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移,地轉,又是秦淮!秦淮河畔,有座名副其實的建築,名叫「秦淮第一樓。」
這「秦淮第一樓」的特色,不在於酒醇,萊好,以及屋宇的寬宏華美,而在於酒樓主人,不惜重資巨金,延聘了不少南朝金粉,北地胭脂,妙舞清歌地為顧客侑酒。
一般有閒階級,暨有錢亨鼎,能在此處盡聲色之娛,饜口腹之慾,自然近悅遠來,車水馬龍,使這「秦淮第一樓」的生意盛極。
華燈初上,是秦淮河最熱鬧的時分,也是「秦淮第一樓」最上座的當兒。
樓頭酒客,種類各一,身份各殊,有的是饕餮之流,有的是醉翁之意,有的是官紳商賈,有的是公子王孫,更有一些以前甚少,近來甚多的武林豪客。
臨河靠窗的一副座位,對坐著一個矮胖的老頭兒,一個壯年魁偉的大漢。
這兩人,正是「嵩陽醉客鬼見愁」南宮隱,與「鐵血墨龍」燕小飛!
他們兩人,對笙歌鼎沸,喝令猜拳的滿樓喧囂,似乎聽若無聞,對於翩翩曼舞的發影釵光,也視若無睹,只是默然相對,低頭飲酒。
燕小飛每逢舉杯,是淺嘗便止,喝得極為斯文瀟灑。
南宮隱卻每一次都是杯底朝天,點滴不剩,把他嗜酒如狂的情性神態,表露無遺。
這時,南宮隱似已有七分酒意,搖頭晃腦,也斜著兩隻醉眼,「咽」地一聲,又復乾了一杯。
他舉袖抹抹嘴唇,執起錫壺,又往杯中倒酒,但卻未倒出半點半滴。
這種情況,顯然是壺內已空,南宮隱遂頗為掃興地搖了搖頭,把壺兒「砰」然一放!
燕小飛看得長眉微揚,含笑問道:「老哥哥,你酒夠了麼?」
南宮隱醉眼雙翻,冷哼一聲答道:「小龍兒,你若小氣,何必請客!我老人家有乾杯不醉之量,如今才不過喝了八壺,距離那個『夠』字,還差得遠呢!」
說到此處,打了一個酒噎,舉手向喉間摸了一摸,正待繼續發話,燕小飛搖頭笑道:「老哥哥,你酒或不夠,但話卻夠了,千萬不要為了多貪幾杯,誤了大事!」
「胡說!」南宮隱一瞪眼道:「我老人家是越喝越明白,你難道沒聽人家說過:『酒不盡興,不如不喝』,故而既已沾唇,須喝個痛快!廢話少說,趕快叫他們再送幾壺酒來!」
南宮隱講起話來,舌頭有點發大,字眼兒也有點含糊不清,卻偏說仍未盡興,看來,他是非喝個酩酊大醉不可。
燕小飛無可奈何,望著這位酒噎連連的南宮隱,不禁搖頭苦笑,並招來堂倌,吩咐再送酒菜。
南宮隱聽得燕小飛招呼添酒,居然立刻便有了精神,一迭聲地催促堂倌,趕緊送上。
這時,一陣如雷掌聲,夾帶著幾聲刺耳怪叫,一名歌妓的歌停舞住,臉帶迷人甜笑,退入了簾幕以後。鄰座不遠,有人擊桌歎道:「這妞兒真不錯,人美得像一朵花兒,嬌嫩得吹彈欲破,不勝羅綺,若能輕憐蜜愛,真個銷魂……」
另外一人,冷哼接口道:「吳老二,癩蛤蟆想吃得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配麼?要想真個銷魂,到船上去,別在這兒癡心妄想!」
南宮隱除了拚命飲酒以外,萬事不問,燕小飛卻皺了一皺眉,抬眼向那發話之處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燕小飛兩道本已微皺的眉頭,皺得更深。
適才發話處的鄰座之上,坐著四位黑衣大漢,均是一式勁裝,腰懸長劍,服飾頗為氣派。
但他們的眉宇之間,全都充滿了一種凶悍暴戾之氣,一望而知,不是善類。
方才後發話的那人,譏諷得委實不錯,先前那見色思淫的黑衣大漢,恰好面對著燕小飛,是個掃帚眉,三角眼,招風耳,朝天鼻,並有張奇闊拱唇的醜嘴,倘若上得戲台,包管不用化裝,便成了一位活脫脫的「天蓬元帥」!
