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素瓊群花容清減,神情幅停,與另一少年之英雄煥發,恰成對比,然二人都是腰佩長劍,步伐從容。
她走到眾人面前,並不理迎她而立的「武當」掌門松月,卻對一旁滌塵福了一福,恭敬地道:「大師別來無慈,昔日多承呵護,銘感迄今!」
滌塵回她一禮道:「社姑娘好!老袖托福,尚稱健朗!」
松月雖受冷落,仍是心平氣和地道:「杜女俠,不知韋大俠因何未曾前來?」
杜素群臉上滿姓悲憤,尖聲道:「書大俠!好美的稱呼,你既稱池為俠,就不該逼死他!」
松月驚道:「逼死他?那麼韋大俠的確是死了?」
杜素瓊群含眼淚。冷然道:「當然是死了,在你們這些卑劣兇手的合謀之下,誰能逃過一死!死並無足借,可是他卻是死於狡謀,死於冤屈!」
松月一時莫知所云,吶吶道:「那麼……」
杜素瓊厲聲道:「那麼殺公孫楚、孔依萍,毀石碑的是誰是不是。那是我!字也是我寫的,我就是要證明別人也能寫相同的筆跡!」
松月張目結舌,良久始道:「昔日可能是冤屈了韋大俠,但是群情激憤,敝派汞為主人,怎能阻止報仇,再說……
杜素瓊冷笑地打斷他的話道:「為什麼不能,難道你們各大門派有默契不成?們心司、你當時是否也認為我師兄是該殺的?」
松月在她凌厲的逼問下,啞口無言。
杜素瓊憤然道:「這就是了,你雖未參加圍攻,但是你不認為圍攻的人是錯的,只是種持身份,不好意思出手罷了!」
松月臃然道:「敝派確有失察之罪!」
「那你們就難辭其咎!」
松月仍是耐性子問道:「杜女俠認為我們罪當何如?」
杜素瓊厲色道:「你目己認錯了,你即日宣佈焚觀夷殿,填平解劍池,解散『武當派』,水絕江湖!」
此言一出,四周「武當」弟子都嘩然大噪,怒形於色。
連一旁的滌塵大師與俠尼天心也搖頭太息。
松月怒聲道:「杜素瓊,我一再相讓,並非怕你報復!實在是內咎於心,聊思贖短而已,『武當』二百餘年盛名,豈容如此折辱!」
杜素瓊摻聲狂笑道:「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我殺盡你門中之入。」
滌塵合什道:「阿彌陀佛,武林中是非自有公道,杜女俠之言:實在過於強人所難了,貧鈉方外人也覺不以為然!」
杜素瓊銀牙咬緊朱唇,鮮血直滴,狂呼道:「昔日我師兄遭受圍攻之時,你們都在場,有誰出頭主持過公道,茫茫武林,幾曾毛過公道?」
俠尼天心測然道:「令師兄雖死,冤已能伸,天道昭昭,果報不爽!」
杜索瓊切齒道:「人死不能復生天道寧論!」
她臉上是淚,口角是血,狀已跡近瘋狂,松月見她實在已經無法理喻了,只得沉聲地道:「杜女俠是必欲一搏了。」
杜素瓊大呼道:「當然!殺!殺!殺盡你們這些假冒偽善的小人!」
她話剛說完,候地回身一劍,襲向旁邊的「武當」弟子。
那些人稗不及防,而且她的劍又凌厲之至,當時即有數人,未逞躲避,攔腰被斬為兩截!
其他弟子雖是憤火填胸,然因掌門人松月未曾一下令,不敢出手還擊,足見名門正派之訓練有素。
滌上眼見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卻因仇恨所激,變成一個喪心病狂的紅粉魔頭,十分感慨,高宣佛號道:「掌門人心力已盡,老袖亦無能為力矣,請速作裁奪吧。」
此時又有幾個弟子被殺,其餘的被逼得四散躲讓!
松月眉赤眼紅,大喝道:「布劍陣,立擒此女,生死不論!」
那些門人立刻在清風、明月兩個首座弟子領導下,布成江湖聞名喪膽的劍陣,立刻將杜素瓊包圍在中心。
清風長噸一聲,單劍上舉,立見劍氣森森,霞光萬道,齊朝中心罩去,聲勢赫赫,威裂金石。
杜素瓊毫不畏俱,被頭散發,就如一隻瘋狂的母虎,在劍陣中衝來衝去,她手中的長劍舞成一團銀光,出招過招,詭異之至,望之雖是愈瀕險境,部是攻多於守,一面對那同來的青年男子喝道:「你還等什麼!上去收拾那兩個老道士!」
青年男子應聲拔劍,出式奇快,亮光一閃,已經分攻向松月及無為道長,而且指處都在咽喉。
無為閃身退後躲開,松月迅速拔劍架開,振手心顫,足見對方內力是多麼深厚,不由大為驚異,驚喝道:「朋友是哪方高人?」
青年人談然一笑道:「在下任共奔,號天不容,江湖小卒,名不見經傳,豈敢與堂堂掌門人稱朋道友!」
松月卻聽成了「人共奔,天不容」,心想這是什麼怪名怪號,可是他的劍招也怪,只得強打精神應付。
任共棄的劍術的確自成一派,辛異狠辣,闡不包容,每一招攻出,總是分取十幾個方位,而且俱在致命要穴。
十幾個照面之後,將一派掌門的松月道長,弄得束手縛腳,無法可施,空有一身絕藝,就是展不開來!
無為道長已看出情況不佳,也顧不得購人笑柄,清晚一聲,舞動長劍,也自力人戰團!
勉強扳回劣勢。
如此一來,兩個戰場都成了眾寡懸殊的局面。
杜素瓊在劍陣中劍愈殺愈勇,不時總有一兩個「武當」弟子中劍受創或傷命,幸而「武當」人多,才未被她衝出陣去!
她不時還在陣中喊道:「滌塵大師、天心師太,這不又是黃鶴樓下滲事重演嗎?你所說的公道呢?天道又安在哉!」
滌上與天心閉口無言,惟有默念佛號。
叮皚劍刃相觸聲中,可聞哺哺「阿彌陀佛」不絕!
