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飛向小紅看了一眼,繼續說道:「如果把『閻羅面孔菩薩心腸』,和『菩薩面孔閻羅心腸』,比較起來的話,我寧可捨後取前,絕不願做紅姑娘適才所說,披著菩薩外衣的豺狼虎豹!」
小綠聽得掩口失笑,小紅則聽得笑得打跌。
卓少君也笑了,但笑得勉強。他道:「蕭兄委實是卓少君生平僅見的第一大好人,無奈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芸芸眾生,多半貪婪成性,蕭兄只能獨善其身,難盡兼善天下!常言道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蕭兄口中所指那些欺世盜名,披著羊皮的虎豹豺狼之輩,臉上又沒有甚麼顯眼的特別記號,令人無法辨別善惡真偽,恐怕只有坐視道消魔長,而徒呼負負的了。」
燕小飛毫不放鬆,煞有其事地搖頭說道:「那不見得,我始終相信邪不勝正,否則,豺狼橫行,成何世界?」
卓少君接口笑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事實問題……」
燕小飛不等他往下再說,便自搖手笑道:「公子是讀書人,不必談武林事,我們且征諸史冊,古往今來,幾乎沒有任何奸佞,獲得良好收場,即或得意一時,到頭來,依舊難逃天網,身敗名裂,被人口誅筆伐,遺臭萬年!除非他寸衷之內,尚有良知,懸崖勒馬,革面洗心,才可不為真理正義所滅,倖免天譴人懲!」
說到此處,燕小飛故意略頓一頓,把語聲提高,目注卓少君,朗聲笑道:「故而,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之中,絕不容邪惡之輩,長久遁形,倘若不知幡然悔悟,總有一天,會激出衛道之士,將他們誅除淨盡!」
燕小飛一再對卓少君冷嘲熱諷,予以當頭棒喝,期望他有所醒悟,委實用心良苦!
按理說來,卓少君人頗聰穎,並非冥頑不靈,此時應該有所領悟,冷汗涔涔地,不寒而慄才對!
誰知,他不僅沒有這種聞道而悟,問心難安的情況,反而以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聳肩道:「蕭兄說得不差,古往今來,委實沒有任何奸佞,能獲良好收場,但正如蕭兄所言,他們均曾得意一時,極為煊赫!這段時間以內,他們睥睨天下,不可一世,大權獨攬,為所欲為……」
燕小飛冷笑說道:「眼前富貴,豈非鏡裡空花,水中幻月,日後……」
卓少君搖手笑道:「他們只求目前滿足,管甚身後聲名?無常一到,萬事皆休,六尺銅板,無知無覺,口誅筆伐也好,馨香俎豆也好,常言道:『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便須遺臭萬年』……」
小紅聽到此處,胸中激怒難忍,不禁雙眉一挑,櫻唇微動,便待加以駁斥!
小綠畢竟慎重,趕緊一面用眼色止住,一面向小紅含笑說道:「小紅,茶都涼了,你還不替卓公子和蕭大俠,換點熱的?」
小紅無可奈何,撅著嘴兒,進入後艙,已顯得極不高興!