諷刺他的那人,因系側坐,只能看見半邊臉兒,雞眼,鷹鼻,薄唇,也顯然是個尖刻陰損的典型人物。
也許是他挖苦諷刺得太以使人難堪,那酷像「天蓬元帥」的黑衣醜漢,神色微變,似乎有所顧忌,敢怒而不敢言地,打了一個「哈哈」,勉強笑道:「我是說著玩的,鄺老大何必認真。咱們『翡翠谷』裡的妞兒,挑個最差勁的,也比方才唱歌跳舞的那個丫頭強得多了!」
燕小飛本不想再聽下去,但「翡翠谷」三字,隨風入耳,卻使他目光一亮,再度留神!
那被稱為鄺老大的黑衣大漢,冷「哼」一聲道:「說著玩的?哼,算了吧!吳老二,我對別人,也許不太清楚,但對於閣下的肚皮裡面,有些什麼牛黃狗寶,卻知道得明明白白!不錯,咱們『翡翠谷』裡,粉黛釵裙,窮盡天下美色,恐怕你不單不敢向她們說出方纔那些欲圖銷魂的話兒,並連見色思淫的念頭,都不敢起!」
吳老二醜臉通紅,尚未答話,鄺老大卻又繼續冷笑說道:「行了,吳老二,你不必強辯,我知道你熬不住火。待會兒,你去你的,谷主面前,由我來替你略加遮蓋。可是千萬記住,別找麻煩,否則大家都有樂子看了。」
吳老二赧然一笑,連忙舉杯掩窘,喝了一口,望著鄺老大,神情尷尬地皺眉說道:「說真的,咱們谷主什麼都好,就是對於這一方面,束縛得太緊了些,谷裡那些水蔥似的妞兒們,放著也是放著,何不開一隻眼,閉一隻眼,給我們一點機會。難道非要使肥水落入外人田麼?」
鄺老大勃然變色,目光炯炯地低聲叱道:「吳老二,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批評谷主,這些話兒,若是傳到她的耳內,你還有命麼?」
吳老二的神色不變,嘿嘿一笑說道:「算了吧,鄺老大彼此上多年知交,何必板著臉兒,把官腔打得十足?常言道:『酒後見真情』,你何妨也拿出些真個的來?」
顯然,鄺老大適才全是一片矯情假意,如今被吳老二一語道破心中事,臉上怒色頓斂,舉杯飲了一口,低聲說道:「吳老二,我若拿出些真個的來,又便如何?」
另外兩名大漢中,坐在鄺老大對面的一個,突然忍不住,目注吳老二,冷冷說道:「吳老二,鄺老大說得是,即使他拿出真個的來,又能如何,你自信可以幫得上忙麼?咱們谷主作風從來就是這樣,別的不說,她不准咱們拈花惹草,自己卻粘上了個『鐵血墨龍』燕小飛……」
話猶未了,吳老二突然「砰」地一聲,猛力拍在桌上,濃眉深皺,目中凶芒亂閃,恨聲說道:「他娘的,不提那『鐵血墨龍』燕小飛還好,提起來老子就無明火冒!他哪裡是什麼『鐵血墨龍』?分明欺世盜名,連條小長蟲都不如。咱們谷主,一向把天下男人,視如草芥,怎麼偏偏看中了燕小飛那個孬種?說什麼『天下第一高手』,卻被『勾漏二凶』打得狼狽不堪,幾乎……」
吳老二滿口謾罵,燕小飛自然頗覺刺耳皺眉。
就在此時,一線白光閃處,吳老二頓然殺豬般一聲大叫,手掩嘴唇,但唇間的絲絲鮮血,卻仍順著指縫流下。
別人茫無所知,燕小飛卻看得清楚,那線白光,是一滴酒兒,而這滴酒兒,是南宮隱沾指彈出。
那吳老二這聲殺豬般的怪叫,自然震驚了整座「秦淮第一樓」,無數道目光,一齊投過。
除了吳老二痛得彎腰掩嘴以外,其餘鄺老大等三名黑衣大漢,均自勃然色變,霍地站起,手按劍柄,目光如電,四下搜索!