杜素瓊一不小心,左膝上被劃開一道血槽,她突受刺激,劍勢忽變,恍若狂濤怒卷,霹雷乍驚!
頓時慘呼之聲不絕,血水橫飛,『武當』弟子,飲劍者有十餘人之多,劍陣立亂,門戶大開。
滌塵眼看滿地都是屍首,血流殷石,心中大是不忍,欲想出手相助,卻又躊躇不決!正在為難之際。
突然殿後轉出一排道人,青袍墨黃,約有二十餘人之多,手中所持,皆為鐵黑色長劍,由一蒼須老道帶隊。
滌塵認識這正是「武當派」中精英,鎮山二十八吳,每一人都是功力精深,足與當今高手並列!
蒼須老道首先長吟道:「吳天晨光!」
其餘二十七人一起唱道:「衛我『武當』!」
吟聲方畢,二十八支長劍漫空飛舞,如蝴蝶穿花,如彩雲流峽,頃刻布成一道劍幕向杖素瓊壓去!
這力量何等巨大,杜素瓊一劍攻上劍幕,立被盪開。
只聽她尖聲驚呼道:「共棄!快來助我!」
任共棄像是第一次聽見這麼親切的呼喚,精神大振,反手一劍,隨即將松月及無為逼開,高聲回答道:「我來了,你別怕!」
人隨聲渺,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步法,輕而易舉地闖進了劍幕,與杜素瓊會合在一起!幾令旁人駭絕。
然可驚處猶不至此,他身人劍幕之後,舉劍迎空劃了一道圓弧,劍幕上深沉之勁力,在接觸圓弧後完全消失!
無為見狀,膽戰心裂,厲聲大呼道:「諸位師侄,快用『吳天劍法』,寧可落日後萬載罵名,也不能將此二人放下山去,所有關係,全由我一人擔負!」
「吳天劍術」為「武當」不傳之秘,每使用一次,必須以派中長老一人自絕以謝,無為顯然已是拚命了!
二十人人臉色莊重,舉劍平伸,突然齊喝一聲,挺劍攻出,內力所至,硬將鐵劍上邁出萬道銀光!
任共奔劍術再精絕,遇此神劍,也不禁慌了手腳,他與杜素瓊兩校長劍,雖是凌空飛舞,卻擋不住那耀眼銀光。
相持約有片刻,任杖二人乃覺手上壓力愈來愈大,眼睛也為強光所灼,不易睜開,敗在俄頃。
杜素瓊突然道:「共奔,你若真愛我,就該違背你師父的諾言一次!」
任共奔咬牙道:「只要能贏得你的歡心,我什麼都不借!」
杜素瓊道:「殺盡這些道士後,我就下嫁於你,那一首」
任共奔喜動顏色道:「無猜曲!我吹笛子,你開始罷?」
任共棄一手運劍,另一隻手卻在腰間摸出一枝銀色短笛,放在口邊畏畏地,吹將起來。
杜素瓊卻一收獰厲之容,曼聲低唱:
「圭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千里!兩小無嫌猜……」
這是李白的長干行,漢是全曲的一個引子引人逼思,此時她的聲音更見低迷了!
「樹下分食櫻桃,擄紅嫩紫憑恢挑!
非郎偏愛青澀,為博阿抹常歡笑!
卻已經唱得婉約她的聲音如詩、如畫,寫盡小兒女萬般情狀!「不解人間,思愛,輕擰辮梢作嬌態,偷得墊中筆硯,來學為依畫眉貸!」笛音依依,歌聲曼曼,扣人心弦,蕩人迴腸。
滌塵大師與天心俠尼最先醒轉,睜目望去。山下只有杜素瓊與任共棄即將消逝的背影!
地下留著橫七豎八的屍體,無為與松月仍果然木立!
滌塵連忙過去將二人拍醒,卻見松月的衣襟上寫數行血宇,鮮紅刺目,仍是韋明遠的筆跡!
「姑念武林同脈,末忍玉石皆焚,權且割發代首,薄懲剛煌之尤,寄語『武當』褚子,爾後應知收劍……」
松月用手一摸,頂上的如意道喜。已成牛山淄灌,不禁羞愧攻心,大叫一聲,口噴鮮血而倒!
無為淒然地將二十八吳及剩餘弟子一救醒,吩咐他們整理現場,然後與滌塵二人扶起松月,進入殿內。
天心跟在身後默不作聲,良久始道:「這是什麼武功?貧尼自問已跳出三界,洗淨六根,卻無法不受其惑,那任共棄更不知是何來路……」
滌塵一向少履江湖,自是不知。
無為卻勉抑悲邑,細心地在腦中思索。
驀然,他驚叫道:「焚淨山!」
滌塵奇道:「贊淨從無高人出現過,道兄此言何指?」
無為搖頭道:「是的,絕不會錯,六十年前管雙成,怎麼她銷聲匿跡這麼久,江湖上又出現了傳人!」
滌塵懾然額首道:「道見說得不錯,任共棄必是『禹二』傳人!」
天心一意虜修,近年才下峨瞻,對這些事迄無印象,聞言大是不解,詫異地追問道:
「禹二何入?」
滌塵道:「那是管雙成自取的外號!」
天心仍是不解道:「這人也怪,怎地取這一個怪號了」
滌塵苦笑道:「這號哪裡算怪,『禹二』加上邊筐,便成風月二字,此號仍然暗含『風月無邊』之意.可謂費盡心思!」
天心不齒地道:「因號恩人,管雙成定是一蕩婦淫娃!」
滌塵搖頭道:「俠尼這又猜錯了,管雙成名號雖邪,卻無穢事。貌艷如花,尤解音律,將音韻合入武功之中,神奇莫測,只是嗜殺無度!」
天心尚未再問,無為已接口道:「正是!艷若桃李者,多半寒若冰霜,當時有許多高手冀圖一親勞澤,結果都喪生在她一曲清奮之下!」
天心道:「此女如此殺戮,難道正派中人竟未曾予制裁?」
滌塵道:「這我不知道,彼時我年歲尚幼,這些事僅得之傳聞,無為道兄長我幾歲,也許會清楚一點!」
