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天目山中,有一個少女在徘徊躑躅著。
她心碎腸斷的蕭環,韋明遠生死未卜,想來己是凶多吉少,這已經夠煩人的了,哪裡又經得韋紀湄的死纏活擾,天龍谷住不穩,她只好又走了。
一心萬念灰,對世事她已了無生趣,四外流浪的目的,就是想找一個棲身的地方。
她原是佛門中人,韋明遠將她接了出來,現在,自然而然的她還是要回到那兒去,只是十個尼庵九個俗,她只好不斷地尋求著。
群峰聳峙處,露出一角紅牆,從牆內傳出一陣梵唱清磐。
這聲音彷彿具有絕大的力量,使她波蕩的心中無限寧靜。
蕭環心中一動,便加強幾步,直往紅牆而去。
到得臨近,才發現這是一座頹廢的古寺,蛛網塵封,破爛不堪!
蕭環抬頭朝上面的三字一望,心下倒十分狐疑。
原來那匾額上原來的梵音寺三字已經剝落,現在卻被人用黃土在上面另寫了梅佛寺三個字,字跡蒼勁,很有力量。
看了一會兒,她才毅然地跨進了廟門。
大殿上仍是一片破爛景象,鳥翎幅糞滿地拋,顯見無人久矣。
這地方不像是有人住著,然則剛才的梵唱聲音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心中在犯著估綴下,仍不怠慢,繼續向後面走去。
繞過正殿,她才看到是一片梅林,一個年老的僧人,手拈一枝梅花,盤坐在樹下,臉上現出一陣神秘的笑意。
他的捻花笑態自然而動人,妙在是使人一望而知他是有所為而笑,卻又看不出他是何所為而笑?
蕭環走了過去,看那僧人含笑如故,動也不動。
蕭環等了半天,忍不住了出聲喚道:「喂!和尚!」
僧人仍是含笑不語。
蕭環急了,走過去用手一推,那僧人身軀甚是沉重,然而卻似全無知覺,被推倒在地上,依舊仰天含笑,姿勢絲毫未變。
蕭環氣極了,伸出手便待一掌推去,林中忽然有人叫道:「別打!別打!打壞了可惜。」
蕭環聞聲愕然止手不動。
林中分枝披葉,出來一人,形貌與地上的僧人十分相似,只不過他是留發著了俗裝,巧的是他的手中也拈一枝梅花。
這人走至僧人跟前,將他扶了起來道:「這個石雕的偶像,我整整花了三年才刻成,毀了實在太可惜。」
蕭環這才發現那僧人是個石像,連他手中的梅花也是石雕的,然其形肖逼真,若不經人說明斷難發現其偽!
那人將石像扶成原狀,才道:「女施主從何而來?」
蕭環道:「我從山下來!」
說完忽然覺得很奇怪!忙又問道:「你身著俗裝,為何又是出家人的口吻?」
那人道:「我本來是出家人,當然是那種口吻。」
蕭環望了他一眼,狀似不信。
那人乃又道:「佛有諸般法相,出家人有規定的衣裝嗎?」
蕭環突然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因為她自幼剃髮,對佛理略有瞭解,所以對目前的這個人,不自然的湧起一層敬佩之意,恭聲道:「請示大師法號。」
那人眼皮微抬道:「我叫捻花!」
蕭環聽說這個名字,再一看他手捻梅花的樣子,不禁微笑道:「古佛拈花一笑,癡人說夢已三年;大師的寶號,以及這石雕像,大概都是這層意思吧。」
捻花大師臉上微泛驚色道:「是的!你的悟性不錯。」
蕭環道:「我自幼即受剃度,後來才還俗的……」
捻花大師大笑道:「還俗好!濯濯牛山一領袈裟,並不足表示你是在空門,一切都是心,心中有佛,目中無佛,便是大解脫。」
蕭環用手一指石像道:「那麼大師雕這石像是什麼意思呢?」
捻花道:「我雕的是拈花佛像,卻不知佛是什麼樣子,只好照自己的樣子來雕了。」
蕭環肅然道:「我即佛,佛即是我,大師想得真透澈。」
捻花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但是姑娘可知捻梅深意否?」
蕭環想了一下道:「大師佛理難測,我不知道。」
捻花道:「一顆粟中有大千世界,一株梅中見經佛心。」
蕭環搖頭道:「我還是不懂。」
捻花再道:「一瓣梅花,一頁佛經,一點梅花,一點佛心,我看梅花,是看佛經,我見梅花是見佛心。」
蕭環點頭道:「我懂了。」
捻花微微色變道:「我都沒有懂,你懂什麼?」
蕭環淺淺一笑道:「一篇佛經劍梅花,一點佛心刀山月,大師怎知我不懂?」
捻花一怔道:「小妮子悟性奇強,推悟境中殺伐之意大重。」
蕭環道:「我看得見的是這些,想得到的也是這些。」
捻花默默無語,佛教尚心,是以每個人的悟境不同,他也不能說什麼。
等了半天,他才緩緩地道:「姑娘因何到此?」
蕭環道:「我在山下經過,聽見大師在誦經禮佛,偶有所動,乃而造訪。」
捻花一驚道:「你聽見我的誦經?」
蕭環異道:「梵唱清磐,其聲了了,難道不是大師?」
捻花道:「是我!只是你能聽見,很令我感到奇怪。」
蕭環道:「那聲音很大,只要長著耳朵,誰都聽得見。」
捻花道:「不然!方纔我只在林中靜坐梵唱佛磐,只不過是我心中經音,姑娘能夠聽見不但是慧根夙厚,而且還要佛心甚切。」
蕭環道:「是的!我這一陣來,一直在找尋一個寧靜的地方,準備此生虔佛以終!」
