卓少君說到此處,雙目凝注蘇小曼,以一種極為關切的神色,含笑又道:「前些日子,不知是誰傳言,說是『蟠龍鼎』出現江浙,遂引武林震動,征塵紛來,看來就為了這隻小鼎,將把江浙一帶,攪起一片腥風血雨!」
蘇小曼一語不發,聽完卓少君話後,突然站起嬌軀,伸手取過漆几上的那只「蟠龍鼎」,向艙外拋了出去。
卓少君睹狀大驚,攔已無及,只聽得「咚」的一聲水響,這件罕世至寶,便永沉秦淮河底!
他一面搓手皺眉,一面向蘇小曼失聲問道:「姑娘,你……你這是……」
蘇小曼神色泰然,淡淡一笑,接口說道:「公子適才指教得對,這只鼎兒,既已引起了舉世武林豪客,紛紛覬覦,則蘇小曼一名風塵弱女,何力自衛?我不願意讓這只根本對我無用的鼎兒,為我帶來噩運,只好使它永沉秦淮,不單可以使我避難消災,並免得江浙之間,也因而慘遭劫數,滿佈凶戾之氣!」
卓少君默然半晌,始緩緩說道:「姑娘為了本身安危,如此作法,雖是上策,但罕世異寶永沉秦淮,總是一件令人惋惜之事。」
蘇小曼揚眉說道:「有什麼值得惋惜?這只『蟠龍鼎』,從此安安靜靜,遠離是非,並可免得把什麼鼎身武學真訣,被江湖凶人得去,多造好多罪孽。」
卓少君強笑說道:「姑娘不惑不貪,胸襟超然,真令我們這些昂藏鬚眉,為之愧煞!」
蘇小曼深深看了卓少君一眼,揚眉笑道:「多謝公子誇獎,先哲曾云:『心無物俗乾坤靜,坐有琴書便是仙』,小曼雖墮風塵,卻從未把金銀珍寶,看在眼內,只覺得在泡沫人生中,對於名利空花,無須著意爭奪……」
說到「著意爭奪」四字,語音微頓,飲了一口香茗,神色湛然地繼續笑道:「有道是:『石火光中,爭長競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許大世界?』又道是:『煮龍烹鳳,放箸時,與齋蔬無異,懸金佩玉,成灰處,於瓦礫何殊?』於大千世界,死後僅佔寸土,何必丟不脫,放不下,看不開,沾沾於『名利』二字呢?公子爺,你說對不?」
這番話兒,語意深長,發人猛省,只聽得卓少君悚然動容,久久無語。
過了半盞茶時,卓少君方軒動雙眉,拱手說道:「對,對,姑娘說得對極!委實句句是深含哲理的金玉良言,倘世人皆明斯言,淡視名利,便將四海昇平,永息紛爭,一體和氣的了。」
蘇小曼笑道:「說來容易,行之復難,世人真有幾人,能對『名利』二字看得透,勘得破呢?關於這些徒亂人意之事,不必再提,免得辜負了大好良宵風月。」
卓少君見蘇小曼在對自己舉杯,遂含笑稱謝,飲了一口酒兒,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蘇小曼笑道:「公子有何指教,但說無妨。」卓少君赧然笑道:「我……我有點睏倦,想向姑娘告辭。」
蘇小曼呆了一呆,詫聲說道:「公子怎麼忘了適才豪語?小曼尚且不覺……」
卓少君苦笑答道:「我自己所說之語,怎會忘記?只是眼皮難睜,無法不低頭認輸,改日再來與姑娘互作竟夜長談便了。」
一面說話,一面站起身來,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
蘇小曼盈盈起立,嬌笑說道:「公子既真感到睏倦,小曼不敢強留,並謝過公子厚賜!」
卓少君未再答話,略一拱手,轉身步出客艙。
蘇小曼送到艙門,斂笑道:「公子好走,恕小曼不能遠送。」