漢廈,引起青城山上三位隱世高人之憤,相約比鬥,斯時家師恰好適逢其會,乃被委為見證!」
滌塵聞之神往道:「那必是場精彩絕倫之比鬥,但不知勝負如何?」
無為追憶道:「管雙成不傀奇才,一調陽關曲家師雖遠在二十丈外,亦不免波及,而那三位高人居然無動於衷!……」
天心心神響往之,慕羨道:「陽關自古傷心曲,當較『無猜曲』厲害得多,那三位高人能不受其惑,功力修為必是極高了……
無為卻搖頭道:「不是那會子事,那三人一為天聾,一為地啞,另一人雖能說能聽,偏又生就大癡,對她的七音妙律,完全無法領會,何異對牛彈琴!」
說到這兒,略停一下,見二人傾聽之狀,頗有得色:「管雙成一氣之下,認為奇恥大辱,聲言自此退出江湖,息居焚淨山,從此玉衡妙技,永遠不再出世!」
滌塵意猶未盡地問道:「以後呢?」
無為道:「以後她果然遵守諾言,江湖上從此失去了管雙成的蹤跡,這已是六十年前舊事了,家師除我外,從未向人提及!」
滌塵奇道:「殺星受挫,正是莫大好事,令師因何諱之若深?」
無為也無法回答了,只是搖頭。
天心卻道:「前輩行事必有深意!」
無為驚然動容道:「俠尼莫非另有卓見?」
天心徐徐道:「我只是憑著心中所想,但不知是也不是?」
其餘二人幾乎同聲道:「願聞其詳!」
天心略整思路,慢慢地道:「依我之見,當初較技,那三位高人,既不聾,也不癡,更不啞!只是故意地要癡裝瘋、扮聾作啞無為驚道:「這是為何?」
天心笑著道:「那三人既有抗『陽關曲』之功,是修為精深,必無殺管雙成之念,然顧念到她失敗之餘,心情激憤,更將加深其嫉世之心,則殺率亦將更深重矣……」
滌上頗首道:「俠尼之言,確有見地,以管雙成之為人,此為必然之事,老袖衷心誠服,更是不勝景仰!」
天心謙遜道:「大師過獎了。是以那三位乃故作不解,使管雙成羞忿之一下,自絕於江湖,則天下安寧矣!」
無為亦了然道:「我也明白了,家師之所以不談此事,亦是受那三位高人之囑,以免風聲傳出,再有江湖人去打擾管雙成,逼得她再度出山!」天心道:「貧尼正是此意!」
無為道:「她的傳人重現江湖,莫不是她又違背了誓言?」
滌塵忙道:「不!不!杜素瓊在叫任共棄使笛招之際,曾請他違背師父之誠,可見管雙成仍是守誓的!」
無為側然道:「敝派此次雖遭慘劫,不過折人辱名而已,杜素瓊挾恨人間,得任共棄之助,所掀殺孽,恐較昔日管雙成猶有過之!」
滌塵亦憂道:「不錯,一調『無猜曲』,即已如此無敵,放眼今日武林,能抗者實鮮有其人,瑩姜武林,又將成多事之秋!」
天心又沉思了一會道:「欲強此劫,惟兩條路可走!」
「哪兩條路?」
「一是遣人上青城,重請那三位高人履世;一是函詢榮淨山,叫管雙成遵誓,約束徒兒!」
無為搖頭道:「難!難!」
滌坐一心都在強劫止殺,忙問道:「何難之有?」
無為優形於色道:「三老六十年前,已屆羹窒之年,現在已有一百多歲了,是否健在尚成問題,即使尚未仙逝,也不知他們肯否下山……」
滌塵急問道:「那麼上貴州焚淨山呢?」
無為更作難地道:「管雙成性情偏激,她不會認為殺人是孽!」
天心道:「六十年清修,也許能改變她不少,即使她故態依舊,仍可以約之以誓,叫她踐笛曲不履人世之盟!」
滌塵道:「看來只有如此了,而且我主張兩法兼施,同時也遣人上青城一訪,三老他們修為有素,當可壽期人瑞!」
天心莊容道:「為天下計,為武林計,貧尼願走一趟貴州,大家俱是女身,我想應該比較好商量一點!」
無為道:「俠尼自是最適當人選,但願能引得那兩個魔障回頭,敝派這一番冤仇,也可以設法化解了……」
語音慘然,幾至淚下。
滌塵自不能解勸什麼,只是緩聲道:「老僧願至青城一行!」
兩位佛門高人,為著天下安寧,為著萬千生靈,各自告別滿目瘡康的武當山,踏上萬里僕僕的風塵征途!
「武當」滲劫的消息,傳之江湖,自然是一件大事,揭開了第一個韋明遠之謎,然而杜素瓊三宇在人心中留下了更多的擦懼。大家均將在長白總壇鬧事的人,當作了真韋明遠。參與黃鶴樓之會的人個個發炭自危。
白沖天好像放棄了長白山基業,蹤影全無。
韋明遠與吳正楚正在尋找湘兒的下落,聽到了杜素瓊與任共棄大鬧「武當」的情形,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杜素瓊之所以那樣做,其動機仍出之於愛,為愛者傷仇,竟不惜屈身事人,夠癡也夠促!
「他能為你做那些事,必定是比我愛你更深,而且他也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我是個不祥的人,當我是死了吧!」
韋明遠在心中默念,卻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另一隻情海怨禽,那嬌小可人的湘兒呢?
她此刻正在一座酒樓上據著一張臨窗的客桌,滿桌菜看,她的筷子不點向碗裡,卻在桌上癡癡地畫著!