鄺老大因身為四人之首,更復滿面凶獰神色,剔眉厲聲叫道:「那個王八羔子,暗中傷人,莫非活得不耐煩了?有種的就站出來……」
白光再閃,他同樣地一聲慘嚎,合上了嘴,頹然坐下。
另外兩名黑衣大漢,自然大驚失色,各從腰間飛快地掣出長劍。
有人動了兵刃,「秦淮第一樓」樓頭,立刻一陣紛紛大亂。
一些膽小的酒客們,甚至於驚得失聲尖叫,全身發抖。就在此時,四名黑衣大漢耳邊,響起了一陣輕若蚊鳴,但卻極為清晰的語音,冷然說道:「兔崽子,我老人家看你們哪個敢動?若非我老人家酒興正酣,不擰斷你們兩顆狗頭,拔了你們兩條狗舌才怪!如今只打落幾枚狗牙,只是略示薄懲,倘再嘴中不乾不淨,惹得我老人家動了殺心,就絕無僥倖的了!」
鄺老大聽出這是內家上乘絕學,「蟻語傳聲」功力,便知對方比自己委實高得太多!遂心中一懍,冷汗直流地,強忍痛楚說道:「閣下那位高人,我弟兄是翡翠……」
話未畢,耳邊的「蟻語傳聲」又復罵道:「兔崽子,你們為何前倨後恭?別想抬出『翡翠谷』招牌護身,我老人家走過八荒四海,闖遍五嶽三山,根本就不會把這三個字兒,看在眼內!連仲孫雙成那騷蹄子,見了我也得委曲一輩,憑你們也配問我老人家是何方神聖麼?滾,快滾,再不滾就把你們的滿嘴狗牙,一齊打掉!」
痛楚未消,餘悸猶存,鄺老大慌忙一面凝神戒備,一面苦笑說道:「我弟兄技不如人,只有遵命,但閣下既言比我家谷主,高出一輩,想必……」
耳邊人語,一聲輕笑說道:「兔崽子,你們大概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少來跟我老頭子耍這一套,你們豎起耳朵聽著,但聽了可別後悔,我老人家就是『嵩陽酒客鬼見愁』……」
四個黑衣大漢一聽竟是這位出名難惹纏的老魔頭,不禁心膽皆裂,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猛可地,耳邊又是一聲喝道:「站住,我老人家還有話說!」
他們已知對方身份,誰還敢移動分毫?果均面若死灰,木然呆立。
耳邊人語「嘿嘿」笑說道:「不錯,像這樣乖乖聽話,才不會再討苦吃!兔崽子們,回去告訴仲孫雙成那騷蹄子,她懷中摟的人兒,是個西貝貨色,莫要被那廝冤裡冤枉地,佔盡了所有便宜!」
語音了後,四名黑衣大漢,仍自木立不動。
南宮隱失聲笑道:「滾吧,兔崽子們,我老人家話已講完,誰耐煩再看你們那副蠢像?」
四名黑衣大漢聞言,如獲大赦,立即恨不得多生兩條腿般,抱頭鼠竄而去!
「秦淮第一樓」裡頭的普通酒客,早已嚇得走光,如今所剩下的,都是些膽壯心豪的武林人物,見狀之下,不禁哄堂大笑!
這是最佳線索,燕小飛豈會輕輕放過?他剛要示意南宮隱,與自己聯袂暗中追蹤,目光閃處,突然瞥見一椿幾乎令自己難以置信之事。
他心中一震,忙向南宮隱低聲說道:「老哥哥,煩勞你跟住那四個蠢貨,我有急事,未便同行,明晚此時,仍在這『秦淮第一樓』裡頭相會便了。」
說完,不等南宮隱有任何表示,便站起身形,丟下酒銀,匆匆而去。
燕小飛下得「秦淮第一樓」後,便步履如飛地穿過那些熙來攘往的行人,順著秦淮河邊趕去。
他那雙炯炯目光,始終盯著人群中的一條紅影,那是一個背影,一個無限美好的紅衣少女背影!