卓少君抱拳長揖,說了聲「姑娘請回」,便神情頗不自在地,走下跳板,踏著茫茫夜色,消失不見人影。
蘇小曼一直目送他那頎長身影,完全消失於夜色之中,方從嘴角間,浮現了一片神秘笑意,黛眉雙軒,轉身走入艙內。
就在此際,內艙珠簾一起,走出了那位嬌美絕倫的侍婢小紅,目注蘇小曼,低聲說道:「他已走遠了?」
蘇小曼點頭笑道:「走遠了,並走得頗突然,頗為倉促!」
小紅道:「我們猜的差不多吧?」
蘇小曼妙目微翻,「哼」了一聲說道:「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此人心機很深,頗有裝扮才能,武學亦具相當火候,恐怕未必遜我多少。」
小紅聽得柳眉一挑,意欲發話。
蘇小曼看她一眼,搖頭說道:「紅妹別不服氣,我是以事論事,此人一身功力,既能放斂自如,收發由心,豈是尋常俗手?」
說到此處,頗有感觸地,歎息一聲說道:「人,都是這樣,常常會把重大秘密,於不經意的小事之中,輕易洩露。我碰杯示敬一舉,無甚痕跡,可能他如今尚不知道業已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小紅冷哼說道:「你瞧他裝得多像,除非遇上我們,換了略略粗心之人,便難看出他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綠姊,我認為有子如此,其父可知,那卓王孫的一身武學,也必非等閒之輩!」
蘇小曼點頭說道:「那是自然,現在我們不僅知道他父子各具有一身莫測功力,根本不是什麼書香門第,並可斷定所謂『金陵卓家』,決非單純財閥巨富,而屬武林人物!」
小紅道:「他們雖會武功,卻未必準是江湖人物,綠姊下此斷語,有何卓見?」
蘇小曼蹙眉笑道:「紅妹素極聰明,今天怎麼有些懵懂糊塗起來?你難道未曾發覺那卓少君在聽曲之時,露了馬腳!」
小紅恍然笑道:「原來綠姊取出姑娘的心愛琵琶,也是一種有力考驗!但這廝居然大飽耳福,真不知是幾生修來的呢?」
蘇小曼失聲說道:「聽歌兒是耳福,看琵琶是眼福,卓少君一見古秦琵琶,表情上的詫異,震驚,便自然流露,尤其是他論說琵琶來歷,如數家珍,不顯然是個久闖江湖的武林人物麼?」
小紅點頭笑道:「看來還是你這位『女諸葛』高明,難怪姑娘一向愛你、疼你、誇你強,道你好,比我勝過多多!」
蘇小曼佯作嬌嗔地向小紅瞪了一眼,揚眉笑道:「紅妹,你損起人來,雖頗刻薄,捧起人來,卻未見高明。你知不知道我還有更重大的發現?」
小紅玉掌微翻,一把扣住蘇小曼的香肩,瞪眼叫道:「你敢向我放刁?快說,是什麼重大發現?」
蘇小曼失笑說道:「紅姑娘,請莫撒潑,蘇小曼是風塵弱女,區區雞肋,難當尊拳……」
小紅揚眉叫道:「好呀,你才當了幾天青樓名妓.就學會了這些裝腔作勢的迷人撒嬌伎倆!你到底說是不說?」
蘇小曼笑道:「我本來要告訴你,趕快放開你那只爪兒!」
小紅頓足叫道:「你敢罵我,看我不把你……」
蘇小曼嬌軀微扭,像條靈蛇般地,從小紅「擒拿手」中,滑了開去,正色叫道:「紅妹不要胡鬧,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聽我說話!」
小紅扮了一個鬼臉,搖頭歎息說道:「人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誰叫我倒霉,竟扮了侍婢角色,只好聽你這位秦淮名妓,呼來喝去了!」