在她身旁的另一張桌上,卻坐著兩個老者,豪飲狂嚼,一派目中無人之態,其中一人偶爾一瞥,驚奇地叫道:「四哥……」
另一老者立刻用手勢將他止住了。低聲道:「別嚷,我早就看到了,她畫的是韋明遠,若非情有獨鍾,斷無如此通肖,我們想法子盤盤她的底細!」
然後清了一下喉嚨,大聲道:「賢弟,放眼今世,姜姜武林中,我獨欣賞一個人!」
另一老者不解地問道:「不知是哪一位?」
這老者道:「『太陽神』韋明遠,前些日子匆匆一晤,只可借他有要事願身,未能多作盤桓,心中常存憾意!」
韋明遠三宇確具魔力,聽得湘兒一震,立即停手不畫,抹掉桌上酒跡,姍姍地走到那邊桌上施禮道:「二位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者面有得色地道:「不敢!老朽鬍子玉,江湖人稱『銑扇賽諸葛』,這是義弟『神鉤鐵掌』許狂夫,浪跡江湖,有勞姑娘下問!」
湘兒「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兩位前輩,失敬得很……剛才我好像聽前輩說到韋明遠,不知前輩是否知他行蹤?」
鬍子玉點頭道:「正是,江湖上皆盛傳他已死去,只有老朽,不但知他未死,而且不久之前,尚獲一面。」
湘兒喜道:「我也知道他未死,韋大哥受傷墮江,還是我跟爺爺將他救活的,老前輩可知他此刻往何處去了?」
鬍子玉不先答話,問道:「姑娘貴姓!」
湘兒略加沉吟答道:「我姓吳!」
鬍子玉緊接著問道:「姑娘今祖莫非是人稱『雲夢醫聖』的吳者英雄!」
湘兒驚道:「正是,前輩認識我爺爺?」
鬍子王哈哈大笑地對許狂夫道:「如何,我這個『鐵肩賽諸葛』不算差吧?」
許狂夫也欽佩異常地道:「四哥料事如神,小弟少折無限……」
湘兒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瞪大了眼,莫知所以。
鬍子玉解釋道:「我日前遇到韋老弟之際,雖未多談,卻猜出他必是遇到令祖獲救,今日經姑娘證實,果然不差……」
湘兒不耐煩聽這些廢話,急著問道:「前輩,韋大哥究竟是往哪裡去了?」
鬍子玉狡狹地笑道:「他親仇在身,行程匆迫,老朽也未便動問!」
湘兒滿臉失望地哦了一聲,就想告退。
鬍子玉卻道:「姑娘急著找韋老弟,莫非有甚要事?」
湘兒支吾地道:「不……是……是我爺爺有事,叫我找他廣吳止楚有事要找韋明遠,也不會叫一個大閨女流浪天涯,萬里追尋,湘兒這個托詞用得實在不高明!
然而鬍子玉老奸巨滑,裝成信以為真的樣子道:「哦,是很要緊嗎?」
湘兒咬著嘴唇道:「是很要緊的事。」
鬍子玉認真地道:「既是很要緊之事,老朽倒可效力一番。」
湘兒半信半疑地道:「前輩能找到韋大哥?」
鬍子王笑著道:「姑娘人地兩疏,尋人自是不易,老朽到處有朋友,只需略加打聽,別說韋明遠名滿江湖,就是一默默無聞的人,找起來也是易如反掌!」
湘兒喜道:「真的?那就借重前輩了!」
鬍子玉持髯大笑道:「姑娘不用客氣,別說我與韋老弟是忘年之交,就是與今祖,亦有數面之緣,沖這關係,我也該盡點心!」
說完就連聲令店伙結帳,步下酒樓。
湘兒不知吳止楚與韋明遠已揭穿鬍子玉柬上附毒之圈套,心中認為他是個古道熱腸的長者,欣然隨行。
許狂夫不知道他這位計智百出的胡四哥,又在鬧什麼玄虛,懷著滿肚子的疑問,也跟著走了!
三人出得酒樓,由鬍子玉在前直向城外而去,走至一處較為荒涼的山岡,鬍子玉突然停步不前,其餘二人自然也停了下來,猶疑地看著他。
鬍子玉貌色莊重地道:「我好像聽見遠處有人爭鬥廝殺之聲!」
許狂夫奇道:「沒有啊,我沒有聽到!」
鬍子玉感慨地道:「也許是我聽錯了,人老了,一切都衰退了!」
湘兒不過意,勸慰地道:「前輩也許沒聽錯,讓我仔細地聽一下。」
說完果然聚精會神,側頭向著遠方凝聽,突然腦上「玉忱穴」一麻,吭得半聲,即告倒下。
鬍子玉捆回手,迅速在懷中掏出一粒丸藥,將湘兒翻過來,撬開她的牙齒,塞將下去!
許狂夫大驚失色道:「四哥,你這是幹什麼?」
鬍子玉得意地道:「賢弟。你知道當初白沖天為什麼不敢殺死我?」
許狂夫雖不知他此問何意,仍是據實地答道:「當然是因為『天香二寶』的關鍵在你身上!」
鬍子玉笑著道:「對了,這就叫挾壁自重,是藺相如威脅秦皇之策!」
鬍子玉笑著道:「你放心,我給她服的是慢性的毒藥,只會使功力全失,每隔十日服一次解藥,便不至喪命。」
許狂夫有些憤怒道:「四哥準備用她來威脅韋明遠!」
鬍子五點頭道:「囑,不但要叫他不敢殺我,而且還要他交出『天香二寶』!」
想了一下又道:「不!『駐顏丹』一定給他服下了,只要『拈花玉手』足矣,有此異寶在手,任他白沖天、韋明遠何等厲害,豈能奈我何!」
許狂夫仍是不屬地道:「你以為韋明遠必會就範?」
鬍子玉大笑道:「當然。情之一物,若非大家有意,斷難刻骨銘心,看這女郎一番癡心之狀,韋明遠必然也愛著她,何況……
他略加思索才接著道:「何況韋明遠尚欠她救命之恩!」
說完好似頗為欣賞自己之所為,滿臉歡容,忽然他發現了許狂夫有不予之色,忙間道:
「賢弟莫非不齒我之所為?」
許狂夫生性耿直,不善作偽,點頭承認道:「是的!那日你跳下湖中,假扮『幽靈』的韋明遠即告訴我說你的心計太多,不可深交,現在看來,他真沒有說錯!」
鬍子玉一向受這位老弟恭維慣了,忽然見他說出這等不敬之言,心中大是反感,遂也冷冷地道:「賢弟若是真有此意,我們不妨各行其事!」
許狂夫沒有想到鬍子工會絕情如此,不禁熱淚盈眶。
「四哥為問說出這等話來,你我歌血為盟,數十年來,歷劫多少生死關頭,我幾曾背棄過你。」
鬍子上見他如此說,心中亦受了感動,歉疚地道:「賢弟一向對我被肝瀝膽,方才算我說錯了,其實我何償願意做這些事呢,只縣想起了裘一哥的滿門血仇。」
許狂夫見他提起「飛鷹」襲逸,不禁也是黯然。
鬍子玉見已經打動了他了,遂繼續道:「白沖天已得韋明遠之援救,他只是元氣未復,稍候時日,若無『拈花玉手』,如何能置他於死地!」
許狂夫歎了一口氣道:「我總覺得利用一個無辜的女孩子有損光明……」
鬍子玉道:「這也是生存的手段,韋明遠已得去『駐顏丹』,功力大增,他又識得我乘上布毒之局,再次相逢,能逃過他『太陽神抓』即屬萬幸,逞論取得『拈花玉手』了,我此舉亦是不得而已之事!」
許狂夫默然無言,鬍子玉在地下抱起暈絕的湘兒,二人展開身形,直朝前途而去。
他們這一去,自是設盡辦法,找尋韋明遠之下落,暫時按下不表。且說俠尼天心,取道經蜀,回至峨媚山上,略事摒擋,即首途向梵淨山而來。
梵淨山在貴州境內,俗雲貴州:「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即形容此處山多雨勤,旅次艱辛!