捻花顏色微動道:「看來你此心已是頗堅,當真塵世已一無可戀了嗎?」
蕭環臉上掠過一道陰霆,咬牙片刻,毅然道:「沒有了。」
捻花平靜地道:「此地尚稱寧靜,林中餘地甚多,姑娘若不嫌,我倒是歡迎。」
蕭環道:「多謝大師,我對此地甚是中意,只是怕擾了大師清修。」
捻花微笑道:「沒有關係,我對姑娘甚覺投緣,而且林泉無主賓,倒算不得擾我。」
一言未畢,林外有人接口道:「她擾不得你,我擾得你,野和尚,你的魔星又來了。」
聲音就在蕭環身後,而且來得那麼突然,蕭環身不由主,抬掌向身後拍去,一股綿綿的掌力,直湧向前。
掌發,人也跟著轉面,眼前是一個白髮的老人,身著道裝芒鞋,面目慈祥。
蕭環方覺自己孟浪,奈何掌力已收不回來了,只得張大了嘴,希望這老道人的身手不至太差,接得下這一掌。
可是這老道對她的掌力視如無睹,掌力上身,居然連衣袂都未飄得半點。
捻花微歎道:「牛鼻子!你真是我的魔星,好容易接引得一個人,你又來搗蛋了。」
老道微笑道:「這麼好的孩子,跟你參上那野狐禪不是太可惜了嗎?」
捻花道:「這妮子定力甚堅,而且能聽到我的心語梵唱,只怕你不太容易搗亂。」
老道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慧根深厚,不過她現在還不是你們門中的人,你們佛家言緣,我們道家講數,數緣俱是前定,半絲也勉強不得。」
捻花道:「牛鼻子!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可以預知休咎未來,不過你用什麼方法可以勸得這妮子回頭呢?」
老道微笑著摸出一個紙條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僅要這一味藥就夠了。」
蕭環本是呆呆的聽著他們的談話,直到紙條遞到她的面前,她才惘然地接過,打開一看,臉色大變,急道:「老……老仙長,這是真的?」
老道點頭道:「當然!我這麼大的歲數,難道還會拿你們小孩子開玩笑?」
蕭環大是激動,趨前捧著老道的一隻手,雙淚交流,吶吶地道:「老仙長!這消息太好了,真謝謝您了。」
老道用另一隻手慈祥地撫著她的頭髮,藹聲道:「去吧!孩子!記住多用智慧,少用柔情,江湖上日後還有一場大劫,應劫的人很多,不過你們福緣深厚,總會因福得福的,我保證你日後必可如願。」
捻花不信地道:「牛鼻子!你本事還真大,我倒要看看這是一張怎麼樣的靈方。」
說著在地上拾起紙條,因為蕭環過分激動的關係,那張紙早掉落在地下。
那上面很簡單地寫著:「遠未死,且有所遇,刻被困在雷洞地穴之內,速往救!」
捻花將信將疑地道:「牛鼻子!你別是開玩笑吧,當真你有未卜先知之能,這女孩子的身世也知道了?」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愛信不信,定能生慧,這倒不是未卜先知之能,這是你參一輩子野狐樣,也無法解透的謎。」
捻花猶自未信地道:「世界上的人那麼多,若是每一個人的遭遇你都能測知的話,煩也煩死了。」
老道道:「這也不盡然,世人雖眾,與我有關係的才能聲息相通,韋明遠那小子跟我淵源頗深,所以我才能有感應。」
蕭環抬頭驚問道:「老仙長,您別是天龍子祖師爺吧?」
老道頷首笑道:「難你怎麼猜得著的,不是你提起,我自己都幾乎忘了……」
蕭環歡顏立刻跪伏在地下道:「弟子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法駕,剛才冒犯您……」
天龍子將手微招,笑道:「起來!韋明遠已經不能完全稱是我的傳人了,你我中間關係更遠,不要拘束……」
蕭環驟覺一股絕大的潛力將她從地上吸起,對天龍子深厚的修為,更覺得無限的欽敬,恭聲道:「你的孫女兒文夫人,還有姬……」
天龍子點頭道:「他們的事我全清楚,創立天龍幫簡直胡鬧,不過我也懶得多管閒事,只好由他們鬧去了,你見了明遠,叫他要好自為之。」
蕭環肅然道:「是!祖師爺還有什麼吩咐?」
天龍子道:「沒有了,天龍派雖然已然正式開創,也只有勉求其全,不過我可以先講一句,這個派雖可盛極一時,其後必會冰消瓦解……」
蕭環一愕道:「祖師爺既然預知休咎,為什麼不想法子挽救呢?」
天龍子一歎道:「劫數皆有天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只要他們不逆天行事,當有善終……」
蕭環懍然受教,片刻之後,才低低地道:「祖師爺尚有故人,現在海南……」
天龍子道:「我也曉得,是我那部道書害了他,也害了子洛,這只好算是劫數吧!」
蕭環道:「大家對祖師爺孺慕之極,您是否可以移駕去看他們一趟呢?」
天龍子大笑道:「免了!免了,我好容易修得無牽無礙,不再自找麻煩,去鑽那個煩惱圈了。」
蕭環一陣默然,良久才道:「峨嵋雷洞,弟子曾經去過一次,那裡罡風強烈,弟子恐怕受不住。」