燕小飛何嘗不氣?只是他修養高超,還能加以忍耐,絲毫不形於色,長眉微軒,淡然笑道:「尋常看法,或許見仁見智,各有不同,但炎炎華夏的立世根本,決不容有所悖逆!我總認為卓公子適才這樣想法,既極愚蠢,又極可怕,即今拚著遺臭萬年,達到唯我獨尊的,也不足為訓!何況萬一霸圖未成身先死,陰謀未逞魂已飛,豈非冤枉透頂,太可憐可笑!」
卓少君眉梢微挑,方欲再辯。
驀地裡,輕笑盈耳,小綠所扮的秦淮名妓「蘇小曼」,已然緩緩站起嬌軀,襝衽道:「月影西沉,天色已晚,秦淮燈火皆滅,由此至城中尚有一大段路途,蘇小曼已不敢再留二位多坐,失禮之處,尚望海涵。」
舉目望窗外,可不是一片漆黑,秦淮燈火俱熄?天色委實太晚。
燕小飛一笑而起,掀簾大步走出。
卓少君還在猶豫,小綠業已回顧待婢,微笑說道:「小紅,掌燈送客。」
卓少君無可奈何,只有隨同站起,跟著燕小飛出了船艙。
他才出船艙,燕小飛已經步下跳板,小綠隔簾送客,帶笑說道:「二位慢走,恕我不能遠送。」
兩人相繼上岸,卓少君含笑問道:「蕭大俠,欲往何處,我們是否同路人呢?」
燕小飛搖頭笑道:「不同,我是與公子背道而馳!」
燕小飛笑語雙關,也不知道卓少君聽懂了沒有。只見他拱手答道:「既然這樣,只有就此分手,蕭兄何時動身返回關外?可否容我置酒餞行,聊表心意?」
燕小飛含笑婉拒,卓少君又復煞有介事地一歎說:「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想不到我與蕭兄緣僅如此,風萍偶聚,片刻即分,其所謂會短離長,能不令人傷感慼慼?」
他裝得煞有介事,燕小飛也不含糊,強自一笑,說道:「蕭飛相識遍天下,知心唯有君,公子之良言,我也頗有同感,但何處不相逢?我們如今雖然分手,或許不久便會有再見機緣,公子多保重了!」
說罷,又復執手再三,始互相分道而去。
這一位英雄和一位梟雄,偶然相遇之下,竟如此虛情假意,勾心鬥角,扮演了一場鬧劇。
燕小飛佯為他去,但仍隱身暗處,一直望著卓少君背影不見,方始又悄悄折回。
他心中覺得既是好氣,又是好笑,本來,他離開雨花台後,臨時改變主意折來秦淮,除了由那種連他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的力量支使外,就是想將由「江南五鼠」處得來的驚人發現,告訴「無垢玉女」冷寒梅,與她盡快地商量對策,採取行動。
卻不料無巧不巧地碰上了卓少君,竟彼此扮演了一幕假戲,白白耽誤了不少大好時光。
如今夜色這般深沉,雖然明知冷寒梅主婢必然在等著自己轉,回相敘,卻又覺得怎好再去打擾?
秦淮河籠罩於一片沉靜的昏暗月色之中。
萬籟俱寂,唯一的聲音,就是秦淮流水的汨汨低響。
西斜皓月,將燕小飛那魁偉身影拖得長長地。
他遠遠地望著那秦淮河兩岸唯一的一團燈火出神。
那是冷寒梅所居那艘畫舫中隔窗透射出來的燈光。
這表示,冷寒梅主婢尚未入寢,知道他會折回,的確正在等候。
也就因為那畫舫中燈火未熄,冷寒梅主婢正在等候他,更使他萬般為難,猶豫不決。
倘若畫舫中的燈火已經熄了,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立刻離去,如今燈光未熄,他怎能忍心讓她空等!
他不願深夜打擾,讓人家陪著他勞累,同時他也不忍……
可是他更不忍讓冷寒梅空等,何況商討對付「金陵卓家」的對策,也是刻不容緩的主要大事!
驀地,他咬了咬牙,有了決定,他還是不忍心讓冷寒梅失望,打算登舟一敘。
就在他開始又有那種奇妙感覺,硬著頭皮,心中猛跳手心滲汗地,剛要舉步之際,一樁事兒卻看得他心頭一鬆也往下一沉,倏然駐足不前。
這樁事兒,就是畫舫中的燈光,突然熄了!
這秦淮河兩岸最後的一點光熄後,燕小飛只覺得眼前更暗。
想必,人家不耐久等,或者是以為他已離去,所以熄燈就寢了。
燕小飛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但也就在他頗為失意,只好轉身離去之際的一剎那間,那顆沉下的心兒突然又漸漸升起。
燕小飛看得很清楚兩條人影如飛地射落岸邊,距離畫舫不到兩丈,那是兩個黑衣大漢!
此時,他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麼畫舫中熄了燈!