來至焚淨山麓,是處尚為苗人集居之地,蠻語桀嗽,問訊極是不易,竟不知如何方可找到管雙成。
所以她雖已至地頭,竟有「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之感,幸而她是出家人打扮,苗人對於遊方僧尼,均極尊敬,所以食宿均無問題。
這一日恰值天氣晴朗,又是初秋,天碧如藍,雲淡似絮,衰草就黃,舊葉仍蒼,夾以數株丹楓點綴其間。
天心極目暢心,不禁微歎道:「遠峰凝紫,近泉瀉玉,我終日苦誦經卷,證求如來,不知三寶即在自然中,古人之行萬里路,確
正在神與境台之際,忽聽見遠處有喊「救命」之聲,雖然噪音嫩以童稚,卻是清脆的漢語。
心中很是奇怪,連忙循聲飛縱而前。
「救命」之聲。愈來愈急,天心遂加緊步子,十幾個起落,即已到達發聲之處,卻不見半個人影。正是詫異之際。「救命」之聲。又從一株廣可合圍的大樹上傳出,天心抬頭一望,連什:縱身而七。
原來那大樹的極椏上,張著一面廣如圓桌面的蛛網,網上粘著一隻雪白的鸚鵡,正在忘命地掙扎。
網的中心,停著一頭大如綴箕的黑毛蜘蛛,口中猶在吐出一根根粗約半分的蛛絲,朝鸚鵡身上纏去。
天心仁慈為懷,自是見不慣這等弱肉強食之事,何況那鸚鵡又能口吐人言,必是受人豢養的寵物。
她微一提氣.正欲施展輕身之法,飛到網上將鸚鵡救出。誰知道那鸚鵡見狀大急,強翅喊道:「不行!不行,這絲上有毒,碰上就沒命了!」
天心見它自身在危急中,仍不忘警告別人,心中實在喜愛到了極點,遂止步揚著頭問道:「那我要怎樣才能救你呢!」的!」
小玉領著天心,穿越過曲折的樹林,再沿著一條小溪前進,溪溪盡源現,迎面一塊巨岩,巖上鑿出小道,曲折而登,巖前一座小樓,朱榴銀角,十分精緻,恰好擋住人口。
小玉收翅停在樓欄上,高聲叫道:「朱婉婉,有人來了!」
一個穿紅衣的少女,推開了樓窗,明睜皓齒,玉貌朱顏,別是一番清麗脫俗的風韻,她指著小玉俏罵道:「你又調皮了,又去哪裡領了閒人進來?」
天心在樓下合掌道:「姑娘別責罵小玉,是貧尼請它引路的!」
紅衣少女打量天心片刻,才道:「大師何方高尼,來此有何貴幹?」
天心再合掌道:「貧尼峨媚天心,偶而遊方至此,聞道仙子小住人震,乃思一渴,敬請姑娘惠予放行!」
紅衣少女道:「看來小玉已經把這裡規矩告訴大師了!」
天心道:「略知一二,敬請姑娘測試!」
紅衣女少道:「大師請上樓吧!」
天心一看此樓並無門戶,遂知此為測驗輕功,不再客套,兩腿一彎,大袖一拂,已經拔上兩丈餘的高樓。
紅衣少女見她落地無聲,點塵不染,微微點頭讚許。
遂伸手延客就坐道:「大師能夠登樓,僅為取得一試的資格,小女尚有一題相煩,此乃仙子所規定,盼大師不以為怪!」
天心泰然道:「貧尼循例進詣,理應按照規律,姑娘但請相試!」
紅衣少女道:「仙子不喜俗人,我在這兒彈琴一曲,大師若能識得琴中之意,指出曲名作者,便為合格!」
天心對音律一道,本無太大研究,奈何先前已經將話說滿,改腔不得,只好硬著頭皮道:「貧尼恭聆雅奏!」
紅衣少女不說話,走至琴畔,低眉信手,彈將起來。
天心閉目靜聽,覺得琴中似秋風瑟瑟,江水鳴鳴,落花有淚,秋月無聲,有離情,亦有閨怨……
她雖能體會到一點琴意,就是指不出是哪一個人的哪一曲,只得在腦中將所記得的一些曲名反覆折騰。
紅衣少女彈得一半,即已停止,用眼望著天心,靜候他的回音,看天心為難之狀,頗表得意。
小玉也急得滿屋亂飛,一下子抖動身子,落下一兩片毛,一下故意撞上壁間的懸畫!