蘇小曼失笑說道:「我懷疑卓少君的家中,收藏著『蟠龍鼎』……」
小紅神情一震,訝然叫道:「蟠龍鼎?綠姊的意思是指真正的武林至寶『蟠龍鼎』?」
蘇小曼點頭說道:「我只是根據所見情況,如此判斷,並沒有太大把握!」
小紅問道:「什麼情況?」
蘇小曼答道:「紅妹適才必已聽得,那卓少君對於有關『蟠龍鼎』各事,知之甚詳!」
小紅點頭不語。
蘇小曼又道:「紅妹當也聽見我把那只焚香小鼎,隔窗投出,使它永沉秦淮河底!」
小紅笑道:「我聽到了,綠姊這一手極為高明,我們要想掩他耳目,不是難事,只……」
蘇小曼搖手止住小紅,嬌笑道:「紅妹,你聽我說。除了風塵女子要那武林至寶無用,不如投入秦淮,消災避禍的應有舉動以外,我還別有會心之處!」
小紅性情較急,聞言之下,立即叫道:「綠姊快說,你這『別有會心之處』一語,是何意思?」
蘇小曼笑道:「我為了不洩露身嫻武技,站起身形,取鼎擲鼎等,均系以尋常人之快捷動作為之。紅妹請想,假如換了你坐在我的身邊,或是武功比你即使弱上一些之人,來不來得及截住『蟠龍鼎』,不使它墮入秦淮河內?」
小紅笑道:「大概只要是略有數年修為的第三流武林人物,也可辦到。」
蘇小曼道:「卓少君迭現漏洞,顯然身懷不俗武功,除了真正的『蟠龍鼎』,藏在他家中以外,他哪有袖手旁觀,坐令這件罕世武林異寶,墮入秦淮之理?」
小紅雙眉一挑,目光如電,點頭叫道:「對,綠姊猜得定然不錯,我們那只鼎兒,完全系根據傳聞,鑄制得極為精巧!卓少君既未取在手中,細觀鼎腹古篆,他憑什麼在目光微注下,便知就是贗品,不加及時阻截?」
蘇小曼笑道:「這種疑問,似乎只有唯一答案,就是真的『蟠龍鼎』在卓少君手中,他才無須辨識地,知道其系贗鼎!」
「對,完全對,我去報告姑娘。」
說完,立即轉身,便進入內艙。
蘇小曼玉臂微伸,把小紅攔住,蹙眉叫道:「紅妹,你這火急脾氣,要到何時才改得了?我所說之語,只是推測,對與不對,尚無絕對把握,你怎能冒冒失失地,便去稟報姑娘?何況我尚有一種看法,還未說出來呢。」
小紅玉頰微赧,撅著嘴兒,向蘇小曼看了兩眼,嬌嗔說道:「綠姊一有機會,就對我教訓一頓,你還有什麼高明看法,便請趕緊說吧。」
蘇小曼微微一笑以後,臉色忽轉沉重,深蹙雙眉,低聲說道:「倘若真的是被我料中,『蟠龍鼎』現藏『金陵卓家』,則卓王孫和卓少君父子二人,便居心不可測了!」
小紅惑然問道:「綠姊此話怎講?」
蘇小曼笑道:「紅妹請想,那『蟠龍鼎』倘真藏在金陵卓家,在此天下震動,武林群豪聞風齊聚江浙,亟謀搶掠之際,自必深為憂慮,卓少君那裡還有心情,到這秦淮河畔來揮霍風流呢?」
小紅點了點頭,蘇小曼繼續笑道:「他既然恍若無事地,依舊倚紅偎翠,選色征歌,我認為他不是有恃無恐,便是別有用心!」
小紅略一尋思,皺眉說道:「姊,你的這種推測,雖頗合理,但尚不完全可靠,因為那只『蟠龍鼎』,倘不在金陵卓家,自然不談,縱在卓家,只要他不自行洩露,武林人物卻是如何憑空猜想得到?再說,卓少君既極機警,他必會盡量做得避免旁人起疑……」
蘇小曼接口說道:「紅妹分析得也頗合理,好在我只是大膽假設,事實究竟如何?倘待小心求證!不過,我希望這不是卓王孫父子別有用心,而是我疑神疑鬼,空自臆測,否則,其中所蘊機鋒,就深感太可怕了!」