自己站得太遠,聽不到有人來襲,但冷寒梅主婢卻必然有些警覺。
燕小飛因料錯了冷寒梅熄燈之意,如今恍然大悟之下,不禁有一陣愧疚打心底冒起……
那兩名黑衣大漢,似是毫無忌憚,互相一打手勢,雙雙掠上畫舫,其中一名更用出下五門的淫賊手法,探懷取出了一支薰香,放在口中,隔窗吹送。
他因不願讓冷寒梅主婢迫不得已露了行藏,閃電疾撲,身至半途,抬手逕點,發出兩縷指風,飛襲那兩名黑衣大漢。
「鐵血墨龍」手下,幾乎從無虛著,兩名黑衣大漢連哼都不及哼上一聲,便告應指而倒!
燕小飛人似神龍,緊跟掠到,鐵掌雙出,分別揪住兩名黑衣大漢後領,根本就不容他倒上船板。
他飛身、出指、掠至、抓人等動作是一氣呵成,快捷如電,並連半點聲息都無,身手之高,委實冠絕宇內!
船艙內,燈沒亮,卻傳出小紅的悄悄語聲:「燕大俠,我家姑娘請你快進來,後面還有呢!」
燕小飛輕笑說道:「這回我聽到了,還遠,這兩個交給你了,進艙多有不便,且請靜坐艙中,看我代勞擒賊!」
語落,順手將那兩名被點了穴道的黑衣大漢塞向艙中,然後飛身藏入岸邊那系船大樹之上!
燕小飛剛剛藏好身形,十餘丈外,便傳來了一陣急促衣袂飄風之聲,數條人影,宛如脫弦之箭,飛掠而至。
他隱身樹蔭間,從權葉隙縫之中,悄悄看去,只見疾馳而來的共四人,兩個黑衣大漢,兩個錦袍老者。
燕小飛對於那兩個黑衣大漢,陌不相識,但看見那兩個錦袍老者,卻使他長眉忽挑,怒火高騰,心中罵道:「好可惡的大膽狗賊,今夜非讓你大大吃點苦頭不可了!」
原來,那兩名錦袍老者,赫然竟是「長江卅六舵」四位護法之二,「孤山四凶」中的「活閻羅」宮天風,與「毒殭屍」辛浩!
轉瞬間,宮天風、辛浩二人,領著那兩名黑衣大漢,業已馳到近前。
宮天風倏然駐足,展目四顧,面露詫異之色,側顧身後左邊那名黑衣大漢,冷冷問道:「吳廣,你那兩個弟兄呢?」
左邊那名黑衣大漢,跨前一步,神態頗為恭謹地恭身答道:「啟稟宮護法,屬下確曾派了兩個弟兄先來……」
「住口!」宮天風一聲輕喝,皺眉叱道:「我不是問你派了人沒有,只是問你所派兩人,現在何處?」
那名叫吳廣的黑衣大漢,似對「活閻羅」宮天風,甚為怯懼,聞言身形一顫,低頭囁嚅答道:「這個……這個……請宮護法見諒,屬下不知……」
宮天風怒道:「沒用的蠢東西,滾!」
順手一掌,打得吳廣向後踉蹌幾步,捂著臉兒,垂頭肅立,連「吭」都不敢「吭」上一聲,神情委實可憐。
「毒殭屍」辛浩目中厲芒閃爍,先向吳廣掃了一瞥,然後對「活閻羅」宮天風,陰森森地說道:「宮老大,別是那兩個東西,膽大包天,色迷心竅,竟將雌兒們擄住別處。萬一被他們拔了頭籌,真所謂陰溝之內大翻船,丟人丟到家了!」
這幾句話兒,宛如火上澆油,激得宮天風鬚髮俱張,雙眉倒剔,目中凶芒如電,緊咬鋼牙,厲聲喝道:「他們敢!只要那兩個雌兒,少了半根汗毛,我就把他們先剝皮,後抽筋,再一刀一刀地,連骨頭都剁得粉碎!」
他這裡咬牙切齒,空自發狠,畫舫內小紅卻已羞怒萬分,殺機大動,若非小綠將她緊緊拉住,早就不顧一切地衝出艙來,給他看些顏色!