天心抬頭看畫,見上面繪就一枝丹楓,知道這是小玉在傳消息,馬上嫂索枯腸,想著有關丹楓的詞曲。
驀地,她由小工作抖落羽毛之狀,由丹楓,再進而推想至琴意,心中默默地記起一句唐人詩:「楓葉獲花秋瑟瑟!」
不禁脫口而呼道:「這是白樂天的『琵琶行』,妨娘真是技藝不凡,竟將遷客怨婦,調帳感慨都表現出來了,貧尼不禁有司馬青衫之感!」
小玉雀躍飛舞,當然她是說對了!
紅衣少女似感意外,略怔一下又道:「大師說得不錯,但大師可知我是在哪一句上煞佳的?」
天心當時只在揣摸琴意,連她何時停止都不知道,更何論在哪一句上收任,因之又皺起眉頭。
小玉又開始亂飛了,一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花瓶。
天心在腦中將琵琶行背了一遍,已懂得小玉之意!
睜目緩緩地念道:「銀瓶乍破水漿進,鐵騎突出刀槍鳴!」
紅衣少女將眼一抬道:「小玉!你大概得了人家什麼好處吧!」
天心臉現愧色道:「貧僧確有取巧之處……」
紅衣少女道:「大師心胸坦爽,今小女十公佩服,大師既是能體琴意,便是解人,這一關算大師通過了。」
天心合掌拜謝道:「多謝姑娘成全!」
紅衣少女微一斂任回禮道:「你們走吧,還有好幾關要過呢!」
小玉已經領先飛出,天心不敢耽誤,遂告下樓,迫在小五身後,向著山徑,飛馳而登。
小王飛了一程,回頭笑道:「朱嬸嬸人很好,明曉得我在作弊,她也不會怪我的,不過幸虧你對唐詩很熟,不然也沒有辦法!」
天心感愧交加,自審在「峨媚」地位何等崇高,今天靠著離鳥之助,才脫窘境,只有苦笑著道:「小玉,謝謝你了!」
小玉仍是飛著道:「別謝我,前面一關難多了!」
天心驚道:「前面是誰?這次要考些什麼?」
小玉道:「是黃婉嬸,她脾氣古怪,出的題目也一定古怪,我也無法事前猜到,只好到時候再說吧!」
天心暗自悶急,埋頭跟在後面疾進。
這一段山路大約定了半個時辰,方始到達盡頭,上面是一塊平地,婉然一汪清池,池上架著一曲回橋。
橋畔有一黃衣麗人,年約花信,神情冷漠,正在池畔垂釣,她臉上的表情,正如水面一般地平靜。
小玉飛過去停在她的肩頭叫著:「黃嬸嬸我帶人來了!」
黃衣麗人抬頭望了天心一眼,平板地道:「你能通過第一關,大概還算是不錯,你知道我將如何考你?你希望我如何考你?你又準備我如何考你?」
她連問三句,詞意咄咄逼人。
天心身在梵門,早巳磨淨火氣,安樣地回答道:「貧尼胸無成竹,任憑姑娘裁處!」
黃衣麗人似為她的涵養所動,思索了一下道:「我的題目有兩個,你可自由任選一題!」
天心道:「貧尼恭候姑娘示下!」
黃衣麗人道:「我這人心如止水,不苟言笑;第一個題目是你……」
天心合什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會講笑話,更不會扮丑角,這個題目貧尼放棄,請姑娘再示第二個題目!」
黃衣麗人道:「這第二個較為困難,我這人最無心肝,不知感情為何物,你講一段憾事,將我引得淚下也行!」
真是怪人怪題。小玉急得亂撲翅膀,因為它深知她黃婉婉,一點忙也無法幫,只好瞪圓眼睛,望著天心。
俠尼默然半晌才道:「貧尼講個故事吧!」
黃衣麗人不開口,只是望著她。
天心又想了一會,平靜地道:「有一對戀人,他們是中表婉弟!
黃衣麗人鼻子裡嗤了一聲:「庸俗!」
天心不理她的譏諷,繼續道:「那女的大男的四歲,可是她們的感情一直很好,雙方的家中雖不同意他們來往,然而他們仍是想盡法子暗中會面!」
天心說到此處,聲調略轉婉約:「花前月下,他們曾有過許多美麗的時光,不過年輕人相處久了,總難免肌膚相親,他們在衝動之下……」
黃衣麗人又哼了一聲道:「下流!」
天心道:「男女相愛,本是天下至情,他們只是違反禮法而已,姑娘怎可斥之為下流,況人非太上,孰能……」
黃衣麗人冷然地道:「別廢話了,你說下去吧。」
天心又接著道:「他們結下合體之緣後,不久女的珠胎暗結,事情被家裡知道了,認為有庫門風,將她趕出了門!」
黃衣麗有又插口道:「那男的必是不管事了,天下男人皆薄倖!」
天心平靜地道:「不,那男的聞訊之後,也逃出了家庭,找到那個女的,二人另走他鄉,相依為命,同度生活……」她頓了一
頓又道:「可是他們都是嬌生慣養的,不知生產,起初還靠典賣為生,日後漸至貧無立錐之境,然而他們依然相愛不渝!」
天心的聲調漸轉悲切:「一日,女的將要臨盆了,他們棲身在一聽古廟中,數九寒天,身上卻只各技單拾一襲,凍得瑟瑟直抖!」
黃衣麗人道:「孽由自作!怨不得人!」
天心薄有倔意道:「貧尼在敘述之際,請姑娘莫作打擾!」
黃衣麗人不作聲,天心乃再說下去:「女的分娩之際,又遭難產,痛暈過去,那男的脫下身上的衣服,完全蓋在女的身上,自己卻寒凍而死!」
小玉大受感動,涕然泣下,叫道:「可憐!可憐!……」
黃衣女子仍是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女的怎麼樣了?」