天龍子道:「谷飛在洞中丹成,故意將罡風改了道,明遠剛好也在那時候進去,這是命中該有此劫,我選在今日前來,也是有用意的。」
一旁捻花大笑道:「牛鼻子!好主意,你看上我的定風璧了。」
天龍子也笑道:「野和尚,你很難有人投緣的,今天這妮子對了你的胃口,還是拿出來吧。」
捻花道:「你簡直貪而無厭,自己有多少好東西了,還要算計我這塊破璧,而且還故意弄個小輩出頭,使我不好意思拒絕。」
天龍子道:「這倒不是,我算準在今天來,是為了大家都恰好碰頭,免得徒勞往返。」
捻花道:「可是你不該害我空歡喜一場。」
天龍子道:「我從不打謊言,妮子不過是要應一場情劫,四十年後,依然是你的人。」
蕭環被他說得一驚,剛欲有所言,天龍子猛喝道:「天機不可洩漏,你是聰明人,該懂得事有可問與不可問。」
蕭環噤然住口,天龍子又道:「緣證四十年後,緣起自今日,癡妮子,還不上前拜見師祖。」
蕭環身不由主地跪下道:「師祖在上,弟子叩見。」
捻花道:「起來!起來!牛鼻子,你真會找麻煩,自己塵緣斷了,卻把麻煩朝我身上推,你說說看是何居心?」
天龍子道:「欲證俗緣,先證佛緣,欲證世情,先證佛情。癡兒,你懂不懂?」
蕭環跪在地下道:「弟子愚昧,弟子不懂。」
天龍子微歎道:「當年你因勢就直,成了明遠的師侄,捻花上人與我方外莫逆,你既成了他的再傳弟子,此後見了明遠,可再也不能執子侄之禮了。」
蕭環知道天龍子命她拜師之意,是為了要提高她的輩份,心中雖然歡喜,臉上卻飛抹一陣紅暈,低低地道:「弟子明白了,多謝祖師爺成全。」
捻花將她從地上攙起來,對天龍子道:「牛鼻子,我實在對你不明白,這妮子既是與佛有緣,為什麼還要讓她去多受一番折磨呢?」
天龍子微笑道:「野和尚,說你笨還真笨,未經情焰鍛煉,何來火中紅蓮,四十年後她再回到你門中之時,自然道心堅定,再無魔障了。」
捻花為之語結,略一遲疑,才笑道:「我真說不過你,算你厲害……」
天龍子道:「你既然承認了,這師祖可不能白做,光是一塊破璧只能當做見面禮……」
捻花道:「牛鼻子,不用你爭,我自然曉得,我這野和尚沒有別的神通,只有那套『心語梵音』還像回事兒,就拿它作為入門心法吧。」
天龍子尚未開口,蕭環乖巧,已經又跪下了。
捻花莊容喝道:「妮子!『心語梵音』練至小有所成,便可至顧念卻敵,動意傷人的程度,你可要善自用之,十丈紅塵走一陣,勿發青蓮潔淨根。」
蕭環悚然泥首道:「弟子知道!弟子領命。」
捻花道:「老友,你暫歇會兒!咄!癡兒!隨我來。」
蕭環肅然應聲而起,兩條人影,消失在梅林深處。
時光又是流轉半年。韋明遠正在雷洞的穴中,摒神凝氣,為一批女孩子療傷。
他私心有個竊念,峨嵋的兩個女弟子,雖然真元大受損傷,究竟是練過功夫的人,復原應該可以快一點,所以他先就一個年青的女尼開始。
那時天心已經退出洞去了,他心無旁騖,一意地把雙手按住她的三焦之上,開始用起功來。
過了將有一個多時辰,懷中的女尼開始有了一陣輕微的顫動,韋明遠知道功力已透,益發不敢懈怠,手上的純陽真力,亦是源源的不斷而入。
那奄奄待斃的女尼,臉上開始透出一陣紅暈,掙動了一下,睜開眼來,第一個發現,就是自己全身皆裸,躺在一個年青英俊的男人懷中。
她神智並未泯滅,往事全記得很清楚。
怎樣被一個全身披毛的怪物擄進洞中,又怎樣受到一個老人的種種凌辱,後來那怪物對她又是如何的蹂躪……
韋明遠見她神智已清,怕她有所誤會,忙道:「少師父,你受創過甚,元氣大傷,刻下我正以純陽之功,助你恢復,希望你能持原守一,略助我一臂之力。」
那女尼究竟是正宗出身,聞言立刻閉目正心,智珠漸朗,一任韋明遠的掌心如火,熱得灼人,她也默默地忍受著。
將近兩個時辰之際,韋明遠漸覺她體中己有抗力,遂吁了一口氣,將力道鬆去,同時也將緊按的手指放開。
女尼將身子掙得一掙,站起來合十道:「多謝俠士活命之恩,請教俠士尊姓大名?」
韋明遠微微一笑道:「我叫韋明遠。」
女尼凜然色變,恭身下拜道:「原來是韋大俠,大俠武林泰斗,小尼身受洪恩,無以言報……」
韋明遠笑著將她扶起道:「小師父過獎了,不知少師父如何稱呼?」
女尼莊容道:「小尼智能,乃峨嵋三代弟子!那日與師妹智圓,在山中採藥,為……」
韋明遠攔阻她道:「二位少師父之遭遇,天心師太己然告知,攫掠二位的怪物,名叫猿父,已經被我擊斃,你們傷損過甚,極待援救,現在我還要為令師妹施功,等一下再與少師父詳談,目下請少師父幫幫忙,將令師妹的衣衫褪去。」
智能肅然地將智圓搬過來,解去袈裟。
韋明遠仍是原式不動,伸出雙手,按在智圓的三焦之上。
智能肅穆地在旁邊望著,她自己全身仍是赤裸,卻緊張得忘記穿上衣衫。
韋明遠雙目圓睜,瞪在智圓身上,額際冒出陣陣白氣,智圓的身材較智能豐滿得多,曲線玲瓏,然而韋明遠目中,卻不起一絲異念。
洞外風聲漸緊,聲勢極為驚人。
韋明遠因為聽天心說過,此洞不在風勢範圍之內,故而十分放心。