燕小飛也聽得怒火填膺,殺心狂熾,幾乎忍耐不住,自樹上飛撲出手,斃此惡賊。
「你們兩個蠢東西,還不上船看看,難道這點小事,還要我親自動手!」
「孤山四凶」中的老大宮天風這一發狠,連老二辛浩也看出是動了真怒,遂只冷笑幾聲,未再開口。
宮天風威態不斂,目光如電,向吳廣和另一黑衣大漢,輕聲叱道:「還不快去!」
吳廣和一名黑衣大漢,恭身領命,應了一聲,便閃身撲向冷寒梅與小紅小綠所居畫舫!
燕小飛早從樹上摘了兩片樹葉,拿在手上,如今既見對方有了動作,遂自悄悄彈出!
他是宇內武林第一高手,內力玄功,已到爐火純青之境,自然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並不帶半絲破空聲息。
吳廣和另一名黑衣大漢,身形躍起,猶在半空,便為樹葉打中,衝勢一停,墜地不動!
冷寒梅主婢,在畫舫中隔窗外窺,知道燕小飛業已出手,小紅不禁芳心高興,展顏微笑。
岸上「孤山四凶」中的「活閻羅」宮天風,和「毒殭屍」辛浩,見狀之下,神情一震,雙雙勃然變色!
他們有所誤會,想法不同,宮天風突然發出一陣桀桀怪笑,雙目凶芒如電,凝注冷寒梅等所居畫舫,沉聲說道:「老夫兄弟,居然走了眼了!看不透你這兩個賤貨,竟還是深藏不露的練家子,先前那兩名蠢貨,定也落在你們手中,如今既已見了真章,怎麼尚不出艙,和老夫兄弟,較量較量!」
小紅聞言,霍霍欲動,螓首微抬,向冷寒梅投過了一瞥詢問眼色。
冷寒梅並未理她,小紅無可奈何,不敢擅自妄動,只好隔窗靜觀變化。
在這種情形之下,畫舫中自然絕無回音,不見絲毫動靜。
宮天風呆了一呆,旋即嘿嘿笑道:「丫頭們,你們聽見沒有,怎麼不賞面子?識相的,趕緊出來,乖乖隨老夫兄弟,去伺候我家總舵主,包你吃穿不盡,富貴榮華,比這熟魏生張,倚門賣笑生涯,勝強百倍。倘若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老夫兄弟,闖進船中,你們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夠好受了!」
這一番話,極盡威逼利誘之能事,但畫舫中人,卻如香夢正酣,一片寂然地,毫無反應。
辛浩目光一轉,含笑叫道:「宮老大,我看你這才叫真正的走了眼,船中兩個賤貨,那裡是什麼深藏不露的練家於?分明業已嚇得屁滾尿流,癱作一堆了呢!」
宮天風不知辛浩是想用激將之計,遂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指著暈倒地上的兩個黑衣大漢,揚眉問道:「辛老二,你既不同意我的看法,則對於這兩個東西,卻如何解釋?他們難道……」
辛浩不等宮天風話完,便即接口說道:「很簡單,我們為什麼只懷疑那兩個賤貨,在船上鬧鬼,卻不懷疑有什麼護花使者,藏在暗中?」
畫舫中的冷寒梅主婢,樹上的燕小飛,聞言之下,均覺得「毒殭屍」辛浩,要比那「活閻羅」宮天風略為高明一些。
宮天風起初確未想到,如今被辛浩這一提醒,到也頗覺有理,縱目四望,搜尋敵蹤!
燕小飛因自己反正都要出手,正想飄身下樹之際,卻聽得那「毒殭屍」辛浩,又復嘿嘿笑道:「朋友,放漂亮些,自己滾出來吧,難道還得等老夫兄弟,出手請客不成?」
他不說這幾句話還好,說了這幾句話兒之後,燕小飛反倒把即將飄身下樹的念頭打消,心中暗說道:「好,我偏偏按兵不動,倒看你們這兩個東西,是如何出手請我。」
辛浩說完之後,等了片刻,根本毫無應聲,四外寂然如死!