小紅神情一震,揚眉問道:「綠姊莫非懷疑金陵卓家是……」
蘇小曼不等小紅往下再講,便自點頭說道:「不錯,我懷疑這是一樁令人戰慄的絕大陰謀,倘卓王孫父子以『蟠龍鼎』為餌,是頗可釣得幾條南山蛟蟒,北海鰲魚的呢!」
小紅笑道:「綠姊太多慮了,我不相信金陵卓家能有獨抗天下武林的雄厚實力!何況『蟠龍鼎』曠世難求,卓王孫既獲此寶,秘之尚恐不及,那裡還有自行炫露,自找麻煩之理?」
蘇小曼笑道:「正因此事反常,我才覺得其中若有陰謀,這陰謀便深不可測!」
小紅秀眉微挑,目光一閃說道:「此事關鍵,只在『蟠龍鼎』究竟是否藏在卓家?」
蘇小曼頗有自信地應聲說道:「雖不中亦必不遠矣!」
小紅嬌笑說道:「這是空話,我認為該先行查出實據,再行細商對策。」
蘇小曼向小紅看了一眼,微笑說道:「紅妹一向易於衝動,這次倒頗為謹慎。」
小紅揚眉說道:「紅姊,你不是說要小心求證麼?」
蘇小曼失笑說道:「紅妹,你說話時目光如電,神采飛揚,莫非業已有求證之策?」
小紅從她那絕世嬌靨之上,浮現出一絲得意笑容,目注蘇小曼,應聲答道:「很簡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知道究竟?只好去趟卓家,來個『欲知心腹事,且聽口中言』了!」
蘇小曼笑道:「你我誰去?」
小紅道:「綠姊的秦淮名妓身份,日後或許尚有大用,暫時不宜揭破,故而我自己覺得我是較佳人選!」
蘇小曼失聲一笑,抬手輕掠秀髮,並伸出纖纖玉指,輕點小紅額角,佯嗔說道:「紅妹最壞,我早就知道你會以此作為借口!其實你想前往卓家暗探,未嘗不可,但……」
小紅皺眉叫道:「但些什麼?綠姊怎不痛快說出,你若對我賣弄起欲擒故縱的名妓風情,我可吃不消呢。」
蘇小曼白了小紅一眼說道:「紅妹記住,『金陵卓家』可能是莫測高深的可怕,你千萬莫把它看得太輕,以防萬一有所失閃,弱了姑娘名望。這是暗探,不是明查,除非萬不得已,絕不可使其有任何警覺。」
小紅點頭笑道:「知道了,綠姊放心,我大概不致辱命。」
語音方落,便欲向艙外走去。
這時,那珠簾低垂的內艙之中,突然傳出一聲語音甜脆異常的低聲嬌喝:「小紅,站住!」
語聲雖低,語音雖美,其中卻隱隱蘊具一種難以形容的懾人威嚴,小紅神情一震,急忙肅然止步,轉過身來,向簾內陪笑問道:「姑娘,你睡得頗為沉酣,怎麼突然醒了?」
簾內的「無垢玉女」冷寒梅冷然說道:「小紅,你是越來越大膽了,像這種重大之事,竟敢不先稟報我麼?」
小紅又羞又怕,默然垂首。
冷寒梅又自「哼」了一聲說道:「小綠,你也不像話,竟如此放縱小紅,任憑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前去胡鬧!」
這位由小綠化身的秦淮名妓蘇小曼,也自玉頰飛紅,囁嚅說道:「婢子……」
簾內的冷寒梅,見了愛婢小綠小紅等的這種楚楚可憐模樣,似覺不忍,把語氣轉為柔和說道:「不要說了,你姊妹兩個,都替我走過來些。」
小綠小紅齊聲領命,低頭走近簾前。
冷寒梅道:「你姊妹可記得我們為什麼要遠道來此?我又為什麼要命你姊妹,喬裝改扮,托身風塵?」
小綠小紅,互相對視一眼,不曾答話。