然而在智能的身上,卻忽而起了一陣寒意,她才想到自己未曾著衣,慌忙將地上的袈裟披上,仍是被風吹得瑟瑟直抖。
風勢愈來愈急,智能也冷得愈厲害,忍不住出聲道:「韋大俠,這裡好像不大對,我進來時,曾有好幾天,雖因穴道受制,動彈不得,卻沒有這樣冷過。」
韋明遠雖在療人,卻因功力有餘,仍能開口說話,含笑道:「你可能是體力未復,所以有這感覺,這樣吧,你靠我近一點,我純陽功力發揮之際,熱力可達數尺之內,你就不會感到冷了。」
智能感激地應了一聲,移到他身畔站立,果然冷意減低不少。
又過了一下,洞外風勢更急了,洞中的寒意也愈甚。
智能靠近韋明遠的一邊固然不覺寒冷,可是另一邊,仍覺冰寒難忍,而且她的袈裟,亦被餘風吹得啪啪直響。
再等一會兒,智能又開口道:「韋大俠!我覺得情形不大對。」
韋明遠亦有一點感覺,懷疑道:「不可能吧,天心師太對洞中地勢甚熟,她說過此處不是風穴。」
智能沒有答話,卻將身子貼緊了韋明遠。
韋明遠感到她在顫抖,自然而然地分出了只手,握住她的脈門,分出一熱力,灌輸過去。
智能又受到了純陽真力的支援,抖動是停止了,可是她的心中卻並未消怯俱,因為此時洞中,已是勁風直灌,地上另有未蒙施救的一些女子現在都止了呻吟顫動,彷彿受不住那種奇寒。
她一時心動,伸手摸了一下最近的一個女子,觸手冰涼。
忍不住出聲驚呼道:「韋大俠!不對,這些人都凍死了。」
韋明遠聞言一驚,舉目朝四下一看,只見那些女子,一個個都泛出烏紫的顏色,顯見得是死了。
不由得惻然道:「是的,她們都死了,不過,我想天心師太不會騙我的。」
智能道:「我在昨天,神智已極昏迷,然還有些知覺,好像聽見有人在洞中敲擊,後來那怪物又撲到我身上,我全身一疼,就完全不知道了。」
韋明遠聞言心中一動,抬目向四周望去,突若有所見,神色一變。
因為他發現洞外雖然風聲呼嘯,卻沒有一絲進風的跡象,洞口放著一片被撕下的布片,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那麼這滿洞寒意,應該是內部自發的,可是這風寒又是自何而來呢?
他突然看見身後的洞壁上,撲籟籟地掉下一些石粉,而壁上也裂下了一些小縫,絲絲黑氣,就由那兒透入。
而且他還發現,那洞壁原來甚是光滑,那些裂縫,有一部分尚很完整,像是有人用利器劃過……
想了一下,突然驚道:「不好!這洞已遭人破壞,可能是引通了風穴,現在雖然仗著洞壁擋住,但絕過不了大久,一旦洞壁為風力所滲透,這兒立成絕地。」
智能臉上亦現出驚慌之色道:「那怎麼辦呢?」
韋明遠審視一下道:「現在洞口風力尚不太強,罡風主力尚未達到,我們若冒險衝出,尚有出路。」
智能審視了一下,黯然道:「我現在的功力,連洞中微寒都抗不住,何況那砭骨的寒風呢……」
韋明遠道:「不要緊,我可以用『太陽神抓』之力,擋住風勢,你抱著令師妹,一齊衝出,或許有希望。」
那時智圓己略有所知,她體質較佳,所以復原也快,智能聞言,立即過來,抱起智圓走至洞口,韋明遠舉掌作勢,一掌推出。
那股紅濛濛的光華,果然將黑氣衝開一部分,韋明遠喝道:「快走!」
智能剛走出一步,立刻又被一股暗勁逼了回來,急道:「大俠,我實在不行,您自己走吧。」
韋明遠不答話,上前一手挾住一人,鼓勇朝黑氣之中間去,走了兩三步,由於雙手無法施展『太陽神抓』,還是被逼了回來。
智能道:「大俠!您一個人走吧,今天您對我們姊妹一番恩情,我們就是粉身碎骨,也會感激您的。」
韋明遠凜然道:「這是什麼話,救人便當救徹,今天我一時大意,使那許多人被冷風凍死了,心中已覺十分愧恨,怎麼可以再撇下你們二人。」
智能流著淚道:「我們本來已是死數,如何能累著大俠。」
韋明遠道:「大家俱是一命,我並不比你們尊貴。」
智能道:「大俠當世人瑞,如何能與我們相提並論,您再不走,風力一強,大家都走不脫了。」
韋明遠道:「即使是同時葬在這風洞之中,我也不會一人偷生的。」
智能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泣聲道:「我們真元已喪,出去也活不了多久,而且身遭獸辱,活著也沒臉見人,大俠就當是我們已經死了,您一個人走吧。」
韋明遠色變喝道:「胡說!天生一命,是何等不易,我拼盡全力,救活你們,足見天心無虧,你們怎可妄自菲薄,來!跟我再闖一遍。」
說著抱起二女,又衝向黑氣之中,這次風力更強,他才走得一步,即被逼了回去,不禁廢然一歎道:「自然之力,到底大於一切,看來我們今天是要風化在這洞中了。」
智能哭道:「大快以千金之體,為了我們兩個微賤的女人,死在此地,豈非太不值得。」
韋明遠搖搖頭道:「你們錯了,大家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軀,哪裡有貴賤之分,我只抱歉未能將你們救徹,早知如此,還不如你們無知無覺地死去,還免得痛苦。」
智能默然無言,涕淚承睫。
洞中此時已是嚴寒徹骨,壁縫越裂越大,黑氣也越來越濃,勁風透過隙縫,所發出的呼嘯,聽來特別刺耳。