天心側然道:「後來有一個遊方的尼姑經過,將女的救醒,可惜孩子生下來,因為無人照顧,卻也告天折了!」
黃衣麗人道:「這故事雖然淒慘,也感動不了我,你大概就是那個遊方尼了,那女的後來又怎樣了呢?」
天心默然半晌才道:「尼姑是我師父,那女的才是我,貧尼一生中僅此一段恨事,迄今四十年了,說來猶感心動,總是塵緣難斷一……」
黃衣麗人大感意外,不信這位世外高人,竟有這一段悲慘身世,凝視良久,忽地泣下,揮手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你們過去口巴!」
天心默然地施了一禮,走上回橋,向對岸而去。
黃衣麗人猶自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連小玉在何時飛起都不知道,口中仍不住喃喃念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小玉飛了半天,見俠尼仍是默然,不禁道:「我不知你是個可憐人,剛才我很傷心。」
天心歎了一口氣道:「我是不祥之人……你黃婉婉大概也有一段傷心的遭遇吧!」
小王道:「我不曉得,她很少跟人親近,也從來不蹬人談起她自己,我們都不喜歡她,仙子也不太喜歡她!」
天心側然地道:「她很寂寞,也很可憐,你們該對她好一點!」
小玉不說話了,一人一禽,默默地前進著。
走了一會兒,天心忽然道:「前面又該到關口了吧?」
小玉應聲道:「嗯!前面是趙大,他是個渾人,別跟他鬥力氣,想個方法騙過他就好了,要是鬥力,你一定輸的!」
天心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能用機詐,聽天由命吧!」
正說之際,隱隱已聽見有人轟雷似地喊道:「什麼人想過去,吃俺老趙三斧頭!」
天心上前一看,這趙大的確驚人,身高丈餘,像一截寶塔似的手持一柄開山斧,足有五六百斤重。
他斜倚住一根石柱,往前正是那條羊腸,再無別的路可通,正座了所謂「一夫當關」之語。
天心走前一步道:「貧尼欲上山進詣仙子,請施主方便!」
趙大怪聲吼道:「什麼方便不方便?你這個禿頭老太婆,也配去見仙子,好!只要你擋得住俺三斧頭,俺就讓路了!」
聲如霹雷乍驚,四谷振動!
小玉怒罵道:「趙大,你又亂講粗話了,看我不告訴仙子抽你的筋,這位大師是名門高尼,你該叫她一聲師太!」
趙大這麼魁偉的漢子,對小玉卻是怕極,嘟著嘴道:「師太就師大,俺老趙真晦氣,一天到晚要受你這小妖怪的氣,一個沒頭髮的老太婆,怎麼就成了師太?」
委屈地對天心道:「師太!你可敢擋俺老趙三斧頭?」
天心見他的確渾得可以,遂也不再多客氣,只是道:「貧尼赤手空拳,血肉之軀,用什麼擋施主利斧?」
趙大偏著頭道:「對!你空手,俺用斧頭!不公平!」
小玉道:「趙大,你跟師太比拳吧,你三掌打不到就輸了!」
天心知道小玉要她以輕功躲避,逃過這渾人三掌,實在太容易,然而她不願意如此地欺騙一個渾人!
因此道:「這也不公平,貧尼與趙施主對三掌吧!」
誰知道趙大一聽這話,跳起來道:「不幹!不幹!你們女人手最髒!碰到俺手上,俺連飯都吃不下去,豈不要餓死俺老趙!」
天心啼笑皆非,無計可出。
小玉眼珠一轉道:「有了,你跟師太搶斧頭吧,一人抓一頭,誰把斧頭搶到就算贏了,誰要是鬆了手就輸了!這法子可好?」
趙大跳起來道:「好!這法子好!小妖精,你真聰明!」
小玉又飛到他耳邊道:「趙大!你是自己人,我教你一個辦法,等一下你先拿斧頭柄,這比較輕多了,你不是贏定了!」
趙太高興得例嘴直笑道:「對!對!謝謝你,小寶貝!」
在這渾人口中,小妖精是貶詞,小寶貝就是褒語,卻不知小玉在給他苦頭吃,斧柄滑直,當然容易脫手!
趙大興沖沖地將斧頭舉起,自己選了柄,將頭送給天心露著憨笑,響聲如巨雷地大聲嚷道:「來!師太!搶斧頭,誰鬆手就算輸!」
天心見事已如此,多言無益,只得接任另一頭。
小玉叫一聲:「開始!」
二人遂各施全力,向後拖奪。
趙大的神力的確驚人,洶湧而來,不可抗拒!
天心那等高人,若非小玉幫助,手下便於使力,斧頭早已脫手,饒是如此,也被他一步步地直往後拖去。
小玉見天心佔便宜,仍是贏不了他,心中亦大為著急,飛上下,直是在動腦筋!
忽地它振翅飛去,瞬息不見,只留下二人苦拼。
當她再回來時,天心已遍頭大汗,被拖出十來步遠!
趙大卻大聲地道:「師太,沒頭髮的老太婆,你不要瞼!你一直跟我走,就是搶到明天,我也奪不下斧頭來呀!」
小玉卻飛到他頭上,開口道:「趙大!你犯規!怎麼可以罵人?」
他說話之際,一樣東西從它口中落下,正好掉在趙大壯如樹幹的手膀上,猶在蠕蠕而動,卻是一條蚯蚓。
趙太低頭一看,驀地放手大叫道:「媽呀!長蟲,老趙沒命了。」
天心算是將斧頭搶到手中,退後十幾步才拿樁站住,臉紅,心跳,手顫,口中連連喘息不止!