冷寒梅語音略頓,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我無意責怪你們,只因茲事體大,決不能操切輕率。如今時機尚早,切忌打草驚蛇,僅能冷眼旁觀,靜待發展。尤其小綠所博得秦淮名妓身份,日後還有大用,必須掩飾得天衣無縫,倘若耐性不夠,有所暴露,則我們的一切計劃,便將付與東流!」
二女齊齊點頭,小綠嬌顏微酡,赧然說道:「姑娘把我們的話兒,都聽見了麼?」
冷寒梅笑道:「前艙後艙,不過一簾之隔,你這句話兒,問得該打!」
小綠嬌羞一笑,默然不語。
小紅卻突然叫道:「姑娘,你已完全聽見,綠姊所猜的話兒,莫非都已料中?」
冷寒梅聲若銀鈴地,輕笑答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以我推測,金陵卓家父子們的實力,恐怕不是在諸大門派之下,將是我們這次江浙之行的一大勁敵。日後無論於鬥智,抑或鬥力方面,都務須特別小心,千萬不可大意!」
冷寒梅也是這般看法,小紅遂不敢再復保持她初起那種懷疑態度。
小綠想了一想,含笑說道:「姑娘,卓家崛起金陵,成為豪富世閥以來,少說也有百年,武林之中,難道從來就沒有……」
冷寒梅失笑說道:「武林中若是早知金陵卓家,則這卓家便沒有什麼高深莫測,神秘得令人可怕之處了。」
小綠歎聲道:「這一家人,懷有極高的武功,竟能相傳百年,未為世所曉,真是深藏若虛,令人佩服。」
冷寒梅接口說道:「豈但佩服,應刮目相看!小綠,你記得卓少君曾說到過他們父子這兩代,便與武林絕緣之語麼?」
小綠點頭答道:「不錯,他說過這兩句話兒!」
冷寒梅道:「此語之意,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他父子所學,業已大不如前。第二種可能則是有所大成,超過前代。以我判斷,後者的可能性似比前者更大!」
小綠聽得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小紅卻又似有不服,揚眉問道:「姑娘,何以見得?婢女就不信……」話猶未了,冷寒梅便自說道:「這就是你不肯多用腦筋的不如小綠之處!」
小紅方把嘴角一撅,冷寒梅繼續笑道:「近數十年以來,『蟠龍鼎』毫無音訊,足見是在卓王孫卓少君父子兩代之前,便已落入『金陵卓家』。但他們起初嚴守秘密,如今卻把這不應該洩露的重大秘密,洩露出來,促使武林人物,血染江浙,豈非卓王孫父子居心險惡,並自覺已有堪與群雄周旋的萬全把握?而這所謂『萬全把握』,就是來自『武功』二字!你懂了麼?」
小紅既羞且驚說道:「婢子懂了,姑娘,他父子如此自恃,是否業已練成『蟠龍鼎』上所載的神功麼?」
冷寒梅笑道:「那倒還不至於,『蟠龍鼎』所載神奇武學,若是如此容易習練,就夠不上稱得曠古絕今了。」
小紅螓首微抬,目注珠簾問道:「姑娘這樣說法,是確定『蟠龍鼎』必在金陵卓家的了。」
冷寒梅道:「我與小綠的看法相同,這只是準確成份很高的一種研判,但卻並非斷語,尚待設法證實。」
小紅聞言,雙眉一挑,欲語又止。
冷寒梅笑道:「小紅,你又想說什麼話兒?是否認為既待設法證實,我方才便不應該攔你前去探聽麼?」
小紅見自己心事已被主人猜透,不禁玉頰微紅,但卻毫不隱諱,點頭答道:「姑娘明察秋毫,婢子確是這樣想法。」
冷寒梅冷笑說道:「你以為金陵卓家是容易進出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