韋明遠自然而然地將二人攬得緊一點,向一處風力較弱之處避去,那地方亦是一道巖壁,不過十分光滑,尚無裂縫。
縫口的石屑不住下落,已經裂至有尺許大小。
兩個女人在他臂中直抖,已經沒有開口的能力。
韋明遠緊張地注視著壁縫,看著它漸漸地增大,心中由於死意已堅,倒是全無恐懼,只是特別緊張,心中直希望那壁縫快點裂開,也免得多受活罪。
洞壁已有搖搖欲動之勢,坍裂就在目前,韋明遠倒反覺平靜了,朝手中二女道:「我一生多少次劍下掌緣,都幸逃餘生,想不到今天例會葬身風穴,人生之遭遇,真是不可思議。」
他的聲音在急風中,仍是那樣地清楚有力,智能雖是不能開口,卻感動得心神俱折,連一旁略有所覺的智圓,也是隱有淚意。
「轟隆!」
一聲巨響,洞壁終於倒了下來,沙石一陣亂揚,罡風洶湧而入。
韋明遠身不由主地朝後一退,身後本無退步,可是那光滑的洞壁,吃他大力一撞,居然碰倒了下去。
原來這洞壁本來很薄,後面又是另一個洞穴,卻被韋明遠無意中撞開了。
巨大的風力將他朝後推著,他一手挾了一人,身不由主地猛退,神智亦限入不清的狀態,糊里糊塗地後退著。
也不知經過多久……
也不知退了多遠……
他們居然進入到一所石室之中,罡風在室外呼嘯,卻一點吹不進石室之中,室內不見天光,也不黑暗,了了可見一切。
這壁上嵌著無數明珠,光亮即從珠上發出。
韋明遠驚魂略安,將手中二女放鬆開來。
智能變得十分疲軟,智圓則又陷入暈迷狀態。
韋明遠不作多慮,立刻盤腿坐下,將智圓的身軀放在腿上,替她療治起來。
智能休息了一陣,疲勞已然恢復,看了韋明遠、智圓一眼,然後懷著一種尊敬感激的神色,開始在石室中四處探察。
過了一個多時辰,智圓已然好轉,她的身軀自然而然地起了一陣顫動,韋明遠望了她一眼,突然將她放了下來道:「少師父元陰盡失,我雖仗著一點純陽之氣,為你固本增元,但是今後如果你自己不注意養息,仍是保不得性命。」
智圓滿臉鮮紅,羞慚無當,裸露的身上冒出無數汗珠。
她損耗的程度較智能為輕,很可能就是因為她的體態極美,猿父在蹂躪之際,多少起了一點愛惜之心,因此她復原得也比較快。
因此當她清醒之後,看見韋明遠俊美的神儀,又感受到他手指上的熱力,居然無形中激起了心底的漣漪。
韋明遠本來是誠意正心地替她治療的,忽然在她身上,嗅到一陣特殊的味道,初時微微一驚,繼而便瞭然了。
他與蕭湄,與吳湘如,與朱蘭都曾有過繾綣銷魂的時光,因此對這種氣味並不陌生,然而他卻沒有一點異常的感覺。
尤其是由智圓的被刮得鐵青的頭皮上,他憶起了蕭湄,一個愛過他,給得他最多,而也令他負愧最多的女人。
蕭循在最後一次見他之際,也是這等打扮,這等神情,而後一別永訣,常留給他無窮的惆悵與追憶。
因此對懷中的智圓,說不出是可憐還是厭惡。
平靜地脫下自己的外衣,交給智圓道:「你把衣服穿起來。」
這聲音中沒有感情,卻又不似沒有感情,因為其中包含著漠然,也隱藏著憐惜。
智圓順從地披上,衣服並不長,只能掩住上身,底下仍是露出一雙白潤的腿,以至於使她站在那兒,顯得很不安。
這時智能已聞聲過來,韋明遠問她道:「這石室中可有其他通路?」
智能搖頭道:「沒有!連石壁四面我都敲過了,完全都是實心的…」
韋明遠搖頭苦笑道:「我以為幸脫風化之厄,誰知道還是被困死在絕地。」
智能道:「此室罡風不到,大俠何作此言?」
韋明遠道:「雖是罡風吹不進來,然而長困此間,餓也餓死了。」
智能笑道:「這點大俠倒不必憂慮,室後另有一個小間,裡面廚灶俱全,更貯有大批山藥黃精,以我們三人的食量而論,足敷數年之需,而且還有一個水源……」
韋明遠奇道:「雷洞之中,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地方的?」
智能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韋明遠不再問話,卻開始在洞中四處察看。
他們所處身的是前室,石几石榻,彷彿先前確有人居,後面的小室中果然堆滿了山糧,由於室中很是乾燥,所以未曾腐壞,室中靠壁之處,地下有一個小潭,水泉滾滾,只是不溢出來。
看了這些奇事,他也只好放在心中納悶,因為其他兩個女尼,也跟他一樣地茫無頭緒,睜著眼睛發呆。
看了一陣,他只好再回到外間,兩個女尼留在後面洗剝黃精,因為經過這一陣生死搏鬥之後,大家都有了飢餓之感。
韋明遠先到室門一看,外面黑氣滾滾,罡風甚是強烈,功力至深若他,也不敢輕易一試,歎著氣又蹙回室中。
百無聊賴,他只得倒在石榻上稍息,可是在他拖過石枕之際,倒不覺心中一動。
這石枕有二尺長,系整塊石條磨成,應該是很沉重,可是人手最多只有五六斤力道,他端起來一看,四面俱無鑿縫,然而裡面確實是空的,而且彷彿藏有物件。
韋明遠好奇心更重了,忍不住用掌輕擊,石枕應手而碎,掉出一些東西來。
這些東西包括一個小金盒,一幅立軸。
他先打開金盒,其中只有幾個紅色藥丸,看了半天,也不知此藥有何用途,所以又打開了立軸。