小玉飛著歡叫道:「趙大!你輸了,快讓路給師太過去!」
趙大已將蚯蚓抖落,沮喪地道:「這不算,那假長蟲害了我,應……應該重來!」
小玉作色地道:「趙大,你敢賴皮,不怕仙子將你丟下蛇坑去!」
趙大這才不作聲了,哭喪著臉側身讓路。
天心放下斧頭,臉帶愧色地從他面前經過。
走出里許遠近,小玉忽然笑道:「趙大真有意思,那麼大的個兒,卻會怕蛇,連一條蚯蚓都怕得要死,這人真渾得可以了!」
天心羞慚地道:「這次又使你幫忙了,他的神力實在驚人,不過用這種方法贏了他,我心中總覺有些不安!」
小五笑著道:「他一斧能劈下半座山峰,不這樣你怎麼見得著仙子!」
天心默然,半晌才道:「到底還有多少關?我現在有些力不從心了!」
小玉道:「前面是最後一關了,守關的姥姥最厲害,有人能接下趙大三斧,無法接得任姥姥一杖!」
天心駭然問道:「怎麼?她難道比趙大的神力還強!」
小玉道:「不!趙大仗的天生蠻力,一發即止,姥姥是內力,後勁無窮,綿綿不絕,誰能一直地支持下去呢?」
天心憂道:「這一關豈非無法渡過了嗎?」
小玉道:「只要你能支持到一盞茶之久,我就有辦法了!」
天心忙問道:「什麼辦法?」
小五故作神秘地道:「法不傳二口,你只要支持一盞茶時光就行了!」
天心不由得笑了,道:「看不出你倒是鳥中諸葛,禽裡周郎,我盡力而為吧。」
小王也笑著道:「你不要看不起我,仙子常誇獎我說:假若我是一個人;臥龍風雛不如也。你拿我比局面,我豈是那小氣鬼。」
天心忍著笑道:「失敬!失敬!方才就算是我失言了。」
說完與小玉相視大笑起來。
笑聲中漸漸地路面轉寬,面前豁然展開一片奇景。
天心不禁讚歎道:「樓閣玲斑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我一直以為蓬萊仙山,方壺勝境,只是小說家口中的胡謅想不到今天開了眼界!」
小玉得意地笑道:「你既是羨慕,乾脆學仙別學佛了!」
俠尼正色道:「不行,仙在修己,佛在渡人,我為著早年冤孽纏身,這才立意出家,發誓助人,怎能三心二意,回頭耘己!」
小玉點頭想了一下道:「這道理很偉大,我以前怎麼沒聽過。」
天心點頭歎息道:「你身具慧根,應是蓮台會上客,紫竹林中神,只可借無人接引,乃墮劫塵,他日有緣,仍返吾門!」
若棒喝,若警惕,聲如鍾磐,堪濟迷離!
然而小玉聽了半晌,無可奈何地搖頭道:「太深,太深!不懂,不懂!」
天心喟然道:「有天你會懂的,當你懂了,你就超脫了。」
說著已至一座華樓之前,許多錦衣女郎,簇擁著一個童額銀鬢的老姬,女郎個個都是卓麗不群!
小玉忙著介紹道:「這是天心師太,這是『仙杖神姥』,神功蓋世,無人……」
老姬笑著拿枴杖連連擊地罵道:「小妖怪,少往我臉上貼金,還不滾到一邊去!」
小玉作了一個怪瞼,收翅停到一個紫衣女郎肩上。
老姬例開大嘴,露出一口玉白般的牙齒笑道:「『絛珠宮』有關形同虛設,數十年來,從未有通過二關之人,今日師太連闖三關,足令老身快慰生平!」
天心暗自心驚,因為老姬以杖擊地之際,即感心頭震動,這一開口說話,語音響笑,兩耳如受錘擊。
再看她身旁諸女,俱都神色平靜,毫不為之所動,心知不但這老姬功力精深連這些女郎亦都不凡。
遂強自鎮定,合計作禮道:「貧尼乞見仙子,尚祈姥姥成全!」
老姬仍是大笑著道:「師大能至此地,必可見到家主人!」
天心以為她已允放行,正想表示謝意。
老姬卻接著道:「過朱丫頭關須雅人,闖過黃丫頭的須智者,擊退趙大的必為勇者,師太雅智勇兼備,過我這一關可太容易了!」
天心見她又翻了腔,只得耐著性子問道:「姥姥這一關不知如何過法?」
老姬舉起手中枴杖道:「受我『寒鐵龍頭仗』一擊!」
天心見她的杖泛黑紫色,雕成龍形,知道份量不會比趙大的板斧輕,面上現出了猶豫之態。
老姬笑道:「你受得住,當然可以見到家主人,受不住,變作杖下冤魂,念你連闖三關不易,家主人亦會一吊你遺骸,所以我說你到得此地,必可見家主人之面,倒非虛語!」
關心見事必無善了,將心一橫道:「貧尼就接姥姥一仗吧!」
老姬道:「你要什麼傢伙,凡器難當一擊,好在利器我們這兒俱有,任憑師太選擇,我立刻命人取來!」
天心凜然道:「貧尼就以空手接姥姥一招!」
她這番話說得正氣磅礡,四周動容。
老姬亦莊重地道:「豪哉,既是師大如此相讓,老身若再多作客套,反而現得矯情,師太請注意,老身這就發招了!」
語畢眾女四散分開,老姬大喝一聲:「著!」
一杖劈下,但見杖化千條,竟不知哪一條是實!
天心藝出「峨媚」,「分光劍法」中尤擅「捕光捉影」之法,見得真切,猛然躍起,雙手接任杖端,隨杖而落!
腳踏實地之後,才覺得那杖身重逾泰山,一個失手,立為肉泥,遂運起畢身功力,向上抬去。
天心身為「峨媚」之秀,數十年虛心修為,其造詣亦不同凡響,雖是勸力不如老姬、一到底將枴杖托住了,一人一頭,成為平持之局。
老姬見天心能從千萬杖影中,將杖抓實,而且能抵住自己六成功力之一擊,不由一怔,四圍早已嬌聲叫起好來!
小玉最是興奮,撲翅飛在高空,大聲地喊道:「師大,用力啊,這是最後一關了,記住我的話!」
它是在提醒天心支持一盞茶時光的事!
老姬精目微瞪,手底又加一成功力,這一來天心立現不支,手臂漸下降,她已使出十二分的力量了。
支持到有半盞茶時,天心實在無法再撐,想到此行的任務,眼看有點根苗,卻不料在此功虧一簣!
她眼前彷彿現出無數的人,在社素瓊與任共棄的劍下慘遭屠殺,輾轉呻吟,此刻她一心全在替那些人擔心,根本忘記了自身的安危!
就是這種悲天憫人的神情,大義凜然的目光,使得老姬心中一動。
又過了一會,就在天心即將喪身杖下之際,老姬突然將杖一抽,恭敬地道:「師太神功無雙,者身這一關你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