宮天風抓住辛浩話柄,冷笑說道:「辛老二,我以為你當真比我高明,原來你也是耳不靈,信口…雌……」
辛浩連搖雙手,截住了宮天風的話頭,滿面得意神情,縱聲狂笑道,「宮老大,虧你還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難道還不懂『兵不厭詐』之語?如今既已證明四外無人,我們豈非可以毫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了麼?」
燕小飛與冷寒梅等,聽得卻暗罵這廝太以狡猾。
宮天風笑罵說道:「辛老二,真有你的,我確實對你的這些鬼花樣,衷心服貼,忌憚已無。我們該上船去尋尋快活了罷?」
辛浩一聲淫笑,點了點頭。這「孤山二凶」的身形,便宛如兩條掠空魅影般,向畫舫縱去!
就在他二人覷準船舷,收勢落足之際,妙事突生。
那只畫舫,無風自飄,向河中橫移數寸。
雖然這移動極微,不過是數寸距離,但宮天風與辛浩,即已失足踏空,雙雙像投水自盡,向秦淮河中落去。
幸而這兩名凶人的功力尚非泛泛,百忙中,施展「海鶴鑽雲」身法,各自吸氣定身,雙足互踏,勉強退回岸上。
饒是他二人應變迅速,身法靈妙,但腳底已被水濕,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四道凶厲目光,凝注畫舫,滿面驚詫神情,一時均作聲不得。
片刻以後,宮天風方定過神來,搖頭說道;「辛老二,這是人為?還是鬼作祟?我不相信船中那兩個丫頭,能有『舟上移舟』的玄奇功力!」
辛浩還未來得及答話,背後突然有人冷冷接口說道:「無知的蠢東西,不信你何妨再試一試?」
二魔心頭大震,霍然轉身,四掌齊揚,一股狂風也似的險毒掌風,飛捲而出!
夜色寂寂,掌力虛發,那有半絲人影?
二魔不愧狡黠,甫一發現面前空蕩,立即一打眼色,宮天風不動,辛浩卻電閃回身!
他們成了背對背的姿態,按說,這麼一來,適才發話那人,縱有通天本領,也必無法遁形匿跡。
其實大謬不然,真也怪得令人難以置信!
宮天風面前與辛浩面前,同樣也空蕩寂靜,看不到一絲人影!
難不成自己二人的聽覺有誤?
不會,一個人也許有些可能,而兩個人同時都聽得那冰冷話聲,就證明適才背,後確實有人。
此人竟能在自己二人眼皮之下,來去無蹤,不著痕跡,功力之高,委實罕聞罕見,到了駭人程度!
思忖至此,二魔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宮天風狂傲之態立斂,抱拳揚聲說道:「閣下是哪位高手,可否現身,容我弟兄一見?」
只聽那先前冰冷話聲說道:「昨日已曾謀面,你二人非太以健忘,我就在你二人身旁,只可笑你二人耳不能聽,目不能見而已。」
聽話聲,人似就在眼前,但來處卻飄渺得令人無法捉摸!
二魔暗暗大驚,手掌微濕,猛然醒悟,宮天風一個哆嗦,恭身說道:「閣下莫非就是昨日與我家總舵主互相答話的那青衫客麼?」
發話時目光四轉,仍未放棄搜索。
暗中那人冷笑說道:「宮老大記性不錯,你既然記得我,就應該記得我昨日對你二人所說的話兒,前後不過一天,你二人竟敢率眾夜襲,更起了那下流卑鄙的該殺之心,著實太以膽大妄為。說吧,你們自己說,應該接受我怎樣處置?」
二凶當然記得對方所說之語,「蘇小曼」主婢若有毫髮之損,唯他「孤山四凶」是問!