立軸上畫著一尊千手觀音,了無異處。
可是在圖像的下款卻題著李英瓊三個字。
韋明遠不知道李英瓊這人是誰,想來總是這洞的原先主人,可是他卻被那幅圖像迷住了。
這觀音的手共有一百零八隻,卻不是平均分配在左右。
左邊上下錯綜,計有九十隻,右邊卻只有十八隻。
左右數量雖差,兩邊卻沒有不平衡之感。
韋明遠仔細研究那些手臂的姿勢,發現其中居然有無窮的奧秘,一時竟出神了。
直到智能端一盆熱騰騰的黃精進來時,他猶未發覺。
智能看到了手上的圖像,不覺一失手,將盤子都跌摔在地下。
韋明遠被碎盤聲驚醒過來,望見智能的樣子,不覺奇道:「你怎麼了?」
智能指著立軸道:「這東西大俠從哪兒找來的?」
韋明遠指著碎枕道:「我在這裡面取出來的,正不知是什麼東西?」
智能道:「這跟敝派的鎮山之寶,千手觀音圖十分相像,那上面的手勢,俱是劍招,只不過敝派所存之像,左邊有五十六手,右邊有八手,不如此圖之多。」
韋明遠猛醒道:「『對啊!這些是劍招,而且是很奧妙的劍招,我怎麼看不出呢,還有畫這圖的人叫李英瓊,你知道這個人嗎?」
智能肅然道:「李師祖是敝派一位很早以前的前輩,她對劍術研究特精,後來據說得道飛昇了,想不到這兒是她老人家早先駐錫之所。」
韋明遠肅然起敬道:「原來如此,那麼這張圖應該是屬於貴派的了。」
說著將圖遞過,智能正要伸手來接,忽然又抽了回來道:「李師祖已有指示,此圖仍應屬於大俠。」
韋明遠一愕道:「你怎麼知道的?」
智能指著圖後道:「大俠沒有看到嗎,李師祖在這兒寫得很清楚。」
韋明遠才想到自己光是注意正面,卻忽略反面了,忙將圖反過一看,果有幾行絹秀挺拔的字跡寫道:「余成道在即,未及將諸事交代,故造此軸,降魔劍一百零八手,天下無匹,大還丹九粒,功可起死,見者即為得主,然希善體天心,少造殺孽。」
韋明遠看後,仍是疑惑地道:「李前輩為貴派中人,我雖因巧合,仍是不該得此。」
智能恭聲道:「李師祖據雲已修成肉身得道飛昇,一切處置,必有深意,大俠不必客氣了。」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李前輩所習分明是道家,怎麼現在貴派反成了佛門弟子了?」
智能道:「敝派早年釋道俗家各俱全,是故技藝亦雜而不純,到了一百多年前,第九代掌門人上慧下覺,是佛門弟子,一脈相傳,道家遂絕,至掌門人明心祖師即位,以門戶相爭之故,俗家亦絕,故而現在全是佛門弟子了。」
韋明遠從她的話中,想到了谷飛之事,倒覺十分古怪,歎息了一陣才道:「即是李前輩有遺命,我也不敢深違,不過我聽你之言,好像貴派的劍招精訣,也是與這伏魔劍差不多……」
智能道:「千手觀音圖上劍訣,僅只有掌門人可窺其要,我也只是聽說而已,不過想來總是如此,而且很可能因為歷來傳授,漸有缺失,己不如伏魔劍完整了。」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這樣吧,我既受李前輩栽培,不能不報,我把伏魔劍跟你們一起學習便了,這樣也算把劍法歸還給了貴派。」
智能跪下恭敬地道:「多謝大俠!」
智圓也早出來了,一直站在旁邊沒開口,此時突然道:「我們就是學會了劍法,出不了此洞,也是枉然。」
韋明遠橫了她一眼,總覺得這兩個人,雖然同樣是空門弟子,可是在本質上卻大有差別,乃凜然道:「我也知道生出此洞的機會不多,但二位是峨嵋弟子,能夠把本門所失傳的技藝學回來,也不在師門一番造就。」
智圓道:「學會了也沒有人會知道,有什麼用呢?」
韋明遠佛然道:「吾輩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何必一定要人知?」
智圓這才不響了。
嗣後的漫漫歲月,這三人就在洞中勤練伏魔劍法。
韋明遠又將大還丹每人給了她們兩顆,以彌補她們所喪失的真元,果然仙家靈丹,妙用無窮,她們不僅元氣全復,而且功力深進。
伏魔劍左邊的九十招變化雖多,練起來還不太難,那右邊的十八招才是真正精奧之學,習來頗費周章。
韋明遠天資過人,在第七十天頭上,已經得手應心,精熟之至。
智圓的進境比智能快,然而不若智能之穩健。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韋明遠表面上仍是十分坦然,心中卻開始有點焦灼,終日長困在這石室中,雖是食無缺,然總不能就此以終呀,他在世上尚有許多未了之事,當日慨然就死之際,他可以一下子完全差開,可是現在他還好好地活著,那些事就開始常在心頭翻攪了。
智能每天除了誦經,就練劍,她具有著一個真正修道人的氣質,凡事都放得開,看得透。
智圓則很難說,她練劍進步得很快,她也誦經,神不守舍,有口無心。
最困難的是衣著了,韋明遠的上衣給了智圓,一條綢褲,再無可讓之物。
智能空心燈籠一件袈裟,歷經強風,早是千瘡百孔,聊可蔽體。
智圓只穿韋明遠的上衣,長僅逾股,露著大腿,而且她的衣服,也破得特別快,僅像是一些布條掛在身上。