此時,前行紅衣少女,已然穿過人群,走向十數丈外泊在秦淮河中的一條華麗畫舫!
燕小飛一揚雙眉,發話叫道:「紅姑娘,請慢行一步!」在這燈紅酒綠的秦淮河畔,自然充滿了買醉尋芳的風流浪子,故而前行紅衣少女,根本想不到從身邊發話相呼之人,竟是名震乾坤的「鐵血墨龍」燕小飛。
她聞聲止步,才一回頭,不禁尖聲叫道:「燕大俠……」
這紅衣少女,以前名叫「小紅」,如今也叫「小紅」,但她以前的身份是「無垢玉女」冷寒梅的一心愛侍婢,如今的身份,卻是秦淮名妓蘇小曼的風塵助手!
她「燕大俠」三字才出,燕小飛業已走到她面前,惑然問道:「紅姑娘,你怎麼下了九連山,何時來到金陵?莫非冷姑娘也……」
就在這剎那之間,小紅業已定下心來,神情平靜地,指著那條華麗的畫舫,嬌笑說道:「燕大俠,說來一言難盡,容小婢稍時再詳為稟告。我家姑娘,便住在那只畫舫之上。」
燕小飛自然懂得凡屬泊在秦淮河的畫舫,幾乎無不含有風流神秘意味,怎會成為「無垢玉女」冷寒梅的居留之所?
他呆了,原本便已微皺的兩道劍眉,如今皺得更深,低聲問道:「冷姑娘玉潔冰清,名重當代的巾幗奇英,她怎好……」
小紅這才發現自己的話兒,容易引人誤會,遂螓首連搖,嫣然笑道:「燕大俠莫要誤會,此事另有原因,那只畫舫,是由我小綠姊姊,化名蘇小曼主持,我家姑娘則從不出後艙半步!燕大俠請上船一見便知……」
燕小飛略一遲疑說道:「冷姑娘這樣做法,必然是事關機密,並極重大!我上船見她,不知有妨礙麼?」
小紅妙目微揚,含笑說道:「我姑娘行蹤,雖然極為隱秘,掩人耳目,但卻從未想到要隱瞞燕大俠。你和我家姑娘的關係,不尋常呢!」
燕小飛竟臉上一熱,慌忙避開小紅那兩道宛如利劍,能夠穿人肺腑的又美又倩目光!
小紅繼續笑道:「但燕大俠要稍等一會兒再去,此時不行,因為如今有位金陵的世家公子卓少君,正在船上,與我小綠姊姊所扮的秦淮名妓蘇小曼在談話。這卓少君是常客,也是奇客,更是個深藏不露的神秘人物,我家姑娘判斷他可能與武林奇寶『蟠龍鼎』,大有關聯!」
燕小飛對於人人動心的武林奇寶「蟠龍鼎」,似乎並不關切,只是關切冷寒梅,向小紅問道:「冷姑娘何時下的九連?」
小紅答道:「就在燕大俠離去後的第三天。」
燕小飛皺眉說道:「冷姑娘曾與我約定,她怎好……」
小紅妙目微瞪,接口叫道:「燕大俠,你可不應該對我家姑娘見怪,她為了對你關懷太切,不放心讓你獨自奔波江湖,百般無奈之下,只好自毀諾言,聽從小綠之計,悄悄跟下九連!她風聞『蟠龍鼎』出世,料定燕大俠可能也來江浙,遂命綠姊托身風塵,寄跡秦淮,一面探聽『蟠龍鼎』的訊息,一面察訪燕大俠的俠蹤!」
燕小飛聽得胸中血氣翻騰地,好不感動!但表面上卻仍自只以一副歉然神色,輕聲歎道:「我之所以與冷姑娘定約,便是因為她病體初癒,不宜勞動,才想使她靜居九連,好好調養。誰知她依然如此,委實心中難安。」
小紅嫣然笑道:「我的看法與燕大俠不同,我覺得這樣才好,若使我家姑娘,獨居九連,她整日想你,病情更必惡化!」
燕小飛心中一震,急急問道:「冷姑娘如今業已康復了麼?」
小紅微笑答道:「多謝燕大俠關懷,我家姑娘的身體方面,業已康復,但精神方面,卻因始終未能探得你的蹤跡,整日悒鬱寡歡。」
燕小飛再不能裝傻,臉上一陣奇熱,赧然無語,神情十分慚窘。
一位縱橫宇內,叱吒風雲的蓋世英豪,錚錚鐵漢,一旦涉及兒女柔情,卻變得英氣盡掃,豪氣全消,能不令人浩歎「情」之一字的魔力太大!