言猶在耳,只是他們做夢也未料到天下事竟有那麼巧法,自己又撞入這要命的「青衫客」手中,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二凶心膽俱寒,暗中思忖對策,一時沒有答話。
暗中那人冷笑一聲,語氣突轉嚴厲,道:「宮天風,辛浩,你們還算人麼?以此禽獸不如之卑劣手段,對付兩個風塵弱女,所幸蒼天有眼,鬼使神差讓我路過碰上,否則人家一生清白,豈不斷送你二人的手中。萬惡淫為首,別的事我或者可以念上天好生之德,大量放過,唯獨這個『淫』字,只要事為我悉,撞入我手,便絕難再有生理活望,你們是自己了斷,還是我動手?說!」
二凶心中駭到了極點,以昨日身受,再加今宵所見,明知是技不如人,判若雲泥,相差太遠,無奈生性桀傲凶殘,豈肯束手就縛?故而宮天風還未答話,辛浩已然將那難掩心中驚駭的險毒凶狠目光,四下亂轉,獰笑道:「我弟兄自知萬難倖免,也明知技不如人,不過若是讓我弟兄如此束手待斃,未免太不公平,縱死九泉,心也不甘,閣下何不現身和我們放手一搏!」
暗中人聞言冷冷笑道:「辛老二這幾句話兒,聽來還算有點骨氣,衝著這一點,我也該成全你們倆!但你們卻莫動什麼腦筋,想出花樣,因為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只是自速其死!我就現出身形,讓你們開開眼界!」
話聲甫落,辛浩只覺眼前一花,昨日那位面貌醜陋的青衫客已然負手佇立面前!
這回他看清楚了,眼前這位青衫客是由圍繞著自己二人疾轉之中,突然停下!
這是什麼武學?何種身法?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如非明知對方是個活生生的人,他真會懷疑自己時運不濟,遇見了鬼!
辛浩恐懼得幾乎難以自持,顫抖著手,輕輕地扯動了一下宮天風衣角。
宮天風這才猛然醒悟地轉過身形。
只見那醜陋的青衫客微微笑道:「辛浩,我如今就應你要求,給你二人公平機會,讓你們各盡所能地,放手和我一搏。另外再附上一項承諾,我就站在這兒,讓你們聯手猛攻十招,決不還手,只要能將我迫動一步,那就算你二人命大,這次我不難為你們……」
宮辛二人聽得又驚又喜,亦羞亦怒,認為憑他二人一身功力,致勝縱或不足,若說在十招之內絕不還手的情形之下,不能將對方迫退半步,卻也難以置信!
但不管對方是否過份狂妄,只要有此承諾,便平添無限生機,怎可輕輕放過。
相到此處,辛浩強捺胸中激動,陰陰一笑道:「閣下高人,當知一言之諾,重於九鼎!」
顯然,他是怕對方食言背信,說了不算,才復叮了一句!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辛浩,你不必如此,我生平從未失信於人,怎會因你們這兩個下流之輩,污我英名,你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那就好,這才不愧高人!」
辛浩一聲乾笑,就待與宮天風雙雙撲過出手!
「且慢!」醜陋青衫客倏揚輕喝,笑道:「我若輸了,放你二人逃走,如萬一不敗,你二人十招數滿,未能將我迫動,又當何說?」
宮天風厲聲說道:「聽憑閣下處置就是,說不定老夫兄弟還不會等你動手!」
青衫人大笑說道:「好,快人快語,請吧!」
雙手往後一背,傲然看天,不再言語
宮天風與辛浩,互相一打招呼,厲鬼般雙雙撲至,各發出一天掌影,飛襲青衫人的週身大穴!
這種情況,使得畫舫內的冷寒梅主婢,均自芳心忐忑,暗揮一把冷汗。
尤其是冷寒梅,她雖然明知燕小飛功力之高,向稱宇內第一,但在這兩個詭惡凶人,合手聯攻,並不准還手之下,腳下能不動分毫,未免令人難信?
她也明知燕小飛如果被宮、辛二人,逼得腳下移動,大不了依言縱令二凶逃生,本身並無損害,但她卻不知怎地,仍自深深為燕小飛耽著一份心事!
就在此時,小紅險些驚呼出聲,慌忙舉起手來,掩住櫻口。
因為她看見宮、辛二魔第一招業已落空,卻未看出燕小飛是怎麼躲的?
她喜得跳腳,佩服得無以復加。其實,更令她為之驚喜,佩服的險妙情況,還在後面!
小紅把一雙妙目,睜得好大,唯恐錯過分毫,屏息凝神,緊緊地望著岸上那場生面別開的罕見搏鬥!
嬌靨上的神色,一會兒驚,一會兒喜,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微笑,表情之變,簡直頃刻百變!