石室中萬物俱全,就是找不到一絲一帛。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在那深深的石室中,盡夜不分,他們也不知過了多久。
只是在智圓智能的頭上,在韋明遠的頷上,可以知道那日子已是很久了。
兩顆光頭上長出了五六寸的青絲,韋明遠的頷下憑添數絡長鬚。
這些變化使韋明遠顯得更有男子氣概,也使得智圓更像個女人。
男人,女人,長處在斗室中,若是不發生一些事,一些自然的事,那會令人瘋狂的,除非是超人,或者是幾段木頭。
韋明遠歷劫情場,他有著對杜素瓊不滅的愛情,也有著對朱蘭深重的道義感,所以,他近乎是個超人。
智能幼受空門的黛染,再加上前一陣日子的非人摧殘,她幾乎成了木頭,也幾乎成了超人。
只有智圓,她依然充分是個女人,一個發育成熟的女人。
這一天,三個人照例在練劍,韋明遠的家傳鐵劍早經天心攜走,每天他們都是以指代劍。
劍演至最後一招「雷動萬物」,這是最厲害的一勢攻招,發時風雷皆動,氣勢如山。
智能與智圓演了幾遍,終因造詣不夠,無法發揮出它的威力。
韋明遠看了一下,認為她們手勢部位老是放不到正確的位置,便一一替她們較正。
先是智能,韋明遠抬著她的手臂,上下移動,將近有一刻工夫,才算勉強合格。
韋明遠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智能才臉含愧色地退到後室,準備食物去了。
韋明遠等了一下,又朝智圓走去。
智圓含笑地等待著,臉上現出一種怪異的神色,這種神色韋明遠已經發現了,而且也司空見慣了,因為每次校正她錯誤時,她一定會找出些花樣來鬧一下。
走到她面前,韋明遠依舊若無其事地道:「你再照那個姿勢做一遍,我好校正你的手勢。」
口中說著,心裡已在準備,暗想道:「今天看你玩什麼把戲?」
誰知智圓今天大異往常,突然斂笑,纖手抬起,劃個半圓,再橫推而出,居然是極其準確的一招「雷動萬物」!
這一招雖是手上無劍,然威勢已非同小可,嘶嘶的勁氣,漫掃而去,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齊朝韋明遠的胸前湧到。
韋明遠淬不及防,大吃一驚,幸而他對伏魔劍法已經很精熟,習慣地左手一封,用的最具威力的守式「蝸皇補天」,右手也自然推出一招「始分鴻蒙」。
這-一攻一守的兩招本是聯貫使用的,由韋明遠發出,當然更具威力。
勁風過處,智圓身上的那一件破衣齊胸而裂,她潔白的胸脯直至小腹,印上了一道紅痕。
這還是他收勁得快,否則恐怕就是開膛裂腑,香魂縹緲了。
智圓嚶嚀一聲,身子軟嗒嗒地就朝地上倒去。
韋明遠大驚失色,連忙跨上一步,接住她的身軀,急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智圓在他的懷抱中睜開眼睛,微弱地道:「你真狠心,怎麼真打呢?」
韋明遠道:「不是我真打,而是你自己故意要這樣子的,你明明對伏魔劍已經很精熟了,可是你裝著不會,出其不意地逼我把你打傷的……」
智圓紅著臉道:「你真厲害,居然都看出來了。」
韋明遠搖搖頭道:「你幹嗎要那樣做呢?」
智圓眨著眼道:「我要你注意我。」
韋明遠苦笑了一下道:「傻!傻透了,我們整天都在一起,我哪時不注意你呢?」
智圓的語調忽轉為幽怨,低聲道:「正是我們整天都在一起,你卻從未把我當做婦人看待,你只把我跟師妹一樣,看成一個普通的尼姑。」
韋明遠微微一動道:「你們本來是出家人,我還能怎樣看你們。」
智圓掙了一下,突然變得亢奮道:「若是在外面,我是個尼姑,你是韋大俠,但是在這暗無天日的死室之中,我們的關係就不應該僅限於此。」韋明遠已經懂得她意思,但是仍裝做不解地道:「我們的關係應該怎樣?」
智圓道:「處此斗室,誰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因此我覺得應當享受生命,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們還有什麼別的關係。」韋明遠想不到她會如此明白的表露,皺著眉頭,不知如何回答。
智圓冷笑一聲道:「莫非你認為我曾遭獸辱,不屑一顧……」
韋明遠急道:「我絕無此意。」
智圓大聲道:「那你為什麼不肯親近我,我整天只披一件短衫,露著下體面對著你,你卻從未正看我一次,你心中還把我當做人嗎?」
韋明遠道:「我心中始終把你們當做最純潔的聖女。」
智圓流淚切齒道:「我不要做聖女,只想做一個平凡的女人,我是人家的棄嬰,從小就被送到峨嵋山,做尼姑並不是我自願的,我需要有人愛,我這種想法下流嗎?」
韋明遠搖頭道:「不!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智圓一側身,抱住了他,將自己的胸膛貼緊他赤裸的上身,顫聲道:「這裡只有你一個男人,我別無選擇的餘地,因此我需要你愛我。」