小紅轉變了話頭,與燕小飛走向河邊,向他看了兩眼,含笑問道:「燕大俠,你是甚麼時候到的金陵?」
燕小飛臉上窘色漸退,應聲答道:「我是今早才到。」
小紅「哦」了一聲說道:「那就難怪我們幾乎訪遍了金陵,均一直不曾獲得燕大俠的絲毫訊息呢!」
說到此處,柳眉一挑,又自極為高興地嬌笑道:「要是我家姑娘此時知燕大俠已來金陵,近在咫尺,定然不曉得有多高興!」
這兩句話兒,聽得燕小飛的臉上窘色又起,他雖自詡口才極佳,但如今卻已找不出甚麼適當之語可說。
小紅笑道:「燕大俠趕來金陵,定然也是為了那只武林至寶『蟠龍鼎』了?」
燕小飛點了點頭,並未答話。
小紅道:「燕大俠有無甚麼確切線索?」
燕小飛搖頭答道:「沒有,我只是聽說這只鼎兒,落在金陵。」
小紅揚眉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燕小飛道:「紅姑娘對於此人,不會陌生,他是我一位忘年至交,武林中有個『嵩陽醉客鬼見愁』的外號!」
小紅「哦」了一聲,脫口說道:「原來是那條老酒蟲南宮隱……」
話方出唇,猛覺南宮隱既是燕小飛的忘年好友,則自己豈非失言無禮,微吐香舌,倏然住口!
燕小飛笑了一笑說道:「姑娘應識此老,便應該知道他的性情,你叫他一聲『老酒蟲』,他不僅不會怪你,反會高興的呢!」
小紅赧然一笑,嬌靨上仍帶著幾分慚愧神色。
燕小飛道:「紅姑娘,你方才提起甚麼卓少君,並說他與『蟠龍鼎』之事,極有關係。」
小紅點頭答道:「他是金陵世家,我姑娘懷疑『蟠龍鼎』就藏在他的家中,並向江湖間故意播揚秘密,居心叵測!」
燕小飛聽了這番沒頭沒腦的話兒,茫然問道:「紅姑娘,請你把這椿事兒,說清楚些!」
小紅笑道:「此事極是複雜,一言難盡,何況我又拙於口舌,還是等你見了我家姑娘,來個細傾衷腸最好!」
燕小飛知道小紅並非拙於口舌,只是一時想把自己拉去與冷寒梅見面,二來又嫌這河畔來往人多,易洩機密,遂點頭笑道:「紅姑娘……」
三字方出,畫舫上已傳出小綠所扮秦淮名妓蘇小曼銀鈴淺笑的送客之聲。
燕小飛住口抬頭,凝目望去,只見有位俊美瀟灑的華服少年,從舫中掀簾走出,步下跳板,並似不勝依依地向船上回身擺手。
艙門間,則有位絕代容光的綠衣佳麗,玉立婷婷,含笑送客。
燕小飛認的出,這綠衣佳麗,果然便是「無垢玉女」冷寒梅的另一愛婢小綠。
送行既是小綠,則那華服少年,定然就是小紅所說的金陵世家公子卓少君了。
燕小飛既已聽說此人與「蟠龍鼎」有關,自然少不得要向卓少君多看幾眼。
這幾眼一看,把燕小飛看得長眉雙蹙。
燕小飛目力如電,他看這外表文文秀秀的卓少君,果如小紅之言,是個深藏不露的神秘人物!
此人不僅身懷武學,而且功力頗高,足列武林一流高手,憑他內功造詣,斂刃藏鋒,確可瞞過一般武林人,卻絕瞞不過有「宇內第一高手」之稱的「鐵血墨龍」燕小飛的神目!