因為就在小紅這種神情瞬變之間,宮天風、辛浩二魔,業已宛若疾風暴雨般,向燕小飛接連攻出三招!
但慢說逼動人家,便連燕小飛的一角衣袂,也未沾到!
青衫人,也就是當世武林中的第一條好漢,「鐵血墨龍」燕小飛,依然含笑負手,依然站在原處!
彷彿適才三招威勢相當凌厲的合手聯攻,根本是攻向別人,與他毫無關係!
宮、辛二魔,哪裡見過如此神奇之事!自然越發心驚肉跳,但勢成騎虎,無法收場,只好厲嘯連聲地,凶神惡煞般,又復雙雙猛撲,再發出一陣拚命攻勢!
又是四招,連前共有七招,但前三後四,完全一致,仍屬徒勞白費。
宮天風、辛浩二魔,簡直魂飛魄散,心膽欲裂,雙雙失神呆立,望著那位宛如鬼怪般的青衫人,張口結舌,作聲不得。
他們想不透眼前之人,是神?是鬼?功力怎會如此之高?身法怎會如此之妙?
是神?是鬼?太以迷茫!倘若是人?則怎會如此玄奇,眼看業已擊中對方,卻偏偏是空,又未見他移動半步!
驀然間,那位「毒殭屍」辛浩,面現狠色,目閃凶光,向宮天風冷「哼」一聲,說道:「宮老大,你我用內家掌力,向他聯手劈空遙擊!」
宮天風聞言,暗叫一聲「慚愧」,心想:「這才叫一言驚醒夢中人,自己與辛浩兩人,在內家掌力方面,均練有獨門絕技,勁氣罡風,一片飛捲之下,不僅裂石開碑,並蘊有奇毒,傷人立死!對方既不還手,看還有何處可躲?」
宮天風心中大喜,面上卻反怒色甚濃地向辛浩厲聲叫道:「辛老二,你何不早說?」
辛浩嘿嘿笑道:「還有三招之數,如今改變攻法,也不為晚!」
話音了處,兩人一打眼色,絕學立施!
「活閻羅」宮天風是施展他得意絕學「翻天印」!
「毒殭屍」辛浩是施展看家本領「陰煞掌」!
兩種掌力,恰好一剛一柔,陰陽相輔,「翻天印」是若迅雷奔電,勁氣排山,狂飆倒海!「陰煞掌」是去勢緩慢舒徐,但卻腥氣薰人,寒風刺骨!
「毒殭屍」辛浩的這種想法,果然毒辣!對方若是閃身躲避,東道便輸!若是束手硬拚,則非傷即死!
畫舫中的冷寒梅、小紅、小綠等主婢三人,看到此處,不禁均為燕小飛,暗捏一把冷汗!
但那位身著青衫的「鐵血墨龍」燕小飛呢?
他卻依然負手含笑,壓根兒像個沒事人似的。
他悠閒自在,神色從容,任憑那一剛一柔,兩股極為霸道歹毒的勁氣罡風,襲上身來!
就在罡風襲體的一剎那間,怪事再生!
燕小飛身上那襲薄薄青衫,倏地往外一鼓,又倏地往裡一縮!
就這樣平平淡淡的一鼓一縮,竟使宮天風、辛浩二魔所發的「翻天印」和「陰煞掌」的勁氣陰風,宛若泥牛入海般,消失得無蹤無影!
冷寒梅與小綠,看得驚喜欲絕,芳心大慰。
小紅則樂得指手畫腳,眉飛色舞。
常言道:一著之差,能令全盤皆敗,半籌不及,須俯首歸誠,何況敵我之間,相去何啻天壤?
宮天風與辛浩,簡直嚇破了膽,那裡還有絲毫鬥志?兩人竟起了同樣心思,放棄了所剩最後兩招的攻擊權利,電疾閃身,抱頭鼠竄。
驀地裡,長笑震天,燕小飛人似神龍鬧海,天馬行空般,平飛迫近宮、辛二人,便待揚掌拍下!