她的身子像火樣的滾燙,熊熊的欲焰燃燒著她,也慢慢地傳染給韋明遠,他托起她的雙臂,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片刻之後,韋明遠心中一凜,淡淡地道:「很抱歉!我不能這樣做。」
智圓恨得一口咬住他粗壯的胳臂,齒印深深地陷進去,呢聲道:「我求求你,我從不知道被一個男人愛是什麼滋味!這一輩子就如此了結,我實在不甘心,你行行好事吧……」
韋明遠冷冷地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對你一無感覺。」
智圓突地一翻身,玉臂一揚!
「啪!」
一聲脆響,韋明遠的臉頰上添了五條明顯的指印。
他愣了一下,雙手一鬆,生生將智圓擲在地下。
他一生中受過許多屈辱與挫折,卻從未領略過被一個女人掌摑的滋味。
智圓在地上一翻身坐起,厲聲叫道:「懦夫!來呀!過來!假若你不敢親近我,你就殺死我好了,你這假仁假義的懦夫,當初你不救活我,任我死去還痛快得多。」
韋明遠見她已喪失理智,心裡倒不禁對她可憐起來,平靜地背過臉,一言不發,也不去看她。
智圓卻似瘋了一般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轉到他面前,重重的朝地下嘩了一口口沫,戟指著他,聲色俱厲的叫道:「我鄙視你,你比那大猴子還可憎,還沒有人味。」
韋明遠的臉上湧起怒色,沉聲道:「你再這樣不知進退,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智圓毫不在意,撲上前去,雙手握緊拳頭,捶著他的胸膛叫道:「你殺我好了,我寧可被你殺死,也比跟你活在這絕屋中強。」
韋明遠忍無可忍,雙手猛地朝外一推。
智圓的身體彈了出去,撞在石壁上「葉」地一響,再跌下來,已是人事不知了。
這時智能才從內屋出來,默默地在智圓胸口撫摸了一陣,然後站起來合十道:「阿彌陀佛,希望大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其實她也很可憐。」
韋明遠望著智圓的額上已經撞破了,鮮血緩緩地流著,雪白的胸膛不住地起伏著,不禁長歎一聲,俯首無言。
在這一陣喧鬧中,大家都沒有注意室外的罡風呼嘯突然停歇。
一身玄裝的蕭環正站在門口:「師……師伯,我終於找到你了。」
韋明遠愕然驚顧,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布衣青衫,韋明遠的神俊未改,不過他額下卻多出一綹黑鬚,神情有點抑鬱。
蕭環仍一身黑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黃昏一片淺藍天,一半被魚鱗似的白雲籠罩,初三四的新月如鉤、如眉、如春天的柳葉兒,將晚景色,在寂靜中透著出奇的美。
走了一聲,蕭環輕輕的呼了一陣:「師伯……」
韋明遠回頭道:「我已經看過師祖的手諭,你應該叫我師兄,輩分是不能錯的。」
蕭環低低地道:「是的!師兄,我覺得不安。」
韋明遠微異道:「為什麼?」
蕭環道:「我耽心那突然離去的智圓。」
韋明遠微怔道:「她沒有什麼可耽心的!雖然我與智能都不會說出她做了些什麼,可是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我想她在峨嵋也耽不下去了。」
蕭環秀眉微蹙道:「她伏魔劍已深具根底,對你又深切懷恨,將來必是一椿大麻煩。」
韋明遠略作沉思道:「不管它了,是福是禍,總躲不過,我們還是快點趕到天龍谷去吧。」
兩人遂又默默地加速腳步前進,走了一陣,韋明遠突然吟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上有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四川,黃鶴之飛尚不得,猿揉欲度愁攀緣,青泥何盤盤,百武九折索巖巒……」
蕭環微笑道:「這條路您走了好幾遍了,怎麼今天才與青蓮居士有了同感?」
韋明遠歎道:「我哪裡是想起蜀道難,實在是自感遭遇,覺得世路更難……」
蕭環道:「快劍斬盡荊棘路,不信人間有坎坷,您平時何等豪情,怎麼在石室中住了半年,反而變得婆婆媽媽了?」
韋明遠沒有回答她的話,目注遠山,心中唉了一聲!
蕭環驚道:「師……師兄,您看見什麼了?」
韋明遠用手一指,蕭環順著望去,面色也變了!
原來那遠遠的山頭上,不知何時,忽然扯起一串紅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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