燕小飛收回目光,向小紅點頭說道:「紅姑娘說的不錯,此人的一身武學,頗為不俗!」
這時,卓少君並未發現站在遠處的小紅,當然更未料到還有個燕小飛,暗中對他打量著,遂瀟灑風流,負手踱步地,走向人群之中。
小紅一直望到卓少君背影不見,小紅方轉過頭來,輕揚玉腕,向燕小飛連連招手,含笑叫道:「來,燕大俠,我們趕快上船,小紅替你帶路。」
說完,便轉身先行,向那只畫舫,姍姍走去。
燕小飛道聲「有勞」,也就隨同舉步。但不知道為了甚麼,燕小飛心中怦怦跳動,手心沁汗,對於這區區十數丈路,竟有些既復嫌長,又覺嫌短的矛盾感覺。
這種現象,他生平尚絕無僅有,遊俠江湖,難免闖龍潭,入虎穴,爬劍樹,上刀山,但再危險的遭遇,他都安然度過,決沒有像今天這樣的緊張不安。
若說是對那蓋代紅粉,巾幗奇英,「無垢玉女」冷寒梅動了情愫……
則燕小飛又覺自己肝腸鐵鑄,向來不沾兒女柔情,那裡會突有例外?
究竟怎麼回事?
燕小飛赧然自嘲,心中苦笑自問,但卻沒有答案,仍是一片茫然。
小紅引領了這位天外飛來的怪客,剛剛踏上跳板,船艙內傳出小綠那悅耳動聽清脆話聲問道:「是小紅回來了麼?」
小紅嬌笑應聲答道:「我接來罕世貴客,還不快快迎迓!」
一面說話,一面掀起珠簾,側身讓客。
燕小飛略略遲疑一下,低下頭進入船艙。
小綠正想小紅不知迎來甚麼客人,竟如此誇張之際,一眼瞥見燕小飛,不禁驚喜得「呀」了一聲,盈盈斂衽恭身行禮笑道:「小綠參見燕大俠。」
燕小飛剛剛含笑還禮,小紅已帶著一陣香風,捲過身旁,奔向內艙,隔著珠簾便自叫道:「姑娘,姑娘……燕大俠來了!」
後艙出乎意料的寂然久久,無人應聲。
小紅呆了一呆,剛待再度發話,驀然佩環微響,隨著更起了輕盈步履之聲。
燕小飛立即覺得一顆心兒,跳動得更復厲害,竟大為侷促不安地,把目光移向一旁。
珠簾掀動,香風襲人,後艙內步出了白衣一襲,清麗出塵的「無垢玉女」冷寒梅,但她嬌靨上的神色,卻既平靜又泰然,目注燕小飛,微笑說道:「燕大俠別來無恙。」
燕小飛忙自抱拳為禮,強笑答道:「燕小飛托福粗健,冷姑娘的玉體,業已完全康復了麼?」
他卻不像冷寒梅那樣自然,似乎有些侷促失態。
冷寒梅婉然笑道:「多謝燕大俠垂顧,我已完全好了,燕大俠請坐。」
說完,輕揚衣袖,伸手肅客。
小綠小紅見了冷寒梅這等平靜泰然神色,禁不住心中大訝。
但她們都是玲瓏心竅,冰雪聰明,經過略一尋思,立即恍然大悟,四目交投,會心微笑。
他們都已經明白,冷寒梅為甚麼久久未應,遲延了一會兒,才步出後艙。
主客坐定,由小紅分別獻上香茗,冷寒梅遂先行開口,望著燕小飛歉然一笑說道:「燕大俠,關於我毀棄諾言,下了九連一事,先要請你多多諒宥才……」
燕小飛忙自欠身笑道:「冷姑娘言重,小紅姑娘適才業已告知大概,燕小飛感激盛情,心中極為不安。」
冷寒梅那清麗若仙的嬌靨上,掠過一抹紅暈,微含嗔意地望了小紅一眼,轉過螓首笑道:「燕大俠,你休聽小紅胡亂嚼舌……那冒名惡徒,可有消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