冷寒梅眉頭微皺,伸手將小綠輕推一把。
小綠聰慧過人,會意揚聲叫道:「這位大俠,可否手下留情?蘇小曼今生命苦,想修來生,不願再由我牽惹任何孽累!」
燕小飛聞聲縮手,目注宮天風、辛浩二人,雙眉一挑,冷然叱道:「既有蘇姑娘代你們求情,我也只好再便宜你們一次!但死罪雖免,活罪難容,且留下兩隻耳朵來吧!」
話了指揮,兩縷銳嘯響處,宮、辛二人,左耳齊告粉碎,不禁慘叫連聲,亡魂飛遁而去!
燕小飛揚聲再笑,身形高拔,輕輕飛落畫舫,從艙中拖出最先被擒的兩名黑衣大漢,替他們拍開穴道,沉著臉兒說道:「姑念你們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否則便是死路一條!下次再若不知悔改,被我碰上,則決無幸理,會獲得何種懲戒,不妨自己想想!」
語音至此略頓,雙目一瞪,神光懾人地厲聲喝道:「如今快替我滾,並把你們岸上那兩個飯桶同伴,一齊帶走!」
兩名大漢,早就嚇掉了魂,聞言之下,如聞大赦,趕緊屁滾尿流地,遵從燕小飛之命,縱身上岸,抱起另兩名同伴,倉皇逃去!
燕小飛伸手摘下了臉上所戴的人皮面具,望著那位站在艙門以內,微掀簾兒,滿面含笑的「無垢玉女」冷寒梅,赧然說道:「燕小飛本有要事奉告,無如先有卓少君,後有宮、辛二賊,接連騷擾,耽誤至此,使冷姑娘還未安眠,如今應該好好歇息,我明日再……」
冷寒梅知他話完便走,遂搖手接口笑道:「多謝燕大俠關懷,但彼此不是外人,無須過分客氣,我今夜反正不能再睡,何況還有要事商量。燕大俠請進艙內待茶。」
說罷,側身讓路,舉手肅客。
燕小飛那裡還好意思再復離去,遂素性毫下遲疑地低頭入艙。
冷寒梅立命小紅關上艙門,垂下厚厚簾幕,然後才由小綠點起燈火,使燈火為重簾所掩,毫不外洩。
燈光明後,冷寒梅又復目注燕小飛,嫣然一笑,伸手肅客就座。
等燕小飛坐好,冷寒梅含笑問道;「燕大俠莫非業已探聽得有關『金陵卓家』的什麼消息?」
燕小飛點頭說道:「不錯,冷姑娘可知道『江南五鼠』弟兄?」
冷寒梅微領螓首,緩緩答道:「我聽說過,這五位異姓弟兄,是『江南萬事通』,機警謹慎,謀勇兼具,尤其最末一位,是『五鼠』中的靈魂人物,有『小諸葛』之稱!難道他們也與『金陵卓家』有甚瓜葛?」
燕小飛遂將自己怎樣在「秦淮第一樓」,等待南宮隱,巧識「江南五鼠」經過,詳細說出,但其中卻把請南宮隱追蹤「翡翠谷」人物的原因,輕輕略過。
冷寒梅靜靜聽完,點頭笑道:「江南五鼠,居然一點便悟,真是難得!倘若那些見利忘義,醉生夢死的江湖群豪,全能像『五鼠』弟兄,則這場浩劫,就容易弭於無形的了!」
燕小飛歎道:「冷姑娘的想法,與我完全一樣!」
小綠小紅聞言,對視一笑。
冷寒梅眉頭微蹙,繼續說道:「燕大俠,我有點替南宮大俠擔心,他決不會無故爽約,莫要一時疏忽大意,中了那『脂粉情魔玉羅剎』仲孫雙成的什麼道兒。」
燕小飛長眉雙挑,接口說道:「我那南宮老哥哥世稱難纏,有誰敢輕易惹他?除非打算一輩子不過安寧日子,我料那仲孫雙成未必有此膽量……」
冷寒梅淡淡笑道:「燕大俠太以看輕這位『脂粉情魔玉羅剎』了,她以一個女兒之身,能統轄『翡翠谷』,自成一家,將之治理得令天下武林側目,豈是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